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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蘿成為流君的侍童時九歲。他還記得那是個陰冷的初冬午後,販賣人口的 牙人用牛車拉著滿車少男少女,在大戶人家的後門進進出出,每到一處就挑出幾 個人,像賣牲畜似的在廚房、小院裡展示。到迎風樓時,精緻的樓宇讓他誤以為 是有錢人家。 「姊姊,那是大官人家嗎?被他們買去,會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別傻了,那是叫人賣肉的妓院!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哪!」年紀較大的 少女哆嗦著,這麼告訴他。 無論是賣人肉還是賣什麼的地方,那時還不叫絲蘿的少年對迎風樓的第一印 象是「溫暖」。那個寒冷的冬日裡,他進出過好些人家的後院,都被陰冷的北風 凍到動彈不得。只有在迎風樓,作為貨物的少年少女和牙人一起被請入暖房中。 暖烘烘的空氣迎面而來時,小小的孩童覺得這地方舒服到讓他想睡覺。 房間的正中央有張豪華的躺椅,上頭靠坐著一男一女。其中一位是中年婦 女,滿身綾羅綢緞、臉上塗著厚厚一層各種顏色,後來絲蘿知道那就是迎風樓的 老鴇綺紅。坐在那婦人身邊的,是個少年這輩子從沒看過的漂亮男人,他的臉色 冷冰冰的,似乎在生氣,但還是非常非常美麗。 「流兒,人都在這了,你自個兒挑吧!」 少年少女在房中一字排開,站好後,婦人對旁邊的年輕男人這樣說。那漂亮 的男人沒有改變姿勢,連表情都沒變,他只是用眼神挨個兒掃視過眼前的孩童 們。絲蘿不知道為何左右的同伴紛紛哆嗦起來,有的甚至開始哭泣,他還在疑惑 著,就對上了那漂亮男人的眼睛。 那人眼睛是藍色的——這是絲蘿當時唯一的想法。 然後少年注意到,漂亮男子的眼神在他臉上停住,原本像深夜井水那樣冷的 顏色改變了。絲蘿對那人相當好奇,既然被看著,他也就理所當然地看回去。然 後那男子開口問: 「你幾歲?叫什麼名字?」 「稟大人,小的今年九歲,名叫螺螄兒。」絲蘿照著牙人教的那樣回答。 「怎麼被賣的?」 「哎,這位小哥別誤會。」牙人連忙插進話來解釋。「我們孩子都是正正當 當買來的,絕對沒有逼良為奴……」 「沒人問你。」漂亮男子看也不看牙人,一雙藍眼直勾勾盯在絲蘿臉上,說: 「你講。」 「秉大人,小的家境貧窮,父母給強盜殺死後,靠姨母一家撫養。」少年看 了一眼旁邊的牙人,依舊照實直說。「姨母養不起小的,剛好這位大叔路過,就 把我過給了這人當養子。」 「你這小兔崽子!」 中年男子被這樣戳破謊話,惱羞成怒,走上前伸手就要搧絲蘿耳光。絲蘿這 一路已經被打慣了,習慣性閉眼舉起手臂來防衛,但預料中的巴掌卻沒有落下。 「流兒!」 中年婦女的驚呼讓絲蘿張開眼睛,他從破爛的袖子後面偷偷張望,只見牙人 站在面前,用很怪異的姿勢舉著手,卻不動。牙人粗肥的身軀後面,那漂亮男子 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一手捉住了施暴者揚起的手腕。 「這孩子我買了。」男子冷冷這麼說。 後來絲蘿才知道,那美若天仙的男子是賣身的男妓莫德流,藝名流君。流君 當時還不非常有名,但已經有不少尋芳客專程找上門,甚至請他赴宴作陪。他買 男孩子本來的目的是當貼身侍童,但買下後就不聞不問,只把少年丟給綺紅嬤嬤。 「想回家嗎?我會找人送你回去。」老鴇唉聲嘆氣地對新買來的男童說。「流 君說了,你想去就放你走,盤纏他出。」 「回夫人的話。我不想回家。」少年老實地回答。「姨母太窮,我回去會害 全家餓死。」 「……唉。」 於是少年還是成為流君的貼身侍童,「絲蘿」的名字是綺紅嬤嬤替他取的。 「為了被倚靠,那孩子會好好站直吧?」 老鴇這麼喃喃自語的時候,絲蘿根本不懂她在說什麼。 對僕從來說,流君其實是非常好服侍的主人。他很安靜,從不發怒,不太管 僕人行蹤,只會在有客人時要求侍童幫忙準備酒食、洗澡水什麼的。沒有客人時, 他半夜從不喚絲蘿起床替他做事,甚至讓少年睡在接客用的豪華大床上、用比自 己房內還好的枕頭被褥。 某天天冷,少年睡過頭忘記起來替流君準備梳洗的熱水、臉布,醒來時竟看 到早餐擺在自己床前,他嚇得要死,連忙趕往裡間向主人請罪。 「沒關係。」 莫德流當時在看書,這樣回答時看也沒看絲蘿一眼。少年以為主人生氣了, 往後幾天都膽顫心驚地觀察著,卻發現怎麼也看不出主人有什麼不悅。只好私下 找其他人打聽。 「流君啊?他就是那樣兒。」比較年長的妓女這樣回答少年的疑問。「不接 客時老板著臉,好像總在生氣,犯著他時卻也不太計較。想他或許內心很和善, 想跟他親近吧?又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像什麼事情都與他無干似的。」 後來絲蘿漸漸體會到,那句「好像什麼事情都與他無干」似乎某種程度而言 說中了流君的性情,但好像又不是那麼簡單。 青樓中跟著妓女的下人,本來就是先藉著服侍前輩的機會增長見識,同時也 學藝準備未來成妓,這事情是許多妓女都一再告訴絲蘿的。久而久之,少年也以 為那將是自己的命運。但流君什麼也沒教他、接客時不讓他進房,甚至在某次客 人酒醉想對一旁的侍童出手時,流君起身把那恩客趕了出去。 「從今以後,朱老闆不用再來了。」流君冷冷這麼說。 而後來絲蘿真的沒再見過那個人。 自第一次看流君跳舞之後,絲蘿就深深被他的舞姿所折服,而後對這位聲名 日上的名伎是日益崇拜。他不只一次想問流君可否傳授舞藝,但其他妓女說老鴇 私下提過多次要讓他學藝,都被流君拒絕,這讓少年非常失望。 於是某個無客的夜晚,絲蘿在確認主人入睡後起身。他悄悄拿出流君跳舞用 的金絲繡扇,在不大的房內,一步步模擬起記憶中流君的舞蹈。 「你想學?」 莫德流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時,絲蘿被嚇了好大一跳,兩只扇子摔落到 地板上,在靜夜中發出巨大的聲響。他連忙把絲扇撿起,卻不知該遞還給主人或 回頭收好。絲蘿完全不知道流君是何時起身、何時推門出來,又站在那裡看了多 久。 「對、對不起,我、我只是好奇……」絲蘿結結巴巴地解釋。 「為何想學?」 「我、我只是好奇……」 「回答。」 房中連盞油燈都沒有,絲蘿的眼睛已經在黑暗中適應了很久,但還是看不清 莫德流臉上的表情。少年沉默了好半晌,才終於老實說出心中的想法: 「因為……很漂亮。我、我想像你一樣。」 少年講完之後,輕輕啜泣了起來。他感覺到流君走到身邊,取走他手中的扇 子,放回一旁的矮櫃中。 「你不需要學,也不該學。」 流君的嗓音依舊冷冷地。絲蘿聽到他把櫃屜關上的聲音,覺得自己可能馬上 就要被趕走,於是擦著眼淚反覆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早點睡,明天我教你識字。」 「咦?」 後來流君真的開始教絲蘿識字,他從來不打不罵,卻是個嚴厲的老師。少年 把這件事情告訴綺紅時,老鴇嘆了口氣,臉上卻有笑容。 「那孩子,就是面惡心善,和我一個樣嘛!」 「嬤嬤,妳確定妳不是面惡心更惡嗎?」旁邊的年輕妓女接口。 「貧嘴!自己給我掌嘴!打紅了才准停!」 「哎唷!我還是投奔流君那去吧!」 「去啊去啊!不被攆出來才有鬼!」 絲蘿看著老鴇妓女笑鬧,也跟著笑成一團。相處久了,少年終於知道為何其 他妓女雖然怕流君、跟他處不來,卻人前人後都無法說他壞話。 五年的光陰過去,絲蘿長高長壯,他已經識字不少,簡單詩書都朗朗上口。 熟悉之後,少年開始主動替流君打理許多他不在意的事物,會替他擋不速之客, 會替他買貨郎櫃中他可能需要或喜歡的東西,也漸漸會與他說笑、鬧著要上街走 走。他對這位冷漠的主人不只仰慕和崇拜,還有更多打從心底的敬愛。 他看過流君許多面孔,無論哪種他都很熟悉。少年單純地相信自己的主人是 位舞藝人品皆高的名伎,並以此為榮,從不曾懷疑過他會做什麼違法之的勾當。 所以當萬年縣衙門的軍隊撞門衝入時,絲蘿完全不理解為何會出此變故。他 認得帶頭的林文彬和侯邦彥,一個與流君熟識多年,另一個最近才開始進出迎風 樓,兩個都是流君的朋友。被侯邦彥推開跌在地上時,絲蘿嚇壞了,這位年輕縣 尉雖然言語輕浮,卻不曾待他如此粗暴。 讓絲蘿更為驚嚇的,是流君開門現身後露出的表情。這時他才知道,五年前 初遇時,是什麼把其他待價而沽的孩子嚇抖嚇哭。 那是冰冷的殺氣。當年僅有九歲的孩子並不懂。 -- 高軒一家子有變成笨爸爸的傳統 ^^; -- 今天睡過頭了 ^^b -- 鮮網專欄「不合理的傳說」 http://ww2.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39844 《金烏扇》時差連載中 -- 那種事情我不知道 可能因為我是第三個吧......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72.206.123.136
aprilwater:推@v@/ 06/02 09:52
laffiels:從絲蘿的視角看流君也很棒(小王子你真有眼光v) 06/02 11:43
※ 編輯: teenowaru 來自: 72.206.123.136 (06/02 12:11)
isisme:絲蘿真的很崇拜流君說~ 06/02 2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