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庹榮華和蔡建發是高中同學。不管在那個年代,私立中學都很容易聚集紈褲子 弟,他們也不例外。兩人和班上臭味相投的一夥人湊成堆,作弊、打籃球、上舞廳、 看電影……好的壞的事情樣樣來。年少輕狂的時候,有許多事情都不重要。 例如說:庹榮華是外省人,蔡建發是台灣人。 在他們讀高中的時候,一貫口號是勵行三民主義、殺豬拔毛和反共復國,毋忘 在莒的標語高高懸掛在校門穿堂,軍訓教官和三民主義老師會找優秀人材,建議他 們入黨、從軍。外省人會有點瞧不起講國語有口音的台灣人,本省人會有點不順眼 趾高氣昂的外省人。但當大家有同樣目標同樣共識同樣中心教條時,一切都很和諧。 大學聯考放榜,蔡建發大爆冷門考上台大,庹榮華落榜,半年後被國徵召從軍。 庹榮華退伍後重考大學,唸了一年半被二一退學,開始找工作。蔡建發大學畢業當 完兵,也投入職場。兩人很多年沒聯絡了,本來也不是特別熟的朋友,只是從前同 學一夥行動,畢業後各自鳥獸散,也沒特別牽腸掛肚。 由於老國民黨家庭世代交往的關係,庹榮華認識了疾風雜誌的創辦人之一,與 其幼弟交好。時代青年忠黨愛國,深自期許為民族棟樑,彼此稱兄道弟之餘,也對 開始崛起的「黨外勢力」異常憤慨。認為那是動搖國本的亂源、共產黨的陰謀、台 灣人無知的象徵。 由於大學學長與同學的帶領,蔡建發結交了許多從事黨外運動的前輩,開始參 加私下的民運集會。時代青年愛鄉愛國,深自期許為民族棟樑,彼此肝膽相照之餘, 也對大權在握的國民黨「老賊」異常不滿。認為那是民主的絆腳石、集權的獨裁、 該被時代淘汰的產物。 民國六十八年、西元一九七九年五月,黃信介申請創辦雜誌,六月時《美麗島》 雜誌正式掛牌。為了與之抗衡,反對黨外運動的極右派雜誌《疾風》在同年七月成 立。九月八日,美麗島雜誌在台北中泰賓館舉行創刊酒會,以疾風雜誌社人員為首 的群眾在館外抗議叫囂,高唱愛國歌曲、唾棄辱罵賓館內進行的酒會,並向與會人 士投擲石塊、電池等。 庹榮華和蔡建發都在場。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 庹榮華當時只是普通上班族,因為公司全體動員參加疾風雜誌的成立酒會而得 知此事。之後反共義士聚眾到中泰賓館抗議當天,他新婚的妻子勸他不要去,他沒 有聽。 剛到現場時,庹榮華就注意到群眾中有些面孔相當不善的成員,打聽之下才知 道某歷史悠久的地下組織也參與此事。因該組織向來支持國民革命,庹榮華雖略覺 訝異,也不感到有什麼危險。那些叛亂的黨外分子陸續到達會場時,庹榮華與四周 的抗議群眾一樣,跟隨廣播器同聲叫罵。他很激動,能和這麼多關心國家的同伴一 起聲討叛賊讓他熱血沸騰。 當時誤傳該酒會是為歡迎在美國絕食抗議的黨外人士陳婉真回台,起先因為隊 伍中喊出了「活捉陳婉真」的口號,庹榮華還能理解為什麼大家對入場的女客格外 注意。但當他看到幾位衣著入時的黨外女性受到暴力對待、乃至被摔翻在地時後, 漸漸皺起了眉頭。連出來勸退的政大教授也遭人唾面後,庹榮華藉口如廁,遠離警 方拉起的警戒線,退到了隊伍外圍。 沒有不流血的革命,他們作戰的對象是叛徒、是意圖分化國體的台獨分子。庹 榮華想,自己只是累了。 蔡建發因為幫忙籌辦酒會的雜務,很早就到達會場。他們早就聽說疾風雜誌會 前來抗議,和他同樣參與黨外運動的女友憂心忡忡,但總幹事一句「和平示威在民 主國家是人民的自由」安定了軍心。他忙著和賓館的工作人員一起把會場佈置得優 雅氣派,看來賓陸續落坐、酒會在輕鬆祥和的氣氛下展開,他鬆了口氣。 同時間場外對峙的情況持續升高,維安警力不斷增加。場內各派立場的中外媒 體也應邀列席,內外強烈的對比讓許多記者對所謂「黨內」「黨外」的表現有了新的 認知。蔡建發只是個打雜的小角色,但他聽到時對這改變感到非常開心,暗笑抗議 者自暴醜態。技術層面上,他同時也憂心著會場外遲遲不散去的抗議群眾。 酒會結束後該怎麼辦呢?蔡建發聽著台上演唱的美麗歌曲,對身邊同志不滿此 曲非閩南語的發言皺眉,也對散會後的安排皺眉。 下午五點多,警察派出兩輛公共汽車,由警局及警備總部高層出面邀求酒會與 會人士由側門離開。外頭抗議群眾的帶頭者用擴音器喊叫著,要求賓館裡面的「叛 國者」解散,並且不能從正門出場,暗示否則會出事。場內的主辦單位堅持自己是 合法集會,不接受不合理的要求,並不排除強行突破包圍。 會場內外一直僵持到入夜。七點多時庹榮華顧及家中妻子會擔心,終於離開會 場準備騎機車回家。當時他家住永和,都騎到家門口,他才發現皮夾在混亂中遺失。 跟妻子報備過、再度回到會場外尋找錢包時,與會人士與抗議群眾已經散光。庹榮 華幾乎不抱希望在中泰賓館四周尋找錢包時,意外遇見了蔡建發。 「小華?你怎麼在這裡?」 是蔡建發先認出庹榮華。八點多場內與會人士組成自衛隊從正門離場後,他繞 了一圈又回到中泰賓館來牽自己的腳踏車,沒想到遇上老同學。 「阿發?」庹榮華也很驚訝。「你在這裡做什麼?」 兩人上次見面是庹榮華當兵、蔡建發大學時,他們那夥裡面裡有位同學撞傷頭 部意外身亡,他們在喪禮上碰過面。多年不見,但才寒暄兩句,兩人交換過「為什 麼會在這裡」之後,都沉默了。 「你怎麼會跟那群……」庹榮華把「叛徒」二字嚥下去。「那群黨外人士混在一 起?」 「你才是,沒想到你竟然會蠢到跟疾風那群人一起發瘋。」蔡建發累積了一天 的火氣只差沒對老同學盡數爆發。「小華,我以為你是腦袋清楚的人!」 兩個立場完全不同卻同樣血氣方剛的青年,就這麼在路邊人行道上吵了起來。 幸虧下午的騷動才結束,四周還散佈不少警力,他們吵沒幾句,就在警察湊近關切 前不歡而散。 西元一九七九年、民國六十八年十二月十日,美麗島雜誌在世界人權日當日發 起集會遊行,被執政當局阻止。原本在北台灣活動的蔡建發沒有計畫參與此活動, 但因為前日的「鼓山事件」,民心動蕩。他跟隨一位原本也不打算參加的有力黨外人 士同車南下高雄,捲入了那場堪稱台灣民主史轉捩點的動亂——美麗島事件。 美麗島事件後兩天半的十二月十三日清晨,軍警人員展開逮捕事件相關人士的 行動。蔡建發在家裡被母親叫醒,說有人敲門。他到門口後發現是警察,開門後隨 即被捕。他的運氣算不錯,因為人微言輕,他沒有和重要黨外人物一起以叛亂罪被 送上軍事法庭,最後沒有起訴被釋放。 「你還活著啊?」 在數年來第一場同學會上重逢時,庹榮華這樣哼了聲。蔡建發沒有理會他的挑 釁,笑笑便打算入座。但庹榮華的下一句話讓他楞了。 「沒事就好。」 庹榮華那麼說的時候,沒有看蔡建發。 庹榮華的長女在事件隔年出生,為了養家,他轉至一家音響雜誌社當業務,後 來轉往電子業發展。由於妻子反對,他漸漸不參加政治活動,只在電視前罵罵新聞。 蔡建發還是繼續參加黨外運動,但因為母親的告誡,他不敢再出頭,有人勸告他也 不參選,只盡力輔佐黨務。同樣熱衷黨外熱衷的女友成了前女友,他最後跟母親介 紹的相親對象結婚,也從藝術文創到食品批發換了幾次工作。兩人偶爾在同學會上 見面,也不坐在同一桌,交換幾次名片也都沒再聯絡。 民國七十六年、西元一九八七年,國民黨政府宣佈取消戒嚴,隔年蔣經國總統 去世,台灣遞補到了第一個「本省人」的總統。除了民進黨之外,原本執政的國民 黨內也有許多不同聲音,各種政黨分分成例。時代在改變,人的思想也在改變,政 治漸漸變成全民運動。庹榮華和蔡建發在同學會上也開始坐到一桌,本來兩人雖然 立場背景不同,卻有同樣的政治狂熱,反而越走越近。 「欸,小華、阿發,你們兩個不是藍綠勢不兩立嗎?」某次同學會上,有老朋 友取笑正在划拳的他們。「怎麼現在又哥倆好一對寶了?」 若是從前,兩人會異口同聲說「不談政治」。但那天兩人酒都喝多了,心情很好, 竟然勾肩搭背組成了成熟的大人陣線(自稱)。 「雖然是不同陣營,但我們同樣關心這片土地。」庹榮華拍著蔡建發的肩膀說。 「自從八三年第一次出國、看到國外的民主政治環境後,我才知道從前的我們有多 狹隘、有多愚忠。」 蔡建發認真地點頭,「民主政治中不該有敵對政黨,所有的黨派都是同志和同 事,以不同的方向在促進國家進步。」 「我是疾風,他是勁草!」庹榮華說。「就是疾風才知勁草!」 「乾杯!」 「乾!」 一九九四年,第一家民間無線電視台成立。蔡建發因為從前黨外運動和日後活 躍的關係,受邀參與該電台的籌劃與節目製作。苦於人才人手不足時,他找上了庹 榮華,想仰賴他這幾年在電子業的經驗,希望他幫忙製作主持一個專業節目。 「你怎麼會想到來找我?」庹榮華被約出來吃飯時,直接表達了他的驚訝。「你 知道我跟X視的風格立場都完全不合,你準備倒戈了嗎?」 「才不是……」蔡建發替老同學倒酒,嘆了口氣。「不瞞你說,現在我們這邊要 打打殺殺的有,真要會做事的沒半個。」 庹榮華笑起來,他很想幸災樂禍地說「看吧?」,但沒說出口。 「小華啊,我跟你講真的,這話我反而很難跟我們黨內的人講。」蔡建發語重 心長地說:「我有時候會很擔心,擔心台灣的民主和未來。在反對和激情之後,我們 有多少除了打選戰之外會做事的人?這些人拿到權力後,會不會跟當年的國民黨一 樣貪污腐敗?」 「這讓我想起新黨剛成立時我女兒說的話。」庹榮華無奈地笑笑,他知道蔡建 發曉得他選舉時還是會跟某黨一起走上街頭。「我女兒說:『歷史上的新黨,沒一個 有好結果』。當時她是在笑那個名字不吉利,但後來……我好像有點懂了。不只是現 在的新黨,每個只以『求變』這個目的集合起來的黨派,大概都很容易陷入同樣的 困境。」 「我懂你的意思。」蔡建發跟著苦笑。「以前所謂的『黨外』,本來就有很多分 歧的意見和訴求,只是為了反對執政當局而結合在一起的。」 「還是跟你說話輕鬆。」 「唉……」蔡建發搖搖頭。「所以,你要不要來幫我做節目?有這個機會,我們 至少可以做點事。」 「還是算了吧!立場差太多,我的個性又容易得罪人,到時候給你找麻煩。」 那之後,蔡建發和庹榮華還是會偶爾一起出去吃飯,不過選舉期間得暫時失聯。 蔡建發在電視台做了段時間,參加黨團幫忙競選活動,最後淡出政治,轉向促進文 化發展。庹榮華則自己成立了一家小型貿易公司,生意時好時壞,負債累累時只得 四下找人週轉。 蔡建發在庹榮華最困苦的時候幫過他幾次,後來大概庹榮華是不好意思,也可 能是生意稍微穩定了,就沒再跟他談錢。偶爾見面時庹榮華會塞個信封給蔡建發, 裡面是千元鈔票,蔡建發雖然不富有但也不窮,每次收了就扔進抽屜,想到時拿出 來存進銀行或花用,從來沒仔細記過庹榮華的帳。 西元兩千年,總統大選選戰打得如火如荼。庹榮華每天看政治新聞,看到老同 學又開始在報章雜誌上刊載文章。出乎意料的,蔡建發這次哪邊也不站,也不幫任 何一方拉票。他在文章中大力抨擊台灣選舉和政治模式,揭每個陣營的瘡疤弊案、 痛斥當前選舉文化。 「你還好吧?」庹榮華十幾年來第一次在選舉期間打電話給蔡建發。「這次不是 很有希望政黨輪替嗎?民進黨執政你不高興?」 「無論哪邊執政,我決定要當個永遠的反對黨。大家不是都很愛看某個候選人 出來專門罵人嗎?我也來參一角。」 「你這次可不只惹火執政黨,連你以前的同夥都得罪了。小心他們說你是叛徒, 反過來教訓你。」 「他們已經很想了。」蔡建發笑著,他沒提他已經收到幾封警告黑函。「沒關係, 我本來就是當討厭鬼起家的,記得嗎?就算全國的媒體都說我們是叛徒,因為我們 相信我們是對的,雖千萬人吾往矣。」 「那個候選人可是有警察二十四小時保護。」 「安啦,都什麼年代了。頂多我家被砸雞蛋就是了。」 「你……小心點。」 庹榮華的警告言猶在耳,就在那年的某天晚上(因為政治敏感,請勿追究時間 和季節),打扮平凡的刺客來到蔡建發家中。 那個年輕人自稱叫楊召流,是一份大學校內報紙的學生記者,想對蔡建發做小 篇幅的專訪。由於白天課業和打工繁忙,所以那個年輕人和蔡建發約在晚上。蔡建 發請那位學生事先傳真學生證來,當晚他開門前還看過照片,確認來人無誤。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您了。」 那個年輕人相當有禮貌,也有些拘謹。蔡建發對他態度很親切,因為他和自己 的兒子年齡差不多。 「楊同學嗎?請進。」蔡建發帶那個青年進屋。「先到我的書房坐好嗎?內人不 在,我去泡茶。」 「需要我幫忙嗎?」 「免哪免哪!欸你長得很帥耶,是不是混血兒?」穿堂燈下,蔡建發察覺那年 輕人的眼睛是深藍色。「還是外籍生?國語很標準喔!」 「我是混血兒,媽媽是美國人。」年輕人淺淺笑著。「那我在書房等您。」 「好我馬上就來。」 蔡建發用熱水瓶的水沖好兩杯茶,端著回到書房時,年輕人站在書櫃前看他擺 出的照片。書櫃和牆上大多是他們夫婦兩口與一雙兒女的照片,不過除了生活照之 外,有些老照片是當年當外運動時照的,要訪問他的學生會感興趣也是正常。 「怎麼樣?對哪張有興趣,那邊有影印機可以印。」蔡建發把茶端到書房的小 茶几上,看著那年輕人也走過來坐下。「有興趣的照片可以拿過來啊,我給你講古。 那時你都還沒生哪!」 「謝謝,不過那些照片我大都有了。」年輕人直視著蔡建發的眼睛。「首先我想 問:蔡先生當年為什麼會想從事黨外運動?抱歉,我知道這個問題您可能回答過很 多次了,不過我還是想聽您親口說一次。」 「這是老生常談啊!言論自由、意見自由、媒體自由、反獨裁政治……『民主』 這種當年我們抗爭的東西、還有台灣本體思維,在現在看起來理所當然,在當時卻 只是像海市蜃樓一樣的假象,好像看得見卻摸不著。」蔡建發笑著雙手抱胸。「當年 執政當局說得很好聽在行憲,卻以反共當藉口,只顧著鞏固自己的權力、打壓異己。 在民主國家,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政府只是為人民服務的工具。我們是要為同胞、 為我們的孩子爭回該有的權益,讓大家能說想說的話、聽不受扭曲的訊息,讓你們 這些孩子做自己國家的主人。就這點來說,被國民黨歌功頌德的辛亥革命也是同樣 的。」 「您提到辛亥革命,所以當年參與黨外運動的大老們,都是抱持著這樣必死的 決心進行黨外運動的嗎?」 「我想是,也不是。我們的確認為民主是值得用生命去換的東西,也知道當年 叛國可以判死刑。但就算當年執政當局的民主只是畫一朵花給我們看,我們在心裡 某部份還是願意相信彼此能夠溝通,抗爭只是為了讓人民和當政者聽到我們的聲 音、好開啟協調談判之門而已。若不成功,死了頂多就當烈士吧!」 這些話,蔡建發這幾十年來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他相信眼前的年輕人只要 做過功課,一定早就知道這些理念。但楊召流聽完這席話後,卻似乎感受很深,低 頭沉思許久。 「從我口中說出來,有比較感動嗎?」蔡建發開玩笑。 「當年執政者說你們受到共產黨煽動叛亂,黨外人士裡真的有共產黨嗎?」 「拜託,你是被洗腦多深啊?還在問這種問題?」蔡建發大笑。「硬要說的話, 共產主義也只不過是種過度理想的政治主張,共產國際之所以可怕,是因為被拿來 奪權、鬥爭、維護少數人的利益。我個人認為:不論相信什麼主義,只要是為了國 家人民而非自己,都不是什麼壞事,反之亦然。當然光說這種話在當年就已經是叛 亂行為了。」 年輕人還是沉默著,他伸手到夾克的內袋掏出某樣黑色的東西。蔡建發原本以 為是筆,然後以為是錄音機。待他看清時,背上一陣冷流淌下。 那個叫做楊召流的年輕人,拿出一把黑色的手槍放在桌上,推向他。 「同學,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這不是玩笑。」年輕人的藍眼直勾勾盯著蔡建發。「蔡先生,若是為了這個國 家,你現在願意去死嗎?」 「這是怎麼回事?」 「上面覺得你說太多、寫太多,更知道太多了。很麻煩。」 「你說上面……」蔡建發看著那把槍,腦中有暈眩感。「怎麼可能?都什麼年代 了?而且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不夠重要到死了會動搖國本,但也重要到能起殺雞儆猴的效果。」年輕人說 話的語氣平淡而冷靜。「所以,請你自殺吧。遺書替你寫好了。」 「開什麼玩笑!」 蔡建發趁年輕人分神從包包裡拿東西時,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槍,雙手握槍把、 槍口正對那雙藍色的眼睛。不知為何,被他用槍口指著,那年輕人卻好像很高興。 「你……你你你給我出去!槍在我手上,你只要出去,我會晚點報警!」蔡建 發大喊。 「你覺得報警有用?」年輕人搖搖頭,遞出一個信封。「遺書,不看嗎?」 「不要動!我會開槍喔!」 「槍保險沒開。」 「咦?」 蔡建發低頭檢查槍的保險開關,就在那麼眨眼的時間,他只覺得雙手一痛,那 年輕人已經移到了自己身旁。蔡建發的右手被反折在背後,整個人上半身被壓在茶 几上。他張眼看到玻璃窗,窗外的黑夜反射屋內的景象,剛才還在他手上的槍正抵 著他的頭。 「你以為殺了我,就沒有人敢說話了嗎?」既然已經命在旦夕,蔡建發也豁出 去了。「就算我死在這裡,還是會有人出來反對不公不義!回去跟你上面的說:這樣 並不會改變任何事!我的遺志永遠會有人繼承,有本事就全部殺光好了!」 「我要感謝你。」年輕人臉映在玻璃上有些模糊,他說話時的表情看不清楚。「謝 謝你讓我知道……這個國家有人比我勇敢。」 「楊召流」這麼說完後,便扣下扳機。蔡建發等著槍響和頭被轟爛的劇痛,但 什麼都沒發生,安靜的屋裡只聽到槍械機關「喀」跳了一下。 年輕刺客放開蔡建發。 「這把槍裡有子彈,我就跟你一樣蠢。」年輕人說完,又自嘲似笑了笑:「不, 或許真的一樣蠢。」 「你……」 撿回一條命的蔡建發爬起來,小心捏著被折痛的手臂。他驚恐地看著那年輕人 從懷裡掏出另一把槍,槍上有消音器,但那年輕人只是退出彈匣讓他看一眼再插回 去。意思好像是證明這是真槍實彈,不是開玩笑。 「我收到命令來殺你。」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說。「但是你事先得到風聲,逃走了。」 「呃……」 「別收拾行李,凌晨一點前你得離境。」年輕人用槍指指扔在桌上的那個信封。 「機票在裡面,你有加拿大簽證。半年內別回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願意付出生命救這個國家,有人願意救你。」 「是說你自己嗎?」 「我只確認你值得。」年輕人轉身離開蔡建發的書房。「『疾風知勁草』,他說這 樣講你就懂了。」 「咦?」 「蔡先生,你有位好朋友。」 最後從書房門外傳來這句話,接著是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蔡建發久久不 敢到客廳查看,但那個年輕人真的就這樣走了。 蔡建發曾經害怕憎恨情治機關,但從不曾像這次這麼深刻感到恐懼。信封裡真 的是機票,打電話到機場櫃台確認也有效。他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後藏著什麼權力和 政治陰謀,更不知道自己的老同學牽涉其中。 一天後,蔡建發搭乘的飛機在多倫多機場降落。踏出入境室時,竟然看到另一 位早已移民加國的老同學前來迎接。那位同學跟庹榮華很親,跟他反而沒那麼熟。 「小華說你要來加拿大渡假。」那同學放下了手中寫著「蔡建發」大字的紙牌, 親熱摟上他的肩膀。「真是不夠意思,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呢?不准去旅館,給我打電 話退掉。來住我家!」 蔡建發就這樣在加拿大無所事事待了半年,打電話回台灣聽起來什麼事都沒 有,讓他幾乎要懷疑半夜的刺客只是場惡作劇。半年後,庹榮華也飛來加拿大。在 兩人獨處的時候,悄聲跟他說沒事了,可以回台灣。 「之前到底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你還在搞政治。」 「沒什麼,只是有人腦袋不清楚。要知道,無論哪個年代,都會有些人過度揣 摩上意。很多時候,糟糕事其實是這些人搞出來的。」庹榮華苦笑著回答。「你應該 感激我,就算我不搞政治,也在奇怪的地方關係良好。」 「是啊,所以有個立場完全相反的朋友真不錯。」 「因為疾風才能知勁草啊!」 「你還在說,對了我一定要跟你講,我還是很討厭疾風那狗票人,我覺得那個 譬喻超刺耳很久了……」 「哈哈哈……」 -- 意外的應景文? XD -- 本文收錄將於CWT30首販的《解嚴時代》 全書收錄:不打不相識、交易、立地成佛、歸鄉、子償、疾風知勁草、 天之驕子、等待、聖誕夜的強暴犯、內布拉斯加、過去、詛咒、寂寞。 書本規格及預購單:http://ppt.cc/ddAW -- 那種事情我不知道 可能因為我是第三個吧......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96.234.128.40 ※ 編輯: teenowaru 來自: 96.234.128.40 (01/13 11:47)
chiti:這篇我真是看一次哭一次T口T 01/13 11:54
teenowaru:欸其實之前我就想問了,哭點到底在哪啊?(喂喂) 01/13 12:31
lucy32lin:跟樓上一樣ˊˋ 01/13 12:47
lucy32lin:挨我說的一樣是一樓 01/13 12:51
watercolor:我看完不想哭(可能理解不夠深刻),但覺得有點悲傷。 01/13 13:11
OkinawaKiwi:看完只覺得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 01/13 20:43
Maplelight:................(遠目) 01/13 21:22
wyc1025:好險不是BE 01/14 02:28
aQaZoe:好像沒有BL的感覺XD 不過題材真特別 02/27 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