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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樣好了，一問一答，你問我一個，我回你一個，然後我問
你，你回答。」吳俊彥笑著說道，「符合公平對稱和諧的美感。」
他說完，就站起身，脫掉自己的上衣，往旁邊一扔。他的身體精
瘦，看得出來有在訓練，一開始穿著衣服還真沒有看出來他的身材原
來符合平等對稱和諧的美感。
發現他看見我的眼神，我收斂眼光，要自己不要繼續盯著他的身
體瞧。
「那你先問我吧。」
吳俊彥走到一旁，將後方的沙地用手畫了一個大大的方形，跑到
後方不知道和一個外國人交談什麼，外國人又跑到另外一個外國人那
邊。最後他拿到了一個水桶，我只聽見他向那個外國人大聲道謝的聲
音，還跳起來揮手。
最後他到我附近，拿了水桶到海邊裝水，放在方才他所畫出的大
大方形格子旁。他將一邊的沙子沾濕，開始在平面上建造沙堡。
我下意識的問道：「你在做什麼？」
「一個問題。」他慵懶的眼神多像隻貓，但此時帶點狡猾，「我
在做沙堡，真的在做城堡。」
他將沙子在原先畫出方形圈的上面，疊成一個突起的樣子，很緩
慢，他的手指纖長，輕柔的在沙上撫摸，在他將突起的形狀弄好後，
我發現那似乎是有點像是圍牆之類的。抬頭看向我。我聳聳肩，表示
他可以問問題了。
吳俊彥皺起眉頭，過了一會兒才鬆開，問道「嗯……你最喜歡夏
宇哪一首詩？」
「這很難回耶。」我笑起來，用手拍拍額頭，「嗯……」
「那不然，如果你要送給一個討厭的人，你會推薦什麼？我們各
寫在沙灘上。」
吳俊彥興奮得差點將圍牆弄倒，我被他雀躍的情緒影響，點點頭
，也感覺到興奮，我們在沙灘上寫起詩名。
過了一會兒我們看向彼此寫下的詩名，又看了看彼此，大聲的笑
了起來。
「哈哈真的耶。」吳俊彥點點頭，「就說我們有緣吧。」
我點點頭，吳俊彥身上有種種奇妙的氛圍，像是自備一個時空似
的，進入了他的圈圈，就像是哀愁都被分解，空氣瀰漫誘人微醺，能
讓人暫時忘卻煩惱，更讓我深感時間也隨著他的速度而加快，輕鬆了
。
「換你問我了。」
吳俊彥將圍牆蓋好，速度相當快，形狀確立後，他又跑到方才外
國人的旁邊，問了一些問題，最後又拿回一個水桶，但這次的水桶底
部是空的。
「問這問題好像我是白癡，你根本是故意的。」我搖搖頭，「但
我還是要問，你這要做什麼？」
「蓋沙堡。」
他笑起來，手輕快的將原先堆好的方型圍圈弄散。他將沙放進水
桶中，用一旁的水桶倒入水，等待水滲透沙而塌陷，又一次，又一次
，重複。他向我解說：「這樣把沙倒進去，加水，重複這個動作，要
很慢很慢，不能急。等到堆疊好之後，就可以在沙塊上雕我想要的形
狀了。」
「附送你一個回答，我把圍牆弄散是因為我剛剛突然想看看形狀
和花樣，我沒辦法等一定要馬上做我等不了這麼久。」
我點點頭，經過一些交談後，我開始適應起他說話的速度，聽了
一陣子他說話聽起來也沒有一開始那麼讓人感到壓迫。
「換我了。」吳俊彥抿起嘴，突然將他推到頭髮上的太陽眼鏡拿
下來，戴在我頭上，我不解的看著他，他沒有回答，只是問了他的問
題：「我不知道這會不會不禮貌但我想先確認……」
「沒關係，我不想回答我會說。」
我點點頭，事實上就算他問我為什麼來這裡，我也不會介意。總
覺得某種神祕的熱情，也可能就是熱帶島嶼的緣故吧，又或者是那顆
被我拿來填藏秘密的樹洞解開了我某部分的鎖，和他人訴說並沒有那
麼困難。困難的是向自己說。
「你是不是GAY？」他快速的問道，手不停的在水桶上加水加沙
，壓沙，輕搖水桶，「不想回答沒關係你可以直接問我問題。」
「嗯……」我思索起這個問題，我應該直接回答我是，我是，我
是，但我卻說道：「不是。」
他眼神閃過一絲失望，但我接著說道：「喜歡人類，不是性別。
」
聞言他笑了起來，似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於是我問道：「那你
呢？」
「喜歡人類，不是性別。」
吳俊彥笑著回答，用手沾沙點了點我鼻頭，我笑起來，抹掉那沙
。他說要等沙稍微乾掉但又不能太乾，才能拿起水桶以免全毀，過了
一會兒，他覺得應該夠了，他就將空底的水桶拿走，一片滿大範圍的
沙塊出現我面前。
他又跑到一邊，去借了一些工具回來，看著我問道：「那你喜歡
哪一類型的人？」
我愣了一下，從未思考過這問題。我的人生繞著陳家偉轉了好久
，即使現在彷彿仍舊繞著已經離開的星球的軌道運行，轉啊轉啊轉啊
。轉啊轉啊轉啊。失去自我的衛星永遠在宇宙迷航。
「我沒想過耶。」我搖搖頭，「但如果真的要說，至少要喜歡我
喜歡的東西吧。」
想到陳家偉之於我，我因為陳家偉喜愛的那些作品，我不得不補
充，「但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因為他喜歡。」
「像我喜歡夏宇那樣？」吳俊彥眨眨他大大的眼睛，輕輕墊起腳
尖幾下，像期待糖果的小孩，「對吧？」
「對，大概吧。」我指了指我和他，笑起來，「我們之間不是應
該有什麼，師生條款，職業道德，還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教授和學
生的利益避諱之類的？」
「你又不是我的學生。」他眨眨眼睛，溫暖的雙眼，看著我。他
手指了指我和他，「你研究所是？」
我回答他：「中文。」
「文學院但不一樣，所以沒有問題。」吳俊彥笑起來，燦爛的笑
容，不得不說他確實有著特有的魅力，就像他自己散發的那種獨有時
空「很好，很好。」
「好？」
「這樣我們就更有機會了。」
吳俊彥拍了拍我的肩膀，蹲下身，拿起噴瓶和不知名的工具，在
沙塊上左思右瞧，用手指在上頭憑空左畫右畫，沉默了一會兒，直到
他下第一刀。
「抱歉，可以先讓我一口氣做完嗎？我怕我忘記。」
吳俊彥回過頭問我，我點點頭，他就繼續在沙塊上迅捷準確的一
刀又一刀，一筆又一筆的雕塑。他很快的就把城堡的形狀弄出來，我
覺得像是一座迪士尼電影片頭總會出現的那個淺藍色城堡，又或者是
我只知道這種城堡。
「你喜歡迪士尼吧？」吳俊彥回過頭問我，我愣了一下才點頭，
他滿意的笑起來，「我也是。」
他環顧城堡的樣子，開始雕塑細節，此時有些人聚集在附近，我
只好更靠中心一些，以免被擠到外圍。我看了看周遭的人，沒有看起
來像華人的面孔，「好多人。」
「因為新奇的東西嘛。」
吳俊彥笑起來，用手指抹了抹我的額頭，我笑起來，他又繼續專
心的雕弄他的城堡，他已經把外型很明確的弄出來了，現在開始在處
理細節部分。
他在城堡上雕出花紋，這明明是沙，但他卻仍然有辦法做的那麼
精緻，一點兒也不馬虎，我看見周遭有人已經拿出相機拍攝，也有拿
出手機的，還聽見他們說什麼趕快來打卡之類的。
吳俊彥在我努力聽懂身邊的人交談內容之際，突然起身，我聽見
掌聲才回過神，原來他已經完成了。我看見城堡上頭用了和這西洋城
堡不太和諧的中文字，寫了大大的在城堡的樓塔上，那中文字是「過
去」。
有人向前詢問那中文的意思，吳俊彥稍微和一些人交談之後又回
到我身邊，他搭上我的肩，對我說：「跟我拍張照，好嗎？」
我點點頭，他不知從哪生出來一台相機，請一旁的旅客幫我們倆
在城堡後方拍照。我笑起來，從陳家偉離開後，我沒有這麼的快樂過
。
吳俊彥低聲對我說道：「等等這些人離開後，你可以把這個城堡
毀掉。」
我還來不及發表疑問，就有旅客來向我們問問題。直到圍觀的旅
客拍夠照片，一些人和我們兩人聊完天之後，他又一次說道：「來，
你可以把這個毀了。」
「你好不容易……」
「沒有你難。」吳俊彥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後一個我問
你答。」
「問吧。」
「你想不想走出來？」吳俊彥問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他對我而言像是這百無聊賴的生活中的救命稻
草，「想，當然想。」
吳俊彥像是從天而降的鉤子一樣，將我從深淵勾起，而久未見天
日的我像隻蟄伏洞穴久居的獸，對光敏感，對光恐懼，對光想望。迫
不及待的想要張開眼，又深知疼痛會在下一秒鐘降臨而不敢輕舉妄動
。
「那就去吧，把這個弄掉。」吳俊彥輕拍我的背，「然後往前走
。」
我回頭看了他，他點點頭，我盯著眼前的城堡，那建築在沙上的
美麗城堡，裡頭只有沙，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陳家偉帶給我那麼多，
但他離開的方式那麼殘忍，帶走了一切，帶走了一切。他給了太多沒
辦法被他帶走的東西，變成無論我怎麼拔，終究有許多刺殘留。
我拿起一旁的水桶，裝滿水，看著這美麗的城堡。我把水往下一
倒，我知道，我早就應該知道，我們的回憶終將會被另一個更大的回
憶給稀釋，給倒空，而我必須讓從前的記憶被稀釋，被倒空。
我需要離開，我需要釋放。
「我們準備走去船屋那邊吧。」吳俊彥搭上我的肩膀，我點點頭
，他輕輕捏了我的鼻子，說道：「我給你買個香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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