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Silence (寂靜)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自我的地獄 09
時間Fri Apr 12 19:28:58 2013
我張開雙眼,時間是清晨六點。
百般聊賴,我的日子並沒有因為獨居而更加精采,每天拿著陳家
偉那台攝影機,沿路尋找能夠拍攝的景色,日復一日。我的人生並沒
有因為終於來到這座島嶼而美好。我或許會醉生夢死般的過完下一個
明天,下一個明年,下一個,下一個,直到我死掉那天為止。
我沒有認真想過未來,因為過去的我從未想過原來在未來的某一
天,陳家偉會與我分離,而即使羅珮如依然陪在我身邊,但也不再像
從前那般親密了。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繼續和她下去?
打開蓮蓬頭,熱水澆在我頭上的時候,一個月了,我有過好幾次
瘋狂的念頭。難道這水就不能侵蝕我的腦袋嗎?這樣一來,或許我就
能忘記很多過去,忘記第一次作弊被老師抓到,罰了好幾個月的勞動
服務有多麼羞恥。忘記第一次在學校攝影展的時候看見陳家偉拍攝的
照片,心中莫名的激動。忘記喝酒醉到無法走路,陳家偉抱著我,滿
臉寵溺的笑容。忘記與陳家偉高中第一次在詩社見面,他囂張而自然
的自介詞。忘記我們還真的從未考慮過太遙遠的未來。
陳家偉從未和我聊過太遠的未來,我們交換的書信,也幾乎不提
這些。現在想來這不也都暗示了什麼嗎?
我將水龍頭轉至冷水,避免因和清晨的空氣溫差太大導致過敏更
加嚴重,這個月來我已經學會在極熱和極冷之間取得平衡,否則要是
從前,我根本不需要介意這些,陳家偉會替我安排好,我只需要接受
就好了。
關上水龍頭,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乾身體後披在肩膀,吹風機像
是要將我耳膜摧毀似的嘶吼,不耐的將按鈕調下一格。在鏡子面前整
理自己的頭髮,七年多的日子,我沒有多大改變,髮型就一直都維持
著這種短度。我幾乎都要以為這是我獨有的了。穿上淡綠的上衣,套
起白色的外套,灰色的棉質長褲套上時有好幾次我都以為這只是睡褲
,看著鏡子這個還算是人模人樣的傢伙,不得不說陳家偉確實很會打
扮,就連休閒服也有精挑細選。
我貼近鏡子,看看鏡子裡的我,拍了拍臉。這是我,這是沈從諭
,一個月了,陳家偉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而我還是醒不來。你還是
醒不來。
我戴起墨鏡,走出房門,一開門就能看見海洋。
我不是很喜歡,看著蔚藍的海洋,總感覺像是靈魂都要被那深海
的妖魔給吸引了一樣,那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緒,能少些感受就盡量
不要觸碰,就像是陳家偉的雙眼一樣。
我看向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的海洋,眼神有些無奈,然而唇角卻
是笑著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笑,但就是想笑,就是覺得應該要
笑。
回過頭,我往島的中央走去,在我住的飯店邊有一個小小的隱蔽
處,似乎甚少人會經過,我這一個月每一天都重複做著這件事情。
找到了我做的標誌,四處觀望,確認沒有人經過,也沒有人要前
來的跡象。有一顆那棵樹就倒在一旁,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腐化,加上
最近烈日曝照,都已乾枯,然而中央被挖空了的洞卻清楚依舊。
我彎腰撫上了那粗糙的空穴,我當時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才倒
下的樹給鑿開。雙手貼上那洞的周圍,我將臉輕輕靠在自己的手上,
而嘴輕輕的對著那空洞說話。
「你知道嗎?我對你……」
然後在離開之前,我挖了挖一邊的沙,將空洞填補完整。理智的
我知道自己應該要開始捨棄些什麼,否則我怎麼樣都只會陷落在這無
法逃離的空虛之中,我想要封印那些痛苦,我想要釋放,我想要解脫
。
但更理智的我這樣告訴我:不可能,你做不到,你沒辦法。
每一天每一日都是如此,就像詛咒。
在馬爾地夫的頭一個月,我什麼也沒做,每天就是東晃西晃,用
著不流利的英文和不流利的英文使用者溝通。居住的飯店似乎和羅珮
如達成某種奇怪的協定,總之我是不需要付錢的,至少半年以內是如
此。
我多了相當龐大的個人時間,反而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也是因為
這種百無聊賴,我開始看起羅珮如那一箱書,以及開始思索起曾經她
提過的,關於死亡。
關於死亡我懂得很少,這種事情似乎也不是能依靠經驗法則的。
我只知道我曾經說過要和陳家偉葬在一起,而事實是,如今我連他葬
在哪裡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想過,我或許得開始,找一副棺材,找一副,能永恆收納我
的盒子。我將逐年把自己支解,先是頭髮。我的頭髮會先脫落,如海
水退潮時的髮線,將會讓我能把頭髮做為第一個放入棺材中的生命。
接著是指甲、鼻子、眼珠、牙齒、心臟、陰莖。凡是屬於人體上的存
在,最終都將納入一個小小的棺材之內,從此接受日積月累的腐蝕,
終至化為世界的一角。
這是多麼可悲?
自己的一生竟然是用來成全別人的立足之地,即將肥沃的土壤正
聲嘶力竭的要他貢獻出自己僅存的精血,用以將汙穢轉化成為花朵的
綻放。
總有人說著什麼,社會就是一個巨大的機器,機器需要運轉需要
很多的零件,每個人都是重要的。但可笑的是像螺絲又或者是一些基
礎如凡人的零件,隨處可得,替換率之高。
即使成為世界的一角,終究會被淡忘,終究你成為的一角將成為
他人踐踏的草皮,會有人在你身上傾倒有毒廢棄物,會有人對著你哭
訴男朋友有多麼不了解他,總之就是不會有人喊你的名字。你也就失
去了太陽。
正確來說,當人類停止呼吸的瞬間,就是光子徹底流失的剎那。
可人類總能以各種模樣存活於世間,如鬼魂又如電腦畫面或者雕像。
只要有人喊得出你的名字你就活著,只要你自己還記得你自己的
名字,你就是存在的。然而當你死後,記得你的人也都死去,你的咽
喉早已被微生物分解成肥沃的土質,是再也喊不出自己的名字了。
因為這麼悲哀的事情打從你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預謀,你也得
做出一些對策,於是有了棺材,這是多麼美妙的一個空間?
那裡那麼的安靜,安靜,一切塵世間的侵擾都不再重要,重要的
是人類終於能好好的躺在自己的床上入眠,直到完全腐朽為止。
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棺材的重要性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可是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人總是只需要一具棺材?
這是因為那個棺材代表你的宇宙,它承載著你從此的星體運行,
你的宿命。它是繼造物主賦予我們地球之後,唯一,唯一由我們主宰
的世界。屬於你的世界。
其實人們之所以會對棺材如此諱言,主要正是因為,關於這個唯
一屬於你的世界,你所知道的太少,你甚至不是自己選擇棺材的。
人們想望太陽的照射,因為體內生命的流動也就象徵著光子,日
光孕育了如此多的生命,倘若沒有日光,也就沒有人類的存續。
然而那是已經存在的事實,太陽就是掛在那邊,不會被后羿射下
。那為什麼總是要去追逐日光呢?它就是在那裡啊。
可死亡不一樣。
你可以決定自己的死法,你可以決定自己如何讓光子離開體內。
你沒有能力選擇太陽的強弱,即使你用了高係數防曬乳,遮陽傘
,以及抗紫外線玻璃,你依然沒有辦法抹去太陽本質上的強度。身穿
鎧甲討伐惡龍的王子並不一定真正堅強,他只不過身上的鎧甲硬了些
,手中的劍利了點罷了。
我們都會成為可悲的沃土,那麼要如何讓自己安心的忍受萬物鑽
食自己屍體的搔癢疼痛,那具棺材還不重要嗎?
我們總是會逃避最重要的事情──
陳家偉離開後的我似乎愈來愈習慣咒罵以及說教了,每當我有自
己的時間可以思索,那些惡鬼就會從我靈魂深處鑽出,像是抓緊了某
個關鍵點,猛力嘶吼咬叫,嘲諷我的偽善和憤世嫉俗。
我多希望我當初就能聽進羅珮如說的話,關於死亡,我們總是以
為他太遠,等到真的得接觸時,才來徬徨失措。
悲哀的是我才發現我竟然說了要選擇自己的死法這種事情,這不
正是陳家偉做了的事情嗎?無形之中似乎他逐漸影響了我,我逐漸變
成了他。他明明離開了,但卻還是不走,我似乎也不願讓他走。
愈想只會愈痛苦。但我突然察覺,原來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想,我
沒有別的生活,生活全包圍著陳家偉。我竟然是沒有自己的生活。
我開始有自己的生活了,我應該要有,然而我才知道原來自我是
上帝給人類的一根繩子,你可以拿來懸崖勒馬,更可以拿來上吊。
自我是祂給我的一條繩子,從天堂垂降,降到了我的手中。然後
我一握緊,試圖逃出苦難,卻在中途切斷了線,讓我重新墜入血海之
中。
當重新擁有自我,青春的夢醒,瞬間毀掉我長期誤認的世界,然
後我從此就槁木死灰永世折磨。誰會知道在青春耗盡之後的人生形同
煉獄?只差一點就要墜入地獄,而天堂凝視深淵的眼神囂張並且殘忍
。
除了天堂,人間煉獄地獄合而為一,再無他處。所以我們想逃。
夢境就是我們這些羔羊的逃城。
這個夜晚裡,陳家偉來到我房間,他打開門,他朝我伸出手。他
擁抱我。
我們不該相擁,因為這樣只會毀滅彼此,他就是我的二重身。可
是他吻我的時候,我顫抖,就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在期待被他刺穿。
他在我耳邊絮語,就像是害怕上帝聽見一樣的細微,可是他的話
語卻一個字一個字掉了出來長腳爬進我的耳朵,嚙咬我鼓膜,震耳欲
聾。
「不如我們試著把彼此想的簡單一些,你可以是我,我可以是你
,我們擁抱就合而為一,或我得到你的舌頭,你用我的聲帶唱歌。我
們試著把事情再想更簡單一點,只有你要不要成為我,而沒有能不能
可不可以。所以你要不要擁有我?」
我全身的毛孔都張開呼喚他的侵略。
這個夜晚夢境的邊界拉長拉長拉得好遠好遠,我有足夠的時間,
我變成了他。他在我身上進行一場史無前例,最深最深的挖掘。
白日我們又一次分離,當我醒來我才發現這個事實:逃到哪裡都
一樣,無處可逃,我終究是一隻羊必須走入虎口。
--
終於發到最後一篇這種獨白了.......
個版:P_Thesilenc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3.110.45.177
推 Junior2:. 04/12 21:27
推 enjoy82: 04/12 21:44
推 Glaciertrue: 04/12 22:04
推 wrida: 04/12 22:57
推 LeadenLight: 05/14 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