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Silence (寂靜)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自我的地獄 08
時間Thu Apr 11 19:34:35 2013
當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信都看完了,看到天明。從大一開始,他就
開始寫這些信了,一封又一封封存,等待適當的時機交付給我。光是
信我就看了一整個晚上,但情緒異常冷靜,愈讀愈冷靜,我想這是因
為我還沒有想到,沒有找到一個方式回應我現下的遭遇。
每一封信的開頭都寫著:「給親愛的沈從諭」,結尾都用「希望
你忘記我所說過的,親愛的。」作結。我不知道要怎麼對這些信反映
,我忘記是從哪裡讀來的,記憶一片混亂,但我記得我看過某本著作
,裡頭寫道若是分開,所有存在的證明都要燒掉,最好什麼都別留。
還是這是陳家偉告訴我的?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分辨?
我之所以沒有報警或者打給任何我認識的,認識我們的人,是因
為大一的第一封信,他就告訴了我事實,一個他早已決定離開,而且
羅珮如也知道的事實。
這裡的離開,指得是自殺的意思。
我完全搞不懂他的生活是如何讓他想要自殺,認為放棄生命是一
件多麼自然的事情,好像我與他曾經相處過的點點滴滴都不過是過眼
雲煙,好像沈從諭這個人對於他的人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以為我們的生活是如此百無聊賴,但只要有彼此我們就能賴活
,但他卻親手就把這一切都給拋擲,拋到了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然
後扔一把火全部燒光。
我發現我的眼睛很乾很乾時,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我躺在床上,
身旁都是他的信,我又一次拿起,一封又一封的拆開,重新輪了一次
。
當我意識到我喉嚨很渴很渴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我好不容易起
身,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感覺到冰涼,但內心只覺火燒。陳家
偉的書信像星火,墜入我眼睛,鑽入我血管,讓我血液沸騰。
我很想告訴自己,這是個愚人節玩笑或者什麼其實我在錄實境節
目。現在陳家偉會在製作人旁邊,他們兩個會微笑看待我的頹喪,我
猜他們這個單元應該叫作「看誰先掉淚」,最後掉淚的人就可以奪得
一百萬的獎金,以及以後在網路上大家辱罵你沒血沒淚的惡名。
但比較理智的那個我卻告訴自己沒有這個可能,出於書信的內容
日期以及陳家偉認真到底的心得,混了半年前那個巴掌和那一句「一
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很自私」。不覺得很有趣嗎?很多事情發生的
當下你不引以為意,時過境遷後遇到某件事情,你就會回過頭穿鑿附
會一些什麼,隱喻不就是這樣產生的嗎?
我在酒櫃拿了一瓶酒,倒進杯子裡,也沒注意那是什麼,就灌了
下去。有些辣,身體更燙,但那一瞬間我覺得我腦袋可以放空,不用
一直拼命運轉。不用去想從高一開始到大四這段時間,陳家偉有多少
含有深意的眼神,和羅珮如總是有口難言的樣子。我可以不用去想陳
家偉說的那個綠色天空白色月亮的島嶼,不用去想像當時我已經想像
我們在沙灘上對坐而笑的畫面可以不需要去想我曾想像過的未來想像
過的美好生活。又一杯酒,又一杯,又一杯,還有一……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開門的聲響,感覺到有個人搖晃我的身體。
我覺得風從窗外吹來,冰冷而讓人想要躲藏,那雙手的觸摸也是如此
。有個人撥弄我的頭髮,輕搔我的耳朵。那個人坐下,使床下沉,那
個人擁抱我。那個人將我的身子翻向他,我張開雙眼,那個人親吻我
。
我張開雙眼,他對我微笑,他親吻我,那個人親吻我。我仔細一
看,整個房間都是黑白的,映入眼簾的畫面都是黑白,除了他靠得很
近很近的藍色眼瞳之外,其他的都是那麼寧靜而古老。
這是第三次吻,他在現實與夢境間遊走,來到我面前,親吻我。
我感到窒息,那海又一次的吞沒我。
再一次張開雙眼,是因為太冷了,我不停的顫抖。我才發現我蜷
曲身子在床上睡著了,應該要被風吹的散亂的信紙,如今都已經在地
板上,整理整齊。床上還有一杯倒臥的空杯,而我頭痛。
我站起身,走到浴室,我看著鏡子裡頭的「他」,好陌生好陌生
,但我知道「他」是誰。「他」蒼白的臉上有著徬徨恐懼的眼神,眼
眶微紅但乾澀,髮絲凌亂,輪廓有未刮清的鬍渣。「他」朝鏡子傾吐
氣息,一片霧,又用手將它抹去。「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他」流淚,我感覺喉嚨乾涸,像體內的水分被抽乾似的。
我仔細端詳「他」的臉,那堪稱青春的臉上沒有太多時間留下的
證據,除了一道很大很深的傷痕,在雙眼下方,各有一條長痕連接到
下巴旁,不斷的流血。我更仔細的端詳,「他」的雙眼稱得上美,但
裡頭似乎空無一物,空洞得符合他這絲毫不具內涵的青春。我再一次
端詳「他」的雙眼裡,更仔細,更仔細的看進他的瞳孔,那裡頭似乎
曲身著一個人,那個人似乎正看著我,我看見了我。
我知道「他」是誰,「他」是沈從諭。「他」就是我。
接下來的生活一點也談不上生活了,像是煉獄一樣,自我的苦牢
。
先是連續一個禮拜我混亂的睡去,不斷的夢──我目前沒有別的
名詞可以稱呼它。陳家偉回來,一次又一次的在夢裡回來。但除了第
一次歸來之外,他都只是笑著,站在門外看著我,等我一往門走,腳
一踏到地板,我就醒了。
我覺得用「醒」這個詞或許有些不太準確,因為我甚至難以分辨
我是否醒著,我根本難以確認自己的腳是否踏在實地上,每一天夢的
邊界隨著亮天黑都被拉長拉長延伸到了很遠很遠。
我比較清醒的時候,像是被調整發條的娃娃,被設定好不斷重複
閱讀陳家偉留下來的書信。偶爾會突然出現的理智的我確定我目前顯
然是沒有辦法繼續預計好的「生活」了,於是在註冊時就申請了休學
。接著我更有理由沒日沒夜的翻那些信,只有信,我始終沒有勇氣翻
開他的日記和電腦。或者說光是信的內容我就必須不斷的翻閱,才能
看懂,才不會犯了過度詮釋的錯。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生活頓時變得如此怪異,我像是突然
被困在時間的方格裡,被扭曲,被切割,出也出不去。時間不再真確
,如隔三秋。曾經的三人生活倏地懸空,如今剩我一人在走,長期習
慣身邊最少有陳家偉的存在,如今我的混亂,根本難以終結。
某一天在我灌著酒混著水和藥,意識朦朧之際,我接到羅珮如的
電話,她說她帶著陳家偉回來了。
「我不想知道,妳們想怎樣處理,不是我的問題,別讓我知道。
我不想知道。」
我深呼吸,深呼吸,試著讓自己心情平穩,拿起一旁桌檯上的酒
杯,一灌而下,打算快速的把接下來的話說完。但羅珮如卻是先開口
:「我處理完就回去,等我,我有事情要告訴你,今晚。」
「現在──」我話都還沒說完,羅珮如就掛斷了。
我閉上雙眼,在床上,大字型的躺著,我不想再夢到他了,我不
能再夢到他了。我得醒來。徹底的醒來。如果再一次夢見他,我可能
就再也醒不來了。
我自然是不可能拒絕羅珮如的到來,畢竟我仍然住在她的家,何
況她有鑰匙,不需要我開門。她很晚的時候進門,我躺在房間床上,
四處都是零散的信件。她打開燈,剪了頭短髮──像陳家偉那樣。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不該說些什麼,她也沒說。過了一會
兒她從包包裡抽出一袋菸草之類的東西,我從前偶爾會看到她捲菸,
但從來搞不懂那是什麼。比陳家偉抽過的菸味更濃,那是一種一聞就
不會忘記的味道。
她放下包包,給自己倒了杯酒,將捲菸燃燒,整個房間更加瀰漫
那特異的氣味,她吸了一口,接著像是憋氣似的,最後深呼了氣。
她將一旁零散的信件都疊起,放到另一個桌子上,以盒子壓住。
接著灌了口酒,看著我,終於開口:「來?」
她將手中的捲菸遞給我,坐到床邊,看著我,「就今天,學我剛
剛那方法。」
我接過她手中的捲菸,效法方才她的抽法,只不過僅僅吸了小量
。這和菸截然不同,不是那種會讓我反感的氣味,相反我似乎滿喜歡
這味道的。
過了一會兒,我覺得精神有些更為恍惚,但仍然在清醒的範疇,
我聽見羅珮如的話語,她靠我靠得很近,「原諒我。」
如果依照一個受害人標準心理,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應該要抓
緊她的衣領,咒罵她怎麼能瞞我這麼久,咒罵陳家偉,咒罵那些有的
沒的。拼命哭,我最好是哭到肝腸寸斷,腿軟無力,像是全世界都欠
我這遭一樣。
但我只是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搖搖頭。
「妳知道我從來都覺得原諒是上帝的工作嗎?」我的手輕輕撫上
她的臉頰,「我不覺得妳需要我的原諒,我也沒資格原諒誰。」
「我需要你的原諒。」
「為什麼?」我扯出一個笑容,至少我認為那應該會是一個笑容
。
「我們是朋友,你一直都會擁有我,我也是。」羅珮如閉起雙眼
,過幾秒鐘後才張開,「我看著他離開,他到最後都張著眼睛,看著
你們的合照。」
「妳親眼看見的?」
羅珮如點點頭,「從諭。他沒辦法繼續下去了,他只能這樣結束
。」
羅珮如眼眶微紅,我沒見過她這樣,但現在這還重要嗎?我也從
未想過陳家偉會離開,還是用那種神祕的奇怪形式,像是我所有的經
驗都被打碎,我的認知,我長年建構起來的世界全部瓦解,成灰。
她的話語戳到內心某個極端柔軟的肉,我一時難以控制,撫在羅
珮如臉上的手舉起就朝她臉打了一巴掌。我用力咬緊牙,話語難以從
口中鑽出,聲音變得尖銳分裂,「所以我們這些年來的生活都是謊話
?那什麼、那什麼你們這見鬼的你們兩個!憑什麼是他來決定我接下
來的生活要怎麼過?如果他要離開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走!他大可以不
要介入任何人尤其是我的生活!妳怎麼一個字也沒告訴我!你們怎麼
可以……怎麼……」
我握緊她肩膀,靠在她肩膀上,我應該是哭了,我覺得某個不該
被掀開的傷口被掀開了,好痛,好痛。我抬頭看著羅珮如,我們兩靠
得很近很近,她的髮型和陳家偉是那麼相似,她身上還留著陳家偉的
氣息,就像我一樣。
我必須做什麼保留下他,我得做些什麼。
這一次我確定是我先行動的,我更靠近羅珮如一些,我輕吻她,
我親吻她,我將她推倒在床上,我閉上眼親吻她。當我閉上雙眼時,
我的世界就浮現他的面容,我覺得我可以就這樣再也不張開眼睛。
她回吻我,他回吻我。她的手擁抱住我,他的手在我耳際搔弄。
她的臉上有淚,我看見他的微笑,我看見那片海。
「忘了我。」我聽見他說。
忽然我張開雙眼,看著身下的羅珮如,我退開身子,她的上衣以
被我解開,我更是半裸。我摀住頭,搖起頭來,靠著牆壁緩緩坐回地
上。我曲起腿,雙手交疊,將手埋在雙手之間。我顫抖。
我像是走在繩索上,等著羅珮如的歸來,我們是馬戲團裡的空中
飛人。心中暗自期望這一切都是個差勁至極的騙局,從來都沒有遺書
更沒有死亡,只有陳家偉和羅珮如,他們會在某天我醒來,一同進入
家門,擁抱我。她會接住我,守住我,讓我繼續拋擲與降落,安全的
。
可她沒有接住我,我就這樣從繩索上墜下,粉身碎骨。
「我不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羅珮如遞給我一片光碟,摸了摸我的頭,「這是我們在國外他錄
的最後一段,等你準備好了再看。」
隔幾天我準備好機票和錢,帶著陳家偉留下的那台筆電,信件,
日記,光碟。其餘只剩下簡便的衣物。我離開了台灣,抵達了那裡,
陳家偉說,我可以替他去,那一座有綠色的天空,白色的月亮的島嶼
。
生活是如此難堪,我像逃難似的逃離了台灣,可我能逃到哪,逃
多久?
日子終究是得過下去的,就算我極其不願,但終結性命這點,我
還是偏好交給上帝決定。
從高中過後開始從未一個人的生活,我像是空白了七年多,實際
生活經驗也不過國三,每一步都膽怯。第一次自己搭飛機,第一次自
己入海關,第一次身旁坐著自己完全不認識的男人,幾乎每一件事情
似乎都是第一次。
抵達馬爾地夫的時候,我深呼吸空氣,飛機上隔壁的男人與我告
別,但戴著太陽眼鏡,我不知道他的長相,以後約莫也不會有機會相
遇。
多少過去的人就已經過去,回留下來的人還有多少?
我戴起耳機,播放著魏如萱的勾引,主要是為了夏宇的口白。如
果可以的話,大家一起,走在一起,老死在這裡裡該有多好啊?我們
三個,為什麼不可以?
我身上穿著陳家偉留下的衣服,從來都是明亮的衣服,他似乎總
愛買這些,符合他的衣服。但總是我在穿。
抵達飯店時,我收到羅珮如不知道從何時就已經寄出的包裹,一
箱滿滿的書。我像是逃兵一樣逃到了這裡,而所要做的一切事情,不
是仍舊就像極囚犯了嗎?
我拿起房卡,走進房間,讓服務生替我將書推到房內。我與之道
謝,看著純白的床單,嘆了口氣,大字型的倒上床。
到了這一步我才有精力,到了一個人的空間,我才有勇氣,去思
考這件事情。關於我們曾經有過的,那些共同生活的證據,以及未來
繼續共同生活的可能性,那些甜美生活的想像。光想到這件事情,就
讓我顫抖。痛苦的顫抖。
怎麼到了今天,到了今天會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被困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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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發到新角色出來的伏筆......
個版:P_The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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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23.110.45.177
推 suzzyfish: 04/11 23:47
推 Junior2:. 04/12 0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