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heSilence (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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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自我的地獄 17 完
時間Sat Apr 20 19:00:04 2013
書寫的過程極為折磨，就像我又一次要被釘在往昔與如今的某個
點，被狠狠釘住，動彈不得，繞死在一個結，從此百鬼在耳邊哀吟不
絕。但為了紀念，為了懺悔，我只能不斷的書寫，書寫他們。混了陳
家偉的笑以及他的眼，混了羅珮如的菸以及她的眉，不斷的不斷的書
寫。
在我開始認為救贖是不可能發生了的時候，我也不配得到救贖，
就在我以為絕望都已經被寫到絕望了之際。我會看見向我揮手的陳家
偉，我會知道，我知道他在提醒我，他在向我告別。
回憶總是自備柔光打亮，陳家偉在記憶中，甚至可以說完全超脫
於時代和性別，不被時代束縛，他就是一個那麼脫俗的人，好像他一
出現，整個空氣也都跟著清新了起來似的。像一把火，揮霍燃燒，燒
光就沒。
陳家偉不常承諾，他樂意應許一些很快就能兌現的事情，但他甚
少對我承諾，要我等他，要帶我去哪裡。他其實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
，他真的就做到了基本上他說的一切。反過來說就是，很多他沒說的
，意思就是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抵達。
也許是第一眼，第一次，高中詩社那關於藍色，那一句話現在想
來多麼村上春樹，意思也就是多麼無謂，又自帶癱瘓的美。也許那是
一切紊亂的開始，像是一隻蝴蝶鑽入了我的血管，擾動了我的呼吸。
就像那隻蝴蝶在血管中翩翩起舞，掀起的巨浪，終至將我淹沒。
他也甚少提及「可能」，後來在他的日記裡我才發現，原來那是
因為，可能就伴隨著不可能，某朵懸在崖壁不可高攀的花你唾手可得
，也有一半的機率代表失足墜落深淵萬劫不復。不是得到就是失去，
多數都只有失去，得到的都是殘存的骨骸。
「從諭？」
思考總會讓我飄得很遠很遠，多數時候總會忘了回歸直到被呼喚
。我回過神來，看見吳俊彥坐在我身旁，大眼盯著我瞧。
「教授……」我笑起來，問道：「我問你，你覺得青春像什麼？
」
對我而言，在那個年少輕狂的日子裡，青春就像是一首不可能被
完成的詩，我沒寫到結尾，就被迫句點的劇情。是太陽是不顧一切放
肆揮霍的火焰。與陳家偉生活的這些年，在他離開的瞬間，爆炸，時
間被吞噬成灰。
「我覺得青春像是燒金紙。」
「什麼？」我困惑的看著他，「金紙？」
「每次提到青春，就像在燒金紙。」吳俊彥微笑，摸了摸我掛在
襯衫口袋的太陽眼鏡，「好啦，我認真點，看你太不開心了想逗你笑
結果你沒反應有損我自尊心。」
「我覺得那很難堪，所以人會逃避。」吳俊彥輕靠著我，「就像
是，你知道吧？國高中都會有一些蠢照，像我就有跟麥當勞叔叔用各
種角度接吻的照片，更下流的也有。一定會有一些白癡事。」
「只是因為很難堪，你回顧的時候就想把這些白癡事都燒掉，否
認我們曾幹過那些蠢事。就像你看到畢業紀念冊照片醜到不行你就想
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吳俊彥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他總喜歡做一
些動作，儘管我也不知道那些動作的意義，「所以年長的人會對年輕
的人說你還年輕，就怕年輕人不知道自己其實很年輕一樣，說是不想
看到你們受苦，但其實我自己覺得是不想讓自己受苦。看到你們幹的
蠢事就讓我們想起我們幹過什麼蠢事，蠢事好像才是人類唯一繁衍下
來的東西。」
「忘記回答你。」吳俊彥笑了幾聲，「我沒辦法形容青春像什麼
，因為我不覺得那有一個定義，或者意義什麼的，它就是青春。然後
我相信青春有其盡頭。」
「問你個問題。」我一說話，才發現我乾涸的嗓音，像是咽喉住
了一座沙漠，「你已經看到盡頭了，為什麼繼續走嗎？」
「盡頭？你說青春？」
「有些事情本來就會有極限。」我緩緩說著，「我們又贏不了時
間，更不可能戰勝回憶，更何況我們的回憶可能都會被他人說成是因
為青春而愚蠢的殘留。」
「青春的盡頭會通到一個新的路。」吳俊彥的手搭著我的肩膀，
輕拍，「一個更好的路，那是養分。而且說實在的我真的不覺得需要
因為他人說些什麼而痛苦，因為就像我剛剛說的多數人都想在事過境
遷後燒掉自己的照片否認自己白癡的行徑就像否認他人因青春說出的
話一樣。」
「山不轉就炸山嘛。」吳俊彥笑了兩聲，「不要怕後悔。」
我真的覺得自己的咽喉住進了兩座沙漠，一座沙漠屬於我，我從
未說出口的祕密，來不及的道別，乾涸的沙漠每一回望就痛不欲生，
以為書寫能讓我痊癒，後來才發現這世界上沒有痊癒的可能。另一座
沙漠屬於陳家偉，所有的傷痛都在叫囂，叫囂要我趕快離開，要我不
要回望，要我快找到下一座綠洲。
「你覺得我該去找他嗎？」我問吳俊彥。
「你認為有必要的話，但我個人是希望你快點去他面前罵一罵他
最好大哭一場然後投身到我懷抱。」吳俊彥說道，他現在似乎比較不
會因為要說這種話而緊張了，「不是投奔，投奔是逃跑。我要的是投
身，單純的擁抱。」
他突然拉起我，我困惑的看著他，他拉著我往停車場跑，我們兩
人快速的跑著。我們上了車，他沒有說要帶我去哪，要我閉上眼。我
閉上眼。先睡個覺。
等到我張開，天已經紅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沙灘。他停好車，
與我一起步行到沙灘上，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麼。
他脫掉鞋子，要我也把鞋子脫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我照
做了。他說道：「我知道你還不是很了解我，我也可能不是很知道你
，但我很急切，想要被你了解。」
他的腳在濕濘的沙上踩出腳印，我踩在他的腳印上，「我今年三
十二，很幸好學校缺人我又是研究這一方面的。我喜歡戲劇而且很宅
，幾乎都在家裡看影片，如果你可以接受一個很宅的男朋友的話，我
覺得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不喜歡等待，有點過動，父母健在但支持
我，你不會遇到我母親給你一張支票請你離開我這種劇情，但可能他
們很樂意開支票給你求你管管我。本來很多我想說的但我不知道要說
什麼才好了。最後我要說，我知道你會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知道
我們都還不錯，那我們就考慮交往吧？」
我看著吳俊彥在沙灘上轉著圈，一邊轉，轉的速度很慢，像是在
繞圈一樣。一邊快速的說著話，像是他坐在一個慢速咖啡杯裡，那麼
快樂雀躍帶點小擔心。他我站在一旁看著他的旋轉，就像整個海岸都
圍繞著他轉，海潮也都識趣的溫柔往返。
他轉著轉著，轉到了我附近，最後推倒我，跨在我身上的吳俊彥
親吻我的額頭，親吻我的眉間，親吻我的臉頰。他喘著氣說道：「明
天告訴我好嗎？中午。十二點，十二點喔。」
我笑起來，親吻他的眉間，我以為一段邂逅就只會是邂逅，像是
在超級市場排隊付帳看見的某個悅目之人，他就只是經過，也不可能
會在門口等我。但吳俊彥卻等了，他卻回頭。
他拉起我，我與他盤腿對坐，我說道：「什麼時候和我看艾蜜莉
？」
「等你答應我之後。」吳俊彥笑著，頭靠著我的頭，「我永遠都
會相信，這個世界會發生這麼多悲劇，都是因為它值得更美好的樣子
。」
我感覺到平靜，吳俊彥的體溫讓我平靜，海風輕吹，我覺得平靜
。
「我喜歡童話。」我突然說道，「我相信那種……最終有個人被
拯救，或者說，我希望去相信我們都能獲救。」
「我們可以看迪士尼，我有一整套。」
「我也有，還是錄影帶，現在都快壞了。」我摸了摸他的頭髮，
「怎麼辦才好呢？」
我覺得一切的畫面都那麼緩慢，聲音是那麼的沉重。吳俊彥的特
殊時空被侵略了，被現下的氣氛給侵略，一切都緩慢緩慢緩慢。
「其實我們不是都很害怕嗎？」吳俊彥突然說道。
「我們都不喜歡結局，所以才喜歡童話。」
吳俊彥拉住我的手，他往後一倒，我趴在他身上，撐著沙地，看
著他那慵懶的雙眼，天逐漸黑逐漸黑，夜晚逐漸覆蓋一切，攀上我們
的身子，攀上我們的臉。我與他交換一個吻，一次與往昔的告別。
「不然你想想灰姑娘最後一定會變胖然後她就穿不下玻璃鞋，王
子就會再找另一個年輕一點的公主來穿那雙鞋。白雪公主和七矮人也
不用提了王子最後一定會每天都覺得天啊我的老婆以前和七個男人睡
同個房間耶八卦雜誌最愛這味。幸福結局的意思就是不要有結局這樣
我們就不會面臨到離婚訴訟和公主外遇王子偷情之類的。」
「我也很怕要是我們沒有結局怎麼辦，但有時候只是想試試看而
已，想去做，想走下去。」
吳俊彥加重了做那個字的聲音，我笑起來，躺在他身邊。
「我想和你跳舞。」吳俊彥側著頭看向我，「想和你再一次到超
級市場購物，想和你在生活上有更多更多的交集。」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起來，張眼看著天空的月亮，月亮如鉤。
當天回到家時天都亮了，羅珮如正在看電視，我要她帶我去一個
地方。
羅珮如只問一句，「你決定了嗎？」
我點點頭，走到房間書桌上，拿了一本我前些日子拼命書寫的，
用以療傷的日記，和一盒火柴，只希望那邊會有燒金紙的地方。
羅珮如開車，說要載我到一片大海，我沿路覺的記憶有些混淆，
在停車時，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大海，那片海灘是我昨天和吳俊彥來
的地方。我們在沙灘上玩鬧，我們在……
「不是在這裡，但他說你會喜歡這裡，他是海葬的。他說你從這
邊看過去，一直看到什麼都看不見的那個地方，他就在那裡。」羅珮
如指著遠方說道：「他就是這麼無聊。」
「昨天我和吳俊彥就在這裡。」我回道，「這難道不會太……」
「這是好事不是嗎？代表你會快樂的。」羅珮如說道：「當然不
可能說忘就忘，但也半年多快一年了，你要試著走出去。」
「我答應他今天要給他答案。」我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看了看時
間，「也快到中午了，我們先走到沙灘上去吧。」
說完我就走往沙灘，羅珮如也跟著我一起，羅珮如從一旁拿出了
一個鐵桶，也不知道怎麼生出來的，我更不知道這樣到底合法與否，
但我們在海灘外圍，這兒也不是保育區。
我把日記扔進桶子裡，我盡量不去想究竟裡頭我寫了些什麼，或
許再一次翻閱，我也不認得記憶中的自己了，書寫就是這麼奇妙的一
件事情。
我劃了一根火柴，扔進裡頭，伴隨一些廢紙張，鐵桶內的日記迅
速開始燃燒，我看著煙霧升起，拿出手機，按下播號鍵。
電話那頭吳俊彥的聲音傳來，「拜託拜託拜託拜託拜託。」
我笑起來，看向羅珮如，她默許或者說讚許的點點頭，我回以一
笑，忽然覺得有股勇氣，透過這通電話，流回我的身體。
我說道：「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都不錯，那就交往吧。」
吳俊彥傳來歡呼聲，我聽到他旁邊有人詢問他，但我只聽到吳俊
彥的歡呼和跳躍聲，大概此時就像是小孩拿到等了許久的禮物一樣。
我背對大海，看著鐵桶裡的日記燃燒，有個感覺，於是我忽然回
頭，不知怎地，忽然有個念頭，我必須回身。那一個畫面是這樣的突
如其來，我看見陳家偉，那溫柔的笑容，像海浪一樣，朝我前來。他
走向我。他穿透我。他變成我。一部分的我。他穿我的衣服。他過我
的生活。
他留下來，與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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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收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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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03.73.158.200
※ 編輯: TheSilence 來自: 203.73.158.200 (04/21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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