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的第九百九十九天，我決定了一件事情，我要開始喜歡你
。」
撐著傘送我回家的周紹文這麼說道，表情像他以往的寂靜，留下
啞口無言的我和快要爆炸的心。
「從第一千天開始。」
走進房間的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滾來翻滾去，想著周紹文方
才的話。
我很早就體認到一件事情，關於愛情我懂得太少，對於痛楚我又
放大太多。所以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決定不要接觸愛情，一輩子，就
這樣一輩子孤單下去也無所謂，我討厭失去控制的任何事情。
我有很多朋友，有個夢寐以求的工作，無虞的生活，我知道要做
到像我這樣已經很困難了，凡事都有所犧牲，我犧牲了愛一個人的機
會。
但我不是沒有交往過，相反的，我交過不少，而且我自詡每一任
我都用百分之百的真心對待。我送他們花，和他們談心，絕對不會忘
記每一個重要節日，總是在特殊日子裡給他們特別的驚喜，床上功夫
不錯。我覺得我已經用盡了全力去愛他們了。
在我交往過的男人當中，有不少都譴責我的疏離，不是欲擒故縱
那種疏離，而是真的明明靠在一起，對方卻依然覺得我的心像是在飛
到了加利福尼亞一樣的那種疏離。我其實不太明白其中的差別，因為
明明就已經靠在一起，胸膛貼胸膛，到底是還能多疏離？
我每一任都用盡了全力去對待，還花了不少錢，良心而論，我應
該是世間少有的男朋友了，但他們最後多半都以那一句「我感覺不到
你愛我」作為分手結語。如果我的情史是一部電影，一定是一個標題
聳動，卡司驚人，但爛到斃命的電影。
如果說與他們最大的差別，或許就是我認為交往是一件義務，我
有義務去做些什麼，讓對方開心，但我始終沒有感覺過心中起伏，除
了做愛時喘得要命以外。我想我的情感如果連接了心跳儀器，顯示出
來的大概是一條平行線，還附帶逼逼逼的背景音樂。
我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決定不要擁有愛情了，但在我最接近的前
男友，唯一一個讓我感覺到好像有一個什麼，不知名的東西醞釀在我
心底的時候，他向我提了分手，原因又是一連串廢話，簡言之就是「
我感覺不到你的情感。」我才發現，不是我決定我不要愛情，而是它
根本就從來都不屬於我，我很久以前就不知道怎麼犧牲了它。
這麼想的我，天朗氣清，一碧萬頃，我忽然就開懷了，我確認自
己是只能付出，但不能共享的類型。我可以去愛，但沒有辦法給對方
愛情。這是我人生的犧牲之一。
或許該說，那是我所以為的犧牲，後來才發現愛情要來的時候，
你就算把門緊緊關起，也是毫無用處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只覺得我像是報應終於找到我了，周
紹文就是我的報應，他那把藍色的傘，就是我的刑具。我們每一次在
大雨下共撐的傘，我與他共同在一朵小傘下的靜謐交流，每一次，都
讓我更渴望他一點。
我很想要替自己找到一個原因，去解開我這種痛苦的糾結，沒有
什麼事情是比同志愛上直男還要可悲的。
之所以想要找到之所以愛上周紹文的原因，其實是很簡單的，只
要我知道那個原因，毀掉那個原因，我的生活就能回歸平靜了。這不
是很輕鬆嗎？我總不能把周紹文給殺了來終結我的單戀。
在我念設計系的日子以來，我體會到一件事情，我們的生活就是
拿去給別人燒的，而且別人是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愧歉。我們是底層
勞工，被整個大環境給輕視，輕視到最後偶爾回過頭看自己都覺得不
堪。
這讓我想到了與單戀周紹文這些日子來的感覺。那是一種，就好
像你已經掀翻了一本書的結局，你知道某個角色會死在某個場景，但
你還是繼續看下去，你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希望在中間作者給那個角
色什麼挽回的機會。
我知道這戀情是無果的，我對周紹文不僅僅只有肉體上的興趣，
更多的是那從未有過的精神層面，如果說只有肉體那該是多麼簡單。
光是現在的我，回過頭看我們兩人的時光，都覺得面目可憎，都
覺得難堪。
與周紹文相熟之後，我開始養成不帶傘的習慣，因為我知道他總
是會帶。他那把藍色的傘就像是某種救贖，只要我看到它，我就覺得
我得到了什麼。
但我從未摸過傘柄，我甚至連傘的表面都未曾觸摸。周紹文從來
不讓別人摸他的傘，除了他的女友，們。
我喜歡他，很喜歡他。他知道我是同志，也沒有多少改變，一樣
與我共用一把傘，一樣送我回家，一樣幫我買一些迪士尼玩偶，一樣
和我在家裡看迪士尼卡通。我們甚至偶爾會睡在一起，他的手輕輕放
在我腰上，一切都那麼自然安靜。
他總說他沒有那麼幸運，他的失眠讓他再也難以作夢，而我總是
夢到他，但他總說自己沒有幸運到走入別人的夢境。
我很想告訴他，我夢過他，每一天，每一夜，每分每秒。
但我不可能告訴他，這是很危險的，不是那一套什麼暗戀準則，
我不覺得周紹文不知道我對他的情感，但他還是一樣的態度，一樣的
自然，他那樣自然讓我連開口提起都不敢提起。
他讓我覺得，只要我開口了，我就褻瀆了我們之間的純淨關係。
周紹文有過不少女朋友，每一任都相當……美麗。請容我只能用
這麼庸俗的詞彙形容，但每一個周紹文身邊的人，都美得不真實，連
周紹文本人也不太真實。每一次他一出現在我工作的書店，都像自備
燈光打亮一樣，有自己特殊的時空。
但從來，周紹文都看起來很寂寞，我們同事還給他取了一個綽號
，就叫作寂寞男孩，Lonely boy。他很適合鞦韆，他似乎也知道這點
，他在公園把到了三任女友，都是他在鞦韆上晃啊晃，晃啊晃，就上
鉤了。
聽起來多麼人生勝利組，就是這麼讓人討厭，但又不是真的討厭
，他總能讓人羨慕而非嫉妒，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層次差太多了
，嫉妒是給跟自己等級相近的人使用的字眼。
我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是周紹文的，我不是很想接，於是我就
掛斷了。
他稍早在門口的告白讓我百感交集，主要是因為這場景太像我國
中時的樣子了，當時有個男的，是那種孩子王，天生領導者，他打電
話跟我說他喜歡我，要和我交往，小小年紀的我就這麼信了。
結果就在我赴約的同時，卻是一群男孩衝出來狂笑我，我才知道
那天是愚人節，我被笑了整整兩年國中歲月，包含高一，總共三年都
在這陰影之下苟延殘喘。
我當然知道周紹文不是這種人，但他之所以這麼說的原因，我也
搞不清楚。他分明就是一個直男，我還曾經只穿著三角緊身內褲，在
他面前晃啊晃晃啊晃，他的眼神還是一樣像冰雪女王的故事裡那個眼
睛插了碎片的男孩，睡褲更是沒有任何膨脹的樣子。
這可著實打擊了我的自信心，從此我在他面前都包得緊緊的，巴
不得把自己用垃圾袋包起來。
我不知道他這麼說的原因，更覺得他搞不好是因為要慶祝自己的
一千天戒酒日，而決定服務一下身邊的好友──也就是我。但這種感
覺就像你期待了好幾年的迪士尼玩偶，有天出現在你家門口，你反而
會不敢摸，深怕它突然動起來，變成殺人娃娃。
過了一會兒，門鈴突然響了，我下了床，打開門，是周紹文和他
那把藍傘，他站在我家門口，表情冷靜的像公寓管理員。
「怎麼了嗎？」
我故作鎮定的問道，但眼睛難以克制的瞄到傘柄上掛了一隻米奇
玩偶，那不是我前陣子才提過我正在等台灣進貨的玩偶嘛！
周紹文很明顯也看出我情緒的激動，他嘴角微微彎起，一如往常
，只要心情愉悅他就會如此。
「你沒接我電話。」他說道。
「我沒聽到。」
「你是掛斷電話，我知道。」周紹文說道：「為什麼要掛我電話
？」
「我有點累，想休息而已。」我回道，確實我是有些累，但那當
然不是我掛斷電話的原因，「我們明天再說？現在也……」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也八點了，我都還沒洗澡呢，等等也
要睡了。」
周紹文沉默了幾秒，最後點點頭，他把傘柄上的玩偶拿下來，拉
住我的手，放到我手心，接著就又帶著他那把藍傘離開了。
我關上門，將玩偶放在床上，走進浴室，將蓮蓬頭掛在牆上，沖
著自己的頭。我感覺熱氣蔓延自己的四肢，身體很熱很燙，想起方才
門前的周紹文，那雙眼睛，那座不知為何墨綠暗色的森林。身體很熱
很燙，我覺得我下身有些反應，愈來愈燙，愈來愈硬。我輕輕的上下
套弄。那冷淡的神情，那不帶情緒、冰鏡般銳利的眼睛，那寂寞的氣
息。我撫摸自己，那一瞬間被冰鏡刺傷的觸覺，讓我渾身的細胞都熾
熱哀吟。他的手剛剛握住我的手腕，那些許冰涼的氣息感覺好像仍我
手心不散。
洗完澡後我擦乾身子，躺上床，沒有多久就因為方才的激烈思辨
而入睡。
隔一天早上起來，我打開門要拿羊奶，早上喝羊奶對我來說可是
一整天最幸福的事情。但我一打開門，看見的不是羊奶，我看見周紹
文躺在我門前，懷裡抱著我的羊奶。
接著是他因為聲響而醒來，那墨綠色的眼睛緩緩張開，看著我。
「賣羊奶的說他以為我是看門狗。」周紹文說道，嘴角微微彎起，
「你不知道他暗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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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滿有趣的，戒酒的人都能記得自己戒酒多少日子，非常清楚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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