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GEKKAKAJIN (天橋底下說書的)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練習 下
時間Thu May 11 00:44:22 2006
當我提著黑咖啡踏入病房的時候，黑咖啡那股濃郁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間病房，
蓋過了原本瀰漫著的消毒藥水味。
而他，躺在床上，手裡還拿著我先前看到的那一台錄音機。
他睡著了？
我不禁稍微提高了點音量喊著：
「世平！世平！我回來了！看！我買了黑咖啡回來給你哦！」
沒有反應。
「世平？世平？」我來到他身邊，將黑咖啡放在床頭櫃上，伸手輕拍他的臉。
照理說，既然他現在正在睡的話，那我是不應該叫醒他的，應該讓他繼續睡下去
才對。但，既然他說了想聞聞咖啡的味道的話，那就得叫醒他了。不然我買回來的
黑咖啡不是白白浪費掉了？
「世平？世平？」我伸手搖了搖他的肩膀，但，他還是沒有反應。
奇怪？世平怎麼會睡得這麼熟？他雖然嗜睡，但是睡得很淺，只要叫一聲，一有
風吹草動他就會馬上醒過來的，從來沒看他睡得這麼熟過……
他睡得好熟……
我忽然間愣住了。
難道……
難道……
我伸出了手。
手，在顫抖。
他睡著了，他只是睡著了，他只是睡得很熟很熟。只要我喊他的名字喊得大聲一點
；只要我拍他的臉龐拍得多下一點；只要我搖他的肩膀搖得大力一點，他就會醒來的，
他會睜開眼，他只是……
只是什麼？他死了。
他死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的眼睛不會再睜開，他不會再醒來了，他不會。
倒數計時結束了。
時間停止了。
所有的一切，全都停止了。
我不是一直在練習這一刻的到來嗎？為了這一刻，我一直在練習，一直反覆不斷
的練習。現在，我應該去找醫生和護士；我應該把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他們來處理；
我應該……
可是我動不了。
我的身體，突然間變成了一座石像，僵立在原地，連呼吸，連心跳，都停滯在
變成石像的那一瞬間。
我只是看著他。
他睡著了，睡得很熟，很熟……
輕輕的，我俯下身去。
我的唇，吻著他的唇。
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王子用吻喚醒了沉睡的公主，然後，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
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我不是王子，他也不是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只存在於童話裡。
沉睡的公主，會因為王子的吻而醒來，而他永遠不會醒。
他不會再醒來了。
我不會哭。
就像我之前一直練習的一樣，我不會哭，我不會哭，我不會哭……
可是，眼裡卻淹了水。
決堤了。
我的眼淚滴落在他的臉上，像是我一哭，他也跟著流淚一樣。
我慌慌張張的想擦乾眼淚，可是沒有用。
我的眼淚還是一直掉，怎麼，都停不了……
□ □ □
我看著醫生和護士走進病房，看著醫生和護士離開病房，和他一起。
他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單蓋在他身上。
他整個人完全沉進了那片白裡。
我看不見他的臉。
只看見他離開我。
我覺得口好渴。
根據醫學報導，人體內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分，那我體內的那些水都跑到哪裡去了？
我拿起那杯已經變冷的黑咖啡，仰頭就是一口。
一股陌生的苦澀直衝入口中，嗆著了我的喉頭。我又咳又嗆，濃稠深沉的苦澀
在灌入體內的那一瞬間滲透進我的全身，積聚在每個地方，而後，終於盛盈不住的，
滿溢了出來。
從我的眼裡。
□ □ □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記不得了。
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也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好像做了很多事，也好像
什麼事都沒做。
我一直在進進出出，在家裡，在醫院裡，在葬儀社裡，在墓地裡。
好像，我見到了很多人，很多人的臉在我的面前出現又消失，出現又消失；
有我認識的人，有我不認識的人，一個一個的，對著我說話。
像是錄影帶的快轉畫面一樣，面孔和聲音，清晰又模糊，來來去去，不知道
誰是誰。
只有一張臉我特別有印象。
那是一位醫院的護士。
她交給我一封信，說是他生前交給她，託她轉交給我的，要我翻譯的東西。
當我打開信時，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For the first time I feel time like a heartbeat, the seconds
pumping in my breast like a reckoning; the numinous mysteries
that once seemed so distant and unreal threatening clarity in
the presence of a truth entertained not in youth, but only in
its passage. I feel these words as if their meaning were weight
being lifted from me, knowing that you will read them and share
my burden as I have come to trust no other. That you should know
my heart, look into it, finding there the memory and experience
that belong to you, that are you, is a comfort to me now as I feel
the tethers loose and the prospects darken for the continuance
of a journey that began not so long ago, and which began again
with a faith shaken and strengthened by your convictions. If not
for which I might never have been so strong now as I cross to face
you and look at you incomplete, hoping that you will forgive me
for not making the journey with you.」
我逐字逐句的看著，在看到最後一行的時候，才發現信紙的下方印上了暈染開來
的水漬，一滴，一滴的，掉落，輻散。
模糊了。
「笨蛋……」
笨蛋……
□ □ □
我開始工作。
我很好，我的精神很好，我的身體狀況很好，我一切都很好，我沒事。
真的。
我沒事。
可是為什麼，每個人都用那種眼神看我？
「子豪，你怎麼了？臉色好差。」
「子豪，你精神不太好哦……怎麼了啊？」
「子豪，你還好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子豪，你沒事吧？」
「子豪……」
「子豪……」
我沒事。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真的。
我不是就像平常一樣在工作嗎？我不是就像平常一樣笑著嗎？我不是就像平常
一樣嗎？為什麼要那樣看我？為什麼要那麼說？我沒事，真的，我沒事。
我沒事……
□ □ □
導播一喊收工，幾個模特兒立刻靠了過來，拍著我的肩。
「子豪，一起去吃宵夜吧，我請客。」
「我們還要去KTV哦！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去吼一吼、叫一叫，
感覺會比較舒服喔！」
「就是說啊！怎樣，一起去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聚在我的身邊將我圍成了一個圈，不斷的說著。
我只是笑著搖頭。
「不用了，我要先回去了，你們走吧，拜。」
沒有再跟他們多說些什麼，我微微的掙開了包圍住我的人群，朝著化妝間的方向
走去。
好像，我聽見了他們在我背後說些什麼。
我沒有去注意他們說些什麼。
我也不想去注意那些內容了。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臉的濃妝豔抹，之前在聚光燈下完美無暇的臉龐，現在
在普通的日光燈照射下，誇張的可怕。
我伸手取過了卸妝油，正要將卸妝油按壓出來到手上時，忽然，我停止了動作。
我為什麼要卸妝？
之前卸妝，是因為我如果就這樣一臉濃妝豔抹直接回家的話，會把人給嚇到，
所以，我才急著在收工之後把妝卸掉的，因為不想……再嚇到人了。
可是，現在，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那還有必要嗎？
沒有必要了，是不是？
『你為什麼把妝卸掉了？』
『……難不成你想再被我嚇第二次？』
『去你的！你下次再敢這樣畫的像猴子屁股一樣，一聲不吭的突然出現在我後面
的話，我就一腳踹死你！』
『那是工作需要好嗎？什麼畫的像猴子屁股一樣。我以後會先把妝卸掉再回來，
這樣你還不滿意？』
『可是我想看你卸妝的樣子……』
『……你……』
『我覺得很好玩啊！看人卸妝，從化妝的時候那種漂漂亮亮的樣子變成原本普通
的樣子，真是讓人感到有一種繁華過盡的落寞啊！你不覺得嗎？』
『……我只知道卸不乾淨殘留在臉上的彩妝會毀掉我整張臉。』
什麼是「繁華過盡的落寞」？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妝花了。
□ □ □
「我回來了。」
空盪盪的房子裡，響著我的回音。
我打開燈，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室內頓時大放光明，明亮的燈光，清晰的灑落
在屋裡的每一處，白色的日光燈，冷冷清清的，照著。
沒有人。
我坐在沙發上，伸手取過了遙控器，打開電視。各種熱鬧喧雜的聲音立刻傳了
出來，在那一瞬間充斥了整個房子，迴盪在原本安靜無聲的空間裡。
我拿著遙控器，一台一台的轉著，漫無目的的，我看著螢幕上的畫面迅速的
切換成各種不同的彩景，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聲音，構築成一幅又一幅，不同的畫面。
同樣的無趣。
當我轉到某個頻道時，我聽見了熟悉的音樂。
我停了下來。
畫面上是一片田野，一個穿著襯衫的男人就佇立在田野之中。
他在說話。
我看著畫面下方的字幕，一行一行的，浮現出來。
「有時，我幾乎作夢
我也以聖人的方式渡過一生
再度踏上熟悉的小路
偶然間，我在許久前死於傲慢的自恃中
在該舉動中
對於再次機會的祈求如此熱烈的升起，如此……
死亡告知了較為清晰的直覺
生命被抹殺的不太完整
而是足以維持朦朧記憶的零亂殘骸
此時，目標似乎又已在望……」
我也一直在作夢。
在每一個失去他的晚上。
我一直夢見他，夢見他微笑的樣子，他說話的樣子，他生氣的樣子，他哭泣的樣子
，他所有的樣子。
他死去的樣子。
我一直夢見他，一直看見他，看見他坐在電視前面看X檔案、玩電玩的樣子；
看見他在書房裡為了翻譯書籍而聚精會神的樣子；看見他在廚房裡做菜、煮咖啡，
忙東忙西的樣子；看見他手拿著咖啡，很幸福的喝著咖啡的樣子；看見他站在房門口，
笑著對我說話的樣子。
一切都是夢。
可是，我沒有辦法，以聖人的方式度過一生。
我的目標，在哪裡？
□ □ □
我把他送給我的沙漏拿了出來，看著裡面的沙子，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然後，一顆一顆的堆積起來。
好像，有什麼，也跟這沙子一樣，一點一點的，愈來愈少；一點一點的，愈來愈多
。
是什麼？
我躺在床上，伸手按下了擺在床頭櫃上的錄音機上面的「PLAY」鍵。
錄音帶開始慢慢的轉動，他的聲音，慢慢的，流轉出來。
『……嗯，現在是測試，錄音測試，一、二……』
好清晰。
像是他就躺在我的身邊，對著我說話一樣。
清楚的，在我耳畔，在我身邊，在我心裡。
我閉上眼，眼前，一片漆黑，卻彷彿可以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手裡拿著
錄音機，對著它自言自語的模樣。臉上，因為錄音的內容，因為說話的語氣，而有
各種不同的表情，就像從前一樣，鮮活的。
我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還在練習。
一個人的雙人床，很大，很冷，身邊那個原本應該睡著另一個人的位置，空的。
沒有人。
沒有體溫，沒有呼吸，沒有重量，沒有聲音。
只有我自己。
一個人。
我在練習，一個人住，練習在失去他之後，一個人，過得好好的。
可是好難。
我一直會想到他，我一直會夢到他，我一直會看到他。
我一直感覺，他在我身邊，沒有離開我。
他還在這裡，一直在這裡，在我的心裡，在我的夢裡，在我的眼裡，
在我對他的思念裡。
我好想他。
我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在沒有工作的時候，我常常躺在床上，聽著他留下來的
錄音帶，想著他曾經做過的一舉一動，想著他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每句話。
他還活著，活在我的記憶裡。
我還在練習。
雖然很難，可是，我會一直練習，練習去過，沒有他的生活。
然後，總有一天，我會慢慢熟悉，這個沒有他的世界，沒有他的城市，沒有他的
空間；一個人，過得很好，很好。
我還在練習。
我會一直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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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開始練習 開始慢慢著急
著急這世界沒有你
已經和眼淚說好不哭泣
但倒數計時的愛該怎麼繼續
我天天練習 天天都會熟悉
在沒有你的城市裡
試著刪除每個兩人世界裡
那些曾經共同擁有的一切美好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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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24.239.221
※ 編輯: GEKKAKAJIN 來自: 61.224.239.221 (05/11 00:44)
推 sia0128:加了十斤的洋蔥 Q.Q + 感同身受... 05/11 00:58
推 mokotsu:很感人.....淚推 05/11 01:00
推 FeAm:哽塞當中 05/11 01:20
推 offic:果真一大包衛生紙不夠用 @@ 05/11 01:26
推 clearmoon:...我心碎了 05/11 01:30
推 spraggan:我也在練習中...Q___Q 05/11 01:49
推 sijie:(指)你好狠 一開始看的越甜蜜，後面我哭的越嚴重。 05/11 01:56
推 lynechrista:唉 05/11 02:20
推 SHMHJ:雙眼一閉 淚水整個滑出 真的是太難過了啦Q___Q 05/11 02:31
推 sakuya312108:這篇讓我想起官能愛撫....可惡!!這麼催淚幹麼啦 Q__Q 05/11 09:36
推 crang:很痛... 05/11 09:43
推 Fully:這篇真的超催淚 不過還是謝謝辭宇大再把文貼上～Q_Q 05/11 14:07
→ GEKKAKAJIN:囧rz 別叫我辭宇大，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 05/11 15:16
→ GEKKAKAJIN:因為前面被點到名所以就浮出來貼了，想不到4、5年前的 05/11 15:17
→ GEKKAKAJIN:作品居然還會有人記得、有人喜歡，其實蠻感動的^^" 05/11 15:18
→ GEKKAKAJIN:要說謝謝的應該是我 感謝各位的收看 下臺一鞠躬<(_ _)> 05/11 15:21
推 berrycat:謝謝辭宇了（淚）終於又看到這篇，好感動Q＿Q～ 05/11 16:11
推 wcy2688:太催淚了Y_Y....我很少看文章會哭了說..... 05/11 16:58
推 uranushgsh:Q_Q 05/11 17:16
推 kartess:很感人! 05/11 20:43
推 dmzj:我討厭催淚啊~>////<~~~嗚嗚嗚！！！因為會哭很累 05/11 21:56
推 perai:是洋蔥... 05/11 22:13
推 crassa:第二次看還是很催淚.洋蔥不要再加了 05/11 22:36
推 shuanmai:很棒 很少看到這麼感人的悲文... 05/11 23:17
推 coolaru:第一次知道是悲文還跳進來看...真的很棒很感人T^T 05/12 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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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ondelight:劉德華的練習加上萬芳的新不了情... 05/13 00:35
推 Folice:嗚~~即使是多年後的再次重看，還是被催淚到了啊~~QQ 05/13 2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