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GEKKAKAJIN (天橋底下說書的)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你和他
時間Thu Jun 1 16:03:31 2006
你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他。
雖然你跟他曾是同班同學,但當你接到預定舉辦同學會的通知電話時,你並沒
想到過會再見到他。
然後你去了。
在集合的餐廳門口,遠遠的,你就看到他和幾個面熟的臉孔在聊天,那是你的
同學,也是他的同學。
而你的眼裡只有他一人。
要認出他是很簡單的事,甚至不費吹灰之力。他英挺的身形,不管在何時何處,
都是一個醒目的焦點。更何況你的眼早已習慣了追尋。
追尋他。
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你覺得呼吸突然停止了,連同你的心跳、你的脈搏,
全都停止了運作的功能。而你居然沒因此而死去,令人難以置信的不可思議。
然後一切又回復正常,只除了你的呼吸。
你的呼吸依然停止,缺氧讓你的腦海裡一片空白,除了他之外什麼都沒有。
除了他之外。
你深吸了一口氣,大量吸進肺部的氧氣和原先充斥了整個肺部的二氧化碳
彼此的組成分子相互撞擊,幾乎讓你喘不過氣,但你同時也回復了正常的呼吸。
在那一瞬間你發覺到原來你的肺活量居然有這麼大,大到超乎你所能想像的極限,
可以榮登金氏世界紀錄。
然後你走了過去,向另一個人打招呼。
另一個你熟,他也熟的人。
你很平靜,你必須佯裝平靜,不讓任何人發現你的異狀。你已經偽裝了很久,
你可以的,你知道。
你和那個人打招呼而不是跟他,因為這樣才顯得自然而不突兀。這也是你的偽裝。
寒喧了幾句之後,你進了餐廳,上了二樓。那裡已經坐著許多面熟的臉孔,你的
同學。雖然你無法記起每一個人的名字,但你知道那些人是你的同學,也是他的。
他們分散的坐著,三三兩兩各自坐成一桌,瓜分天下,各自為政,自成自的小團體
。
似乎不管在何時何處,都會有小團體的存在。幾個志趣相投的人成為一個自我的
團體,團體與團體間的相處耐人尋味:合得來的相安無事;合不來的彼此鉤心鬥角,
無謂的爭鬥令人可笑。而不融入任何團體的,則不屬於任何團體,一個人獨來獨往。
人果然是猴子演化而來的吧。這種小團體各自為政的現象,不就跟猴群的生活模式
如出一轍?就這一點上,萬物之靈的人類,和其他猴子,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你這麼想著,然後找到了你當時所屬的那一桌小團體,落座。
你跟每一個人打招呼,訝異於四年不見他們的改變。人都會變的,你想。
然後大家開始聊了起來,你在一旁聽著,偶爾插個幾句話。沒有人知道你一心二用
,而且還分的很不平均,一大一小成最強烈的對比。小的那一部份用來閒聊,大的
用來想他。
只想他。
然後你看到他上來了,和那群人一起。因為你們所坐的長桌對面正好空著,
所以他們就與你們同一桌,而他正好坐在你的斜對面。
在看見他在你的11點鐘方向落座的時候,你覺得心跳的好快好快。你知道心跳
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可是你沒想到它會這麼不受控制。你心跳的很快,快到你連數的
時間都沒有。那樣的急促,大概是以一分鐘72的N次方的速率在跳動,而那N的數值
正以等比級數的速度無限增加中。心臟像馬達,而你的馬達,運作的效能之好,
連世界上最好的馬達都自嘆弗如。
你的心一直在跳一直在跳,狹小的胸腔裡幾乎快沒有空間好容納你瘋狂跳動的心
。你覺得你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來了。你想你可能會死,因為心臟跳出了胸口而死。
但你沒有。你必須很快平復下來,不讓任何人發現你的異樣,更不能讓就坐在你
斜對面的他發現,不能讓他發現。
不能。
你不著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自己亂的無以復加的心跳。你覺得自己
剛才的心跳聲幾乎響得比雷聲還大,大到你幾乎要聾掉的地步。也許是身上的皮肉
擋住了那巨大的聲響吧,你想。
沒有人發現你有任何異狀。你一如剛才,在他還沒落坐時一樣,靜靜的聽著大家
聊天。偶爾插個幾句話,但你發現你愈來愈難加入他們的對話。
對這樣的情形你並不感到驚訝,因為你早知會是如此。你和他在畢業後就斷了線
,他在第一志願,你在第三志願,僅是短短幾分的差距卻讓你和他自此再也沒有交集
。你的學校生活是和他無法往來的空白,不像他的同學,你的同學,和他同校,伴他
一起度過喜怒哀樂,共同享有那段時光的一切記憶。
而你沒有。
所以,你注定了只能當個旁聽者,永遠沒有你說話的份。
但你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你聽著他們談天說地,你的耳朵接收了所有人的聲音,然後過濾分析出他的,
一點一滴的錄製在你腦海。你的頭腦彷彿一台裝了永無結束的空白錄音帶的高效能
錄音機,自動錄下他的所有聲音,在你的記憶深處反覆播放。
你看著他,神色還是那樣泰然自若。你平靜的偽裝,雙眼不著痕跡的,貪婪的看他
。四年了,你有四年沒看到他了吧?四年,1460天,35040個小時,2102400分鐘,
126144000秒。時間跟著時鐘上的秒針移動,每動一格就少一點,一點一點……
年華似水。
你曾經聽過這樣的一句話。
那麼,那些消失的時間就像是水一樣,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聚成一片浩瀚的汪洋
,淹沒了那些如水一般流失的記憶。而你對他的思念也沉落在記憶之海的深處,
卻從不曾因為時間之潮的沖擊而逝淡。
在你心裡,他的形貌一直是你們各分東西那一天的樣子。清俊的臉充滿斯文的氣息
,眼底卻又閃著促狹的光芒,唇邊總是揚著一抹調皮的笑容。他的每個眼神每寸笑容
你都記得,在你午夜夢迴時不斷想起。他的面容彷彿已銘刻在你記憶之海的底壁,
隨著時間之潮的激拍打盪,而益形清晰。
而現在,在你面前的他,清俊的面容一如從前,輪廓卻已不見彼時的青澀,
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俊挺。白淨溫文的身形轉而為黝黑健康的陽光氣息,
但那文質彬彬的味道依然,眼底唇邊的那抹促狹光采也同樣不變。
人都會變的,你想。四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所有的人、事、物。自然,
也包括他。
他也變了,變的更成熟、更有形、更英挺、更出色,而你更加心繫於他。
你喜歡他,是的,你從不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但這份感情卻是你無論如何
也不會坦然出口的。你將之深藏在心底,以為那只是暫時迷戀,一種年少時的迷惘。
可是過了四年,你卻還是沒有辦法從中清醒掙脫。直至你現在再度見到了他,你才發覺
你對他的感情有多深。你一直在想一直在念一直在等一直在待一直在盼一直在望。
這份感情像一陣狂潮,洶湧澎湃,淹沒了你的所有,你幾乎滅頂,不會游泳的你只能
隨波逐流。你想你可能會死,除了因為心臟跳出了胸口而死之外,還會因為被源於己身
激狂不絕的滔滔情潮給淹死。
你平靜的外表終究還是掩不住心裡洶湧的波濤,他們吶喊著一個得以宣洩的出口
,而你的眼已先行氾濫。你看著他,眼有些濕。
終於啊,終於,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著他了,不用再偷偷痴望著他的身影擔心
被人發現;不用再苦尋機會製造每一個和他碰面的契機。你雖然和他同班過一年,
但因為身高的關係,座位的安排永遠是你在前,他在後。為了看他,你只好時時佯裝
不經意的回頭,或是在與後座的人攀談討論事宜時悄悄的看他,捕捉他的一舉一動,
將之烙印在記憶深處。你看的好苦好累,可是你值得,為了他。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鬧的寒喧終於告一段落,大家開始準備點餐。在討論
到底該吃些什麼的時候,有人開始傳紙筆過來寫通訊錄,再不然就是忙著將電話
輸入手機內。
你給了幾個人你的電話,但你知道那只是表面上的客套功夫罷了。你向來不擅交際
,雖然和他們有過一年的同窗之誼,交情不見得就會好到那兒去。四年沒有聯絡,
難道會因為自己給了他們電話,而會開始互相有來往嗎?你不相信。
通訊錄在眾人手上流傳著,然後來到了你手中。
你看著通訊錄,在你預定要填寫資料的空白上方看到了他的筆跡,他的姓名,
他的住址,他的電話。他和你是如此接近,在紙上。
這樣算不算是一種補償?你在想。因為,你和他在真實的世界裡,是不可能
有這麼近的距離的。你和他之間,隔了一道無形的鴻溝,鮮明的一如楚河漢界那樣
涇渭分明,看不見,可是依舊存在。它的深度好深好深,大概比馬里亞那海溝還深,
也許比聖母峰和馬里亞那海溝兩者相加起來的高度還深。
聽說,有一種鳥,叫做精衛,可以移山填海。
可是,你是人,不是鳥,沒有辦法移山填海。
而且,你也不知道,哪裡有那麼一座高的山,可以填平那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你無法填平,也無力跨越。
因此,你永遠不可能那樣的接近他。
不可能。
所以,老天才讓你和他在紙上,在非真實的世界裡,那樣的接近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在想,你是不是該向老天表達你的謝意?就像以前國文課本
上某個姓陳的傢伙一樣,謝天?
你在想。
你看著他寫在紙上的一筆一劃,像是打電腦key-in一樣,將他寫於其上的所有資料
全都輸入你那像是超強記憶體的心裡。你記下他的所有一切,在心中反覆默念,
成了記憶的岩壁上另一個永不磨滅的刻痕,甚至比你自己的資料都還要牢牢記得。
如果有一天,你因為某些原因而導致失去記憶,你也許忘了自己的名字;
忘了自己的一切;忘了自己曾經擁有的,可是,即使你忘了全部的事,你最記得的,
唯一記得的,卻還是只有他的名字;他的一切;他曾在你記憶裡所出現的所有景象。
你這麼想。
那你是不是就會因此而變成他?
你想著,然後笑了。
如果真能這樣的話,那會是最幸福的事吧。
在你這樣想的時候,餐點送來了。
因為你原先訂的附餐飲料從紅茶變成了奶茶,大概是侍者的疏失吧。你盯著那杯
送錯的奶茶,猶豫著究竟該不該吃,還是去找侍者換。因為也有人和你訂的是一樣的
餐點,只是還沒送來。你不想吃錯別人的餐點,但又因為自己位居內側,要去找侍者
換飲料的話會給許多人帶來不便。為了一杯飲料這麼大費周章,似乎太小題大作了些
,所以你猶豫。
而他看見了。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輕啜數口的紅茶,戲謔著說要用這杯他喝過的紅茶跟你換一杯
全新的奶茶。他的話惹得眾人哄笑成一團,因為眾人都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的,
幽默,風趣,而又帶點調皮,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如此。
所以,對於他剛才出口的話,眾人也都不以為意,因為那只是玩笑話。
玩笑話。
你也跟著笑。
你用笑掩飾,當你聽見他的話時,那份心悸的慌赧。
即使明知道那只是一句玩笑話,你的心卻還是因此而狂跳不已,好不容易
壓抑住的狂亂跳動再度重現,大概是因為心跳的太快吧,血液的傳送速率也特別快,
幾乎全衝向你的頭頂。
人體內的血液有四公升,那四公升的血液應該全都積聚在你的頭頂。你覺得
頭重腳輕,但同時卻又覺得有一種暈陶陶的,舒服的感覺。
不自覺的,你伸手輕碰了一下你的臉,發現你的臉好熱好熱,一定是因為全身的
血液都積聚在頭頂的關係。你這麼想。
熱血沸騰。
一定是因為這樣的關係。
不行,你開始失態了,這樣下去會被發現,不行。
你不能被發現。
你笑著掩飾,同時輕啜了一口奶茶。這代表你已不能再換了,於是你開始用餐。
在用餐的時候,你悄悄的看著他。他用餐的樣子,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流露著
優雅自在的風度。明明同樣都是拿筷子拿湯匙拿叉子的動作,但他作來就是與眾不同,
也許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情人?
不會有的,不該有的,也不可能會有的。
不可能的。
忽然,有點酸酸的。
一定是喝的酸辣湯裡加太多醋了,你想。
你默默的吃完飯。
沒有人發現你的沉默,吃飯時,人本來就會比較變得比較安靜點。
眾人吃完餐後,再度打開話匣子,天南地北的閒聊,而你依然當個旁聽者,
只是不再一心二用,因為你的整顆心全都在他身上了,心裡滿滿的,全都是他。
因為快結束了。
你知道的,要結束了。
所以,你要珍惜這所剩不多的時間,好好的,細細的看他,永遠永遠都不要忘記
。因為,以後,你們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再也不會了。
你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一點。
他在用完餐後和身旁的人閒聊了幾句,便起身離桌,到另一處去,和人寒喧。
他在班上算是相當有人緣的,在各個小團體之間都能來去自如,和每個人都有交情
,但都不深。
和你也是。
除了幾個和他比較要好的同學,和他常有連絡之外,其他的,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就因為是點頭之交,突然的有所往來,反而顯的突兀而奇怪。在這次的聚會之後
,大概是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吧?
你知道的。
你的視線跟著他移動,偶爾把目光調回身旁正在嘻笑的眾人,不讓眾人發現你
渙散的眼。你依然偽裝,持續你一直以來的偽裝。
你看著他開懷的笑,他很快樂,你知道。
你也很快樂。
因為他快樂,所以你快樂。
你的情緒跟著他的波動,他喜你喜;他怒你怒;他哀你哀;他樂你樂。你的情緒
跟他的同步,更甚於他所感受到的。
因為他。
你不知道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眾人說要走了,你才恍然醒覺。
是啊,該走了。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不是嗎?
雖然你私心企盼這場聚會不要有曲終人散的時刻,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
你知道的。
眾人結了帳,下了樓,到了餐廳門口,互相道別。而後各自作鳥獸散。
你沒和他道別。
因為你怕,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偽裝,會在那一瞬間,在他的面前,
全然崩塌殆盡。
因此,你只和他點頭示意,看著他和其他幾個約好要上網咖廝殺一番的,他的同學
,也是你的同學,一同離去。
你蹲下身,慢慢的打開手上的機車大鎖,同時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你望著他的背影愈行愈遠,愈行愈遠,直到他的身形隱沒在地平線的那一端,
再也看不見了。
看不見了。
你的眼睛忽然有點濕濕的。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這是誰的詩?你想不起來,但卻莫名其妙的,記起這兩句話來。
你和他隔著的,不是山嶽,而是比山嶽更深、更高、更鮮明的鴻溝。
而且一輩子都跨越不了。
茫茫的,不只世事,還有更多更多的。
而你和他之間,剩下的,只有茫茫了。
是啊。
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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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24.100.184
推 clearmoon:平實而動人,以此寫後續應該也很不錯,推一個 06/01 16:17
推 sakuya312108:.......心有慼慼焉推............。 06/01 16:19
→ yomiya:想看後續 06/01 18:07
推 uranushgsh:喜歡你的文字>///< 很感動Q__Q 06/01 18:15
推 kcrux:餘韻動人,期待後續... 06/01 18:59
推 FeAm:暑假是辦同學會的好季節 心有戚戚焉推+1 06/01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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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pricot27:感動到了.. 06/01 20:11
推 sakuya312108:........可以默默的希望不要有後續嗎....T^T 06/01 20:21
推 Fully:Q__Q 年華似水而逝 但流過時間長河的情感卻依然存在 感傷 06/01 22:33
推 inojungo:嗚哦 平淡可是深刻感人啊QQ... 06/04 2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