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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生的時候,雪落滿天。    雪浮雲端,霜凝梢頭,皓霙霏霏;天地間,雱然一片,彷彿合為一體,同樣的白。  鋪天蓋地的,帶著些霸道,卻又是那樣溫柔淨純的色澤,極致的無瑕和純淨。    滿山遍野,盈雪皚皚,天地一色的白。    那是他記憶中最深的光景。    也是他的名字。    他出生的小村莊,位處霧之國的內陸地帶,終年白雪封頭,幾乎到了與世隔絕的  地步。    但冰天雪地下的人們,卻有著一顆最溫暖的心。    至少當時的他是這麼認為的。    為了禦寒,屋子裡總是燃著爐火,明亮的火光閃著鮮明的橙黃,將整間屋子全彩上  一層和煦的光,是最溫暖的色調。    他還記得,母親總是抱著他坐在火爐前,輕聲低吟著不知名的曲調,同時留意著  火勢的變化,隨時添加柴薪進去。    當薪料放進爐中的時候,乾柴烈火,在一瞬間激生出無數的火花點點,燁亮而璀璨  ,翻飛旋舞著。    他在母親的懷裡抬起頭,看見的是滿天的煇然星火,和母親溫柔的臉龐。凝望著他  的眼神,慈愛中,又多了一抹擔憂,和哀傷。    「白啊……為什麼你和媽媽一樣,都擁有血繼限界呢?這個血統……只會帶來災禍  和戰亂而已,你知道嗎?答應媽媽,千萬,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就連你  爸爸也不能說,否則……我們都會……都會……都會死的……」    他感覺到母親將他摟得更緊了。    他看著母親哀傷的臉,似懂又非懂的,點點頭。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緊閉的門扉被推了開,一道英挺的身形大步跨了進來  ,微微搖了搖頭,抖去滿身的霜雪。而後,朗聲喊道:    「我回來了!」    母親幾乎是立刻就抱著他轉過了身,帶著淺淺的笑容和喜悅,柔聲道:    「你回來了。」    隨即,他被一雙大手給接了過去,高高的舉起。視界裡,映滿的是父親爽朗的笑容  :    「爸爸回來了!白,有沒有乖乖的啊?」    他點點頭,笑的好開心,好開心。    他的父母伸手摸摸他的頭,和他一樣,笑的好開心。    那個時候,他很幸福。    非常,非常的幸福。    可是,他還不知道,所謂的幸福,就跟滿天飛舞的星火一樣,稍縱即逝。落了地,  也就熄了,滅了,沒有了。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    一個才剛懂事的孩子,怎麼可能會知道?    然後……是哪一天?確切的日期,他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自己的脖子被鎖上了  項圈,鏈銬在屋裡的一角,發著抖。    他的父親,他總是帶著爽朗笑容的父親,此刻面目猙獰,雙眼血紅的怒視著倒在  地上,渾身是血的女人。    他的母親。    「老公!求求你……求求你,放了白吧……他還是個孩子呀……」    「放了他,然後讓他用血繼限界的血統去殺人?!」    他的父親睨視著眼前的女人,曾有的柔情蜜意,全化為臉上的憎恨和厭惡,還有  無盡的殺意。    「他和妳一樣,都是擁有血繼限界的人!擁有血繼限界的人,都該死!」    他看見父親手裡的刀,舉的好高好高……    一道刺目的白芒閃過,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淒厲至極的喊叫,伴著滿天飛濺的腥紅  ……    一滴,一滴的,落著,墜著,溫溫的,熱熱的,鹹鹹的。    他看著他的父親,朝著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爸爸……」他低喊。    他的媽媽……他的……爸爸……    「爸爸……」    「不要叫我爸爸!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也不需要你這個兒子!」    他不要自己了嗎?他不要了嗎?他和媽媽……都是他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呀……  他是他的……爸爸呀……    『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也不需要你這個兒子!』    沒有人……需要他了嗎?沒有人嗎?他是……不被需要的……孩子嗎?    沒有人……需要他……    沒有人……    沒有……    「你去死吧!」    淚眼模糊間,耳邊迴盪的,是父親的慘叫……    是什麼東西?黏黏的,熱熱的……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腥紅黏稠的一片。    他的父親,倒在他的面前,成了血肉糢糊的一團。    一直滴落的,是什麼?    鹹的,澀的,滾燙的。    好痛……好痛啊……    心裡……好痛,好難受……好難受……    「有沒有聽見慘叫聲?好像是從那戶人家發出來的!」    「隔壁人家是不是出事了?過去看看!」    有人要來了……有人要來了……有人……要來了……    他伸手拉起垂在身旁的長鍊,雙手各持一端,左右一拉──    方才不論自己如何拉扯,都紋風不動的長鍊,只一拉,便輕易的斷為兩截。    他扶著牆壁,緩緩站起了身,搖搖晃晃的,有些不穩,他踉蹌的走向門口,打開。    在急忙趕過來的眾人錯愕的眼神和驚呼聲中,一抹瘦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茫茫無垠  的雪夜裡。    ※ ※ ※    接下來呢?    頹然坐在街角的一隅,白的心裡一片茫然。    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不知道……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只知道自己在離開家門後,就一直在跑,不停的  跑,跑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忍不住停下來稍作休息之時,才發現自己竟已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繁華光景。    相對於村莊裡清一色單調的白,這裡的五顏六色,幾乎要燦花了他的眼,而街道上  人來人往的熱鬧欣榮,更是他無法想像的地步。    但沒有人看他一眼。    沒有人。    沒有人……注意到他,沒有……    那些行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他身邊的那堆垃圾一樣,同樣的冷淡,同樣的厭棄,  同樣的……漠不關心……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這樣……完全的……忽視另一個人……的存在呢?他……  不是人嗎?還是……在那些人的眼裡,他跟旁邊的這堆垃圾……沒什麼兩樣?    是啊……是沒什麼兩樣……    他和那些垃圾……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樣不被……需要的……    沒有人……會需要垃圾這種東西吧?就跟沒有人……需要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  ……    『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也不需要你這個兒子!』    沒有人……    有一句話……叫什麼來的?「物以類聚」……是了,物以類聚,同樣的東西……  才會在一起,所以……所以……    他是……不被需要的,也沒有人……會需要他……    他垂下頭。    心……好痛,好難受啊……真的……真的……    眼前突然一黑。    他一愣,有些訝異的抬起頭來。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男人。    高大的身形,龐然的籠下一層闇影,曳展開來,竟是惡魔張牙舞爪的笑臉。面上  以布條纏覆住口鼻,遮去了大半的顏容,看不清相貌。深邃的眼窩裡,閃著一雙炯然  有神的眼。額上斜戴一方在正中央有著四道短斜紋的護額。    此刻,男人正轉過臉來,高高在上的,睨視著他。眼裡,隱隱有著一絲的訝異……  和譏嘲。    而他,完全的愣住了,只能仰著頭,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    男人轉過身來,打量著他一身殘破的單衣,無比狼狽的模樣,半晌,才開口。聲音  ,很低,很沉,幾乎不帶一點感情。    「可憐的小鬼……」    他一怔。    可憐……是指他嗎?他可憐嗎?他……可憐嗎?    可憐……    他垂下頭。    男人在他的面前蹲下身來,望著他。    「像你這種小鬼,根本沒有人會需要你,你就沒有自由,沒有夢想的死去吧……」    是啊……這個人……說的沒有錯,沒有人……需要他,根本就沒有人……所以……  他會死,是不是?    他會死……就像母親那樣的死去,而這個男人……會殺了他嗎?就像父親殺了母親  那樣的……殺了他嗎?    他會……死嗎?    可是啊,可是……    他抬起頭,望著眼前的男人,然後,發現了一件事,笑了。    「……大哥哥的眼睛……跟我一樣……」    原來,他和他是一樣的,一樣的呢……    所以……他並不怕他,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怕,但……他為什麼要怕他呢  ?他們都是一樣的呀……    他淺淺的笑了,笑的好開心,好開心。    人稱霧隱鬼人的桃地再不斬,第一次,因為眼前這個看起來瘦小孱弱的小鬼,而有  片刻的怔愣。    須臾,他才低低的,輕笑出聲來。    「有意思。」    他看著眼前的小孩,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    「白啊……」男人略微沉吟了下,而後,直視著他。眉,揚了起來,帶著狂妄和  傲岸。    「我,桃地再不斬,人稱霧隱鬼人。」    他瞪大眼。    桃地……再不斬?他就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霧隱鬼人……桃地再不斬?    傳說中的……霧隱……鬼人……    傳說中的……    不自覺的,他向後移了下。    極其輕微的小動作,卻盡入再不斬眼裡。他輕哼:    「怎麼?怕了?」    「不……」白輕輕搖搖頭。    「不會……」    很奇怪的,他就是……不會怕這個人,即使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後……他還是  不怕。    為什麼會不怕呢?他應該要害怕的啊……    這個人……這個出現在他眼前的人,可是那個霧隱的鬼人啊……那個……    可是……他還是……不怕。    不管這個人……是什麼身分,他還是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一樣的……    所以……所以他……不怕,真的不怕……    再不斬輕哼了聲,又道: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白有些遲疑了。    他可以……他可以說出來嗎?他真的可以……完完全全的……都說出來嗎?他……  能相信這個人嗎?相信這個……霧隱的鬼人……    他真的可以……相信他嗎?    他是霧隱鬼人啊……    可是……他和自己……是一樣的……    一樣的……    白垂下了頭,許久,才低聲道:    「我……和我的母親一樣,都是擁有血繼限界這個血統的人,結果,被我父親發現  了,所以……他殺了……母親,還想……還想殺我……我……殺了我父親,逃了出來…  …」    白垂首說著,沒有發現當再不斬聽見「血繼限界」這四個字時,眸中一閃而逝的  精光。    再不斬注視著眼前垂首的小小身影,深沉的眼,複雜而難解。    「是嗎……原來如此。也難怪,霧之國經歷過漫長的內戰,可是非常排斥擁有血繼  限界的人呢……幾乎是每個人都對這個血統憎恨的不得了,這個血統,只有隱藏自己的  身分才能活下去,要是一旦被人發現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就像你母親一樣……  這個血統,可是沒人敢要的……」    白聽著再不斬的字字句句,心,隱隱約約的,痛。      是啊……他說的……沒錯,一點都沒錯……父親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殺了  母親,才不要他的嗎?沒有人……需要他……沒有……    『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也不需要你這個兒子!』    『這個血統,可是沒人敢要的……』    因為他是……血繼限界的血統,所以……沒有人……需要他,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人會……需要他……沒有人……    「我要。」    啊?    白怔怔的抬起頭,望向再不斬。他剛剛……說了什麼?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是不是  ……    「我說,」再不斬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    「我要你的血統。你不是血繼限界的血統嗎?從今天開始,你的血統就是我的了。  」    他對白伸出手。    「跟我來吧!」    白愣愣的被他拉了起,仰起頭看他,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失驚的眼,瞪的  好大。    他說……他說什麼?他要?他要這個血統?他要這個……每個人都憎恨的血統?  他要?他要他……他需要……他嗎?真的……真的嗎?他需要……他?真的嗎?    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相信這個人?相信他是真的……需要他,他需要他……    真的……真的……可以嗎?可以去相信……他嗎?相信他嗎?    「再不斬先生,我真的,真的可以……可以跟著你嗎?你真的……需要我嗎?」    再不斬定定看著他,然後,點頭。    「嗯。」    他伸手,輕輕摸著他的頭。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只是一句話而已,只是一句話……為什麼……心裡和眼裡,好像有什麼流過去了  一樣,暖暖的,熱熱的,想哭,又想笑……好奇怪,好奇怪啊……    他仰起頭,然後,笑的好開心,好開心。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2.21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