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貼,原作者羽大娘(http://www.plurk.com/uchenhu)
Redeem
一九九七年
『只要再通過一次測試,你就能成為真正的Kingsman,期待你的表現。』
沾水筆在泛黃的紙面,寫下昨天某人對他說的話。
精裝的日記本有著厚重的封面和封底,看起去就像上個世紀的古董書,但它的確是一本等
人填滿空白內頁的日記。
第一次看到這本日記,在一個舊物市集,每個月第三個禮拜六,便會固定出現的市集。許
多人把家裡陳舊或用不上的東西拿出來,用低廉的價格販售給喜歡這些舊物的買主。
當時,他看到了這本日記,只覺得是一件不起眼的東西,最後掏錢買下的,是兒子喜歡,
有著木製底座的玻璃雪球,只要把球體上下顛倒再搖一搖,玻璃球內就會像下雪一樣,飄
落漫天雪花。
直到他進入一個神祕組織見到他的推薦人後,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人和那本看起來不起眼
的日記,很像。
優雅、古典、沉靜,以為裡面必定寫滿艱澀難懂的文字,卻在翻開後詫異書的內頁,竟只
是一張又一張,被歲月逐漸泛黃的空白……
在焦躁的情緒下熬過三個禮拜,直到舊物市集再次出現,不顧零下的低溫是不是飄著雪、
也不管市集與家的距離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只希望那本不起眼的日記仍舊躺在原來的鋪
子上,沒有被別人論價買下。
「先生?」市集上,留著小鬍子的老闆關心詢問跑得滿頭大汗,彎腰扶著膝蓋在他鋪子前
不斷喘氣的年輕人。「您還好嗎?」
「日、日記……」大口喘氣吐出白霧的人,指著鋪子上那本曾被他錯過的日記。」
「這個嗎?」老闆拿起日記,像在誇耀自己得意的孩子,「先生您真是識貨,這本日記是
我父親從……」
頂著雪抱著厚重的日記本,至於老闆說了什麼他根本沒聽進去,又在回家的路上去書店買
了支沾水筆,決定從今天起,記下一個人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直到把每一頁的空白填滿
為止。
◆ ◇ ◆
「爹地,陪我玩。」
兒子稚嫩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紙面的墨跡也正好乾了,於是闔上封面收入能上鎖的抽
屜,然後走到門口抱起兒子。
「媽咪呢?」
「媽咪在做燉肉不准我進廚房,爹地你呢?你在做什麼?」
「爹地啊……」回頭,微笑看了眼鎖上的抽屜,說:「爹地在寫日記。」
「日記?就是每天都要寫的那種作業嗎?」小男孩皺起臉蛋,像看到他最討厭吃的紅蘿蔔
。
「差不多。」他捏捏兒子的臉頰,微笑。
如果可以,他希望每天都能寫入日記的東西,因為這表示他和那個人,每天都能見面說話
。即使他真正想說的,已經錯過能開口的機會,就像曾經和這本日記錯過一樣。
叮鈴鈴!叮鈴鈴!
公寓的門鈴響起,他放下男孩,把雪球放進兒子手裡。
「伊格西,拿去客廳玩,我們很快就能吃到媽咪的燉肉了。」
「嗯。」男孩點點頭,抱著玻璃球跑去客廳。
打開門,穿著制服的快遞員面露笑容交給他一個紙盒和一支筆,說:「先生,您的包裹,
麻煩幫我們在單子上籤名,謝謝。」
「好的。」接過筆,在紙盒上的複寫單簽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姓氏,然後將筆交還給
對方。
「謝謝,希望您有個愉快的週末。」雖說是制式化的祝福語,卻因為快遞員臉上真摯的微
笑,而顯得十分自然。
「謝謝。」收下印著品牌標誌的紙盒,也給對方一個微笑和感謝。
抱著包裹走回書房,拆開纏繞在紙盒外的緞帶打開盒蓋,裡面有一雙鞋,一雙工藝細緻的
布洛克雕花鞋(Brogues)。
Oxford Not Brogues.
這是那個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乍聽時覺得納悶,畢竟當時他們是在一間老字號的西裝裁
縫店,而不是鞋店。
牛津鞋,是一種有著封閉式鞋襟設計的鞋款。
所謂封閉式鞋襟,便是將鞋面側邊的皮革向中延伸成鞋面,鞋翼的最尾部與鞋面密逢,並
且在鞋面添加曲線與沖孔裝飾,使更華麗優雅,也更有古典紳士典範。
布洛克雕花鞋,則源自蘇格蘭和愛爾蘭,是勞作者在高地工作時所穿的鞋,其後經溫莎公
爵改革而成為紳士的象徵。
這些知識,也是那個人後來解釋給他聽的。
對一個在倫敦犯罪最嚴重的Straford區長大的孩子,那種價格不斐的東西要他穿在腳上,
他寧可拿去當舖換成現金。
直到展開嚴格的訓練後才明白,這句話,其實還有別的意義……
Brogues這個字,除了是指布洛克雕花皮鞋外,也暗諷愛爾蘭人說英語的腔調。
貴族,平民;高貴,低賤;上流社會,和──
一般人。
和他同期的「訓練生」,都是「Oxbridge」,畢業的學校不是牛津,就是劍橋。對於他這
種非以上兩所名校出身的傢伙,甚至連問你是從哪所學校畢業的都懶得問,直接給你冠上
另一個字,然後說。
「喔,你就是那個Redbrick(某某大學)畢業的傢伙。」
翻開鞋舌,皮革上燙印著金色的徽印──
K
Kingsman,一個極度機密的組織,即使許多轟動國際的危機都因這個組織而解除,卻從來
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為了組織而犧牲的人,沒有勛章、沒有公開表揚、沒有英雄式的歡
呼,甚至沒有任何人知道死去的人究竟做過些什麼?
就像冷天裡呼出的一口熱氣,無聲無息地消逝。
也許別的訓練生有著各種希望成為Kingsman的理由,比如權力、比如地位,比如家族榮耀
。他的理由,卻簡單到倘若說出來絕對會被其他人訕笑──
想擁有站在一個人身邊的資格,僅此而已。
◆ ◇ ◆
「蜜雪兒。」
走進廚房,正是妻子熄掉瓦斯,準備套上隔熱手套將燉肉從爐架移到餐桌的時候。搶走棉
布做的隔熱手套,套在手上走到瓦斯爐邊,在妻子的臉頰處輕輕一吻。
「又重又燙的東西,還是讓男人來吧!」
蜜雪兒側身讓出空間,對著丈夫微笑:「那麼……『男人』要不要也學學怎麼燉肉?」
「饒了我吧!我寧可暴風雪天開三個小時的車去幫妳買齊所有的食材,也不想面對一鍋被
我燉到焦黑飄出怪味的燉肉。」
「只要接下來一個禮拜你負責哄伊格西睡覺,就饒了你。」
「這個交換條件……恐怕得等我回來才能兌現……」他端起冒著白煙和香氣的燉肉,為難
地看著妻子。「明天一早我就得離開,大約一個月後回來。」
「去哪?」
僵硬的笑容下,有擔憂,但更多的是想問卻不能問的,害怕。
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不在家的時候你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是不是很危險?為
什麼一提到關於任務的話題,你的答案永遠都是「不能說」?
你還是我的丈夫嗎?
你還是我孩子的父親嗎?
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李‧安文嗎?
「妳知道的,我──」
截斷丈夫沒來得及說完的話,不想又一次聽見「不能說」的回答,於是在轉身去客廳找兒
子時,背對著丈夫用輕鬆的口吻說道:「回來後的一整個月,都由你負責哄伊格西睡覺。
」
「成交。」
◆ ◇ ◆
「抱歉,安文夫人,請妳節哀。」
「抱、歉?」
憤怒使她的聲音顯得既急促又尖銳,要不是眼前的人是她丈夫的上司、要不是這個人的年
紀比丈夫或她都還要年長,她也許早在對方說明來意後,就會像個瘋子一樣用暴力和嘶吼
將這個人趕出她的家。
「那麼你告訴我,安文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到底瞞著我做了什麼?」
男人成熟的臉龐流露著愧疚與哀傷,但說話的聲音卻又冷靜得彷彿將所有情緒絕緣。
「對不起,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是安文夫人,我能對妳說,妳的丈夫是尊嚴且光榮地
離開這個世界。」
「你們……對每一位遺族都是這麼說的吧!」蜜雪兒嘲諷地對著男人冷笑,然後瞥開視線
不願再多看對方一眼。
既然是光榮死去,為何沒有正式葬禮?沒有一個英雄應該得到的待遇?就連所謂的慰問,
也只是眼前這人毫無感情的一句「請妳節哀」?
「不,按照規定不應該是我來,只是……」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請你離開。」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起身,將一枚金色的徽章遞到蜜雪兒面前:「安文夫人,以後如
果有任何困難,可以撥打後面的電話,告訴接線生……」
「……」蜜雪兒的視線,依舊落在看不到對方的地面。
嘆氣,走向坐在地毯上玩著雪球的小男孩,問:「嗨,我是哈利‧哈特,你呢?」
「伊格西,伊格西‧安文。」小男孩仰著臉,看著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禮貌回應。
「你好,伊格西。」哈利將金色的徽章遞給小男孩,聲音柔軟地問:「你可以幫媽咪保管
這枚徽章嗎?」
「……」蜜雪兒轉過臉,對著兒子搖頭。
不!伊格西!
別拿!
「……」
男孩接下徽章,在他的認知裡,當別人出於善意給你東西的時候,你必須禮貌地收下──
爹地和媽咪是這樣教導他的──但是看到媽咪的表情,卻又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好孩子,如果哪天你或媽咪遇到麻煩,需要任何幫助,徽章背面有一組電話。但記住,
電話只能撥打一次,接通後你就對接電話的人說:
Oxford Not Brogues.
那麼無論你們遇到任何麻煩,都有人能夠幫忙解決。」
「Oxford Not Brogues……」男孩複誦著他無法理解的話,看著手掌心上的徽章。
哈利讚許地對男孩點頭,沒有像其他來家裡探望的大人一樣,用哀傷和同情的眼神對他說
「喔,這可憐的孩子」,而將他視作一個成年男人,認真地對他說。
「伊格西,要照顧好媽咪,你能答應我嗎?」
男孩緊緊握住手裡的徽章,用力點頭,「我答應你。」
◆ ◇ ◆
十七年後
「SHIT!」伊格西‧安文,氣憤地用拳頭搥打不受他控制的方向盤。
車門自動上鎖,方向盤自行轉動,他卻只能像個白痴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裡,聽著羞辱的言
語離自己越來越遠。
12—19—97—
Oxford Not Brogues.
一組電話、一組密語,扭轉了他的人生。
從對生活充滿怨懟卻又不知怎麼改變,到被肯定的Kingsman訓練生,但就就在他以為自己
終於能幹出一件大事時,又被殘酷地打回原點,而理由竟然只是他不肯殺一隻狗?
開什麼玩笑,那些傢伙──尤其是亞瑟──以為誰都想成為Kingsman嗎?
榮譽?忠誠?
高貴?英雄?
放屁!全都是放屁!
說穿了就是資本家和政客搞出來,騙人的把戲,先把你訓練成完美的武器,然後用這件武
器去殺人,如果不幸在出任務的過程中死亡,就給你點錢,和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的幾
枚勛章,然後告訴你,為國家犧牲是你的榮幸。
SHIT!
這套邏輯還是拿去騙騙讀書讀到腦子有病的Oxbridge,反正那些傢伙總是很白痴地認為自
己能改變社會、改變國家、改變全人類,就像那句名言──
只要給我一個定點和一枝槓桿,我就能撐起地球。
白、痴!
「伊格西,上來!」
終於停下的車子,停在一間兩層樓高的獨棟房子前,從擋風玻璃看出去,清楚看到二樓陽
台正站著一個人,拿著平板電腦對著他說。
「──」遠端遙控?媽的,早知道就不偷這輛車。
憤怒打開車門,然後重重把車門摔上,房子一樓的門根本沒鎖,像是早知道會有人來。
可惡!在這個人面前他就像掛著兩條鼻涕的小鬼,無論想什麼或做什麼,對方都像預言家
一樣精準預知。
背對餐桌,在廚房切東西的人,對著踏進屋內的伊格西說。
「坐!」
長型餐桌靠近廚房的位置,放著一套完整的餐具,桌巾、盤子、刀叉、高低不同的酒杯,
和燭臺──但,只有一套。
其他的座位前,卻什麼也沒有……
「哈利,我……」
「再等等,很快就好。」
「──」很快就好?什麼意思?
哈利‧哈特放下刀子,端著剛做好的三明治轉身走向伊格西:「先吃點東西,很快就到晚
餐時間,晚餐是燉肉和豆子湯,除了這兩樣,你還想吃別的嗎?」
「……」伊格西看著被放在面前的三明治,詫異地說不出話。
原本以為會被責罵,或者冷漠的譏諷,就像無論他幹了什麼,母親、老師,或者其他人都
這麼對他說──
伊格西,無論你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Fuck!
他不想變成像繼父那樣的混蛋,即使他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他不想用吸毒逃避一切
,即使他住的地方,毒品交易像在販賣機買飲料那麼容易;他不想做一個沒用的人,即使
他看起來每天都在鬼混不肯找一份安穩的工作。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對他說──
伊格西,無論你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為什麼……」
「嗯?」
「為什麼不放棄我?」
既然蘭斯洛特的位置已經決定,為什麼不讓他把打了母親的混帳痛揍一頓?為什麼要阻止
他?為什麼不讓他乾脆因為施暴而進監獄?為什麼要把他帶來這裡?為什麼──
不、放、棄、他?
很容易的,不是嗎?
就像其他人一樣,無論他是陸戰隊的優秀射手,還是扒了人家的錢包?無論他是奧運體操
隊員,還是偷了別人的車子在路上飆給警察追?
無論他做的事情是好,還是不好,都與「任何人」沒有關係,也沒有「任何人」會在乎的
,不是嗎?
「伊格西,看著我。」哈利拉開伊格西右手邊的椅子,坐下,推開放在餐桌上,裝著三明
治的盤子,嚴肅地說:「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伊格西‧安文,到今天、到現在為止,
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只是希望我放棄你嗎?」
「──」
嚴厲的話像把銳利的刀子,割斷伊格西糾結的心結,就像傳說中的戈爾狄厄斯之結(
Gordius Knot),數百年難解,卻被亞歷山大大帝一劍劈斷。
沒有任何人有義務拯救你,除非你先把自己從沼澤里拉出來;同樣地,沒有任何人能夠放
棄你,除非你已經放棄自己。
「不是……不是的……不是……」伊格西垂下臉,激動的淚水不斷從眼眶裡流出。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失在一片密不見日的叢林,雖有足夠的食物和水、有充分的裝備,卻缺
少相信自己能走出這片叢林的信心。
而哈利‧哈特,就是他的信心。
~特典節錄~
Manners maketh Man
Langham Hotel
一八六三年,由建築師約翰‧吉爾斯(John Giles)和詹姆斯‧慕雷(James Murray)聯
手打造的朗廷酒店,不僅是世界知名的飯店,也因為其悠久的歷史使許多文豪將它寫進書
中,隨著著作的流傳讓這間酒店被更多地方的人所熟知。
就連《波西米亞醜聞》(A Scandal in Bohemia)的男爵,在大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詢
問他的委託人住在哪時,男爵也回答:「你可以在朗廷酒店找到我。」
但這些,都不是讓哈利‧哈特坐在這裡點上一杯百靈壇十七年蘇格蘭威士忌的理由──至
少今天不是。
琥珀色的液體,圓潤又醇勁十足的口感,底蘊的橡木薰香,是這款酒不斷榮獲《威士忌聖
經》肯定的原因。
然而這美好的酒香,即將被一個人的舉動破壞……
「伊格西,併攏你的腿,別讓我再說第二次。」哈利皺起眉頭,移開已經湊到嘴邊的水晶
酒杯,警告坐在對面的人。
「你說的是『你』的腿?」伊格西指著發出警告的人,接著又指著自己的臉,問:「還是
『我』的腿?」
不是他嗑藥也不是他沒睡醒,而是「他們」現在的狀況真得非常、非常、非常地──混、
亂!
如果有人問,可以不借用鏡子的反射卻看到自己的臉,是什麼情況?
他會回答,就是他和哈利‧哈特「現在」所處的情況。
對,那種科幻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就發生在他們身上。
他和哈利,互換靈魂了。
■ □ ■
「我的腿,伊格西,『我的』。」
哈利‧哈特眉毛和眉毛之間的摺痕越擠越深,看著自己的臉擺出各種欠揍的表情,以及完
全不合禮儀的坐姿,這一切,比降落傘主傘受損,只能用副傘安全回到地面還要挑戰他神
經崩潰的底線。
「喔!」伊格西應了聲,迅速併攏雙腿後又很快地打開,壓低聲音苦惱地說:「可是哈利
,你的『那個』很大,一直被褲縫摩擦我覺得很不舒服。
還有你的內褲太鬆了,我跟你換內褲好不好?還是你讓我去附近買一條緊一點的穿?不然
我都不知道該把『那個』放在左邊比較好?還是放在右邊?」
「伊格西‧安文,閉嘴、併腿,三十分鐘內我不想聽到你任何聲音。」
「──」
伊格西背脊一冷,知道自己戳爆了一座火山,立刻閉上嘴巴併攏雙腿,挺直腰桿像受過訓
練的德國狼犬一樣,乖乖地坐在酒吧的沙發,委屈地看著哈利──正確地說,是看著「自
己」的臉。
「呼……」混合酒香的熱氣,從哈利的脣縫中吐出,在水晶杯的內緣罩上一層白霧。
他得好好回想,這讓人頭痛的混亂,究竟是怎麼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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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gwcatgwcat (118.166.210.196), 03/18/2015 18:0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