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們總要嘗試新東西
一開始Jim對Carl還真沒什麼特殊想法，他可不像Hannibal（漢尼拔）一樣會因為看不順
眼想吃了對方 ，試想以Jim那偏激的性格來看，如果他得吃掉每個不喜歡的人，那他每天
肚子該有多撐啊！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Carl率先將爪子伸出來……畢竟有企圖
的人可不是Jim。
Jim認為自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如果獎勵足夠吸引人，Jim還是能沉住氣將遊戲進行下
去……更別提要取得Carl的信任對Jim來說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出所料，幾天之內Carl就建立了在糾纏Seb的行程前先私下與Jim互通有無的習慣，且次
數有越來越頻繁的傾向……但出乎他意料，比起高興更多的是困擾，聽聽Carl每次來都說
些什麼：
「要怎樣讓Seb願意聽我說話呢？」──與其問他不如直接去找Seb。
「這幾天Seb心情還不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他不是Seb肚子裡的蛔蟲，不會每件
事情都清楚，難道他想要的只是一份Seb的日常作息表？
「Seb的生日快到了，你覺得送他什麼禮物他才願意收？」──原來Seb的生日快到了……
不對，這關他什麼事？
「Seb下午的時候轉頭了，你覺得他有看到我嗎？」──Jim生平第一次感到什麼叫做無言
以對。
這是什麼少女戀愛煩惱諮詢時間嗎？
Jim覺得Carl絕對搞錯了什麼，不然就是自己徹頭徹尾想岔了……他簡直要懷疑Carl的真
實目的是要追求Seb！
試著將Seb跟Carl套入肥皂劇中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他他不愛你之類的情節……其實現
在上演的不是慘綠青春而是未成年同志愛情喜劇？Jim先是為自己的想像顫抖了一下，隨
即轉念一想，為什麼不可能呢？
他真是太過粗心了，追求真理的道路怎麼能因為個人偏好就無視掉可能的選項呢？Jim暗
自反省了幾秒，多少理解Seb口中所說得「合不太來」是怎麼回事……多半是感受到對方
對自身顯著的企圖心吧！想到這，Jim看向Carl的眼神不禁帶了點同情……這可憐的、受
折磨的、為愛憔悴的小伙子，多麼讓人憐惜啊！
Jim認真考慮要不要為Carl已經足夠坎苛的情路多補上一腳，反正偉大的愛情故事總是充
滿波折，Jim一點也不介意為那些苦難添磚添瓦……如果不小心真的搞砸了？這不在考慮
範圍，如果被他攪和一下就吹了的愛情故事，當也不值得「偉大」這個詞彙……就算壞掉
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於是Jim很迅速調整心態，將話題導向他想要的方向。
「你對Seb的關注顯然超過普通朋友的範疇，這會讓我認為你對他有一些不太一般的……
企圖。」Jim特別強調最後兩個字，語調曖昧。
「企圖？不、我是真心想要幫助他。」Carl像是受到侮辱，氣憤地說著。
「當然，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愛情真是惱人的東西啊。」Jim一臉陶醉感嘆。
「……什麼？」Carl楞了一會才會意過來，頓時漲紅了臉，慌忙解釋，「不、不對，你誤
會了，我對他沒有那種意思！」
「男孩，別害羞，那是人生必經之路。」Jim點點頭，煞有其事模仿著輔導員和藹的笑容
以及那種「你說得我都懂」的眼神。
Carl漲紅了臉，像是被噎到一般，懊惱地咕噥了幾個不雅詞彙，Jim對為愛苦惱的少年總
是多幾分寬容，於是他姑且當作沒聽到。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種企圖！」Carl慌張地澄清。
「唔，那是什麼企圖？」Jim誠懇地請教。
Carl楞了會，才發現自己踏進了奇怪的誤區，「沒有什麼企圖！純粹只是關心童年玩伴而
已。」
對此Jim投以鄙視的目光。
或許是Jim的眼神太讓人刺痛，又或者Carl有其他打算，他終於鬆口。
「如果我把事情完整告訴你，你就會相信？」
「當然！」雖然心中對於沒有結果的苦澀愛戀更感興趣些，但Jim很擅長因應現況改變方
針。
「好吧，讓我想想該怎樣說。」Carl搔搔頭，看起來有些尷尬，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開口，
「……Seb曾經跟你提過他的父親嗎？」
Jim不明顯地皺起眉頭，「就像我之前說得，Seb不太喜歡提這些事情。」
「Seb的父親……Moran叔叔相當地……嚴格。」Carl猶豫著，像是在斟酌該用什麼詞彙比
較恰當，「我指的是、比嚴格還要更……。」
「他的父親虐待他。」Carl的態度太過明顯，Jim甚至懶得用疑問句表達一下自己的驚訝
。
「你怎麼知……！」Carl的語調因慌張而拔高，隨即又委靡下來。「我的意思是……是的
，莫蘭先生對Seb很不好。」
「一直都如此？」
「不是這樣的，至少在他的母親過世前，Moran叔叔雖然嚴格，但還是看得出他其實是很
疼愛兒子的。」Carl澄清。
「Seb的父親對他態度轉變是在母親過世以後？」
「那很明顯，連我爸媽都感覺到了，我想Moran叔叔應該是受到太大的打擊了，精神有些
不正常，他開始對Seb進行嚴厲的管教，後來或許是Seb表現良好，所以又緩和了一些，直
到Seb在前一間學校發生那件事情以後……叔叔的反應很激烈，我爸媽很擔心Seb受到傷害
，又不希望用法律手段介入，所以趁著叔叔因為職務需求待在國外的時間，商量讓Seb借
住在家裡。」
「不過Seb對於他父親的態度似乎比你描述的還要親近多了。」
「那正是問題所在，Seb認為我和我爸媽打算拆散他們父子，所以……。」Carl苦著臉說
著。
「你認為那是Seb討厭你的主因？」
「當然，還會有其他原因嗎？」Carl對此有信心的讓人匪夷所思。
「像是他覺得你太纏人啦，像是個暗戀他的小姑娘一樣煩人。」Jim揶揄道。
「沒有暗戀這回事！」Carl漲紅了臉抗議，「我只是想讓他知道還有人關心他罷了。」
「我覺得他知道的很清楚……甚至有些太清楚了，是什麼讓你認為只要有人釋出善意他就
非得接受？」Jim對此大惑不解。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我必須作些什麼，而不是乾瞪眼看著他就這樣……。」Carl說道一
半硬生生就後半的話吞回肚子裡。
「就怎樣？」Jim當然不會放棄追問。
「我爸媽認為Seb和他爸爸的問題只是暫時的，時間一長就可以解決。」Carl突然說出像
是與前文無關的句子，但Jim很快便理解他真正想說的話。
「顯然你跟父母有不一樣的想法。」他斷言。
「我不知道……我見過叔叔看Seb的眼神，非常的……令人害怕，好像他真的憎恨自己的
兒子一樣，我當然知道這或許是一時在氣頭上所以看起來很嚴重，但如果、如果他是真的
憎恨他又怎麼辦呢？」
「你想的太嚴重了，又有什麼事情會讓一個父親憎恨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事實上，Jim對此倒是有些想法，他不得不承認Carl固然呆傻了些，但在直覺這方面似乎
頗有過人之處，可以說最關鍵的靈感正是Carl帶給他的，不過基於對友誼的忠誠……別懷
疑他多少也有這種高尚情操……他恰當地替Seb做了些掩飾，至於是不是欲蓋彌彰那不在
Jim的考量範圍。
「我不知道，父母總是會無條件愛著孩子的，只是，如果真的有萬一……我只是想讓Seb
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乎他的。」Carl憂慮地說著。
「父母會無條件愛著孩子？是什麼讓你這麼認為？」Jim不解。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神父說，就像天父愛著他的子民，小孩從父母給的愛去學習
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不計回報的善意存在，並學會怎樣去愛別人。」
「照他這樣說，沒有父母關愛的小孩既不相信別人的善意，也不懂怎樣愛人。」Jim不無
諷刺地回應。
Carl愣住了，看起來相當困惑，「我不知道，或許有其他東西可以代替？」
「所以你接近他，是為了成為那個『代替』的東西……Carl，你太傲慢了，是什麼讓你這
麼有恃無恐？」Jim壓低聲音，少見地露出攻擊性。
「傲慢？我只是想要幫助他，沒有其他企圖！」對於Jim質疑他別有用心的態度，Carl也
有些不悅。
Jim誇張地嘆口氣，「和笨蛋說話真的很煩人……傲慢本身就是一種企圖。」
即便Carl脾氣再好，被當面指責傲慢以及被當作笨蛋也會感到不滿以及憤怒，他發現Jim
和以往給他的印象不同，他一直認為Jim是樂觀、友善且擅於交友的那種人，現在看來除
了最後一項似乎都還有待商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惹到Jim……。
突然，他靈光一閃，看向Jim的眼神由氣憤轉向純粹的憐憫。
「Jim，你真可憐，無法相信有人會毫無目的對其他人好。」
Jim卻沒有生氣，只是揶揄的笑著，「所以你也想要給我愛嗎？聽起來挺嚇人的，我很感
謝你的心意，不過，我對三角戀沒興趣，你還是找別人吧！」
「三、三角……你在說什麼啊！」Carl輕易被打亂步調。
「開玩笑的！你還能再更嚴肅一點嗎？」Jim大肆嘲笑著，此時臉上再沒有那種壓抑扭曲
的神情，先前的口角就像一場夢一樣。
Carl狐疑地望著瞬間變臉，好像沒事人一樣的Jim，有種被耍了的洩氣感。
「……總之，我已經把那些奇怪的誤會解釋清楚了。」Carl有些戰戰兢兢。
「我知道了，我不會在外面亂說的。」Jim一派輕鬆擺擺手，讓Carl不知該放心還是不放
心。
「跟說不說出去沒關係，本來就沒那回事！」Carl再度澄清。
「OK，我知道了！」這次Jim倒是很爽快地答應。
直到兩人分別，Jim看著Carl消失在校舍一角的背影，上揚的嘴角轉變為一個嘲諷的弧度
，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他真的挺討人厭的。
Jim向來認為自己是個脾氣挺好的人，很少主動對什麼人有厭惡感，但Carl輕易打破這項
認知……Jim的優點在於他從來不會逃避自己的錯誤，在心中默默修正對自己脾氣的定位
。
不知怎麼，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對他說。
「Jim，我以為你可以成為我存在這個世界的意義，可惜你不能。」
以及她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Jim，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
Jim皺了皺眉，發現自己突然像個老人一樣回憶起塵封已久的無聊事……都是Carl說得那
些話害的，意識到一瞬間，Jim又恢復一貫散漫、戲謔的態度，他從沒像現在一樣感到如
此強烈的無趣，連空氣都像是要逼瘋他一般凝固著。
無聊，太無聊了！
他得想想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
不用幾秒就有了新點子，雖然他以前沒有嘗試過……不過，那又如何？
他自顧自笑了起來，不在乎其他人看到一個小男孩獨自在校舍一角咯咯笑著會怎麼想，他
唯一在乎的只有……即將發生的事情一定會非常、非常有意思！
＃
17歲的Seb看著 16歲的Jim將草莓口味的泡芙塞進口中，倉鼠似的鼓著半邊臉頰，一邊嚼
著一邊直勾勾盯著自己，好像他是另一塊不同口味的泡芙。
他們對坐在露天咖啡座上，今天天氣很不錯，路上行人不多，隱約可以聽見對街傳來孩童
的嬉鬧聲，以及枝椏上群鳥的鳴叫，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平靜、和樂，就像醜惡的欲望以及
殘忍的傷害從來不曾存在這片土地上。
「Seb，看看這街景，你看到了什麼？」Jim漫不經心問著。
「沒什麼特別，很普通的街道。」Seb的回答趨於保守。
「當然，不意外的答案……那麼，猜猜看我看到什麼？」Jim將身體向前傾斜，似乎對Seb
的答案充滿興趣。
Seb有些坐不住，他不清楚Jim心中打著什麼主意，也不知道Jim究竟是心血來潮，還是真
的在圖謀什麼，只能任由Jim掌握對話的步調。
「……或許你會覺得這很沉悶無聊？」
聞言，Jim誇張地笑得不能自已，令Seb一頭霧水，然而笑聲終止也像開始一樣突如其來，
嘴角猶帶著幾分笑意，語調卻壓低了許多。
「你果然很瞭解我……我曾經那麼想過，不過……」Jim皺了皺鼻子，有些不滿地說，「
不過你知道的，人都要長大不是嗎？我現在可不像以前一樣那麼任性了。」
「聽起來似乎是個好消息。」Seb沒當真。
「你也這麼想嗎？老實說，我對現在的狀況還挺滿意的呢。」Jim靦腆地笑著，隨即又放
輕嗓音嘶嘶說著，像條吐信的毒蛇，「因為我想通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情。」
Seb望著Jim，一言不發。
「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是什麼事嗎？」Jim似乎頗受打擊。
「事實上……不！」Seb皺眉。
「喔，Seb你真是調皮，你就是想要我開口求你聽我說對吧？好吧，我投降，誰讓你是我
最好的朋友呢！」自動忽略了Seb聽到「最好的朋友時」越發糾結的眉頭，Jim自顧自回答
，「看著這些，我看到一張空白的畫布，正等著我任意在上面塗抹呢，這難道不夠棒嗎？
」
「我不這麼認為，而且我也對你想些什麼不感興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Seb說得又
快又急，明顯不耐煩。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麼急性子……我只是想在談正事以前好好跟你聊聊罷了，我們好久不
見了。」Jim哀怨喝了口茶，才接續道，「不過既然你沒有那個心情，我也只好開門見山
說了，我需要一個幫手。」
「我可以假設，那不是要作什麼好事？」
「那是偏見！當然是好事，我喜歡幫助人，真想讓你親眼看看這幾年我都在作些什麼，如
果不是你突然離開，我們會是很好的搭檔。」Jim頗為哀怨地抗議。
「所以……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Jim微笑，頰邊酒窩若隱若現，依稀有當年可愛的影子，
「一些有困難的人會來找我，讓我幫忙制定計畫，就像投資諮詢一樣，不過……這更有趣
。」Jim從背包中拿出一本剪貼簿，開本不大，卻頗有厚度，像是遞交什麼重要證書似的
，鄭重其事雙手緩緩將剪貼簿平推到Seb眼前。
Seb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卻還是從中間翻看起來。
每一頁貼著一幅剪報，尺寸有大有小，全都是死亡事件，自殺、墜樓、車禍、搶劫殺人、
槍枝走火、藥物過量、酒精中毒、臥軌、休克、心臟衰竭、醫療疏失，不用看完全部，
Seb已經知道後面會有什麼了。
「不覺得很棒嗎？我讓那些本來無聊的東西變得有意思多了！」Jim話中帶著無法掩飾的
愉悅，事實上他也不曾試著去掩飾。
「……我不這麼認為，死亡就是死亡而已，不會因為過程變得無聊或有趣些。」Seb翻回
第一頁，溺水……Carl Powers，1989年。
「你不覺得很懷念嗎？那是我們的起點。」Jim湊到Seb身旁，像是看著家庭相簿一般露出
溫和的笑容。
「……你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離開嗎？」Seb幾乎要捏皺了那一頁。
「當然，」Jim瞪大眼，像是驚訝於Seb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請你務必要告訴我。」
「你曾經說過我不是對殺戮樂在其中的類型，不過很快我發現，你能夠那麼斷定是因為，
」Seb褪去畏懼的色彩，與Jim對視，Jim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臉，難說是平靜還是冷酷，「
……雖然我不是那個類型，但你是，這是Carl教會我的事情。」
Jim有些靦腆地笑著，「是的，我是……但是Carl那件事可不只是我的問題。」
「你說的對，Carl的死我有責任，」Seb沉默了一會，將下巴靠上支著的手腕，「……我
們一起殺死了Carl。」
事實上，Seb並不清楚Jim究竟是何時跟Carl有了交集，只知道某一天突然見到Jim頗為熟
稔地與Carl交談。這多少讓Seb有些困惑，但並沒有停留在他的腦中多久。
Seb與Carl的交情，除了他們從小就因為兩家人往來而認識以外，可以說得上是乏善可陳
， Seb起初對Carl的態度可比現在好得多，追根究底問題還是在母親過世之後，Carl對他
的態度丕變開始。
Seb從不認為自己不幸，這並非逞強，雖然周遭的人總對他報以同情目光，但他知道自己
是怎樣的東西，母親的逝世……比起傷心，那更像是一種困惑與茫然，他不知道怎樣成為
符合其他人預期地普通的、乖巧的孩子，格外有意思的是，這卻是他身上最符合一個普通
孩子應有的想法……期望被接納為「隨便什麼東西」的一員。
即使如此，Carl也不曾出現在Seb的考慮清單中。
Carl事實上並不瞭解他，他所認知的Seb是他臆想中在黑暗中暗自哭泣、需要被拯救的小
可憐，而同時極度諷刺的是，作為一個相反的極端例子，父親對他知之甚詳，甚至可以說
是詳盡過頭而稱得上是反應過度……他認為Seb是魔鬼的孩子。
有別於其他家庭對孩子的管教至多止於皮肉痛，Seb的父親對待他的方式堪稱暴力，他會
用皮帶抽打他的背，或隨便用伸手可及的東西砸他，Seb向來逆來順受……聽起來多少有
些荒唐，但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相反地每當父親責罰他時，不可否認地，他
心中隱隱感到愉悅……當然這並非因為Seb有受虐傾向，能夠從疼痛中獲得生理滿足，而
是當父親懲罰他時，他見到父親眼中不容置疑的恐懼，就如同Seb不是受虐狂，父親在施
虐過程中亦不曾樂在其中，父親非常的害怕以及……痛苦。
這扭曲地使Seb感覺到父親是在意他的……即便他知道自己實際上是什麼樣的東西。
直到一次意外，砸向他的馬克杯碎裂，在他的額角劃下一道長達兩英吋的深刻傷口，湧出
的血液使他無法睜開眼睛，腦袋也因為撞擊有些暈呼呼的，他倒在地上用僅存的一半視野
看見父親飛奔而來，幾十歲的中年男子跪坐在地上痛哭失聲，像個不能自理的稚嫩孩童。
於是他想，就這樣吧……他的父親其實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憐的人，但如果這個世界上仍然
有一個人願意相信，自己能夠成為有別於當初更好的存在，那……就這麼辦吧！他願意學
習怎樣作一個普通人，一個有道德感、良知與同理心的普通人。
如果不知道應該作什麼，就照父親說得作；如果不知道應該相信什麼，就相信父親；如果
不知道這世界上何謂正義與邪惡，就以父親的準則為準則，這是他暗自發下的誓言，他不
會打破，除非父親主動背棄他。
Carl對此一無所知，而Seb也不認為Carl能夠理解。
他無法、也不願意和父親分開，而Carl和他的父母卻對介入別人家務事樂此不疲，他們認
為Seb因為恐懼或感情因素而包庇施暴者，然而，他們從沒搞清楚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他
和父親之間有一個人必須被拯救，那個人不會是他。
這就是Seb疏遠Carl的始末，沒有驚天動地的契機，只是漸漸將Carl排除出他的生活……
單方面地。他無法否認Carl在纏人這一點相當有一套，他認為Carl以後若是不再游泳，改
行當娛樂記者應該也是不錯的出路。
對於Carl主動與Jim接觸，說完全不吃味是不可能的，但那更多的是困惑，困惑於Jim對於
Carl的興趣從何而來……但Jim的愛好總是一日三變，如果哪天他突然穿起女裝大跳康康
舞，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而這個困惑就像先前似有若無的酸意一樣，在某一日Jim突然來找他時一併消失無蹤了。
「Seb，我需要你幫個忙。」Jim一臉憔悴地說。
「你想作什麼直接說吧？」Seb毫不客氣直接戳破，他可不相信Jim會為了什麼正常的理由
愁容滿面地搬救兵。
Jim那哀愁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接著變臉瞬間轉換成興奮的表情，看來心情好的不可思議
。
「你知道的，我總要抓緊每個機會練習，我可是勤勞的乖孩子！」
Seb差點沒忍住甩給他白眼的衝動，「好吧，隨你怎麼說，你究竟想要我作什麼？」
「你真性急，難道我們就不能先聊聊天嗎？」雖然這麼抱怨，但或許是Jim也有些等不及
想跟Seb分享，他沒有再將話題扯遠，直接進入正題，「看看這是什麼？」
Jim將手湊到Seb眼前，攤平的掌心放著兩個一模一樣的藥盒，只有瓶蓋大小，看起來像是
分裝藥膏的款式。
「這是什麼？」Seb問。
「噢，Seb……我以為你的智商比其他人高一些呢，還是說你的眼睛有什麼毛病？」Jim扶
額。
「我指的是你想用這個作什麼？」對於Jim的諷刺毫不在乎，Seb隨口解釋。
「猜猜這是屬於誰的？」Jim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看見Jim的表情，Jim暗暗同情了一會即將出爐的苦主，聯繫這一陣子Jim的行動，答案顯
而易見，「……Carl？」
「Bingo！答對了，你果然很瞭解我。」Jim誇張地大呼小叫，幸好周圍沒別人，不然Seb
一定不會承認自己認識他。
「所以……你把它們從Carl身上偷走？」
「兩點錯誤，」Jim不可一世地搖搖手指，「第一，不是偷走，而是Carl自己弄丟了；第
二，不是『它們』，而是『它』！」
Seb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先不說是『弄丟了』還是『被弄丟了』，撿到一個還他兩個
，這是最新的購物優惠嗎？」
「誰說我要還回去？」Jim一臉莫名。
「聽起來你想留下來自用？」Seb撇撇嘴。
「不是我要還回去，是你要還回去！」
Seb無言了好一會，才道：「你說這麼多只是為了讓我替你跑腿？然後跟他說掉了的東西
自己繁殖變成兩個了？」
Seb認為這又是Jim一個無聊的惡作劇，蓄意讓人傷腦筋去辨認這兩個一模一樣的藥盒哪個
是真貨。
「這才是最有趣的部份，」果然Jim很快接話了，「兩個小盒子，一個好的盒子，一個壞
的盒子，如果由你來選，你想給他哪一個呢？」
「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Jim開懷笑著，像是沉浸在惡作劇喜悅當中，「巧的是……我也
覺得他挺討厭的，不過畢竟他跟你交情更久一些……。」Jim賣關子似的拉長音，卻不肯
繼續說下去。
「……所以？」Seb微微催促。
「所以我決定把這個機會讓給你，由你決定給他好的盒子還是壞的盒子！」
「感謝你慷慨，我真是太感動了。」Seb嘴角抽了抽，沒好氣地回應。
「嘿，難道你一點都不心動嗎？好不容易可以整整他呢。」Jim高聲抗議。
「不，這太無聊了。」Seb對此不感興趣。
「我可以保證這不無聊，而且之後他不會再來糾纏你了！」Jim笑著說。
「你可以做到這個？」Seb挑眉。
「是的，不過這要看你的選擇，將好盒子還回去，一切照舊，將壞盒子還回去，他嚐到苦
頭後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Seb沉默了好一會才問，「盒子裡面是什麼？」
「花了我好大功夫才弄到，驚喜總是要留到最後揭曉才有意思不是嗎？……記住了，右邊
的盒子是好的盒子，左邊是壞的，要不要作由你自己決定。」Jim神秘兮兮說著，他知道
Seb不會私下打開盒子……當然，即使他打開也看不出問題所在。
最終，Seb還是將兩個藥盒都收下。
當他將東西還給Carl時，男孩將這個視為合好的暗示，開心地收下。
就如同Jim所說，驚喜總要留到最後揭曉才有趣，直到不幸的消息傳來。
Carl果然像Jim承諾地那樣，不會再來糾纏他……永遠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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