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又一個圖書館之日,Seb和Jim對坐著,桌上擺著一大疊書,大多是Jim搬來的,以往Jim在
此時早已埋頭書堆中,今天卻只是心不在焉隨意翻弄著,眼睛直直盯著Seb看。
Seb明顯感覺到最近Jim看著他發呆的時間變長,就好像自己臉上長了一朵花,他尷尬地咳
了幾聲,一旁Jim卻像是沒注意到一樣繼續旁若無人地注視……彷彿可以數出Seb臉上有幾
顆雀斑一般。
「你在看什麼?」明白暗示只會被自動無視的Seb主動將話說開。
「你。」Jim回話的語氣像是在問Seb:這是什麼侮辱智商的蠢問題?
Seb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怎麼了?」
「喔,我最近經常思考,為什麼人們總是認為,壞蛋們必定有可憐的身世,所以才會做出
邪惡的事情?」Jim故作老沉的表情配上那張略帶嬰兒肥的臉頰看起來相當滑稽。
Seb皺眉,視線瞥向Jim手掌下厚重的精裝版格林童話,「你又看了什麼奇怪的書了?」
「這一點都不奇怪,每個故事都要有個壞蛋。」
「也不是都是如此,也許你應該試試其他的東西。」Seb知道Jim對童書有多專情。
「其他的東西?都很無聊。」Jim咋舌。
「……你可真難伺候。」Seb感嘆,「童話故事是給小孩看得,小孩才沒功夫去想故事中
的壞女巫、惡龍、邪惡魔法師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呢。」
「苦衷?你不覺得這挺荒唐的嗎?為什麼壞蛋不能天生就是個壞蛋?」Jim嘟著嘴孩子氣
地抱怨。
「所以你是小孩。」Seb毫不客氣戳破他。
「我只是不喜歡那樣。」Jim小聲咕噥著。
「或許是因為這樣比較賺人熱淚?」這是對Jim前一個問題的回答,「不過,除非是悲劇
,不然壞蛋總是要被打倒的,苦衷之類的東西說不定從一開始就不重要。」Seb略顯冷漠
地說。
「不愧是我唯一個的好友,追尋壞蛋作惡的理由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對吧?」Jim對於Seb
的回答頗為滿意,雖然他對於友人的回答顯然有著理解上的微妙偏差。
Seb狐疑地打量著他,「你這樣說會讓我懷疑你闖了禍,或者打算要闖禍。」
「我最近有多乖巧,難道你不知道嗎?」Jim眨眨眼,彰顯自己的無辜。
「……那就是即將要闖禍囉?」Seb正在考慮要不要阻止他,順帶拯救不知道哪個倒楣鬼
。
「這是多麼不公平的偏見啊,原來我在你眼中就只會闖禍嗎?」Jim表現出過度誇張的悲
痛。
Seb認真想著,要不要等Jim表演過癮了再打斷他。
可惜這次Jim對表演的熱情並不高漲,意思意思啜泣幾聲,就抬頭對他笑道,「Carl最近
對你很關心。」
Seb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次的倒楣鬼原來是自己。
「他跟你說了什麼吧?」
「他說你毫無悔意地殺死了前一所學校的馬。」對於探聽友人的私密沒有半點愧疚,Jim
直爽地破題。
「沒錯,我殺死了校內飼養的馬。」對於Jim的單刀直入,Seb也毫無芥蒂地回應,語氣中
甚至沒有半點困窘以及掙扎。
「那不是重點,我真正想問的是……為什麼?」
「喔,這就是你先前問我『反派的苦衷』?你不也說去追尋『苦衷』這件事情很無聊嗎?
」Seb認為Jim大可不必繞這麼大一圈,只要Jim問起,他向來是知無不言,只是Jim更喜歡
自己觀察,需要他開口回答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
「對於別人,很無聊。至於你,Seb……你是不同的,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如果
Jim是成年人,這倒是實用的肉麻話,可惜他今年只有10歲,還矮了Seb一顆頭。
「你不認為我就是對這件事情樂在其中?」Seb挑眉。
「不,你不是。」Jim聽見Seb的問題忍不住笑了,「你不是那種類型,所以……為什麼?
」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的話,我的確不曾對這些感到興奮,」Seb偏頭看向Jim,幾秒之後才
繼續道,「她是一隻很聰明的馬,我照顧她大概一年多,她的年紀很大,又生了很重的病
。」Seb說著像是照著稿子重複無數遍的話。
「所以你就殺死了她?」Jim感興趣地問。
「一開始並不是,學校安排了安樂死,她本來可以毫無痛苦的死去,但這消息洩漏出去,
校內的動物保護社團與學生自治社團發起了連署以及募捐,學校不願意背負不好的名聲,
於是推翻了原先的決定。」Seb不帶感情平淡地直述。
「聽起來可不是個好主意。」Jim口中說著不贊同,神情卻像是感到有趣。
「是的,即使治療也只是拖延著而已,那天晚上她看著我,像祈求我幫她結束這場鬧劇,
於是我親自動手,她很快就永遠閉上眼睛了,我幫助她解脫。」Seb輕描淡寫地說。
「那讓你惹上了麻煩。」Jim對此毫不意外。
「他們覺得我精神有問題,」Seb補充,「老師間那麼說,學生比較偏好用怪物稱呼我。
」
「因為人們通常不會選擇自己動手,要是我也不會這麼作,」Jim聳聳肩,「就像你說的
,人們總是更喜歡賺人熱淚的理由,不過即使有些人被你的理由說服,那裡還是待不下去
了。」
「所以,你被反派的苦衷說服了嗎?」Seb好奇地問,這是少數從他臉上顯露出情緒的痕
跡。
「這些話騙騙Carl之類的人就夠了,你甚至連演都懶得演。」Jim覺得Seb的存在簡直侮辱
演技這個詞彙。
「……我從不說謊。」Seb堅定地聲明。
Jim笑得天真可愛,「你不說謊,你只是不說清楚,讓別人自己替你創造理由罷了。」
「我不是為了取樂才這麼作……這句話是真的。」Seb打從心底覺得為了取樂而殘殺生靈
聽起來雖然變態了點,但好歹是個可以被理解的理由。
「我知道,我說過你不是那種類型……可是,那又是為什麼呢?」Jim歪頭想了想,「你
不用回答,我有點靈感,只是需要你印證。」
Seb沉默地望著Jim,點頭。
「你只是想要證明某件關於死亡的……問題,我猜對了嗎?」
不需要言語,Seb的沉默已經回答了。
「你總是能夠讓我驚奇!」Jim忍不住讚嘆。
「我不認為那是值得誇耀的事情。」Seb沉著臉說。
「對我來說,那很重要。」Jim像是找到寶物一般欣喜。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只是用話來訛詐我,而非真正猜到我的目的?」
「我從不在遊戲上耍詐。」
「騙子。」Seb毫不客氣戳穿,「給我證據。」
「你曾經見過人死前的樣子嗎?我曾經見過。」Jim突然想到什麼,飛快補充,「當然之
前從樓上摔下來那位不算,她死的太快了,甚至都來不及反應過來。」
Seb沉默著,沒有作聲,於是Jim繼續說。
「當然,你是見過的,就像我一樣,所以,我一開始就猜到了……只要見過那個景象,誰
都會有那樣的疑問吧?」Jim幾乎可以算是貼著Seb說。
「你曾經說過,那不是你第一次見到屍體,那個人是誰?」 Seb將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幾
乎貼到Seb身上的Jim聽得見。
Jim對於Seb的主動有些驚訝,隨即聳聳肩,用像是談論天氣般無關緊要的語氣回答,「我
的母親……用一條繩子將自己掛在吊燈上,老天,幸好那燈裝得夠結實,她也不胖,不然
一掛上去就掉下來不是挺丟臉的嗎?想想鄰居會說些什麼?」Jim掐細嗓音唯妙唯肖模仿
出一個整天閒來無事,只忙著說三道四的中年婦女語調,「……聽說隔壁太太鬧自殺,結
果太胖了,將自己掛到燈上卻把燈弄塌了沒死成!」語罷,還補上幾聲讓人雞皮疙瘩直冒
的刻薄笑聲。
「Jim,我對你的鄰居不感興趣。」Seb雖然對外有諸多偽裝,但對Jim的無奈卻不是假的
,Jim的思維方式一直都讓他難以理解。
「喔,抱歉,一不小心太入戲了。」Jim坦率地道歉,繼續道,「我想說的是,死亡真的
非常非常痛苦吧?即使是像我母親一樣死意堅決的人依然會在臨死前賣力掙扎呢。」
「你看著她死去?」Seb純粹好奇不帶指責問道。
「當然,她還親自跟我告別,那可不是她第一次鬧自殺。」Jim的態度相當輕鬆,沒有任
何悲傷陰鬱的色彩。
「你家的親子相處模式真是非常特殊。」特殊過頭了反而將驚悚的情境變得有點滑稽。
「你這麼想嗎?」Jim沒有繼續討論自家親子關係的打算,於是他繼續說,「總之,從那
時開始我就一直有一個疑問,即使是那樣的女人在死亡前依然會敗在求生本能下而掙扎,
你覺得,會不會在那時她就已經後悔了呢?」
「我不知道。」Jim的問題,Seb回答不出來,那也是他想知道的,可惜能夠給出答案的人
,已經永遠開不了口了。
「那正是你做出那件事情的原因,不是嗎?你想要知道一心求死的人有沒有可能在死前瞬
間改變主意……結果,你得到滿意的解答了嗎?」Jim的眼睛閃爍著光芒,顯然對此相當
感興趣。
「不,可是我再也不會那麼做了。」Seb皺眉,搖頭。
「為什麼?」Jim略顯激動。
「因為父親……」Seb猶豫了許久才繼續說,「父親說那是不對的。」
「關鍵是,你也這麼認為嗎?」
Seb瞪了Jim一會,說不出話。
第6節 最複雜的簡單
11歲的Seb對10歲的Jim來說是一道有趣的謎。
Seb不是個典型的好人,最奇怪的是他也無法被歸類進壞人或是普通人的範疇,Seb並不普
通,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起自己走得更遠些……這點即使先前還有所懷疑,經過不久前的印
證也已經確定……這多少讓Jim有些洩氣。
關於正義與邪惡,Seb有他特有的標準,雖然那與大眾價值觀不太一致。
也許Seb很適合做一個警察……或者是軍人,為了女王與國家站上前線,堅定地毫不遲疑
執行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並且是其中幹得最好的那一個,但那並不是Jim真正關心的事
情,如果只是那樣就太沒意思了。
Jim覺得Seb過得實在太壓抑了,他為什麼不能就這樣表現出真正的自己呢?Seb的自制在
Jim看來不堪一擊,更別提那荒唐透頂的動機……或許他該教教自己的朋友誠實面對自我
是一項多麼崇高的美德。
「你怎麼確定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也許他錯了呢?」一日,Jim突然冒出這句前言不
搭後語的話,令Seb楞了好一會,才意識到Jim是指先前關於「父親」的談話。
「如果父親那麼說,那一定有些事情不太對勁。」Seb悶聲說著,「我不想讓他失望。」
「因為你愛他?真貼心。」Jim笑著問。
「因為他需要我。」Seb給出令人玩味的答案。
「我不這麼認為,喔……別誤會,我是說,不是因為他需要你,而是你選擇了他。」
「……這有什麼差別嗎?」Seb漫不經心將問題丟回去。
「為什麼?」
Seb一臉茫然看著他,Jim終於補充,「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是他?」
「他是我父親。」Seb理所當然地答。
「我當然知道他是你父親,但是,為什麼?」
Seb狐疑的視線掃過,發現Jim不是諷刺或其他什麼,而是真正想要知道問題的答案。
「這很難懂嗎?他是我父親。」Seb覺得自己像台壞掉的收音機不停重複已知的句型。
「只因為他是你一半基因的提供者?」Jim不雅地咂嘴,「無聊。」
Seb調侃,「……你的叛逆期來的可真早,Jim你才10歲!」
「如果你指的叛逆期,是一般定義為幼年時偶像崩壞而產生的逆反心理或是青少年時期自
我認同焦慮而蓄意做出一些違反規定的行為,那從各方面來看,我的狀況顯然不符合,我
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僅僅是因為血脈相連或是雛鳥心態?這聽起來挺荒謬的。」
Jim一長串話讓Seb有些目瞪口呆,「那並不荒謬,普通人都是如此。」
「Seb,你不是普通人。」Jim盯著他,緩慢起清晰的咬字。
Seb飛快翻了個白眼,「……我當然是個普通人,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會。」
「你錯了,我可以從你的眼神看出來,Seb,你就像我……沒有心。」Jim放輕聲音,像在
說什麼秘密。「許多每天都在欺騙別人,但是有一種人,甚至試圖騙過自己,親愛的Seb
,你在顧慮什麼?為何要裝作自己和其他人一樣?」Jim感覺自己原先就不多的耐心快要
見底了。
「Jim……聽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個普通人。」
「普通很無聊!」Jim拉高語調。
「普通很好。」Seb以同樣的力度反擊。
「那麼……」Jim歪著頭,攤手,「你為什麼還待在我身邊呢?」
Seb沉默以對。
「你太奸詐了,跟著我,你可以假裝那是我要做的,你只是來不及阻止,不承認其實那也
是你的渴望,只是由我替你做了……喔,別擔心,我並不在意,只是想要告訴你,跨出界
線其實一點都不難,尤其是在你已經跨過一次之後,當你完全站在另一邊,你甚至會懷疑
以前的自己是怎麼回事……我可以讓你變得自由。」Jim說到後來幾乎是完全的氣音,像
是誘惑夏娃墮落的蛇。
Seb沉默了好一會終於再度開口,「為什麼是我?你以前不也過得很好嗎?」
Jim孩子氣地笑著,「因為你需要我,不是嗎?你一定想像不到,能夠遇見你,我有多麼
高興。」
「我也很高興,不過我不確定自己究竟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
「如果可能的話,」Jim眨眨眼,「我希望兩者皆是。」
那或許是那是他們相識以來最坦誠的時刻。
#
11歲的Seb對10歲的Jim總有些複雜的感覺,有時候他自認為已經足夠瞭解Jim,但有時候
他又覺得自己對於Jim的認知僅止於皮毛。
Seb甚至不完全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友人如此防備,事實上Jim做的更多的只是一些令人
發笑或困擾的惡作劇,但Jim和他不同,Seb顧忌許多事情, Jim卻百無禁忌,這多少讓
Seb多少有些嚮往,但也僅止於嚮往,他不知道一旦跨過了約束的界線,站在另一邊,自
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有一天會變得面目全非,真的像那些人說得一樣,成了一個怪物
。
所以他約束自己,只能作「正確」的事情,他不想讓父親失望。
Jim不只一次提過,要Seb自由一些,Seb不知道Jim所說自由的界線在哪裡,但Jim眼中有
時閃爍的瘋狂,讓他由衷感到恐懼……用這樣的詞彙形容小自己一歲的好友似乎是件挺荒
唐的事情,但這卻是Seb內心最真實的寫照,他應該主動躲得遠遠地,但每當這個念頭一
出現,腦中就有個聲音對他說:「再一會就好,再幾天就好,反正時間也不多了。」
只要Jim願意,他可以很討人喜歡,和Jim往來的這段日子,可以說是Seb最放鬆的一段時
間,他不用刻意裝作乖巧、同情心氾濫的普通人,對於Seb經常性的冷漠Jim從沒埋怨過什
麼……不算上那些誇示且做戲成份居多的抱怨的話。
Seb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寂寞很久了,最可笑的是,在那之前Seb甚至沒有意識到,原來那種
感覺叫做寂寞。
在Jim面前,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異常的,當他問起:如果他死了,Seb會不會為他哭泣?
他老實回答了……換作是其他人這麼問,Seb不會說出真話,但他知道Jim一定可以理解。
他知道Jim身上也有一些東西不對勁,那些其他人一無所知、Jim主動暴露給他……只有
Seb看見的東西,比起Seb,Jim的偽裝可高明的多,如果有人問Jim是否會為他的死哭泣,
Jim絕對能夠哭得聲嘶力竭,就像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陽光。
Seb不太懂「悲傷」這個概念……比起「規矩」,這個存在太過抽象……卻一邊羨慕著能
夠感覺到它的普通人,又或者是能夠裝作普通人的Jim。
然而裝得再像,也是假的……就如同Jim所說,他們兩人很像,都沒有心。
很小的時候,Seb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常,直到母親過世那天,他對著淚流滿面的父親
,問:「父親,你為什麼哭呢?」
父親告訴他,母親到天堂去了。
於是他疑惑,「父親應該要高興才對,為什麼哭呢?」
父親只是抱著他哽咽……他從來不曾被抱得那麼緊。
大人總以為小孩什麼也不知道,他們認為以Seb的年紀無法瞭解死亡,然而他們不知道的
是,「死」這個概念對他來說比起「悲傷」好懂許多。
從Seb有意識開始,就從周圍人的耳語中聽見無數次「死」這個字眼,他們說母親就快「
死」了,一次次發病,一次比一次嚴重,就這樣拖了好一段時間,母親一天之內清醒的時
間甚至不到兩小時,他們說:「死」是無法避免的結果。
於是他開始尋找「死」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查了許多書,有些詞彙太過艱澀,但最終他還是有所斬獲。
有些死亡充滿詩意、有些死亡帶著滿足,還有一些富有人生哲理……於是他困惑了,為什
麼同樣是「死」卻有這麼多不同解釋?
於是他從庭院角落的補鼠籠偷一隻灰老鼠,他沒有任何罪惡感,反正不論落在誰手上,那
隻老鼠也是會「死」,他試著用薄薄的美工刀刺進毛茸茸的肚子裡,那比想像中更困難些
,毛皮很堅韌,他幾乎以為刀片會就這樣彎曲到折斷,但最後他還是成功了。
老鼠求生意志很強,掙扎得很厲害,幸虧Seb戴了厚手套防止被抓傷或咬傷,刺破的洞流
出一些紅色混雜著說不出的顏色的液體,直到那隻老鼠再也不動了。
Seb疑惑翻動了一下,老鼠還是動也不動癱在那。
他將死掉的老鼠藏起來,像是藏起珍寶一般,每天看著它……漸漸散發出味道,被蒼蠅包
圍,白色的小點在毛皮間蠕動,它的毛皮變得黏稠而稀疏,內裡靡爛不堪,味道也比剛開
始重了許多,直到有一天他聽見園丁抱怨著外面的野貓將老鼠扔到院子裡,搞得到處臭氣
沖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老鼠了。
那隻老鼠「死」了。
於是他瞭解到那些人所說得「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像神父總說:「回到主的身邊。」
也不是書上所描述詩意的、滿足的、充滿意義的東西……「死」就是「死」而已,不是其
他任何東西。
那就是母親即將成為的樣子。
Seb知道或許還要準備美麗的棺柩,許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親戚上前獻花流淚,然後將母親
放進去,最後埋進土裡,或者是推到火中燒成灰,或許比起老鼠漂亮許多,但實際上還是
一樣的東西。
所以當母親像其他人說得一樣「死」了,他不太明白大人為什麼要騙他說母親回到了天堂
,大人們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話,他們要Seb不要傷心,但他們卻哭著……當他順著其
他人的意願笑時,他們的眼神卻變得怪異,Seb不太明白為什麼,只隱約聽見小孩子不太
懂事之類的耳語,他想,或許真的是他年紀太小所以搞不懂吧。
事實上,直到現在Seb還是不太懂,只隱約知道,當時那些人其實是希望他哭的,只是他
們從來不明說,但這對他來說實在太困難了,不管是猜測那些句子裡的意思,還是假裝自
己很悲傷。
唯一經由年齡學到的是,像他這樣的人不正常。
Jim是他唯一見過的「同伴」……卻又比他危險許多。
不得不承認,Jim的存在帶給他莫大的安慰,除了有人陪伴的安心感,更重要的是看著Jim
讓他感覺到自己相對正常了許多……對此Seb毫無罪惡感,因為就算Seb當面向Jim坦承,
Jim多半也只會笑幾聲,毫不在意地說,「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Seb不只一次暗自感激Jim無聲的包容,不過,僅此而已。
他不想脫離正常的範疇……即使他曾經那麼作過,他會學習如何符合父親的期望……作為
一個「正常人」,而Jim對此毫無助益。
他們終究不會是同路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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