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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Good bye Jim偶爾會奇怪於自己對於Seb的執著。 大多數時候,在他的認知中,Seb是朋友,卻又不是那種隨處可見,便宜又實惠的那種「 朋友」,同時間他們還是能夠一起分享彼此骯髒小秘密的「共犯」。 這點Jim必須承認──Carl功不可沒。 如果沒有小Carl鞠躬盡瘁的奉獻,Jim不會意識到這個世界多麼開闊;同樣地,如果不是 Carl佔據了如此巧妙的位置,Jim不會有機會打入Seb的世界。 在與Seb分開的日子裡, Jim感到無聊時,經常想起Seb。 當他計劃了一樁漂亮的謀殺時,總會希望看見Seb讚嘆的眼神……雖然Jim知道,比起讚美 ,Seb更有可能朝他皺眉……Seb總是那麼口不對心,但Jim知道自己會原諒他。 有時Jim也會想著Seb現在究竟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強撐著他那一戳就破的謊言,又或者是 已經識時務的放棄……如果是這樣,Jim會感到非常非常失望,畢竟在Jim的心中,不管是 Seb本身,還是他愚蠢的一面,甚至是幻想破滅那一瞬間潰不成軍的悲慘模樣,不論是好 或是壞的一面,全部都是屬於自己的……說起來很弔詭,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不願意與 Seb分享。 在Jim心中,Seb是他的朋友、他的同伴、他的共犯,甚至可以說是他自己。 如果這時候有懷春少女聽見Jim的心聲,八成會認為──Jim「愛」著Seb。 Jim對於「愛」並不反感,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喜歡。 「愛」──多美好的字眼,他喜歡這個單字帶有的苦悶意涵,喜歡那些將這個詞彙掛在嘴 上的人們發現「愛」的本質只是幻滅,最後將一切美好的期望轉變為毀滅的欲望……老實 說,Jim在進行犯罪諮詢這項偉大事業時,最常碰到的便是與「愛」有關的委託,有哪個 老闆會討厭上門的顧客呢? 此外,即便與Jim平時的形象多麼不合……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對「愛」之一字的認 知,其實早於他成為Moriarty──也早於他殺死Carl──更早於他認識Seb之前。 那一年,Jim只有6歲,那是他最接近「愛」的年紀。 Jim一直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確切地說,遠遠超乎同齡人、甚至是年長許多的孩子們, 但無論再怎麼聰明,一個6歲的小孩依然是幼稚而黏人的。 年幼的Jim全心全意「愛」著他的母親Lisa。 Lisa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深棕色的捲髮披散在修長白皙的頸邊,感覺就像一個製作精巧 的蒙布朗,甚至不需要舔一口就彷彿能夠嘗到她身上柔軟又甜美的芬芳……即使她從來沒 有在任何人面前笑過。 Jim和Lisa住在一棟小別墅裡,除了僱用的鐘點傭人會踏足他家,Lisa幾乎不與鄰居往來 。 也因為這種異於常理的孤僻與惹眼的外貌,以及她雖然從來沒有外出工作,卻沒有金錢方 面的煩惱,關於Lisa有許多傳言,最盛行的一種是──她是某個大人物安置在外的紅顏知 己。 然而自Jim有意識以來,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的大人物光臨他家……Jim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 誰,然而他對此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比起從來不存在生命中的父親,Jim更在乎Lisa對 他的態度。 他們的相處有別於一般的母子。 Lisa從來沒有責備過他,卻也不曾擁抱他。 最初,Jim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直到他透過窗戶看見,附近那些喜歡說三道四的刻 薄鄰居太太們,抱著她們同樣愚笨又吵鬧的小孩,用好像懷抱著珍寶似的神情說:「我的 小寶貝,我愛你。」。 對此,Jim第一反應是起一身雞皮疙瘩,接著,卻又忍不住想──Lisa從來沒有用那樣的 眼神看過他。 他知道那些人不過是不值一提的笨蛋,卻又奇怪地覺得不開心。 如果再過個幾年,他會知道那種感情叫做嫉妒,然而當時的他只覺得自己非常不舒服,卻 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他想知道,Lisa愛不愛他? 在幼小的Jim心中,「愛」不是書上說的大道理,不是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大愛,也不是 什麼不求回報無怨無悔的高尚情操,Jim知道人們總是喜歡用肌膚接觸來表達喜愛之情, 所以他想要得很簡單……只是得到Lisa的一個擁抱。 然而這個願望從來沒有實現……即使聖誕夜時Jim偷偷在床頭掛了一隻襪子,裡面寫著他 心中最真實的願望。 同時這件事情的後續效應還有,Jim和同班同學打了一架,只因為他在同學在班上大肆炫 耀聖誕老人送給他的禮物時,Jim大聲嘲諷:「世界上根本沒有聖誕老人,那是你爸媽假 扮的!你們怎麼會笨到被騙呢?」 而這個小小插曲最後以雙方互相被逼道歉收場。 ……如果那些笨蛋們都值得擁有「愛」,憑甚麼他沒有? 這麼說或許很容易讓人誤會,Lisa實際上並沒有虐待他,甚至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提供相 當優渥的條件,然而,其中沒有「愛」存在。 Lisa對待Jim的態度就像在盡一項義務,沒有絲毫親近或是厭惡,有的只是如同面對死物 一般的空洞眼神。 他只想知道Lisa為什麼不愛他? Jim相信事出必有因,因此,可能的原因Jim作過很多猜想……像是自己是從街上被撿回來 的、Lisa遇人不淑被始亂終棄或者是自己是Lisa遭受不名譽之事的證據之類的。 而這些可能性隨著查證一項一項破滅。 Jim確實是Lisa的親子──這點有醫院的出生證明佐證。 不管是過去或現在,Lisa並沒有交往親密的異性朋友──過去可以從她遺留的相本或日記 之類的東西查證,至於現在……即使只有6歲,Jim也不認為有哪個人可以瞞過他跟Lisa眉 來眼去,更別說Lisa異於常人的孤僻傾向。 至於最後一點,從Lisa看向Jim的眼神沒有憎恨以及厭惡,或是任何複雜的感情,就可以 從選項中去除掉。 Jim猜想,或許他應該回溯到更根本的原因。 除了Jim,Lisa沒有任何親人,她在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意外受了重傷,經過好幾日 才搶救回來。在那場意外中,她失去了所有跟她有血緣聯繫的人,並且依靠為數不少的保 險金過活……這是Jim從舊報紙上查到的。 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Lisa在那場意外中摔壞了腦袋。不是常常聽說嗎?某些人因為腦部受 傷而出現了一些脫離常規的狀態,就像Lisa毫無緣由地對Jim漠視……事實上,Lisa漠視 任何她可以看到東西……Jim總感覺這樣活著哪裡有樂趣呢?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樣, Lisa才會有無可救藥的自殺癖吧? 然而,不管是怎樣的猜測,都只是無法被證實或刪去的妄斷,Jim甚至不確定自己想要的 究竟是怎樣的結果。 他曾見過住在附近的Amanda……那是一位臉上有著細細雀斑的14歲姑娘……拿著一朵紅色 玫瑰蹲在街角,將花瓣一瓣一瓣剝下來,口中唸著:「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他不 愛我……。」 少女們戀愛中的行為果然很奇怪! 如果這樣就可以得到答案,那也太奸詐了,不是嗎? Jim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了嘗試看看的念頭,看看Amanda的樣子就知道,數花瓣看起來很 蠢! 於是他抓了一條蜈蚣,反正都是數數,挑多一點的數不是比較划算嗎?當然這個「數蜈蚣 腳」的偉大計畫最終沒有完成,因為Jim很快意識到,這比起數花瓣還要更蠢一些……到 底是哪個討厭的傢伙規定昆蟲的腳必須是成對的? 於是,Jim放棄了。 如果他不想要Lisa的擁抱,那麼他也不用對她有所期待。 如果他不對她有所期待,他不需要在乎她在想些什麼。 如果他不在乎她的想法,那麼Lisa對Jim來說,無異於路人。 所以,他決定不要了。 不得不說,對於這個決定,Jim其實頗為得意。 尤其是看到Amanda告白失敗被同齡人嘲笑或是看見其他人因為「愛」這個惱人的小東西而 失控出糗時,更在Lisa給他這一輩子唯一一個擁抱時……。 Lisa白皙的雙臂環繞著Jim的背,他可以嗅到Lisa身上甜甜的香味,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身 上的溫度,以及肌膚接觸時微微地潮濕感……就好像他曾經渴望過得那樣美好。 「Jim……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Lisa貼在Jim的耳邊說著,用著如同以往飄忽 不可捉摸的語調。 Jim沒有回答,他看不清Lisa的表情,不知道Lisa為什麼問出這句話,不過……他也並不 是那麼在乎,不是嗎? 在6歲的孩子中,Jim對於應付有著自殺癖親人的經驗可謂是出類拔萃。 Lisa嘗試過無數次自殺的方法,但好像開玩笑似的,始終沒有成功……Jim偶爾會猜測, 或許她真的就是開玩笑呢?然而Jim其實很清楚,屢次的失敗並不是因為Lisa在惡作劇或 者是因為她是一位笨拙的自殺者……以往的失敗只是因為她還沒準備好,那只是為了未來 某一天的演習。 他知道,這一天終究到來了。 他只是意外,如果Lisa真的死意堅決,為何會拖延這麼久? 像是感覺到Jim的疑問,Lisa看著Jim,與他四目相對,她的瞳孔映著他的臉……在Jim的 記憶中Lisa從沒有像這樣專注看著他。 「Jim……我以為你能夠成為我活下去的理由,可惜你不能。」Lisa溫柔地笑著開口。 Jim想,他應該要有點什麼特殊反應,然而此刻的他卻是異常平靜。 他早就知道,並且一點也不意外……總是有些人沒辦法和其他人產生「關聯」,無法作為 某個人什麼人而存在,就像質數,無法包涵任何一個數字在其中,天生獨立於群體中。 所以他看著Lisa放開他,款款走向放在吊燈下的椅子,燈上已經綁上足夠結實的繩子,當 她將頭套進繩結時,她對Jim笑了……Jim從來沒有見過Lisa笑得如此開懷、毫無陰霾,就 像反射在湖面上的藍天。 「Good bye,我的孩子。」她說,就像奔赴戰場的勇士一樣決絕。 Lisa踢開椅子,繩結迅速絞住她纖細白皙的頸子,一開始還算平靜,一段時間後,她開始 掙扎,喉嚨發出不同於以往悅耳嗓音的粗嘎喘息,騰空的雙腳開始劇烈踢動,雙手不停撕 扯著脖子上的繩子,甚至連指尖抓出了血也沒有停止.。 Jim抬頭,專注地看著她。 Jim能夠救她,如果他想,只需要將踢倒的椅子扶起來。 那麼這個死意堅決,卻依然敗在身體的求生本能的女人必定會踩上去,而眼前發生的事情 ,只會是如同以往一般,拙劣而愚笨的……自殺戲碼中的一樁。 默默看著她的掙扎漸漸平息,終至於無。 Jim依然看著懸掛在吊燈上的女人。 「Good bye, Mummy.」他說。 這就是6歲的Jim,一段關於「愛」的故事。 # Seb坐在餐桌旁,看著相隔一個桌子遠的父親,不明白事態為什麼會發展成成現下的情況 。 他想過無數可能,唯一沒有考慮過的卻是——什麼都沒發生。 Seb順從著Moran先生的指示落坐,神情沒有半分勉強……與其說那是一種偽裝,不如說那 是一種打從心底的接受……不管即將面對的是何種境地,只要是Moran先生給予的東西, Seb願意接受,這就是Seb唯一懂得「愛」的方式。 Seb踏入家門不久,便發現Moran先生提早讓鐘點女傭下班了,此時偌大的屋子裡只有父子 倆隔著一張餐桌沉默對望。 但Seb一點也不在乎,他只是平淡地說:「父親,我很高興,這是你第一次幫我過生日。 」 Seb並不確定Moran先生是不是曾經在他小時候為他慶祝生日,至少在記憶中的童年,父親 先是因為忙碌而錯過他的生日,再後來……大概就是刻意逃避面對彼此。 「Seb,你從小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我從來沒有弄懂你在想些什麼,我不是一個合格 的父親……。」Moran先生用低啞的嗓音說著 「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很高興。」Seb疑惑地打斷Moran先生的話。 Moran先生的神情卻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反而疲憊地揉了揉臉,眼白上透著血絲,連以 往規範整潔的裝束都有了幾道凌亂的皺摺,就像他奔波了好一段時間甚至來不及修整就來 赴約。 「我接到了一個叫做James的孩子的電話,他自稱曾經是你的同學。」Moran先生有些遲疑 。 Seb沒有追問,他的臉上沒有半分心虛的慌張或是恐懼的情緒,只是麻木地沉默著,就好 像那些事情都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然而只有Seb自己清楚,他決定了:既然他無法改變自己是個怪物的事實,那麼,他接受 父親……這個使他誕生在世界上的男人……所作的任何處置,或許在他人眼中看來有些奇 怪,但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Powers……他說的是真的嗎?」Moran勉強擠出一句話,卻不知道該如何接續下去。 會以Powers做開端,Seb對此並不意外。 Carl.Powers之死是一切的源頭,是將Jim以及Seb緊緊捆在一起的紐帶,讓他們像是彼此 牽制的敵人,卻又像是共享秘密的摯友。 「是的,父親。」Seb坦然承認。 Seb唯一的疑惑只有──為什麼會是現在?這樣的質問場景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在他腦海中 模擬無數次,那麼,為什麼會是在事發多年後Jim才選擇揭開Carl死亡的真相? 「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Moran先生做出完全出乎Seb意料的回應。「我只想問……你想 成為怎樣的人?」 Seb歪著頭,不太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麼問。然而看著遲遲得不到回答的父親一臉疲憊的 揉了揉臉,Seb突然覺得,答案是什麼其實沒有任何差異。 就算沒有Carl,甚至是沒有Jim,也無法改變最根本的問題,那就是他──Sebastian. Moran生來就是個怪物的事實。 他知道自己依然會拿枕頭悶住母親的臉,也會親手殺死那匹年邁的馬,即使沒有Carl,也 會有Tom、Allen或者隨便叫做什麼的傢伙出現。 Seb在某些方面總有一種奇特的正直。 對他來說,Jim只是引線而已,真正有動機並且付諸行動的人還是自己。 更別說……在得知Carl死亡訊息的瞬間,Seb清楚地知道,即使只有短短一瞬間,他也曾 經對此感到高興,這讓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心中藏著純粹的惡意,同時帶來的還有……罪惡 感。 Jim是個名符其實的惡魔……用這句話形容他應該是褒大於貶。他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僅 僅是乾乾淨淨站在一旁,用充滿吸引力的話語去引誘他人,去挖掘每個人內在最醜惡的部 份並且放大。他深諳每個人心中最隱晦的欲望,讓人明知眼前是地獄依然義無反顧地墮落 。 他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仰慕著這樣的Jim。 那種自由而肆無忌憚的姿態,就算並不代表著百分之百的Jim,也不論那其中有多少作偽 的成份,都足以使Seb感到嚮往。 那是他所缺乏的部份──如果能夠變得像Jim一樣就好了,他不只一次這麼想過。 Seb厭惡著本能追逐著「惡」的自己,也厭惡著教會他何謂「罪惡」的Jim。 然而,一切就要結束了! 看著父親顫抖著手將一把槍從桌子下拿出來,Seb感到異常的輕鬆。 諷刺的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Jim的臉突然閃過他的腦海。 他想起那年Jim問出的那句話。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父親。」 問出這句話時,Seb感到一直壟罩自己的迷霧散去,露出了些微的陽光。相反地,Moran先 生的臉色卻變得更加慘白,手指哆嗦得幾乎握不住槍。 Seb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然而,就好像強裝勇敢就不會感到恐懼……僅僅是裝模作樣,只 是裝得太像,連自己都騙過了。 不可諱言,Seb對於死亡有些面對未知的不安,然而父親的態度卻讓他發現,原來父親並 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他……這使他感到有些扭曲的快樂。 Moran先生顫抖著舉槍對著他的孩子,對於正直了大半輩子的男人來說這似乎已經耗盡所 有的力氣。 父親低聲說:「Good bye,我的兒子。」 於是,他閉上眼睛。 不用再去追問究竟怎樣才是正常,何謂善惡? 不用再去細數以往作過的決定,何謂對錯? 不用再費盡心思猜測別人口中說的話、做的事情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也不用再苦惱於自己身上欠缺的……屬於普通人的善良、仁慈、愛以及所有美好的事物。 對不起,像他這樣的怪物不應該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終於……可以休息了。 槍聲響起的瞬間,一定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刻。 Seb甚至是帶著微笑的,然而,他所期望的安眠並沒有實現。 Seb感覺不到被子彈擊中的疼痛感,疑惑地睜開眼。 他看見父親歪倒在椅子上,甚至不用走過去查看就可以斷言男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沒有任何正常人類轟爛了半個腦袋還能有生還的可能。 Seb走過去,腦中一片空白,就像是初生嬰孩初次睜開眼看見外界那樣茫然,他在氣絕的 男人眼前站定。慣性使然,男人的手上還握著那把作為兇器的槍。 Seb抓住槍管,不在乎與金屬接觸的皮膚上傳來灼熱的痛感,將父親即使死去依然緊握的 手指一根一根掰離槍托,取下槍,對著父親的屍體發愣。 突然,清脆的掌聲喚回了他的神智。 Jim拍著手散步似地走進來……以他一貫戲劇性高調的姿態。 「真是一場精彩的好戲,想必參與這場偉大演出的你也會感到很驕傲吧!」Jim發現Seb對 於自己的「讚譽」無動於衷,只好無奈地補充:「……希望你不會介意我不請自來。我敲 過門了,不過好像沒人注意到。」 Seb沒有回話,只是皺眉望著Jim,就好像不太明白為何這個人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個場 合。 「噢,你當然不會在意。畢竟我們還挺合得來的,只是這種程度的冒犯,你會原諒我吧? 當然,如果你還是感到不愉快……我誠摯地道歉。」Jim就像面對無理取鬧的孩子般大度 地說著。眉毛挑得老高,像是在詢問Seb,又像是自言自語……或許更接近後者,畢竟Jim 可沒有預期會得到Seb的回答。 「……是你。」Seb小聲呢喃著。 「是我。」Jim大方回應,強烈的喜悅使他那張平時看起來挺無害的臉有些猙獰。 「一切都在你的計畫中?」Seb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當然不!」Jim搖搖指頭,很誠實的回答:「有太多意外了,不過……我喜歡意外,如 果沒有意外,那該有多無趣啊!我可沒把握那男人……喔,抱歉,為了表達對長輩的尊敬 ,我應該叫他Moran叔叔……不過算了,隨便啦!總之就是眼前這位死的不能再死的先生 ,他還有一半的機率會選擇在你身上打一個透心涼的洞。」Jim一邊說一邊隨手抓起旁邊 的餐巾紙,伸出指頭啪擦一聲戳了個洞,像是想到什麼滑稽的畫面一般笑了起來,可惜在 場沒有人能夠回應他的幽默。 「為什麼?」Seb微微皺起眉頭。 「因為他害怕。」Jim沉下臉,將破爛的餐巾紙扔到一旁,明明是十多歲的少年,眼神卻 透出不符合年紀的陰鷙與瘋狂。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Seb本能地反問。 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Jim再度突兀地笑了起來。 「坦白說,我很想就這件事情跟你深入討論,可惜現在時機不太對,我想我們還是……」 Jim頗為遺憾地睨了一眼倒在椅子上的Moran先生,像是在斟酌用詞似地歪著頭說:「對長 輩表示一點尊重吧!」……好像他真的在乎似的。 Seb沉默著沒有回話,繃緊的臉看不出情緒,唯有藏在身後微微顫抖的手可以窺見蛛絲馬 跡。 Jim是個察言觀色的天才,可惜此項特質只在他願意時才會發揮作用……或者說,比起用 這天賦討人歡心,他更喜歡用來折磨人,於是他得意地說:「他不敢朝你開槍,是因為他 太過懦弱。」 「別這麼說他。」Seb雖然壓低了音量,語氣中的威脅卻沒有減少。 「實話總是不太好聽,你說是嗎?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做著『父親是愛我的』這種不切實 際的夢吧?喔,不,你真讓我失望……你變得像普通人一樣無聊了。」Jim苦惱地扶額: 「早知道我該早點解決的那個礙事的傢伙。」幾秒前才說過要對長輩表示尊重的漂亮話似 乎已經完全被他扔在腦後。 「別再說了。」Seb略略抬高音量,卻依然阻止不了Jim喋喋不休。 「別傻了,他不殺你只是因為──他是個連朝別人開槍的勇氣都沒有的懦夫!他不敢!」 到最後幾個字,Jim可以說是咆哮地說著。。 「住口!」Seb大吼,然而他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因為更大的聲響已經遮掩住人聲。 Seb楞楞看著眼前冒著硝煙的槍口,扣住扳機的手指毫無疑問屬於自己,但他卻不明白為 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就像在腦袋空白的一瞬間,有另外一個人接管自己的身體,做出不 符合自身意志的舉動……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像個煩人的鬧鐘一樣吵個不停的Jim此時無聲無息躺在不遠處……Seb從沒見過Jim如此沈 靜的姿態。 他殺死了Jim……用那把父親自裁時使用的槍。 寂靜的室內凸顯了Moran先生的血液落地的水聲,以及Seb自身的心跳聲,一瞬間,他突然 覺得,眼前的這個房間以及兩具屍體彷彿就是世界的全部……理智上知道這只是一時的錯 覺,卻沒辦法克制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瘋了吧?」Seb看不見自己自言自語的姿態跟先前的Jim多麼相似。「不對……應 該是從來沒正常過。」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般,清醒地冷眼旁觀自己漸漸沉入泥沼,甚至連做做樣子掙扎幾下 的欲望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三個人。一個是編織著被愛的想像,相信著能夠變得正常的傻瓜 ,另一個則是和人們嘻笑怒罵、虛以委蛇的蠢蛋,最後一個則是站得遠遠地,用毒蛇一般 貪婪的眼神看著兩人的怪物。終於,那怪物慢慢走近,嘲諷地對另外兩個假貨說:「消失 吧,接下來是屬於我的時間了!」 屋外突兀的槍響打斷Seb的幻覺。 他很快意識到那並不是槍聲。而是煙火爆裂的聲音。 巨大的爆破聲在窗外此起彼落的響著,就像有個瘋子拿著槍不停對著天空掃射似的。 有點巧合過頭了不是嗎?……比起巧合Seb更願意相信這是來自某人的手筆,可惜安排好 一切的那人現在已經變成一具無靈魂的肉塊。 Jim是否預見了眼前的情景呢? 或許是因為事態演變的太過超乎常理,Seb覺得有些滑稽,就像是正在觀賞一齣刻意賣弄 的搞笑劇,然而眼前一大片暗紅的污漬以及腥臭的血味一再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勉強可稱之為童年好友的Carl也不在了,甚至連彷彿怎樣也死不了 的Jim都走了。 他知道眼前的光景Jim可以說是難辭其咎,然而Seb對他卻提不起一絲憎恨。Seb很清楚, 在他與父親之間,Jim只是個局外人。 Seb只在乎這世界上是不是有個人在乎自己更甚於他人,但Jim卻病態地渴求「所有人」的 視線,這就是他們之間決定性的差異,卻也是他們身上最大的弱點,或者用更抒情的說法 ……這是他們身上最像「人類」的部份。 Seb憧憬著Jim的強大,然而即使是這樣的Jim都不在了。 世界上已經沒有能夠證明Sebastian.Moran這個人存在的對象了。 這是比死亡還要痛苦的懲罰。 Seb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感到悲傷。 他試著回憶每個人與自己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卻發現能夠回想起的東西卻是如此稀少,就 好像看了一部冗長過頭的電影,走出放映廳外只想的起一些支離破碎的情境。 Jim說:「你變得像普通人一樣無聊了。」 父親說:「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Jim說:「你是個怪物,就像我一樣。」 Powers先生說:「我感到很抱歉,你願意回到你父親身邊嗎?」 Jim說:「你究竟給了他哪個盒子呢?好的盒子還是壞的盒子?」 Carl說:「這只是一時的,你知道Maron叔叔是愛你的。」 Powers太太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得先分開他們!」 父親說:「滾開!你這個惡魔的孩子!」 陌生人說:「真是詭異的孩子,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母親說:「我累了,願死亡賜予我安眠。」 那一年,Seb拿起對他來說稍嫌巨大的枕頭,壓在母親臉上。 或許是窒息感喚醒了生物本能對於死亡的恐懼,女人掙扎得非常厲害,僅僅用手壓著,對 於一個小男孩來說不足以壓制成年女性的垂死掙扎……即使女人長年臥病在床……於是他 將身體壓在枕頭上,用體重固定著枕頭。 為了不被甩脫,Seb緊緊抱住她的頭,此時的他與其說像是一個孺慕的孩子,更像是緊抱 著幼子逃離火場的母親。 Seb說:「別怕,別怕……我會保護妳,媽媽。」 當女人的身體完全靜止,Seb從枕頭上爬起來,他將她散亂的鬢髮整理好,裝飾以花園中 猶帶著水珠的鮮花,蓋上最美麗的毯子。 她閉著眼安靜地睡著,就好像那些午間小憩的貴族女人一樣,好像隨時都可以睜開眼睛去 赴一場宴會。 Seb伸了個懶腰,忙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Good bye,媽媽。」他打了個哈欠,在女人的床邊趴下,沉沉地睡去了。 17歲的Seb站在血淋淋的屋子裡沉思著。 他回憶了許多,關於死亡、關於沉睡。 他累了。 如果能夠什麼都不想……如果能夠停止自我厭惡該有多好? 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討厭自己! 但是,這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切的事件已經來到尾聲。 如果用Jim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只差一個完美的退場了。 窗外煙火依然響個不停,美麗的火花在天空綻放。 Seb一直是個求生欲望很強的人,即使他的作法並不見容於世,但從某些角度來看,以「 樂觀向上積極尋找人生目標」來形容這個少年似乎也是恰如其分。但此刻,他卻走入另一 個極端,對生的渴望轉變為對死的追求……或許這兩者也未嘗不是一體兩面的存在。 如果就活著只是重複已經經歷過的矛盾與無措,他為什麼不選擇另外一條路?……就像母 親一樣。 就像是被蠱惑,他癡癡地望著手上的槍,平靜地將槍口抵在自己的頭上,他閉上眼睛,小 聲地對世界道別。 Seb使勁扣下扳機,卻發現像是被什麼卡住一般,只是微微動了下,卻再也按不下去。他 困惑地轉頭,只見Jim站在他身後,兩根指頭正卡在扳機後方,似乎因為被夾疼了手指而 皺著一張臉。 「Well,如果不介意,請你高抬貴指,親愛的。」Jim略抽搐著嘴角說著。 Seb沉默了一會……或許只是因為不知道此情此景該說些什麼。 「坦白說,我可不希望活過來第一句話是說這個!」Jim又開始自言自語。 「……你本來想說什麼?」Seb反射性地問。 Jim像是噎了一下,露出奇怪的表情,「你就沒有別的想問的?」 「你還活著。」Seb皺眉放下槍,他看到Jim身上乾乾淨淨沒有半點血跡……先前怎麼會沒 注意到呢? 「正如你所見。」Jim配合地轉了一圈,展示自己的得意成果。除了胸前衣服的破洞以外 ,他身上甚至連一道擦傷都沒有,「雖然,這挺痛的。」Jim咋舌。 「怎麼……?」 「防彈衣……很明顯不是嗎?」Jim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著Seb, 「你怎麼能夠預料到我會朝你開槍?」Seb皺眉。 「不、不……」Jim笑著搖頭,「我沒預料到,只是預防萬一。」 「如果我將子彈朝你的腦袋打……?」 「那麼人們應該為此頒發一座諾貝爾和平獎給你。」Jim不負責任的攤手,好像他們在討 論的不是他的小命。 「為什麼阻止我?這不正是你要的嗎?」 Jim楞了一會,嗤笑道:「你怎麼那麼想?我是誠心要招募你。」 「那麼,你招人的手法還真是……別出心裁。」 「感謝誇獎,我也覺得這樣挺創新的。」像是聽不懂諷刺一般,Jim得意地笑了笑。 「你不希望我死,為什麼?」 Jim搖搖頭,激動地吼著:「不、不,我當然希望你死得不能再死!所以……」他舉起手 ,比出「七」字狀,食指尖抵著Seb的眉心,「砰──,你已經死了。」 Seb沉默良久, Jim也破天荒沒有打擾他,只是勝券在握在一旁看著。 「為什麼?」Seb壓低聲音問著,只給出一個詞彙而沒有具體定義詢問物件,或許是因為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想問什麼。 「因為我需要的是死掉的你,而不是活生生的你。」Jim給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答案,但 他相信Seb會懂。 Seb看著Jim,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如此堅定不移,就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難題可以難倒他 ,彷彿他不曾迷茫、困惑。Seb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動搖了,如果跟隨這個少年,他或許 再也不用苦惱,只要隨著Jim的意志前進就好。 鼻尖嗅到濃重的血腥味,Seb眼角瞄向父親未冷的軀體,諷刺地發現Jim說得沒錯──自己 真的是個怪物。明明前一刻還狀似傷心地打算結束生命,沒幾秒卻又有乾脆跟隨Jim的念 頭……即使Seb很清楚,父親的死跟Jim脫離不了關係,又或者,根本是他計畫的一部分。 原有的幾分不滿,早在對Jim開出第一槍以後就煙消雲散,正如同對自身的厭惡,也在朝 自己腦袋扣下扳機後變得模糊……即使他的自殺活動並不怎麼成功,卻感覺到自己好像已 經死去……現在站在這裡的他只是一個亡靈,被Jim的意志漸漸侵蝕,直到自我完全消失 。 不過……那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如果以此為代價,能夠讓他也能像Jim一樣「活著」……「自我」相較之下似乎也沒什麼 價值了。 Seb突然想起Jim說過,只要給他正確的餌食,他能夠讓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作任何事情。 這本就是一個假設性的命題,就如同阿基米得說過,只要給他一根夠長的槓桿以及合適的 支點,他就可以舉起地球。Jim也用了相似的邏輯。 然而,就像現實世界中找不到一根能夠舉起地球的槓桿,Jim也不能可能得到能夠引誘每 個人的誘餌……但那一點也不重要,他只要能夠得到足以引誘Seb的餌食就足夠了。 只要是活著生物都有欲望,最基本的溫暖、飢餓、渴睡、繁衍等生理欲望,或是更深入的 被愛、被尊重、成就感等心理需求,只要有所求,就會有弱點,這就是Jim敢於發下豪語 的原因……他很擅長發現他人心中的弱點。 於是,Seb開口說:「給我一個答應你的理由。」 Jim笑了……真正開心的那種,而不是以往為達目的裝出來的笑容。 「因為你是我的。」 Seb微妙地感覺到此時的Jim雖然笑著,眼中卻藏著些說不明白的陰霾,或許,Jim不像他 表現出來的那樣信心十足。 當Jim伸手擁抱住他時,Seb並不感到驚訝。 「因為我需要你。」Jim輕聲說著。 輕柔的語氣卻讓Seb感覺像是被槌子重擊心臟一般。 不是「要他作什麼事情」,而是「需要他這個人」。 Seb有些茫然。 這就是Jim認知中,Seb心中的渴望嗎? 「多久?」理智尚未跟上,他的嘴巴已經自作主張開口。 「到死為止。」Jim自信地說著。 Seb沉默著,因為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的病情還沒那麼嚴重,她偶爾會坐在庭院曬 著太陽,Seb則邁著他的小短腿替母親遞茶水點心。 那時一切都還沒有變調,充滿著陽光、甜點以及一切美好的東西。 「你需要我嗎?母親。」Seb趴在母親的膝蓋上問。 「當然,親愛的。」母親伸手揉揉他的頭髮。 「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情。」Seb抬頭,專注望著眼前蒼白的女人。 「是的,你永遠是我的小英雄。」母親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 「永遠是多遠的時間呢?」Seb困擾地掰著手指計算。 「大概是到『死』為止的時間吧。」母親想了想,斟酌著回答。 沒有人知道女人說出這句話時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因為自知剩餘的時間不多,出於母愛而 定下一段有限的時間吧?當然,她無法預料的是,這卻是Seb開始對於「死」這個字眼關 注的開端。 從回憶中抽身,感受到人的體溫,Seb回抱住Jim,就好像擁抱住當年灑滿庭院的陽光,這 一刻他不在乎善良與罪惡,不在乎愛與被愛,他要的只是一個救贖……即使那救贖來自惡 魔。 「你哭了嗎?」即使感覺到水滴落在肩上,Jim仍然不太確定。 Seb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聲說。 「你毀了我,瘋子。」 Jim聞言卻笑了,笑得比這幾年來的笑容加起來都還要開心。 「不,我讓你重生。」 這一晚,這一棟房子裡,只有一具屍體,卻有兩個人死去了。區別只在於,一個人永遠地 閉上了眼睛,另一個則走向未知的道路,再也回不了頭。 於是17歲的Seb,一段關於「愛」的故事,就此結束。 第10節 死去的與活著的 「我不知道正在看著這封信的你是誰,但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了。 這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告解。 我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過—— 我殺死了我的妻子、吾友Powers以及他的太太Rose。 我並非因為憎恨著體弱的妻子才痛下殺手,而是因為完全相反的情感——我深愛著我的妻 子,所以我必須背負起這個罪過。 我並不希冀被原諒,因為唯一有資格赦免我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有人都以為妻子是死於病魔,原本應該是如此。 我並沒有發現我的好友Powers對此產生了懷疑,並且私下蒐羅了相關的證據,直到幾個月 前,前往Powers家作客時,他談起了我過世多年的妻子,不經意透漏了口風。 當時我慌了手腳,沒有體會好友多年保持沉默的原因,只想著必須要將這件事情隱瞞下來 ,這讓我鑄下了大錯——我僱用人暗中破壞了好友的車駕,使得他們夫妻倆因為失速而雙 雙死去。 第二次錯誤喚醒了我的罪惡感,原先我用愛包裝著殺戮,但這件事情戳破了我的狂妄,原 來我不過是一個害怕罪行被揭發而殺害好友的懦夫,時間消磨了我的勇氣。 我承認自己的罪孽,然而,死去的人已經回不來了。 我想不到任何方式能夠贖清我的罪過,唯有在地獄中懺悔。 我的孩子對於這一切都一無所知,我不知道當我離去後,背負著殺人犯之子的我的孩子究 竟會過著怎樣的生活,所以我決定帶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一切的罪惡都屬於我,希望他能夠在天堂與他的母親重逢,而我也會在地獄中為他們的幸 福祈禱,直到永遠。 Augustus Moran——一個失格的丈夫、父親以及朋友——絕筆」 Jim坐在寬敞的皮椅上,帶著志得意滿的神情,漫不經心甩動紙張,那是Moran先生自殺前 留下的最終自白……如果這充滿謊言的文字也能稱得上是自白的話。 他並不意外那個古板的男人會將名譽看的比生命更重要。 如果說這整件事情哪裡出乎他意料,那大概只有Moran先生居然沒有對Seb開槍這點。 Jim很確定Moran先生打算殺死自己的孩子再自殺,卻不太肯定他為什麼改變了主意,直到 Jim看見了這封遺書。 殺死自己的孩子,在書房留下遺書將罪過一力承擔只為了讓Seb成為無辜的受害者,這確 實符合Moran先生平素的行為準則。 老實說Moran先生對於Seb居然真的有幾分關愛這點,多少讓Jim感覺到不快和噁心……即 使這份愛的表現方式有些不同尋常。 站在Jim的立場來看,Moran先生無疑是個傻瓜,但如果不是如此,Jim的計畫也不會如此 容易就實現。 在Powers夫婦的車子動手腳的人其實是Jim。 他只是誤導了Moran先生,讓他以為做出這件事情的是Seb。 Seb低估了Moran先生對他的關注程度,事實上在小Carl溺水死亡後,Moran先生便開始懷 疑這件事情有蹊蹺,卻抓不住任何證據,因而不了了之。 直到一個月前他接到好友Powers夫婦的死訊。 最初他並沒有聯想到Seb,只以為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故,前往弔唁時,他見到了一位自稱 是多年前死去的Carl的好友的孩子,其名為James……也就是此刻正坐在Moran家書房的 Jim。 Jim甚至不需要偽造身份,他本來就是小Carl同校「好友」。 只是以悼念Carl的名義出入幾次Powers家,失去孩子傷心欲絕的Powers夫婦便將情感投射 到這名年紀相近的孩子身上,而早已失去雙親的Jim正與他們一拍即合……其中當然少不 得Jim的暗中操作,將一切佈置成類似於命運的安排,用不了幾年Jim就成為彷彿Powers夫 婦第二個兒子的存在,這讓事情變得很方便。 如果Jim還是6歲時那個脆弱的、渴望被愛的小可憐,或許這個故事就會結束在「他們從此 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惜Jim大的足夠冷酷了,所以他還是殺死了Powers夫婦,並見 到了Moran先生……可以說後者才是他這麼做的主要目的。 當然,他有更多不那麼迂迴,又可以見到Moran先生的方法,但那些方法都不夠有趣,比 起目的,Jim更享受過程,他想邀請Moran先生一起玩偵探遊戲。 於是便有了Jim不著痕跡向Moran先生透露出「懷疑這件事情不單純」以及「有可疑的人在 事發前出沒」的訊息,最後的引爆點則是一條在車庫拾獲的手帕。 Jim認為他應該要永遠珍藏Moran先生當時那種震驚、不敢置信卻又強做鎮定的表情。 接著便是宿舍大火,燒死了名為James的住宿生,再後來便不需要Jim親自動手了。 Jim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愉快地點燃這張承載著過於沈重的謊言與事實的紙張……毀滅 一切美好的東西總是悲劇最有趣的部份。 殘缺的信紙在爐火中燒成灰燼,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證明Moran先生對孩子的愛的物件 ,就這樣消失了。 「你在燒什麼?」Seb走進書房,聞到燒焦的味道,疑惑的問。 「不重要的東西。」Jim滿不在乎地聳肩。 Seb皺了皺眉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走到Jim身旁,說道: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沒忘記Jim在戶籍上已經屬於「死人」之列,而自己也脫不去 「罪犯」這個身份。 「我還沒想好呢。」出乎意料地,Jim給出不確定的答案。 Seb楞了楞,忍不住說:「你真是個瘋子。」 Jim挑眉:「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問?」 「問什麼?」Seb難得聽不懂Jim的話。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那說。」Jim虛心求教。 「為什麼會這麼問?這句話是你先問我不是嗎?」Seb一臉莫名打量Jim。 「Well……我只是想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什麼感覺,請你務必告訴我。」Jim老實承認 。 「有誰曾經對這麼說過嗎?」Seb疑惑,他沒有錯過Jim的笑臉有一瞬間變得不自然。 Jim的沉默已經回答了Seb的疑問。 「很遺憾,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於是,Seb拒絕了Jim的要求。 「嘖,小氣鬼。」Jim孩子氣的癟癟嘴。 「……因為我不想回答你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Seb意味深長地說。 「是這樣嗎?算了,反正已經不重要了。」Jim嗤笑了聲,突然,他眼睛一亮,「……我 想到你能做什麼了!」 順著Jim的視線看過去,見到掛在牆上屬於父親的徽章,在這充滿父親氣息的房間裡,Seb 卻感覺不到半分傷感,彷彿他不曾為Moran先生的死而傷心。 「你去弄幾枚徽章來讓我拋著玩吧。」Jim任性的下令。 「……你希望我去參軍?」一個死人和一個罪犯除了亡命天涯還能做什麼? 「是的,其它的事情由我來解決,你只要聽我的指令就好。」 「就像你養的狗一樣?」Seb的語氣沒有半分不滿,只是疑惑。 「我不養狗,不過為了你我可以破例,放心,我沒有棄養的前科。」Jim狂妄地起身,走 到窗邊回頭,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Seb。「和我一起玩弄這個世界吧!」在逆光的襯托 下,Jim的身影看起來越發高大。 「好吧,那我就當你的狗,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Seb很想知道,跟隨Jim,他可以看見 怎樣的風景,這不禁讓他對未來多了一絲期待。 Seb想起Jim無數次問他的問題——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 對於不想回答的原因,Seb說了謊。 ——如果有人對你這麼說,那麼他一定很愛你—— Seb說不出口,或許有些微的報復成份,但更重要的是,既然Jim已經拉著他一同墮落,那 他也不會任由Jim乾乾淨淨得到救贖。 Jim是他的主人,他會無條件服從他,相對地,Jim也不能用任何理由拋下他,所以Seb必 須杜絕一切可能性,這是他唯一懂得「愛」的方式。 他會跟隨他,愛他,只要Jim能夠給他存在的意義……這就是Seb願意付出一切也要追求的 東西。 作為人類的Jim的生命結束在6歲那年,而Seb則是結束在17歲那年對自己扣下板機的瞬間 。 自此以後,再沒有Jim與Seb,只剩下Moriarty以及Moran的故事。 # Moriarty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個很美麗的女人,以及幼小的孩子。 女人對孩子說:「Jimmy,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 「是的,我會。」孩子用全身力氣緊緊抓住女人,將頭埋在女人的頸窩上,悶聲說著。 孩子聽不清女人究竟回了他什麼,只知道女人的身體非常非常溫暖……那是活著的溫度。 過不久,孩子結交了新朋友。 新朋友有一位古板的父親,以及病弱卻疼愛孩子的母親。 他覺得他和新朋友挺合得來的,所以他經常邀請對方參與他偉大的惡作劇。 孩子對他的生活滿意極了,除了偶爾會有不請自來的討厭鬼,不顧他的抗議,擅自加入他 與新朋友的惡作劇活動。 他說討厭鬼真的是討厭透了……但這其實是謊話。 他其實很羨慕那個討厭鬼,很羨慕他有一對在需要的時候總是在身邊的父母,很羨慕他總 是不知饜足的抱怨父母煩人,很羨慕討厭鬼能夠恣意揮霍著他沒有的東西……所以他討厭 他。 但看在討厭鬼這麼賣力想要接近他們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的接納他吧。 於是,他們三人成為了好朋友,直到永遠。 Moriarty從小憩中睜眼,骨碌碌轉了轉眼珠。 耳邊傳來飛機的起降聲,飛速運作的大腦很快清醒起來。 他居然睡著了,明明是這麼重要的日子。 ——似乎還做了一個挺噁心的夢。 不過Moriarty很快將這點不快甩在腦後,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迎接好友回歸顯然重 要的多。 他整了整身上因為小睡而壓皺的Westwood西裝,站起身等待著。 雖然數年未見,但當他看見那個帶著鴨舌帽,背著破舊旅行包的高瘦身影時,還是立刻認 了出來。 Moriarty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地在Moran.前.上校,眼前站定。 Moran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看著他。 Moriarty笑了開來,比起少年時外放的陰鷙,此時他的黑暗已經深深埋藏在瞳孔中,單從 神情以及談吐來看,甚至有幾分老好人的味道。 「準備好大鬧一場了嗎?」他說。 「悉聽尊便。」如果忽略他微微勾起地嘴角,Moran的語氣可以說有些冷淡。 他們已經準備好主持一場盛大的宴會。 不為了金錢或仇恨,只為了純粹的悅樂。 他們曾經是人類,但束縛在他們身上的枷鎖早已脫落。 或許最初的罪孽僅僅是「想要」而已,但現在早已失控沉淪。 弱小的人類Jim與Seb已經消失了,沒有人能夠確定那兩個孩子是不是藏在世界上哪個角落 ,唯一肯定的只有…… 怪物即將回歸倫敦。 ——The Begin——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2.104.96.18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34031239.A.3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