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21世紀沒有福斯(14)加州的雨(END)

[hhwang (雪野)]

「但你如果很想講的話，就應該講出來。」
「細節很重要，我們就是靠細節來探索潛意識的。」


（14）加州的雨（最終回）



　　這張沙發的材質是亞麻布，似乎還是原色，有點像卡其色也有點像灰色，總之坐在上
面很舒服，午後的陽光從大片玻璃窗灑進來，我用手壓了壓一旁的抱枕，蓬鬆柔軟，這地
方果真令人昏昏欲睡，也許還不用見到醫生，就可以治好我的失眠，比泰倫斯馬力克的片
還有效，我望向剛進來的地方，門口接待處戴著眼鏡的女孩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還要
再喝一杯洋甘菊茶嗎？」她體貼地問，我連忙搖了搖頭表示不用麻煩了，看了看牆上的鐘
，和宋醫師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我該等多久呢？一分鐘？我站起身走向接待處，準備端
出我一路上擬好的那一套『我實在沒有時間在這邊瞎等』的說詞。

　　角落一處不顯眼的牆壁突然打開來，我被嚇了一大跳，原來那邊有一扇門嗎？門裡走
出來一位嬌小的女性，我實在看不出亞洲人的年齡，從大學生到祖母都有可能，「宋醫師
您好。」我不敢妄加揣測，「我想......」

　　「你是約三點鐘初診的大衛克萊門嗎？」

　　「對，我想先問一下，如果現在取消的話，可以退費嗎？」

    眼看無法退場，我鼓起勇氣問出這個沒常識的問題。

　　「當然不可以啊，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的話，那診所就不用營業了，進來吧。」

    從宋醫師淡定的回答中，實在看不出喜怒，也許我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人吧。

　　我跟著宋醫師進入診療間，一關上門，我還沒坐定就急著說：「醫生，不好意思，我
會來是因為我男友堅持，我的壓力來源很清楚，就是這一年來公司整併和裁員造成的，不
需要用十幾個小時的心理分析，聊過了童年陰影、戀母情結，再來告訴我這個答案，當然
我的性向也是，如果這次沒有辦法退費，那我可以就來這麼一次嗎？我剛剛說我被裁員了
，所以我也沒有保險來負擔這筆費用，所以我想問你，如果有替代方案......」

　　「先坐下，找個你舒服的姿勢。」宋醫師指示我，「你希望我坐在你對面？還是坐在
你身後？」

　　我把自己陷進了那張和外面有點像的沙發，抓起一個抱枕，「坐我對面就好了。」我
說，「你坐在我背後我反而覺得很恐怖。」

　　她在我對面坐下，「大衛，先說說你最近一次發作的情況吧。」

　　「其實這不能算是發作。」我辯解，「我只是把我心裡想的事情對陌生人說出來而已
，下次我會記住不要說出口的。」

　　「你說了什麼？」她追問。

　　「我說：『你不要讓小孩看這種東西，這種邪惡帝國出的東西只會荼毒你的小孩，你
的童年不是你小孩的童年。』」我回憶道：「有個年輕的媽媽指著電影燈箱海報，跟她的
小孩說：『你要不要看這個？媽媽小時候就是看這個長大的。』可是她的小孩對那部片還
有哪張海報一點興趣也沒有，實在不應該強迫他的，對不對？」

　　「還有呢？」

　　「有一次我要和我男友要『那個』的時候，出現了幻聽。」我忍不住盯著自己鞋尖。

　　「你是說性交嗎？」宋醫師不帶表情地問。

　　「呃，我比較少用那個詞啦，我平常會說『打砲』或是『做愛』的。」我稍稍抬起頭
來，看到的卻是對方的鞋尖，還是藕色看起來是質料很好的小牛皮包頭鞋呢，「結果我歇
斯底里大喊大叫，還驚動了房東太太。」我鎮定地抬起頭，「後來就沒有繼續做下去了，
他就這樣抱著我一整夜。」

　　「所以這會阻礙你的親密關係？」

　　「其實第二天早上就做了。」我不好意思地說，見醫生不解地揚了揚眉毛，我解釋：
「我看著他的睡臉、數著他呼吸的頻率、撫摸著他下巴上的點點鬍渣，這張臉對我而言既
熟悉又陌生，我突然有一股好奇的衝動，想看看他興奮時會有什麼反應，難得地特別主動
，用上了他在我身上用過的招式來挑逗他，我先是解開他的扣子，將手伸進襯衫裡面，用
指尖輕挑著乳頭，讓那小東西變硬，又用舌尖去舔，看著他皺著眉頭發出顫抖的嘆息....
..」說著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困窘得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我不該說這些細節
的。」

　　「但你如果很想講的話，就應該講出來。」宋醫師說：「細節很重要，我們就是靠細
節來探索潛意識的。」

　　診間的牆上沒有時鐘，我幾度很想知道時間，那麼醫師是怎麼知道時間的？我幾度甚
至想要轉過頭看後面的牆上有沒有鐘，直到她終於說：「今天我們就差不多到這裡吧，下
一次......」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再來了，抱歉。」我怕她直接幫我預約下週同一時段，連忙打斷
，「這和你無關，你很厲害，今天和你聊得很充實。」

　　「你可以寫下來，形式不拘，內容不拘，想到什麼就寫出來，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等
你完成了或是覺得寫夠了，再寄給我，或者你想要我讀完後和你討論，我們再來約時間。
」宋醫師說，還遞給我一張名片，「這是我所能提供的正規服務中最實惠的了，我知道你
有顧慮，但是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記住，在你有準備時處理，總比你放著不管，不知道
哪天會出事的好。」

　　「這樣就可以自己慢慢斟酌是要用『打砲』還是『做愛』了。」我盯著名片說：「我
知道什麼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還有，事實上電影《Ｘ戰警：黑鳳凰》講的就是這個
，用隔絕創傷的方式幫助個案，卻沒有在事後認真處理、疏導，以致於......我不好多講
，你去看一看嘛，以一個心理醫師的角度來看，一定會有更多心得的。」

　　宋醫師從療程開始到現在平靜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紋，她點點頭，「我會的。
」起身領我走向另一扇門。

　　在走出門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地說著：「我喜歡彼得的轉變，也喜
歡我和他關係的轉變，我們現在多了一些親密和慰藉，我還開始用『男友』稱呼他了呢，
我以前都不知道該用『長官』還是用『砲友』來形容他。可是，如果不是因為併購的話，
他還在好好當他傲慢的副總，我也還在好好當我的小嘍囉，維持著見不得光的關係偷偷打
砲，不會比現在更好，難道我就要因此而感謝這個併購案嘛？我不能接受，我一想到我曾
經受過那麼多......」

　　「我們可以坐下繼續談，你希望延長時數嗎？」宋醫師簡短地說。

　　「不，我用寫的。」我將名片小心收進了皮夾，「我保證我會的。」





　　彼得搬去了距離工作地半小時通勤距離的公寓——不過在南加塞車是日常，時間要加
倍，我也恬不知恥地尾隨著搬進去了，新公寓比我的分租的套房大，還可以用廚房和客廳
，光線充足，我已經相當滿意了，不過這跟彼得以前的豪宅不能比。

　　大部份裝非日常用品的箱子，都被彼得塞進一間僅有一個小透氣窗的小房間，然後就
不再理會了，我把它們分門別類疊好，架上一塊木板，就變成了我的書桌，我從拿出那一
疊寄自秘魯的明信片開始，試圖讀懂我當時凌亂又擠成一團的筆跡，打字謄成電子檔案，
當時八成是嚼了太多古柯葉子，我竟有種「我什麼時候寫了這個」的感覺，還得解讀這些
囈語般的密碼，我的天啊，字也未免太醜了。

　　我在附近找了超市裡的烘培部門工作，我和老闆談好我要固定上早班，因為我身心都
需要規律的作息，下班回家後就開始寫我的東西，寫到彼得回家，我得說，這不只是為了
取代昂貴的療程而寫，還讓我忘了等候也忘了時間。

　　彼得不只一次叮嚀我應該要積極找份像樣的工作，不過既然我現在的薪資夠我付保險
費，還有我那一份的房租，「你就不要擔心了，我目前暫時不想像你一樣，弄得生活中只
有工作工作工作，而且，這個月買日用品的費用也都是我先出的。」我回過頭對站在門口
的彼得說，「對了，潤滑液快用完了，你還要買同一個牌子嗎？」下班後沒時間採買的人
自知理虧默默地走開了，雖然支付完這些就所剩無幾了，好在我也沒太多物質慾望。





　　加州不會下雪，整個冬天人們期盼著降雨，缺水事小野火事大，今年就如同往年一樣
乾旱，每次盼到天空飄來烏雲，卻只是隨便幾滴雨，連土壤都還是乾的。

　　抬起頭看見那扇窗外的陰暗天氣，我爬上桌打開窗戶往外看，看見濕潤的樹梢，空氣
裡帶著青草潮濕的氣味，關上窗爬下桌，我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分享，剛拿起電話，我猶
豫了一下，改傳訊息給那個久違的帳號。

　　「嗨。」我送去一個輕巧的招呼。

　　壞蛋先生回覆得比我想像得快，『怎麼會突然傳訊息到這兒來？』

　　「今天忙完以後可以早點回來嗎？我想我們可以外出用餐。」我提議。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還是你有什麼事非得要特別的場合才能告訴我嗎？不要
拐彎抹角了，有什麼事我不能承受的？直接說吧。』

　　「你到底想成了什麼？」我啞然失笑地反問他。

　　『這些日子以來，你雖然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心思卻好像總是在別的地方，我甚
至認為......』

　　下一句話卻遲遲不出現，我追問著：「你認為什麼？」

　　『你或許是有了別人，而我終究是要失去你。』

　　「傻瓜，我終於完成初版草稿了。」我回答，「終究是值得慶祝一下的吧？」

　　『初版？難道還有第二第三版嗎？你在寫什麼？是要參加徵文比賽的嗎？』一連好幾
個問句，終於有些事是讓世故的壞蛋先生驚訝的了。

　　「都不是。」我想到他臉上的表情，不禁對著螢幕微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要永遠躲在那個洞穴裡不出來了，我走進那洞穴時，有時候會看到你桌上
塗寫的草稿或筆記，我想我對那些東西很感興趣，甚至比對你還感興趣。』，我發現儘管
我已經知道了帳號背後的身份，換成壞蛋先生說話的時候，還是有種文藝腔，『但我最後
總還是選擇了從你身後擁抱你。』

　　「對，有時候我們還會直接在那張桌上搞起來。」我咯咯笑了起來，就像這張桌子發
出的碰撞聲，「你想看嗎？」我問。





　　螢幕另一端似乎陷入了長長的沈思，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知道我是怎麼形容他的，
我讓他慢慢考慮，想到曾經那麼不可一世的傢伙，把我對他的好當做理所當然，竟然還會
擔心可能失去我，這令我不禁莞爾，在稿子上打上「完結」二字，翻出那張小心收在皮夾
裡半年多的名片，夾檔寄出我的稿子。

　　我聽見了窗外的雨滴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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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活動：回應提一個數字，我會回答一個關於這一對的設定背景
          然後我會把回答過的問題統整出一篇。

後記：

我從2017年底宣布的時候開始追迪士尼併購福斯案，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最重大最傷害
信任的事件，就是2018九月底，在預告釋出後兩天、紐約漫展前兩個星期突然大動作第二
次更改黑鳳凰的上映日期，之前就已經有芥蒂，自此之後更是無法不用陰謀論看待每一件
事。

這個故事的起因是三月初和朋友聊天，提到「既使是負責《波希米亞狂想曲》這種在票房
和獎項上雙贏的部門，仍然難逃被裁員。」開始動念想寫，本來寫作不順，五月時因應場
次出了一個草稿本，想說這樣便算了，然而六月黑鳳凰上映後，各種中傷和謠言齊飛，讓
我又燒了起來，所以把原來就不太滿意的故事撈回來重寫，遂成了現在這個故事。

另外，有人想看RPS番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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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2.116.94.11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65072209.A.24D.html
推 sunmoon1000: 我覺得寫得很棒！
感謝大大讚美（飄起）
※ 編輯: hhwang (122.116.94.118 臺灣), 08/06/2019 15:24:20
推 ayu0081: 非常非常真實的故事，謝謝作者。
謝謝你花時間讀

我得慶幸故事中的細節，不是我親身經歷，只是身在類似環境，聽說了很多
※ 編輯: hhwang (223.137.179.248 臺灣), 08/06/2019 19:38:02
推 foxandcat: 想看彼得視角~
你怎麼能提出那麼方便那麼偷懶的建議呢？
覺得正中下懷

畢竟小編是很末端的員工，很多事情不知道原委
但是彼得會看到更直接的事
而且我也有點遺憾，這個故事並沒有寫到併購案最黑暗的部分
※ 編輯: hhwang (223.137.179.248 臺灣), 08/06/2019 23:05:59
推 sleetyarn: 併購案的事件也有追一點，記得當時知道消息時意外地感
→ sleetyarn: 到難過，現在看到這則故事覺得終究也要放下這件事，祝
→ sleetyarn: 福大衛和彼得，以及事件的相關人。PS也想看番外XD
番外的主角是別人喔～
也許下週可以來貼

我想，放下，是放下對幹的情緒
但就像壞蛋先生在之前說的
「總還有什麼事能做」
「總有什麼事是只有你能做的」一樣
還是有努力的方法

推 puranaria: 很好看！一度以為是翻譯小說，真的很真實，也很有趣
謝謝你喜歡

因為之前很長時間寫二創
既使寫原創，還是對歐美背景感興趣
也會質疑為什麼不寫自己熟悉的背景
不過，就先順其自然吧
有時候反而在有距離的背景設定中比較敢講
※ 編輯: hhwang (118.160.3.75 臺灣), 08/07/2019 00:47:08
推 nocturnetear: 這個故事很好看～還有幾篇還沒看完 先來恭喜完結xd
也可以在「在水裡寫字」平台上閱讀喔
※ 編輯: hhwang (118.160.3.75 臺灣), 08/07/2019 08:22:10
推 holychen: 想看番外~~
因為明天停班，我就貼了
※ 編輯: hhwang (114.136.129.55 臺灣), 08/08/2019 23:1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