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ouseau3 (House)
看板BB-Love
標題[運動] B 薛丁格的你
時間Wed Sep 11 23:54:10 2019
這次篇幅更長了哈哈，仍舊清水，走感情線
01
簡耀很久之前就注意到那個男人了。
他的臉看起來其實並不老，說是三十出頭都有可能，但雙眼卻留露出深深的疲憊，穿的衣
服也比較死氣沉沉，通常都是不合身的黑色西裝褲和各種不同藍色的襯衫，黑色的皮鞋看
上去磨損十分嚴重。
簡耀來籃球場是為了他暗戀的人，他不知道那個男人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一開始他有些緊張，有點年紀的成年男性在籃球場看高中生打球，聽起來總讓人聯想到變
態，但他觀察了一段時間，總覺得對方看起來像是在懷念什麼。
難不成是在緬懷逝去的青春？工作之餘來沾沾年輕的氣息？
簡耀有點好奇，如果不是楊冬辰只穿著件背心在場上打球，他早就找藉口去搭話了。
楊冬辰是他暗戀了四年的人。
他們國中同班，但當時不算特別熟識，只是見面會打個招呼，平時說說借過對不起謝謝的
關係。到了高中他們恰好考上同一所學校，雖然不是同班，但異鄉難得看見了熟悉的臉，
之後也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們經常到對方班上去串門子，放學之後也會一起離開學校，雖然一開始是簡耀先開始建
立起的習慣，楊冬辰也相當配合。
男人之間的友情是這樣的嗎？簡耀不是很確定，他不知道楊冬辰會願意等他放學是出於禮
貌、出於習慣、還是什麼不同的想法。
他也不確定自己在楊冬辰加入籃球隊之後沒事就來看他練習，在楊冬辰眼中又是怎麼去解
釋。
「漂亮！」簡耀大叫出聲，衝著剛投進三分球的楊冬辰笑，楊冬辰誇張地挑挑眉，玩笑似
地給他一個飛吻。
簡耀縮起身子藏住自己漲紅的臉，真想衝上去搖搖楊冬辰的肩膀，問他到底是天生肉麻還
是真的對他有意思。
耳邊聽見了微弱的笑聲，簡耀轉頭一看，發現是身後的男人在笑，他的笑彷彿點亮了他整
張臉，微微瞇起的雙眼帶著笑紋，老氣的衣著也掩蓋不住這瞬間他散發出的光芒。
效果堪比整形的笑容。
發現簡耀的視線，男人尷尬地點了點頭，嘴角倏地向下收，眼睛也黯淡了下來，彷彿剛才
的一切都是錯覺。
簡耀覺得有點失落，笑起來明明這麼好看。
就像是雲層散去撒下的陽光突然再度被遮掩，讓人心理有些悵然。
他看了一眼場上的楊冬辰，小心翼翼地走到後頭的男人身邊。
「你是學校的員工嗎？」簡耀問。「之前也常常看到你。」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議，甚至下意識的看了看周遭，之後才確定簡耀是在和他說話。
簡耀笑出了聲，算是回敬剛剛男人的反應。
「我在附近上班。」男人說，右手搭著自己的後頸。「我……就是來看看。」
「是上班族啊，工作很無聊嗎？怎麼這麼常過來？」
男人看起來更加不知所措了。「是……挺無聊的？」
「喔，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嗎？我現在也還沒決定自己要考什麼大學。」簡耀試探性地在距
離男人一公尺的地方坐下。「我要怎麼稱呼你？」
男人條件反射般從錢包裡抽出名片，之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反應不對，立刻又把名片塞了回
去，雖然只是一瞬間，簡耀還是看到了名片上的字：陳楚明，軟體開發。
身為一個男校少見的純一類組人，簡耀對所有數理好的人都充滿敬意。
雖然程式設計跟數理好像也不一定有直接的關係。
「叫我名字就行了。」陳楚明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雖然我年紀大概是你的兩倍，但
沒什麼值得你尊重的地方。」
「怎麼這樣說自己啊。」簡耀嘟嚷著。「我叫簡耀，你以前是這裡的學生嗎？」
陳楚明點點頭，眼底裡帶著些許悲傷。「很久以前了，學校變了很多。」
「是喔，」簡耀乾巴巴地回話，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問陳楚明為什麼每天來籃球場
，但直接問又好像有點不禮貌。
很快地他也不用猶豫了，因為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把他往後一拉，楊冬辰瞇著眼睛盯著陳
楚明，用兇悍的語氣問：「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冬、冬辰？」簡耀結結巴巴地開口，手臂被楊冬辰抓著的地方像是要燒灼起來，楊冬辰
離他太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對方皮膚上的細毛。「我、你——他是我們學校的校友，我剛
剛只是在問——」
「你怎麼這麼沒戒心？」楊冬辰凶巴巴地說，抓著他的手卻放鬆下來，手指輕輕圈著他的
手腕，他的皮膚上連道紅痕都沒留下。「萬一他專門找未成年人下手怎麼辦？」
「不是，你想多了，誰要找我下手啊。」簡耀覺得自己的臉大概熱得能用來煎雞蛋，楊冬
辰怎麼還沒放開他呢？還抓得這麼溫柔！他會誤會的好不好！
「怎麼不會？你對自己是有什麼誤會？」楊冬辰不假思索地回話，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自
己說了什麼，耳根燒紅起來。
簡耀覺得自己也快心跳過速致死了。
他！真的！會誤會！他真的要誤會了！
「你、你——」簡耀覺得自己的嘴巴都不像自己的了。「你對自己又有什麼誤會，我們兩
個站在一起，你明明、明明更——」
噗哧一聲，憋不住的悶笑讓簡耀突然意識到陳楚明還在現場，而且還目睹了他們兩個莫名
的互誇行為。
他現在只想找個洞躲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楊冬辰不滿地說。「阿耀本來就很好看！我也不差！」
阿耀是誰。
楊冬辰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人的心跳要多快才會死掉。
「嗯，你們都好看。」陳楚明好笑地說，整個人再度因為笑容亮了起來。「抱歉讓你誤會
了，我來這裡是……為了別人。」
「不會是我們隊上的人吧？」楊冬辰問，語氣仍然有些緊繃。
「不是。」陳楚明輕笑了聲，聲音突然靜了下來。「是一個……老朋友，跟我同年。」
「是喔。」楊冬辰抓了抓頭。「那行吧，你繼續，阿耀我帶走了。」
簡耀任由楊冬辰拉著他走，心中突然充滿了悸動與期盼，他回頭看了陳楚明一眼，男人對
他揮了揮手，鼓勵地笑了笑。
下次再見的時候跟他聊聊吧，簡耀想。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盡自己所有的勇氣抓住楊冬辰的手，手指穿過他的指縫間。
楊冬辰收緊了手，拇指蹭了蹭他的指節。
02
下次再見到陳楚明，楊冬辰已經是他的男朋友。
簡耀還是很難想像他的暗戀竟然能開花結果，把他最喜歡的人送給了他。楊冬辰說他是在
高一那年喜歡上簡耀的，但在簡耀承認自己四年苦戀之後硬是改口，說自己是一見鍾情。
一見什麼鍾情，楊冬辰在國中時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
他們兩個都沒什麼經驗，簡耀雖然人緣挺好但被女孩子當姊妹男孩子當兄弟，楊冬辰則是
經常被嫌棄太不解風情，兩個新手光是牽手都能臉紅，更別說是要做別的事情。
第一次嘗試接吻的時候他們把鼻子都撞紅了，楊冬辰齜牙咧嘴地不停道歉，簡耀笑到上氣
不接下氣。再次嘗試的時候他們放慢了速度，簡耀笑著蹭了蹭楊冬辰的鼻頭，楊冬辰溫柔
地捧著他的臉，他們的唇終於順利相碰。
小說裡寫的甜都是騙人的，但楊冬辰的嘴唇比他想像中要軟，一時之間簡耀甚至不敢呼吸
。
光是淺嘗則止的觸碰就這樣了，他真不知道如果他們更進一步，自己的心臟要如何承受。
「陳先生。」簡耀喊，有些羞赧地在陳楚明旁邊坐下。「上次對不起啊。」
「沒什麼。」陳楚明搖搖頭，揚起下巴示意球場上的楊冬辰。「你們後來還好嗎？」
簡耀漲紅了臉，上次他們的表現確實很明顯了，他偷瞄了陳楚明一眼，確定對方的表情中
沒有嫌惡，之後才點點頭，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我們……我們在一起了。」
「嗯。」陳楚明溫和地回應。「祝福你們。」
有那麼一瞬間，簡耀覺得陳楚明看起來似乎非常的難過，但眨了眨眼，男人又恢復原本的
面無表情，他不確定自己是看錯了，還是想多了。
「其實，」陳楚明突然開口又突然停頓，過了好半晌才繼續說：「我說的好朋友是我的前
男友。」
「真的？！」簡耀驚呼，下一秒連忙摀住自己的嘴，他看向球場，楊冬辰對他拋了個疑問
的表情，簡耀對他笑了下，搖搖頭，用誇張的嘴型說「沒事」。
「嗯，我們分手十年了。」陳楚明平靜地說。「我很羨慕你們。」
簡耀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地開口：「可以問你們為什麼分手嗎？」
「沒關係，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雖然他是這麼說，但簡耀卻在陳楚明的臉上看見了
化不開的愁緒。「他的家人堅決不同意，我們都不夠勇敢。」
簡耀覺得有些心酸。「那你的家人呢？」
陳楚明揚起唇，卻不是在笑。「被發現的時候我就沒有家了。」
「他怎麼這樣啊。」簡耀心裡覺得不大平衡。「你都跟家裡決裂了，他還因為家人放棄你
。」
陳楚明搖了搖頭。「分手是我提的，我不願意放下驕傲，去尋求他爸的諒解，他不過是放
不下獨自拉拔他長大的父親，我卻偏得逼迫他選擇一邊，把他的猶豫視作背叛。」他深深
嘆了口氣。「我當時太固執了。」
「但你喜歡他又不是錯的。」簡耀低聲說。「憑什麼是你應該低頭呢？」
陳楚明的聲音很輕、很平靜。「他也沒錯，誰說愛情就得比親情更重要呢？」
簡耀蹙起眉，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結論，沒有人該為自己的性向道歉，陳楚明怎麼能
覺得自己當時應該放低身段呢？他的對象本來就該想辦法說服自己的父親，那又不是陳楚
明的責任。
如果簡耀的家人反對自己和楊冬辰在一起，他也會替楊冬辰說話的，他相信楊冬辰也同樣
會為他抗爭。
「因為性向反對你們在一起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對的。」簡耀很堅持。「錯的是他父親。」
「你這樣想沒什麼不好。」陳楚明看向遠方。「如果你男朋友也能這樣想，那你們也許能
一直在一起。」
「我們本來就要一直在一起。」簡耀嘟嚷著。「我知道你大概覺得我幼稚，但如果連長久
的決心都沒有，我幹麻和他交往呢？」他看向楊冬辰，看著他投籃時專注的神情，和專注
時不自覺努起的嘴唇。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誰說他們就不可能一直走下去？就
算未來真的有什麼變數，至少他的態度要是對的，至少他是想要維繫這段感情，而且願意
為此努力的。
「你說的對。」陳楚明笑了，表情溫柔又認真。「你說的很對，是我錯了。」
簡耀不滿地說：「我剛剛明明就說錯的不是你。」
陳楚明輕笑出聲。「你對象真幸運，被你這樣好的人喜歡。」
「他也很好。」簡耀認真地說。「你呢？你還喜歡他嗎？」
陳楚明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吧，不然我也不會坐在這裡。」
「他都沒有跟你聯繫啊？」簡耀問。
「分手後我換了電話號碼，又搬到了其他縣市，在那個年代這樣也就足夠讓我從他的生命
裡消失了。」陳楚明輕輕嘆了口氣。「真是固執又衝動。」
簡耀抿抿唇。「你在這裡看籃球，是因為他以前是籃球隊的嗎？」
「喔，他那個人準頭可差了，動作又不靈活，打不了籃球。」這一次，陳楚明的笑聲很亮
、感染力很強，帶著懷念的表情追思過往。「我才是籃球隊的，他是我的忠實觀眾。」
03
「怎麼啦？一副有人欠你八百萬的表情。」
楊冬辰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簡耀偏過頭，對他笑了笑。
「怎麼又是麵包？」楊冬辰嫌棄地說，隨便拉了張椅子坐在簡耀身邊，把便當放在簡耀桌
上。「多吃點。」
午餐時間簡耀通常都吃的很簡單，他的父母在外縣市，簡耀又不會下廚，只好上學路上在
便利商店買點麵包。雖然學校也不是沒有賣熱食，但他就是懶得大老遠走去買，他的食量
一向可大可小，午餐少吃點也不會餓。
楊冬辰每天都會帶便當，大多是前一天晚餐的剩菜，簡耀第一次聽到楊冬辰經常跟他媽媽
一起下廚的時候真的嚇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刻板印象，但從楊冬辰平常的作風，真的看不出他是個會煮菜的人。
這個人怎麼就這麼好呢？
楊冬辰中午本來就不時會來他班上找他吃午餐，交往之後更是天天來，坐在簡耀附近的同
學都習慣了自己的椅子經常會被搶走這件事。
簡耀很喜歡楊冬辰家裡的菜。
「蔥燒豆腐！」簡耀開心地說。「還有馬鈴薯燉肉！」
楊冬辰低笑出聲。「怎麼就這麼容易滿足呢？」他一邊說，一邊拿出多餘的鋼碗，把一部
份的飯菜撥進去，推到簡耀面前。「下次我直接幫你帶個便當算了。」
「不用啦。」簡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用只有他們兩個聽的到的聲音說：「我很喜歡
看你把便當分給我，讓我特別開心。」
楊冬辰整個人僵了下，暴躁地抹了抹臉。「我們在學校的時候你能不能別這麼可愛？」
「哇，你好肉麻。」簡耀嘻嘻一笑，開心地吃著楊冬辰分給他的菜，感覺像是自己已經成
了楊冬辰的家人。
楊冬辰笑了，笑得很溫柔。
「你這樣好多了，剛才表情差得跟什麼一樣。」他也開始吃起自己的午餐，時不時就會夾
些菜到簡耀碗裡。「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簡耀含糊地說，吞下口中的食物。「只是又想到陳楚明大哥的事，覺得不
太開心。」
「叫什麼大哥，他都能當你爸了。」楊冬辰忿忿地喝下一大口茶。「沒事煩惱他的事做什
麼，他是成年人，可以照顧自己。」
簡耀搖搖頭。「我不是煩惱，只是覺得很可惜。」
陳楚明沒有說得太詳細，簡耀只知道他和他的前男友從小一起長大，高中時發現彼此的心
意後開始交往，當時的風氣還不夠開放，他們守著這個秘密，一直到大學畢業被家人發現
，之後就如同陳楚明一開始說的，陳楚明和家人決裂，至今都沒有聯絡，他的前男友則是
放不下家人，兩人最終分道揚鑣。
雖然陳楚明說自己不確定，但簡耀總覺得他還是喜歡那個人的。
「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的。」楊冬辰說。「我昨天就跟我媽出櫃了。」
簡耀嗆了一下，差點沒把自己噎死，楊冬辰連忙遞了水給他，手安撫地按著他的背脊。
「你什麼？！」
「跟我媽出櫃了。」楊冬辰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反正她想抱孫子還有我大哥在，我喜
歡男人又怎麼了？」
「你——」簡耀摀住他的嘴巴。「你讓我冷靜一下。」
楊冬辰挑起一邊的眉毛，任由簡耀捂著他的嘴巴，甚至百無聊賴地玩起了簡耀的袖口。
這個人！怎麼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心臟都要停跳了！
簡耀喘了口氣，放開手，有些嫌棄地看著自己掌心的油光，就算是從楊冬辰嘴唇沾上的，
那還是油。
「你這是恃寵而驕。」楊冬辰嘆了口氣，拿出紙巾替他擦了擦手。「我媽很開明，我舅舅
也喜歡男人，但他們兩個感情一直很好，小時候我舅舅還經常幫我媽照顧我。」
簡耀原本高高提起的心突然落了下來。「真好啊。」
他的情況就不同了，簡耀是獨生子，父母雖然都是高知識份子，但簡耀並不確定他們會如
何反應，他們的關係一向也不太親近。
雖然他的父母都否認過，但他經常在想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個意外。
「你不要有壓力，我只是懶得和我媽編故事而已。」楊冬辰說，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沒
有要逼迫你的意思。」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讓你放心。」簡耀用小指碰了下楊冬辰的手背。「我不會放棄你的
。」
「當然，你這麼喜歡我。」楊冬辰露出得意的笑容，有些孩子氣的模樣讓簡耀失笑。「不
過我也很喜歡你。」
簡耀想親自己的男朋友了。
雖然他覺得班上的同學大概都發現了他們的關係，但大庭廣眾之下他臉皮實在不夠厚，所
以他只是交換了他和楊冬辰的筷子。
楊冬辰微微睜大眼睛，練籃球曬出來的膚色都掩蓋不住他的臉紅。
簡耀覺得莫名有成就感。
「他們那時候一定很難吧。」他突然感嘆，雖然學校裡多少還是會有霸凌的問題，但目前
為止還沒有人公開找過他麻煩，他不清楚陳楚明那時候的學校是怎麼樣的，但從語氣可以
聽出他們為了隱藏秘密的壓抑。
楊冬辰頓了下，有些不甘願地承認。「我是挺幸運的。」
「對吧？」簡耀歪著頭，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陳大哥還說被我喜歡的人很幸運。」
楊冬辰臉又紅了，夾起一塊馬鈴薯塞進簡耀嘴裡。「那他終於說了句我認同的話。」
4
簡耀中暑的時候，陳楚明是第一個發現的。
粗礪的雙手扶著他坐下，簡耀頭昏得不行，意識模糊間他似乎聽見陳楚明把楊冬辰喊了過
來。
簡耀從沒聽過陳楚明這樣大聲說話。
他被挪動到了樹蔭之下，楊冬辰的手似乎在顫抖，陳楚明拍了下他的肩膀，鎮定地說他馬
上回來，要楊冬辰先解開簡耀的上衣。
「不要太擔心。」簡耀用微弱的聲音說。「一般般擔心就好。」
楊冬辰無奈地笑了聲，伸手解開簡耀制服的扣子。「下次我脫你衣服的時候，我希望你神
智是清醒的。」
「哇，」簡耀小聲驚呼。「你好色喔。」
陳楚明帶著一桶水、一包冰塊和兩條毛巾回來，動作熟練地將毛巾泡水、擰乾，就要替簡
耀擦拭身子降溫。楊冬辰連忙搶走他手中的濕毛巾，把冰敷的工作交給陳楚明。
簡耀突然覺得自己置身天堂，包著冰塊的毛巾敷在他前額，楊冬辰則是動作輕柔地用濕毛
巾擦拭他的脖子、腋下、和大腿內側。如果不是因為毛巾太冰，簡耀都要起反應了。
終於，他過熱的體溫降了下來，神智與視野也清楚了許多，他看著楊冬辰專注的神情，忍
不住用臉蹭了蹭他冰涼的手。
楊冬辰動作一頓，碰了下他的耳朵。「好多了？」
簡耀點點頭，緩緩坐起身，楊冬辰連忙扶住他。「我還是先帶你回家吧，你需要休息。」
「我有車，我載你們吧。」陳楚明說，提起自己的包包就走。「我在校門口等你們。」
楊冬辰應了聲，蹲下身撈起簡耀。「走了，阿耀，我帶你回家。」
「不想走路。」簡耀說，他平時真的不是個嬌貴的人，現在卻忍不住撒嬌。
「那就不走。」楊冬辰把他抱了起來。
簡耀驚呼了聲，慌亂間圈住楊冬辰的脖子，有力的雙臂圈著他的腰和膝蓋內側，他有些羞
恥地把臉埋進楊冬辰的頸窩。
背後傳來籃球隊其他成員調侃的口哨聲，楊冬辰回頭笑罵了句閉嘴，穩穩地抱著簡耀走向
校門口。
「你不累嗎？」
楊冬辰搖搖頭。「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胖了你就抱不動了。」
「沒關係，我慢慢鍛鍊。」
見到他們的時候陳楚明有一瞬間的失神，楊冬辰喊了他，他才匆忙拉開車門，幫忙楊冬辰
把簡耀放在後座。
「你們感情很好。」陳楚明突然說，語氣聽不出情緒。
「他喜歡我四年了。」楊冬辰得意地回話，手臂圈著簡耀的腰。「我五年。」
簡耀沒有拆穿他，好笑地縱容他竄改自己的戀愛史。
陳楚明透過後照鏡和簡耀對上眼，給了他一個看了讓人心臟發疼的微笑，像是尚未結痂就
被撕扯開的傷口。
他抓著方向盤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我……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是他的。」
他的聲音有些不穩，但車子的行進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高中時他開始受到女孩子歡迎，我心裡太不安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他扯了扯嘴角。
「我想了個主意，練球時故意弄傷了腳，想看他會是什麼反應。」
他的下唇顫抖起來。
「他把我抱在懷裡，帶著我到了保健室，就像你的男朋友抱著你時那樣小心翼翼，在我耳
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我喜歡你』。雖然腳很痛，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刻。
」
一聲不可置信的笑。
「他竟然會喜歡我。」
緩緩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以為他會寵我一輩子，結果卻失了分寸。」他的眼眶泛紅，卻沒有流淚。「現在可好
了，沒有人會像他那樣寵我了。」
簡耀再度和他對上眼，陳楚明勾起唇角，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想再喜歡他了。」
5
之後幾天陳楚明都沒有出現。
簡耀有點後悔自己沒有跟陳楚明要聯絡方式，現在這個年代竟然還有失聯這種問題。
今天的籃球場邊，簡耀看見了一個不同的男人。
他很高，看上去大約三四十歲，頭髮有些長，有些亂，雖然是夏天卻穿著一身黑色西裝。
前幾天才中暑過的簡耀有些擔心這個人會不會把自己悶壞。
「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男人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前陣子是不是有個年
紀跟我差不多的人來過這裡？和你差不多高，有些娃娃臉。」
簡耀驚訝地倒退了一步，差點把自己絆倒。
「前男友！」簡耀脫口而出，男人雙眼突然亮了起來，激動地抓住他的肩膀。
「他來過對嗎？」男人說，雙眼有些泛紅。「他在哪裡？」
簡耀瑟縮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他有說自己現在在哪裡工作嗎？他——」
「這位大叔，麻煩你放開我男朋友。」楊冬辰說，突然出現在看台上，抓住男人的手。
「抱歉。」男人低聲說，退後拉開他們的距離。「楚明……你們和他說過話嗎？」
簡耀抓著楊冬辰的手臂，有些不確定自己該說什麼，他們和陳楚明並沒有熟識到可以為他
決定，這不是他們該插手的事情。
「你想見他就自己找。」楊冬辰說。「這不是我們的問題。」
簡耀扯了扯他的衣角，讓他說話別這麼衝，楊冬辰嘖了聲，不悅地拉開簡耀上衣的領口，
檢查他的肩膀。
「我沒這麼脆弱。」簡耀輕聲說。
楊冬辰哼了聲。「明明稍微撞一下都會瘀青。」
簡耀對男人笑了笑。「我們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來，你可能要碰碰運氣。」
男人沉默地點點頭，挑了個位置坐下。
簡耀突然注意到男人坐的是陳楚明平時坐的位置。
或者該說是陳楚明坐的是男人以前習慣坐的位置。
「你覺得他們有可能復合嗎？」簡耀低聲問。
楊冬辰拉著他走到場邊，顯然還在氣頭上。「誰管他們！」
之後的幾天，男人都會出現在籃球場。
簡耀不想讓楊冬辰擔心，所以總是和他保持距離，男人也沒再問他陳楚明的事，久而久之
簡耀也就當作他不存在。
或者該說他盡力假裝他不存在。
男人雖然很安靜，但因為身材高大，讓人有些難以忽視，就像一座大山佔據了一個角落，
一個小時下來連姿勢都沒有變化。
然後他猝不及防地動了。
簡耀只看見一片黑影飛過他的視野，男人突然向著球場的另一端全速奔跑，簡耀還來不及
思考就下意識地跟了上去，只來得及對楊冬辰揮揮手。
等他追上西裝革履的男人時，剛好看見陳楚明打了男人一拳之後要扇自己一巴掌，男人連
忙抓住陳楚明的手，將自己的臉湊了上去。
簡耀有點不確定現在是什麼狀況。
「陳大……哥……」他邊喘氣邊說。「你……沒事吧？」
陳楚明愣怔地轉向他，隨後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不打擾——」
「把我爸下葬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男人突然說。「之前不是沒找過，但我人離不開
，他只有我一個人照顧。」
「然後他死了。」他頓了下。「我突然感到慶幸。」
他搖搖頭。「怎麼能這樣呢？我怎麼能為了他的死而慶幸呢？」
「如果他的離開只讓我感到解脫，我又是為什麼失去了你？」
陳楚明咬著下唇，臉色有些蒼白。「所以呢？你找我做什麼？如果是想道歉就算了，你沒
做錯什麼，或者該說我們都有錯。」
男人搖搖頭。「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見到了之後呢？」
「我沒有想過。」
「你沒有想過。」陳楚明自嘲地笑了聲。「我想過。我想了好多、好多種可能，一開始我
只想你跪下來和我道歉，後來我成了想向你道歉的那個，再後來我想我永遠也不想見到你
了，最後卻總是回到這裡，在過往的惡夢中原地踏步。」
男人突然雙膝跪地，認真地看著陳楚明，說了聲對不起。
「你搞什麼——」
「除了道歉以外呢？」男人問。「你還想過要我做什麼？」
陳楚明啞然，用力抹了抹臉。「我不……」
「楚明。」
彷彿哀求的語氣。
陳楚明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好一會才緩緩吐出。
「我還想過你會罵我，質問我為什麼不能給你多一些時間。」
男人頓了下，「這個做不到，跳過。」
無聲的笑彷若因為驚訝而沒有壓抑住，陳楚明顫抖著走向過去的愛人，蹲在他面前。
「我夢見過你對我說你還愛我，問我願不願意再和你試一次。」
男人像是停止了呼吸。「你的回答是什麼？」
「我不知道。」陳楚明笑了笑。「我說我不知道。」
男人點點頭，眼眶紅了。
「楚明。」他說。「我還抱得動你。」
刻意放慢了動作，他把陳楚明抱了起來，小心地像是怕自己會把人給碰壞。
陳楚明突然大哭起來。
好幾次簡耀都覺得陳楚明看起來很想哭，但他泛紅的眼眶卻從沒有真的溢出淚水，一直到
現在，在這個他曾經希望能寵他一輩子的人懷裡，陳楚明終於痛哭出聲，淚水不斷淌出，
像是要流乾十年分的懊悔與悲傷。
簡耀也哭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
「放我下來吧。」陳楚明一面抽泣一面說。「別以為我沒發現你扭到腳了。」
「楚明——」
「好了，等你腳好了再說。」他搭著男人的肩膀跳了下來，熟練地像是他們已經這麼做過
上百次、上千次，然後將男人的手臂掛在自己身上，另一手摟著男人的腰。「你怎麼還是
沒學會怎麼好好跑步？」
男人的表情柔和起來，眼中泛著淚光。「因為沒有一個目標讓我追著跑。」
陳楚明抹去淚水，翻了個白眼，絲毫不像是簡耀第一次看見時那個沉穩、沒有活力的男人
。他轉向簡耀，對他招招手，遞了張名片給他。
「下次介紹你們認識。」陳楚明猶豫了一下，摸了摸簡耀的頭。「謝謝你們兩個，之後請
你們吃飯。」
簡耀看著兩人慢慢走離，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的楊冬辰抹去他眼角的淚痕，親了下他的
臉頰。
「放心了？」
簡耀給他一個有些尷尬的微笑。「練習結束了嗎？」
「練什麼習，對象都跑了。」楊冬辰附在他耳邊說。「你要補償我。」
「怎麼補——哇啊！」
身體突然懸空，簡耀連忙靠住楊冬辰的肩膀，讓他好抱一點。
「這算什麼補償啊。」簡耀低聲囁嚅，捧著楊冬辰的臉親了下他的唇。「起碼也要這樣。
」
楊冬辰的笑容很傻，簡耀卻覺得心動不已。
06
陳楚明的前任叫王志偉，簡耀和楊冬辰聽到的時候非常失禮地大笑了半分鐘，王志偉好脾
氣地笑笑，沒有生氣。
陳楚明說他們現在還沒有辦法複合，但也沒有力氣分開，所以就當對方是合租一間套房的
室友，算是生活上的夥伴，分擔家務、分享空間，陳楚明加班回家時會看見客廳裡留了一
盞燈，王志偉起床時會發現餐桌上放著早餐。
簡耀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有些似懂非懂，但至少陳楚明看上去比之前要有精神的多。
他們身邊是彼此遺留下的空洞，十年來沒有辦法、似乎也沒有意願去填補。
「冬辰。」簡耀伸手握住楊冬辰的手。「過年後那個星期陪我回家好不好？」
與他心有靈犀的男朋友停下腳步，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簡耀點點頭。
楊冬辰笑了，把他拉進懷裡緊緊抱住。
沒有人能預測未來的走向，但這瞬間，簡耀有了面對全世界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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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廢如我，想名字大概是這次活動最大的困難點之一 (′･_･`)
試著寫了沒寫過所以不熟悉的年輕小情侶，兩人的互動我寫得很開心，希望大家也喜歡
另，文裡雖然用詞是中暑，但簡耀沒有真的到實際中暑的標準，只是一般我們生活上常常
用中暑泛指熱衰竭跟其他熱傷害，真要用詞準確反而彆扭
大概沒有人在意但我寫東西經常忍不住查資料哈哈
歡迎來噗浪找我聊天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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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houseau3 (114.43.158.232 臺灣), 09/12/2019 00:03:26
推 zull99: 天啊太強了！簡耀和楊冬辰甜得我抓緊被子翻滾(還把自己捆 09/12 03:55
→ zull99: 住...) 陳楚明的心境卻看到落淚QQ 覺得大大把年輕純粹和 09/12 03:55
→ zull99: 有過曲折的感情寫得細膩真實 又深入人心 甜和虐點都從看 09/12 03:55
→ zull99: 似平凡的地方滲到情緒裡 心動和心痛都好鮮明 09/12 03:55
→ zull99: 另外，覺得結局陳楚明和前男友的狀態是可以想像的所有情 09/12 03:59
→ zull99: 況中最適合他們的。喜歡平凡生活裡有無法彌補的傷害、脆 09/12 03:59
→ zull99: 弱，卻也被某人視作寶物的珍惜 09/12 03:59
謝謝你，小情侶的部分其實讓我有點緊張，不確定有沒有真的甜，現在放心了哈哈
陳楚明的故事是一開始最先想到要著墨的，他們兩個是現在世界上最在乎彼此的人了，只
是放下過往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但在細水長流的相處中他們會慢慢找回默契的
因為本身是個不善表達的人，所以喜歡寫用行為訴說情感 :)
推 guaisoh: 世代的眼淚QQ 09/12 07:06
壓抑的時代真的造就了好多遺憾
推 fun79428: 好喜歡這兩個對照組，各自有著各自的未來，覺得很觸動啊 09/12 08:58
→ fun79428: QAQ 09/12 08:58
他們未來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推 b124383: 年長組的部分有洋蔥QAQ 希望青年組能一直順利下去 09/12 19:25
因為本人虐點很低，所以難過的事情都在過去，之後都是順利的哈哈
推 duckknight: 發現是您的文趕緊衝進來xD 描寫好細膩，很喜歡>< 09/12 22:54
謝謝你 <3
推 shenwawa0311: 年長組看哭了QQ 09/13 05:37
沒關係他們會好的 :D
推 wsx321edc: 好看!! 09/13 16:18
推 littlewendy: ：) 09/13 20:02
※ 編輯: houseau3 (220.136.32.195 臺灣), 09/13/2019 21:03:08
推 Heelin: 好文推推！ 09/15 00:09
※ 編輯: houseau3 (220.136.65.16 臺灣), 10/09/2019 15:36:17
→ shung8462: 看完〈漫漫歸途〉回來推一個:)) 10/12 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