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掛在山邊,片片殘虹襲蓋在依附山角的莊園,透過大型的栱木門可看見樹
叢間由樹藤高吊的搖椅,一名男子閒悠地橫躺在搖椅上吹著涼風,一本厚重的神曲蓋
在他的臉上,散落的黑髮隨風輕輕飛舞著,若非落葉飛過、髮絲晃動,還真讓人以為
眼前的光景是由油彩組成。
枯葉飛舞在濕冷的空氣中,午時落下的雪花已隨午後的暖陽化開,薄薄的冰雪上
殘留著腳印,沿綿在搖椅之前消失,身影遮掩了照在黑髮男子身上的餘暉,黑髮男子
拉開面上的神曲,只見那片殘虹完美地將一頭金色絲線染成火紅般的美,他是第一次
看見、這麼完整的一片紅。
「嗨!找我有事嗎?藍斯洛特。」
輕佻的笑意再度漾開,塔爾羅斯起身坐直隨手將神曲放在手邊,只要看見藍斯洛
特一臉正經望著他、不由自主就會笑得隨便,或許是想分辨兩人永遠不同之處吧!
「嗯!我想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音樂盒。」
「音樂盒?這種風雅的小東西不在我收藏的範圍內,我想你問錯人了。」
「或許吧!但是我一直帶在身上,我想問你,你找到我、在我沒有記憶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我帶在身上?」
「我怎麼知道?」
雖然看在別人眼中、塔爾羅斯一臉輕鬆,實際上獨存的黑色眼珠正打量著藍斯洛
特再認真不過的平靜面孔,他在藍斯洛特蒼藍的瞳孔內看見了專注的意志,若是回答
沒看見、藍斯洛特一定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出去尋找,而且不會再回來。若是回答看見
了,又該怎麼敷衍藍斯洛特,要藍斯洛特相信音樂盒不在他身上呢?
「應該有吧!塔爾羅斯。」
見塔爾羅斯跟他打起迷糊仗,藍斯洛特更確定音樂盒在塔爾羅斯手上,只是藍斯
洛特不懂塔爾羅斯為什麼一定要留住他,正如塔爾羅斯本人所說、音樂盒這種小東西
他根本不看在眼裏,就算是想欺負人,兩人早已過了這種小孩子的玩耍年紀了,塔爾
羅斯不是會用這種幼稚手段的聰明人才對。
「你自己倒是清楚的很,那你何必來問我呢?」
「因為我找不到,那個音樂盒我應該片刻都不離身才對。」
「這個問題就要問你自己了,你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拿走。」
「停止吧!塔爾羅斯,我不希望你說謊。」
像是禁語一般,藍斯洛特說出這些話之後、兩人又沉默不語了,只有蕭瑟的風聲
吹響在兩人之間。塔爾羅斯一直沒有抬頭,直到此刻他望著藍斯洛特帶著灰濛濛的眼
,正經八百的神情是他最常看見,不知道藍斯洛特被人壓倒在床上時、是否也是同樣
的神色呢?他實在很想知道。
不過,藍斯洛特永遠不會變吧!思慮及此、不知不覺塔爾羅斯又笑了。
「常聽人說,唇薄的人很絕情,你怎麼不是呢?藍斯洛特。」
「你似乎正如所指呢!」
「正確答案,總而言之,你要音樂盒、自己去找,如果你找到了,就算是天涯海
角也隨你自由,我絕對沒有第二句話。」
「........」
可能只是自言自語吧!但塔爾羅斯確實聽見了,藍斯洛特喃喃呼喚著他的妻子,
如同信仰一般、藍斯洛特將他的妻子當作一種自我救贖吧!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能令他永誌不渝,塔爾羅斯真有點羨慕她。
「我希望你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塔爾羅斯。」
「嘿!你可太瞧不起我了,雖然我會說謊,但我偶爾也會說真話,尤其是親口答
應的事絕對不反悔也不虛假,這點尊嚴我還有。」
「塔爾羅斯、塔爾羅斯......」
雖然是自己的名字,但由不同的人口中呼喚著、感覺上就是不同,從來不知道自
己的名字由別人口中呢喃會這麼優雅,最重要的還令他有點衝動了,這點就讓他傷腦
筋了,暗自嘲笑自己、還是不夠成熟吧!
藍斯洛特離開這個地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一般,塔爾羅斯知道自己又留住他了
,雖然知道他沒有將音樂盒拿回是不可能離開,但有保障與約定總勝過一聲不響的以
神傳心,任何事都應該要有確實的把握,這才是塔爾羅斯的生存之道。
冬季的夜晚向來深沉,尤其今日在晚餐時刻又開始下雪,自從一個星期前兩人第
一次見面後,兩人總是一起用餐,因為塔爾羅斯想要兩人一起用餐、而藍斯洛特守禮
儀,所以對於一同渡過每天的用餐時間一事倒是沒發生爭執。天氣一冷,藍斯洛特知
道自己的手腳又要開始不聽話了,對於這點、他是很認命,雖然這種體質很不方便,
但只要想起先前沒有情感甚至只有片斷記憶的日子,能像現在這樣能思考能走動已經
是萬幸了,關於這一點、他是很感謝塔爾羅斯的。
不過氣溫下降意味著,他必須進入冬季時刻魔力最大的場所--床舖與被子之間
,不過兩人用餐時塔爾羅斯總是談些輕鬆愜意的內容,所以結束了晚餐之後,他就向
塔爾羅斯道過晚安,再到書齋拿本物理學後就上床準備入睡。
黛藍的夜空不停落下白色雪花,每天看著藍斯洛特過著規律如戒律僧的日子,塔
爾羅斯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夠忍受這種清心寡慾的生活,老實說他光用看的都害怕
,更甭提想要他跟藍斯洛特一般,就拿藍斯洛特方才拿走的物理學來說好了,雖然內
容他知道也明白,但只要一拿起那本書、大概不出三秒他馬上睡著,興趣和知識是兩
回事的東西。
看著窗外,街道上零零散散的燈火,想來大雪不歇、連行人都少了,常去的店家
也不見燈火,每天固定到街上走走的塔爾羅斯也了無興致,在宅邸四處走動一會兒後
,終於放棄沒事找事的閒功夫,早早就打算上床睡覺,在僕人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他發
現,原來他是個這麼浪蕩的主子。
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塔爾羅斯向來就知道如何讓自己過得好,在寒冷的冬夜
中洗澡倒也不失為一種享受。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藍斯洛特的寢房他不由自主停下
腳步,思考了一下,他抬起手想敲門,但他還是放下了手。
他可不想走進藍斯洛特的房間卻見到一雙警戒的眼,他還沒有找架吵這麼無聊,
雖然現在的確很無聊。
「不要....我不要......」
『這個應該是夢囈聲吧!』
塔爾羅斯正想離開房門口時,忽然由藍斯洛特房內傳出說話的聲音,他很確定、
是藍斯洛特的聲音。
當下,他連門也不敲、馬上推開房門直奔而入。
「不要..求求妳....不要離開......不要走........」
一進門,塔爾羅斯又聽見了藍斯洛特的話,帶著哀傷和憂愁,甚至可以說、是在
哭泣的聲音,快速地將左右巡視一番,果然房內並沒有其他人,塔爾羅斯可以確定、
藍斯洛特只是在夢囈,只是他夢見了什麼?是什麼令他如此傷心?塔爾羅斯不知道,
但塔爾羅斯知道悲傷不是好事。
「藍斯洛特....藍斯洛特........醒一醒....藍斯洛特。」
「不能......我不能..沒有妳........」
或許是真的很哀傷的夢,塔爾羅斯在藍斯洛特的眼角看到淚水一點一滴地流下,
潔白透明,濕透了枕邊的天鵝絨,塔爾羅斯有些不捨、也有些妒嫉,想必是想到了他
的妻子,那個與藍斯洛特情深緣薄的女人,依舊在藍斯洛特心中佔去多半思慕,令人
傷心淚流的女人。
「醒一醒!藍斯洛特。」
有些氣憤為什麼他不能早點遇見藍斯洛特,也有些好笑自己去妒嫉一個已逝的女
人,如果早一點遇見藍斯洛特、早一點佔據藍斯洛特心中的角落,此刻藍斯洛特呼喚
的名字會成為他嗎?不會,一定不會,因為藍斯洛特不像他在意藍斯洛特這麼多,而
在藍斯洛特心中、兩人最多是成為朋友。
為什麼是朋友?不能是情人嗎?對藍斯洛特來說,同性成為情人是這麼為難的一
件事嗎?雖然他沒有開口問過、但他早已知道答案,所以他不曾問過,也不打算讓藍
斯洛特知道、在他心中藍斯洛特佔據多少份量。
拉回自己的思潮,在他的叫喚中、藍斯洛特慢慢張開了蒼藍如海波的瞳,迷濛的
水氣在那對幽藍的眼內緩緩浮動著,薄薄的唇瓣,堅毅的下顎,還有因為傷悲而緊皺
的眉心。慌亂中藍斯洛特揮動在空氣中的手、一把抓緊塔爾羅斯探視的手,緊密而不
可分,就像用盡生命也不願放開他的手。
「不要....妳不要走........」
「藍斯洛特、藍斯洛特。」
「不要走....求求妳......」
雖然想抽回手、卻被藍斯洛特抓得更緊,弄得連塔爾羅斯想要起身點燈也不能。
或許是查覺身邊的人想要離開,藍斯洛特沒能從夢境中回到現實,一股腦兒就往塔爾
羅斯身上撲去,緊抱著塔爾羅斯不肯放手,依靠在他肩膀上輕輕抽泣著,口中仍舊喃
喃唸著重覆的話。
「妳知道我不能沒有妳....不要離開我......」
窗外的雪花片片看起來很美,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停止了下雪,月亮也出來了,
月光灑落在霜雪上反射出一片光亮。清澈的月兒很美,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也很美,但
仍舊無法吸引他的眼神,他只是輕輕擁著自己懷中的人兒,那麼地虛幻、彷彿將與雪
花月光溶成一片。
「你不用傷悲,因為我會一直陪著你,就算你討厭我、憎恨我,我也不會離開你
,就算你想離開我、我也不會讓你走....讓我陪你好嗎?」
從來沒有一刻是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真心誠意地向一個人請求示意,塔爾羅斯有
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得到一個回應。
「藍斯洛特......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有句話怎麼說來怎,是”趁人之危”吧!沒錯,他的確是在趁人之危,那又怎麼
樣呢?誰管得著他做事嗎?他向來就是愛怎樣、就怎樣的人,就算藍斯洛特根本不把
他看在眼裏、那又怎麼樣,他就是要趁現在讓藍斯洛特答應不離開他身邊,其他的事
、以後再說吧!
「你....塔爾羅斯......是你嗎?塔爾羅斯......」
「........」
唉....失敗,還來不及感嘆目的未達逞,藍斯洛特已經推開塔爾羅斯尚有餘溫的
胸膛,月光下藍斯洛特的藍眼看來格外透明清澄。
兩手分別捏緊塔爾羅斯的黑色袖子,藍斯洛特細細回想方才夢中摯愛妻子輕柔笑
容及溫和答允的笑語,現在回想起來、都只是好夢一場,人生就是追不回逝去的東西
、才叫人生,而他對妻子的愛、是永遠不會逝去。
「你....是個好人。」
藍斯洛特鬆開手,用袖子遮掩自己猶帶淚痕的臉孔後向床墊倒去。
想來藍斯洛特誤解了什麼,似乎把他的趁人之危當作一片好心安慰,看來藍斯洛
特真是太不了解他,兩人交鋒多次,怎麼還是天真到認為他會是一個好人。
「別傻了,你認識我多久?我怎麼可能是好人?你睡昏頭了。」
「隨你去說,你喜歡怎麼解釋都可以。」
看著塔爾羅斯匆促轉身的背影藍斯洛特第一次在他身上發現害羞兩字,想著想著
藍斯洛特不由得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我很可笑嗎?」
「不、不,沒什麼,是我失禮了。」
「這麼大一個人了,不要夜裏吵吵鬧鬧弄得別人不得安寧。言盡於此、你也該睡
了。」
「嗯!你也是,晚安。」
雖然吵鬧又草率,但最少這一夜在兩人相安無事的情緒下平靜渡過,藍斯洛特看
著塔爾羅斯打開房門走出房間,他並沒有任何意思只是單純看了塔爾羅斯一眼,令他
感到不解的是塔爾羅斯回眸的那一眼,黑邃而深沉,或許是他累了,無法形容只覺得
很美,為此、藍斯洛特老實地叫住塔爾羅斯。
「塔爾羅斯。」
「什麼事。」
尚未完全離開的塔爾羅斯探身直視藍斯洛特,難得兩人今日見面不是劍拔弩張的
情勢,若是可以,塔爾羅斯希望這種狀況足以延續到最後完美落幕。
「你的眼睛、很美。」
「就算奉承我,你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
或許是在掩飾他的害差,塔爾羅斯說出口的話包括語氣都不算友善,藍斯洛特只
是釋然回以一笑,並沒有答腔;月光下只見藍斯洛特一頭金髮淡淡散發著光暈,膚白
髮淡的藍斯洛特似乎在下刻鐘就會消失在塔爾羅斯眼前。
終究他還是忍下了想要擁抱藍斯洛特的衝動,理智與情感他多半是偏向理智較多
,先姑且不論藍斯洛特是否感覺突兀,最少連他自己都不能接受打破安祥的愚行,他
是藍斯洛特.塔爾羅斯,什麼東西值得自己驕傲他向來很懂,而現況只要平平靜靜走
回自個兒房間一事、想必足以令他自己驕傲一個漫長難熬的夜晚。
雖然感情方面是百般不願、理智卻總是完美阻止他自己幹出傻事。
有些時候他也會痛恨自己為何如此有理智。
人嘛!要笨一點才會活得快樂,像以前在藍斯洛特身邊的那隻傻鳥不就是最好的
例子嗎?可惜他身為藍斯洛特.塔爾羅斯就是不能。
理智有時真讓人感到痛苦。
「塔爾羅斯,你先別走、我有話想問你。」
看著塔爾羅斯蒼白的臉色不變、只在黑邃的瞳眸中閃過一絲憂慮,藍斯洛特知道
他心中一定有事,思及塔爾羅斯這些日子以來與今夜為自己所做的種種事情,雖然藍
斯洛特到此刻還是懷疑他的居心、但感謝之情也不是沒有的。
念在這份恩情上,還有那日在書齋無意間說出重話而引發爭執的愧疚,藍斯洛特
驚覺很多話還是必須說清楚、才能夠避免不必要的糾紛。最首要該談之事當然就是塔
爾羅斯救他的理由。
「如果你想舊話重提、我並不想奉陪。」
光是看藍斯洛特天真依舊的水藍瞳孔一閃,塔爾羅斯就已經知道藍斯洛特想要開
始的話題。反正首當其衝一定還是那句”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要救你?基於什麼立場而救你?』
若是在一開始,不要說藍斯洛特這個被救的人不懂、連塔爾羅斯這個救人的人也
不懂?但現在他懂了,在前一刻藍斯洛特半夢半醒哭著請求自己妻子別走時,塔爾羅
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救藍斯洛特。
只不過理由他要保密,對藍斯洛特以及所有人都要保密,不過他並不喜歡對藍斯
洛特說謊,雖然說謊於他而言如呼吸般容易。但藍斯洛特真要開口詢問他、想必他是
會脫口說出,為了避免這種窘狀、聰明人會選擇避開話題,很坦然地,塔爾羅斯直接
回絕這個話題。
「塔爾羅斯,你為什麼總是在逃避這個問題?」
藍斯洛特淡淡吐出幾字幾句習慣性在語尾嘆了口氣,雖然幾乎細不可聞而藍斯洛
特自己都未曾發現這個新生的習慣,塔爾羅斯卻從來不曾遺漏藍斯洛特心底深處淡淡
的憂傷。
「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說,這是秘密。」
「秘密?」
「沒錯!是秘密,除非你用同等價值的東西與我易之、否則我是絕對不會說。」
塔爾羅斯深知藍斯洛特是個老成穩重的人,沒有九成把握是不會隨便答應允諾別
人,一旦承諾事情,也必定信守到底。只要聰明的利用這一點,塔爾羅斯將藍斯洛特
玩弄於股掌間也是小事一件,所以現在等待藍斯洛特自己考慮清楚結果,接著下場便
是乖乖上勾而已。
塔爾羅斯一如往常用蒼白的臉孔搭配唇角一抹淡而輕挑的笑紋,修長的食指俱有
挑逗性地壓在唇上、如同朧上一層白霧般將暗示藏在不說出口的笑容中,塔爾羅斯緩
緩關上藍斯洛特的房門,消失在藍斯洛特眼前。
只留下"祕密"兩字,迴蕩在藍斯洛特心底久久不能褪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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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傷未痊,你的傷沈重。
無物可支持你上訴,無物可療你傷。
因為你已無可救藥!
~~”黑天使”摘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