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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是一隻水母。 牠就那樣貼著窗子,在夜裡發著螢紫的光,盈盈地籠罩著彩虹的霧暈,上下 浮動。牠沒有眼睛,那細若掛飾的觸手拂著空氣,似在摸索著方向。   沒有眼睛,應該也沒有正面。但那隻水母讓她覺得,是正對著她。   水母的形狀像傘,也像一盞花形的燈,彷彿隨著看不見的水流浮動;但無論 怎麼動,都在原處,在她的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然後就,很安靜地,那漂動的觸手,順著那看不見的水流, 慢慢,像被什麼吸吮著,垂直輸送到傘底,一條一條,輕巧得像沒有費任何力量 就脫離的,消失。   如果那是一個洞的話,細細的觸手們怎麼想都是沒辦法填滿的。於是最後水 母整隻內縮式地消失了。連同光。與現實相連的只有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她就到了這裡。忽然就醒了。眼皮還沒有睜開,身體花了一段時間,從 飄浮無感慢慢地,像沉澱的沙石,一點一點地嵌進這個過窄的軀殼。睜開眼睛扭 開床頭燈的時候,她這麼想,並看向窗子。當然窗外沒有什麼水母。但床邊有呼 吸聲,一個男人,蜷著身體,像寄居般地睡著。   原來自己不是一個人。揚起嘴角,她半側著身,揚臂伸腿預備攀越那具蜷縮 的身體──腿間的一陣濕黏感和下腹熟悉的鈍重抽痛讓她停頓了一下──壓著那 溫暖的體溫,但剛剛升起的興致一下子就熄滅了。男人嘀咕了些什麼,她沒有聽 清,只嘆了口氣,起身去了廁所。   再回來的時候燈還亮著,男人已經換了睡姿,平躺著,但仍然規規矩矩地佔 著他的位置。柔軟的燈光加深了陰影,更浮凸著男人的五官,看起來沒什麼脾氣 的俊秀安靜,總讓她心底某種難以言喻的、扭曲的虐意蠢蠢欲動;然而下巴冒出 來的點點鬍碴使男人如少年般青澀,又矛盾地引起了她的憐愛。   就在這時,床頭的手機驀地發出通知的聲響,短促微弱,像寂靜極處乍起即 逝的擦撞,男人臉上本能蹙起的五官成了最鮮明的確認。她握住那隻手機,熟練 地按鍵,然後瞇起了眼睛。   把手機放回床頭的時候,她確定自己是睡不著了,而天色已經濛濛亮。想了 想,她換下睡衣,放下窗簾,並輕輕閤上了房門。   當她再度回到房間時,被阻擋在外的明亮晨光僅在簾下窄長的地面游動,部 分穿過縫隙、印上床單,形成不規則的碎塊,有一塊正落在他沉睡的面頰上,輕 輕的,像個吻痕;側身而眠的姿態落下了一大片的剪影。她微微一笑,坐上床沿, 伸出手指靠近那隻放在被上的手。指尖從暗處進入光源,和男人的膚色相較僅是 淡淡的落差──纖細如玉的是他的,缺了一點血色,卻修長精緻;她的則骨節分 明,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如蜿蜒河流。貼著他的手,漸漸十指交扣,她像個小女孩 般開心地笑了。   這樣的碰觸似乎驚醒了他。她看見他的睫毛眨動、睜開,然後濕潤的瞳中倒 映著她的身影,認出她的同時,唇角自然揚起了微笑──「紛華,早。」   這個男人是她的──想著,她回以微笑,俯下身親吻了他的唇一下:「早。 去刷牙洗臉吧。你醒得正好,我剛做好早餐呢。」   床上的男人露出略帶驚奇的笑容,像確認似的伸手撫了她的臉頰,然後坐起 身來,依言去盥洗了。   當他坐在餐桌的對面時,她延續著剛剛的情緒,享受著他像孩子般、受寵若 驚的表情。由於起得早,也因為某種奇妙的、較勁的心理,她做了一桌子的菜: 醃啤酒排骨、滑蛋蝦仁、酥炸魚丸、翠玉色的、包有竹筍、四季豆、香菇絲、胡 蘿蔔的高麗菜捲、一小碟的甜漬嫩薑,和浮著蛤蜊、豆腐、洋蔥、小魚乾、蔥花 的味噌湯。她舀了一匙滑蛋蝦仁在他飯上,對他笑了一下:   「幹麼這樣?是我想吃,你正好沾我的光。」   他微微地笑了。「我知道。」便騰起筷子,把那塊沁出湯汁、嵌著粉紅蝦仁 的金黃送入口中咀嚼,露出讚賞的神情。「很好吃。」   她笑了,也跟著騰起筷子。她吃得不多,說來奇怪,下廚者往往都吃得少, 或許過程費的心思就已經接近了飽足,有時還會過度蔓延。若沒有品嘗者讚美的 神情中止,恐怕會厭食甚至暴食吧。   看著眼前的人吃得心滿意足的模樣,她打趣道:「胃口挺好的嘛,有什麼好 事嗎?」   「是啊。」他的臉上滿溢著不加掩飾的喜悅神情:「他最近要回來了。」   原來如此。她露出笑容,把一塊夾起來打算送入口中的排骨放回碗裡。「那 麼正好,今天這一桌菜不會浪費了。」   「應該說,我昨天來得正好。」他揀了一條高麗菜捲,單純地笑道:「昨天 開冰箱看到這麼多菜,本來還在想:妳不舒服,又可能會下雨,大概要硬著頭皮 上陣,在心裡考慮菜單呢。」   「你也只會煮麵而已啊。」   「是啊,所以感謝妳讓我沒機會不自量力。哇,這魚丸真好吃,是剛打魚漿 揉的吧。」   他的那副饞相令她噗嗤一聲笑了,重新動筷把排骨送入口中。   吃飽之後,他整理了桌子、清洗了碗筷,然後沖調了一杯熱巧克力牛奶給她。 她從沙發上坐起身來,接過杯子啜飲著,迎著他審視的神情。她放下杯子,笑道: 「怎麼?」   他含蓄地開口: 「妳和周先生怎麼了嗎?」   「好像很難瞞得過你。」她毫不在意地仰躺回沙發上。「我跟他的事被他太 太發現了。他太太很生氣,鬧著要離婚呢。」   「怎麼會……發現的?」   「噢,老周上回不是趁他太太帶小孩去度假,邀我去他家過夜嗎?我在他們 的床上掉了一隻耳環,被他太太發現了。唉,其實滿可惜的,那次的性愛很棒呢, 男人跟情婦在平常對太太服役的床上做愛都會特別激烈,加上嫉妒這味春藥,我 想大概兩年內都很難有那麼棒的高潮了。」   「嫉妒?」   「哦,我把跟你在一起的事告訴他了。」   「……妳是故意的吧……」   「是呀。」她大方承認。「因為我想要結婚了。」   「那很好……不是嗎?」   「你覺得那很好嗎?」   「……?」   「你好像誤會了。」她笑。「我沒打算嫁給他。」   他沉默,露出困惑的神情。她卻又笑了。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乎我。你在乎我嗎?」   「……我很關心妳。」   她知道。剛認識的時候,其實她並不欣賞他這一類型:太溫吞、太敏感,太 容易認真──一開始她還曾猜他是女人。她喜歡的是強悍、能支配她的、有男子 氣概的男人。所以對於他,如果不是經由網路認識、有機會談得深入的話,她只 會跟他維持在客套的交際關係吧,畢竟她很少遇到會認真聽人說話、又細心體貼 的男人。   所以她會改變主意,也是很自然的吧。 「我不見得要嫁給他呀。」   「周先生的條件不錯,如果妳不打算嫁給他,那……?」   「你的條件難道不好嗎?」她笑,欣賞著他臉上洩露出來的驚疑和不確定, 然後收起笑意,慎重地開口:「臨,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男人看著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紛華,我不明白。」   對著男人徵詢的眼神,她道:「周德洋要離婚是他們的事情。不過他離婚, 我就更沒有意思跟他繼續了,他偶爾來偷偷情可以,要交往或結婚就太討人厭, 尤其自從我剪了頭髮之後,最近這幾個禮拜,他老是對我說『妳可不可以』…… 嘖。」依據經驗,再接下來就是「妳不要……」了──但走到那麼乏味的地步才 分手,未免太蠢。不管怎麼說,在老周的婚姻垃圾中揀選可回收物,當然比成為 正規的垃圾製造者還要有價值。「我可不想當第二個周太太。」   「我知道妳可以有很多選擇,紛華。但問題是,妳知道我……」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嘆。「你也知道我,不是嗎?我想要的是自由, 但男人都是這樣,不管他有沒有背叛神聖的婚姻,只要他想馴化一個女人,就會 想方設法束縛她,讓她變成『我的』……噢不過,女人其實也差不多,同一個愛 情工廠製造出來的嘛。但是我和你不一樣。你跟我結婚,我們可以立好約定,不 干涉對方的自由……包括可以各自尋找性伴侶。」   「……」   她笑了。「這就是你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你會考慮,而不是大驚小怪。」 歇斯底里的男人多令人厭煩呀,剝掉虛張聲勢的男子氣概,都一樣幼稚;而且要 嘛不是太擅長認錯,要嘛就是該認錯的時候只會說「那不然妳要怎樣」──不管 有沒有認錯,最後都得原諒他們,否則就會惱羞成怒──不過她不擔心,人都很 擅長原諒自己,周德洋那個好太太也會原諒他的,畢竟他們之間還有孩子這個神 聖的奉獻對象;況且跟財產分配比起來,無私包容回頭的浪子、教化背叛婚姻的 父親無疑是比較有價值的崇高選擇,就像……搖搖頭,拋掉那些歇斯底里的重疊 影像,她注視著他,續道:「我呢,如果跟你結婚,以後要跟別的男人比較容易 好聚好散。至於你,我不會阻止你去找他;他不在的時候,你至少有我……我也 有你,我們都不是一個人,尤其我們倆都處得很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沉默了。她則讀出他眼神裡的寂寞和徬徨,無聲地嘆了口氣:「別擔心, 你可以慢慢考慮。啊,還有一件事順便告訴你……」她看向鐘,頑皮地笑道: 「你那位早上的時候傳簡訊來,說他昨晚十點就到桃園囉。」   他吃驚,然後眼神轉為無奈,卻已經開始走向房間:「妳為什麼不早點告訴 我?」   「唉呀。我也想留你久一點呀。」她頑皮地笑。   他走了。葉紛華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慢站了起來,習慣性地要伸手攏 髮──每每這時候才想到,她已經剪成平頭了──自嘲地笑了笑,走向廚房,從 冰箱裡拿出金桔、蘋果、草莓、檸檬、奇異果,開始切片,準備煮一壺水果茶。 他會告訴那個人的。魏臨是個遲鈍的死心眼,但並不是個不能斷的人。從性 習慣足以判斷,那個人只貪一時的享樂,卻沒有長久在一起的意願──至少現在 沒有。或許有需要,或者有一點點獨佔欲,卻遠遠不是魏臨想要的那一種。如果 能有一個結果,那對魏臨、對她都是好的。 魏臨是需要愛的男人,也會是一個好丈夫,他也需要她──就跟周德洋當初 那樣──她會讓他更需要她的。她累了,想要一個忠實、心靈契合的伴侶。雖然 循規蹈矩會少一點催情的樂趣,不過婚姻或規矩死板的一對一關係本來就是這樣,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她會成功的。 水已經滾沸,手機響起了簡訊的通知聲。她把瓦斯關小,放了紅茶包,打開 手機。是周德洋,簡單表示今天晚上會來。「妳會在家吧?我們好好談談。」她 不由得笑了。多有趣啊,得隴望蜀、喜新厭舊、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得不到的最 好……人總跳不出這樣的循環。想當初求他跟太太離婚的時候,他還推三阻四的 呢。可惜,當一個女人決定不要的時候,就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頭了。 她打了個呵欠,覺得有點累了,太早醒。撫著一直隱隱作痛的腹部,從體內 深處湧出來的黏稠溫熱,像是身體裡自有小機器在運作,沉默而堅定地更迭,彷 彿自己被禁錮在身體裡面──但是她知道即使躺著也睡不著,細胞都在模仿焦慮 地跳動著,是那麼地相似,彷彿無論怎麼走都只能遇到自己,讓她不得安寧,但 她必須強制地令自己順從──或許就像婚姻。她想,打了個寒噤,不由得裹緊了 剛才魏臨為她拿來的針織外套──不過,沒關係,只不過是至少有一個長期最大 戶而已,她還是可以找其他的零星戶來滿足她的,不要太張揚就好,人妻身份也 能增加樂趣;而且魏臨各方面的條件都好,雖然床上願意做的花樣不多,又缺乏 想像力,但至少體力、持久度和溫柔都足以及格──計算交換價值和生孩子的基 因考量,已經夠了。   所以沒關係。她試著放鬆。她會做得很好的。先休息一下,算個適當的時間 打個電話請魏臨來,晚上就做焗起士茄子給他吃吧,記得他說過喜歡吃這個。   她熄火,把茶倒進玻璃杯裡。 -- 次世代 ▉ 濯 夢 telnet://bs2.to SD_Hueemox ────────╮ ╭═══╮ ┌═══╮ (C)lass φ分組討論集φ ║▌╭═╯ ║▌┌╮║   ║▌╰═╮ ║▌║║║ 用故事 子之思 與子偕  15 分類 □ 【濯夢文學館╰═╮˙║ ║˙└╯║ ╰═══╯ └═══╯   ◇◆◇◆◇SDstory (故事)、SDcoffee (咖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245.59 ※ 編輯: HueeMox 來自: 218.160.245.59 (10/17 22:53)
moyoro:很棒的氛圍 10/17 23:12
naminono:文筆很棒WWW 10/17 23:31
HueeMox:謝謝推文。^^ 10/18 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