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融化的雪塊

[HueeMox (靜眠)]

　　他知道哲嘉學長在看他。



　　對於女性注目的視線，馮理惟很早就習以為常；大二那一年好不容易甩掉同

學的告白和糾纏後，連同性含有性意味的視線也逐漸敏感了起來，甚至能在正眼

相對的時候判斷對方內心的冀求和渴望──第三任女友凱鈞半玩笑半認真的分析

當時追她的男性時，他一併吸收她說「你喜歡我但沒有喜歡得很多，剛好我需要

這樣」的判定，一併也將自己當時對他有意的人全部判定了一次，就變成了一項

逐漸鞏固建構的能力。



　　真假摻半的包容是與人交往的準則，愛情從非例外，甚至是毫無猶豫空間的

絕對值。大學畢業前，她很乾脆地提了分手，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和你想要的不一樣，分手就不用再假裝對彼此的一切

感興趣了。」



　　早就彼此說好不為愛情賠上自由，他只有放手。沒一個月，他聽聞凱鈞又交

了大她十七歲事業已有成的男友，又花了一個月才明白：同樣是「沒有喜歡得很

多」，不同時期重視的條件也大不相同。



　　他的長相和條件只限在校園內佔優勢罷了。







　　所以考上研究所念碩班的時候，他忖度著周遭表現出來的好感，一面適當的

保持距離。



　　溫哲嘉是他的直屬學長，平日頗為離群，學術表現和他的外表一樣不受注意，

第一次家聚照了個面後，他很快就判斷此人沒有深交的價值，打了個招呼、交換

了電郵就拋到了腦後。沒有對上視線，他也就不會特意上前招呼。



　　直到一次和女同學們討論報告，從選擇研究方向到點名學長姊閒聊，「哲嘉

學長看起來好陰沉」、「聽盈齊學姊說，哲嘉學長是同性戀，還有人偷看到他和

法文所拿到獎學金的孟倫學長接吻，以前也很親密」、「可是孟倫學長不是有女

朋友了嗎還追得轟轟烈烈的」、「對啊所以哲嘉學長就被甩了吧」、「這麼陰沉

又長這樣被甩也理所當然啦，孟倫學長當年怎麼吃得下啊」、「說不定是孟倫學

長被吃喔」伴隨著嬉笑聲的閒言碎語裡，他意外著這個人八卦的長度，一面插口

臆測一面引導警戒，「哲嘉學長那種長相一說是念我們所，感覺就挺噁心的。皮

膚又黑，老是駝著背，看起來髒髒的。宅宅就應該要有宅宅的興趣嘛。」「失戀

的人都很寂寞，他會不會暗戀班上的誰啊，欸，說不定就是你喔。」



　　都已經伏地了還中槍。「少嚇人了。」

　　「唉呀開玩笑的啦，他要是對你下手的話我們會保護你的啊。」



　　沒人發現嗎。略過女同學過份熱情的視線，他在一瞬間懷疑了起來：也許是

自己誤會了。這麼一想，放心之餘，又有一種奇怪的不快感，像是原本打算著怎

麼不著痕跡地趕走老是停在窗口的鴿子，從別人的反應才知道牠早就離開了，鬆

了口氣之餘卻又覺得少了點什麼。



　　那感覺也只有一瞬間而已。接下來他們終於討論起了《Happy Together》的

空間隱喻，穿插著評論比較張國榮和梁朝偉誰演得好（當然是梁朝偉演得比較好

啊因為他是異嘛）拋下了這件事。






　　那是一個被延遲下課的午後，那學期他擔任班代，留住同學和學長姊取回註

冊單據，最後只剩哲嘉學長。同學說，學長要去找教授討論，剛剛往二館的方向

去了。



　　同學有課的有課，打工的打工。他一個人漫到廊頭時，響過的鐘聲正被松濤

推到遠方。要是找不到就請系辦用寄的好了。正這樣想，抬頭便看見孟倫學長挺

拔顯眼的身影，半側著身，正與另一個人一往一來，正好在廊上相遇──那身形

陌生地挺直著背，陽光穿過彎曲的樹枝和方型堆疊的玻璃窗，交錯的影子在對方

的臉上分割，竟是哲嘉學長。




　　「……」



　　孟倫學長似乎說了什麼，臉上狠狠的，恨恨的，氣怯怒盛的冷漠。哲嘉學長

不見不聞，沒有停下腳步。



　　交錯的時間很短，誰也沒有注意他們兩人的存在，直到哲嘉學長每一步都很

用力地，往他的方向走來，他本能地退了一步，但學長略過了他，面無表情，彷

彿正在穿越一場風雪。



　　他也不知怎地站在那裡看著學長的背影繞了彎，越走越遠，才忽然想到似的

追了過去，接近時叫喚著學長的名字，但學長始終沒有回頭，好不容易他拍到了

學長的肩膀，才終於轉過了身。



　　「理惟？是你啊，有事嗎？」

　　「這個，剛剛來不及給學長的。」

　　「哦。謝謝啊。麻煩你了。」



　　一如往昔生疏有禮的口吻，他急切地逡巡著學長在鏡片後的眼睛，乾乾透透

的，看著他卻似瞽盲，而且很快就轉過身去了。



　　他站在那裡看著學長直直的背影遠去。直到同學的電話召喚。









　　當天傍晚他和同學又經過二館的長廊。門還開著，陽光斜射，整個長廊空落

落的，午後的事像是一個錯位的幻象，只有風吹樹葉的窸窣聲響。



　　「看到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不知為何，上次見面時凱鈞的話在耳邊響起，笑得朗朗的，妝容穿著益發精

緻優雅，比分手時更美麗陌生了幾分。



　　他也不知為何從胸口到背脊一陣穿透似的冷顫，眼睛深處卻發熱了，像即將

融化的雪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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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1.123.229
推 mizuni:融化的雪塊，春天就要來了。
　　我寫完回頭看才發現也可以這麼解釋。:D

    但其實原本的意思是雪融的時候吸收熱能，是最冷的一刻。

推 chyuha:很喜歡這篇的氣氛，但老實說我看不太懂...ˊQwQˋ
    這篇其實是舊篇「身側」的相對視角。（隔了三年才寫出來^^||）

　　因為並不理解，所以一切對對方的想像都是片面認知和自我投射，

　　學長對理惟的憧憬來自於一己的灰暗，

　　理惟那一刻對學長的理解來自對自己際遇的投射，

　　只是不管產生的是什麼感情，都是自己與對方無關。


　　最後謝謝推文。:)

推 drifterone:很有趣的文 乍看看不太懂 但感覺很美
　　讀到不同的解讀也很有趣。感謝推。:)

推 berrycat:竟然！！看到這篇讓我馬上想起《身側》的感覺，沒想到是
→ berrycat:一方的視角！
　　能讓人聯想到嗎？感動。0////0

推 jnlid1109:
　　謝推！:D

※ 編輯: HueeMox         來自: 111.251.113.71       (03/24 0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