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中
石無痕坐在這四周植滿藥材草藥的庭院涼亭中,兀自發呆著。
自那日別後,木中兆他們已離開半月有餘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細心調養,石無痕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已開始結痂,原本
虛弱的病體也大致恢復了七成左右。趁著這段日子,石無痕才總算弄明白,那日
墜落湖中,自己因不諳水性,竟一沾水便窩囊地給湖水嗆暈了去,要不是在木中
兆及蔣同碔兩人的通力合作下,避開了重重追殺、游上了湖岸,否則依常理判斷
,那時早已昏迷的自己哪來多餘的反抗能力,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曉得吧!但糟
也就糟在這,正因渾然未覺,自己一直刻意隱藏的秘密也就如此被揭穿了。
想著想著,石無痕眼前竟鮮明的浮現出木中兆那日離去前的表情。
微蹙的眉頭、微闇的眼神及微揚的唇角,組合成完全不適那張娃娃臉的苦澀笑
容。
心,隱隱抽痛著。一波一波撞擊著心中已決定好的答案。石無痕腦中一片混亂
,焦慮煩躁地思索著。
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午後庭園的寧靜。
「小哥哥!小哥哥!」十三難得揚聲地叫喚著。然這聲聲喊叫卻未驚醒亭中沉思
的人兒。
奇怪!自從木大哥他們離開後,小哥哥總是在發呆。只見十三皺起小小眉頭,
有點納悶地看向連叫了數聲都沒回應,且明顯心不在焉的石無痕。
「小哥哥…小哥哥…」十三仍不放棄地叫著對方。
「咦…嗯…什麼事?十三。」終對十三的呼喚起反應的石無痕,回神問道。
「小哥哥,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石無痕笑著反問。
十三微偏起他的小小腦袋說道:「小哥哥,我叫你好多聲了,可這會你才應我呢
!」
「呃…是嗎?」石無痕被十三這麼一說,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只得趕緊轉移話
題問道:「那……十三,你找我有啥事啊?」
「啊!差點忘了!」十三急忙跨入亭中,興奮地說道:「木大哥他們剛剛回來了
呢!所以……」
話才剛起頭,前一秒還呆滯不動的人,下一秒竟已化作一道白影衝出亭外,直
往前廳奔去。
「咦….小哥哥你身上還有傷啊!別跑那麼快啊!」十三趕忙尾隨其後地叫喚著
,就怕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又再度裂開。不過照這情形看來,十三的提醒可真是
一點效果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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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碔,我走了。幫我好好照顧無痕。」
蔣同碔淡淡看向木中兆,似乎想說些什麼,然最後仍僅是應聲好。
「唉!別這樣好嗎?」木中兆看出對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只得開口說道。「
你這副表情就好像在指責我似的。」
「不是好像,是的確在指責。」蔣同碔的語氣仍舊冷淡,然話中的責怪可是貨真
價實。
「呃……同碔….我…..」面對蔣同碔此番難得的坦白,木中兆倒顯得有點招架不
住,就看他結結巴巴、無從說起,只好猛搔著頭。
不得已,他只得再度嘆道:「唉!同碔,你應該明白。我不能再跟無痕見面了。
為了他好…..」
「真為他好?難道不是逃避?」
「同碔!」彷彿被說中痛處般,木中兆感覺自己有點煩躁了起來,不由大聲說道
:「不說了!反正我已決定不再見無痕了!」
可說是以旋風速度,從後院奔至前頭,卻因前廳尋不著人影而轉至大門口的石
無痕,此刻聽到的正是木中兆這句話。
不知怎麼,他竟覺自己體內血液彷彿全凍結了般,腦中一片空白,四肢更是僵
硬地無法動彈,僅能呆立當場。不過待他發覺時,人卻又已衝至木中兆跟前,一
把捉住對方領口,大吼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次!」
「咦?無…..無痕……」
「不再見我?我沒聽錯吧?你剛剛說的是不再見我嗎?」不同方才彷如在冰窖中
走一遭的感受,石無痕僅覺自己正有股狂飆怒火直衝腦門,轟得他全然失了理智
。
「無痕,聽我說……」
「聽你說!聽你說不再見我嗎!」石無痕再度怒吼,緊捉對方領口的力道,不由
更加緊了些。
「是你說要分開一段時間,讓我們兩人好好想想的。是你說不是不願見我,是為
了進行策劃已久的計畫。可現在呢?現在你卻說不再見我!難道這就是你思考之
後的結果?你…….你…..你說的是什麼屁話!」早被怒氣沖昏頭的石無痕此刻連
粗話都用上了。
「無痕!」對著完全不聽他話的石無痕,木中兆只得不顧對方掙扎,硬是將他緊
緊抱住。
「你!」
「噓….乖,別動。」木中兆口中反覆呢喃著這句。
直至他感覺懷中人兒情緒已漸漸平復、亦不再反抗後,才緩緩鬆開對方,柔聲
問道:「你的傷,好多了嗎?」語氣溫和,卻也滿溢關懷。
「本來快好了,剛剛被你氣得又內傷了。」石無痕賭氣地說著。
看著對方孩子氣的模樣,木中兆不由輕笑出聲:「呵…….那我真是罪過啊!」
「別給我裝傻,你還沒交代你那句話的意思!」石無痕一想至此,強壓下的怒氣
似乎又要冒了出來。
出人意料地,木中兆並未急著回答,反深深凝視起石無痕好一會。
「幹….幹嘛這樣看我?」不知怎麼,石無痕有點不安,因木中兆的這道視線,這
種彷彿會被看透的視線。
「你也一起來吧!」木中兆沒頭沒腦地丟下這句,便直拉他往馬廄走去。
而在廊柱後頭觀看了好一會的十三,不由擔心地問向身側的蔣同碔,「木大哥他
們,算是和好了嗎?」
早已趁機閃至該角落的蔣同碔似乎沒打算要回答這個問題,僅是用著一如以往
的淡然目光看向那兩人離去的背影,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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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兩人形跡目前仍不宜洩漏,因此一路上木中兆專撿些偏僻小徑或密林步道
策馬前行。
此刻,完全不知對方要將他帶往何處的石無痕,緊跟在木中兆後頭,可心頭處
竟沒來由的升起一股不安感。從馬背上向前望去,僅能追尋到木中兆的背影,但
那背影卻讓他感受到其中隱含的絕望與痛苦,不僅因對方的不發一語,更因出門
前那深深望向他的眼神,彷彿只要他一眨眼,他就要轉身離開似的。一想至此,
石無痕緊跟對方的距離不禁又拉近了些。
再向前行約一盞茶的時間,熟悉的景色讓石無痕憶起這是上次即已拜訪過的竹
林,一座對他來說隱隱散發某種秘密氣味的竹林。
勒馬停在竹屋前,兩人又再次進入屋內。
然木中兆接下來的動作卻讓石無痕微感訝異。就見他走向刻畫有五尊人偶塑像
的那面牆壁,然後停步在右側數來最末一尊的紫衣人偶前。爾後,他又沿著人像
周身邊敲打、邊傾聽擊出的聲響,彷彿在測試些什麼。恍然間,石無痕亦有所悟
,明暸對方此刻正在找尋壁上某處暗層。
片刻,木中兆似乎有所發現,於是往後退了一步、暗運真氣,直往塑像心窩處
拍出一掌。
轟然一聲,牆上果現出了一個夾層。
但見木中兆從那夾層中取出了以一方青帕裹住的物件。
接著,更當著石無痕的面,緩緩打開青帕,現出包裹在青帕內的東西。
那是一塊大小如掌、通體冰寒,刻印了一抹青焰花紋的令牌。
「這…..這是……..」石無痕不由出了聲。
「這是娘親給我的遺物。…..似乎是塊令牌。」木中兆如此推測。
「令牌?….是冷清覺教內之物?」
「可能性很高。」木中兆近乎肯定地說道:「若非冷清覺一聲不響地走了,不然
就可交給他了。」
「它不是你娘親給你的遺物?怎說給人就給人呢?」其實石無痕對木中兆會有如
此說法,並不感到驚訝。然一股悶氣卻讓他出言反駁。
誰叫木中兆一路上反常地不發一言、一個勁地趕路,搞得自己心神不寧,還沒
來由的擔心起這個白癡。如今可好,對方那根本沒事兒的神情,可讓石無痕覺得
沿途上為他擔憂的自己,似乎多慮得就像個娘兒們。這種感受真是讓他極度不舒
服。
「呵……這令牌既是娘親教內之物,我拿著也沒多大用處,既然有此機緣遇上該
教中人,此舉也只是物歸原主罷了!相信娘親也明白的。」
「可冷清覺早已不知所蹤,你又何必將它起出?」
「是啊!原本我是打算就讓它沉睡在壁中的啊!原本我是這麼打算的……」說到
後來,木中兆的語調竟近乎喃喃自語。
「中兆…..」看著這樣的木中兆,石無痕之前的不安感又竄了出來。
木中兆因石無痕的這聲叫喚,似乎回了神般地看向他。
忽然,「跟我來!」木中兆再度丟下一句,便步出屋外,走向屋側密林處。
石無痕隨即明白兩人即將前往何處。
是了。
就是那座無名墳前。
當他們兩人再度佇立於前,木中兆仍舊是那副看不出情緒的神色,而石無痕竟
也沉默不語,只因他有一種預感,一種深埋在這座竹林的秘密即將揭甕、即將從
深沉的黑暗中破土而出的預感。
即便這秘密是不該讓他知道、即便這秘密是他所無法承受的。
可他等著,等著木中兆接下來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