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中
驚天崖、老松前,佇立了一抹人影。
此際,時序已漸入寂秋。
風,毫不留情地從崖頂使勁下拂,連帶捲起片片落葉,也捲起滿天塵土。
一時霧了天地,亦霧了他的眼。
是了。
眼前這抹玄衫人影便是石雪鴻正欲尋找的木中兆了。
但見他斜靠松幹、緊閉雙眼,臉上一派從容閒適,似在深思亦似在等人般。
忽地,崖上空氣有了劇烈變化。
一道黑影縱身躍上驚天崖。
隨著這道黑影的出現,崖頂霎時籠罩在一股寒氣之下。
木中兆迅疾睜眼看向來人。果如預期,那股寒氣正是自眼前此人身上散發而出
,其氣息就猶如來自陰寒地獄的閻羅差使,一個面貌異常俊美的死神。
「你就是木中兆?」來人語氣森寒,更帶著一股攝人氣魄。
「正是。」但見木中兆不急不徐,依著原姿勢地開口應道。
「『瀟湘樓』少主、『南雲齋』主事者?」
「石大當家的確消息靈通啊。」
石雪鴻輕挑了下眉頭,忽略木中兆話中的譏諷,逕自問道:「你…..不敢來見我?」
一串輕笑聲從木中兆口中溢出,就聽他緩言道:「若我不敢見你,就不會在這了。」
聞言,石雪鴻眼中倏地迸發一絲寒意。「你…..故意引我來此?」
「正是!」
「你以為一對一就能打贏我?」此刻,石雪鴻的語調除了寒意,更帶有一絲殺意。
「呵……石大當家誤會了。我引你來此,並非是要與你對決。」
石雪鴻狀似睥睨地望向木中兆,冷哼道:「我毀了你木家的『瀟湘樓』,
更殺了你爹,難道你不想報仇?」
木中兆眼中閃過一道光芒,然隨即被他歛去。
就看他輕搖下頭,狀似無奈地搔首說道:「報仇?傷腦筋….在我的字典裡
好像沒這兩個字。更何況,你既知我是『南雲齋』主事者,就應知『瀟湘樓』
之所以被毀,可也得算上我這一份啊!呵…..報仇?難道找我自己報去?」
話說至此,木中兆依舊從容不迫地迎視對方那始終冰冷至極的眼神,
「至於這殺父兇手嘛…...,既非石大當家所為,又何必硬往自己身上攬呢?」
此言一出,石雪鴻原本充滿敵意的雙眼,竟多了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緒。
每當石雪鴻拿著這種目光瞧人,對方的反應不是戒慎恐懼地正經以對,
便是慌張莫名的迴避這冰冷至極的眼神。可現在在他眼前展現的卻是
一張笑得桃花亂墜又略帶傻氣的桃花笑靨。
就聽對方那溫和的男中音似解釋般地繼續說道:「直覺!」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沒殺我爹。」
「直覺?」石雪鴻面對這令人意外的答案,不由有點詫異。
繼而覺得自己似被耍了,於是就聽石雪鴻再度冷哼道:
「哼!直覺?可直覺有無告訴你,你將要死在這?」
說著這句嘲諷的同時,石雪鴻身側的手已微微緊握,殺意彷彿即刻觸動。
彷彿察覺到對方此刻的殺氣,木中兆稚氣未脫的臉龐歛了歛笑容,「石大當家
,我不會讓你殺我的。」
「哦!要不要試試?」
「唉!我不想和你動手。更何況目前,你並非真想殺我」
木中兆此言一出,似引起石雪鴻的興趣般,就見他首度正視起對方
,深凝一會,方開口道:「說下去!」
「呵…..石大當家畢竟是『闇龍堡』堡主,不論做啥決策,勢必要以
『闇龍堡』的利益為優先。現在既然滅了『瀟湘樓』,這南方商業龍
頭的位置自然是想吃下來,但……如今你從暗中取得的『瀟湘樓』帳冊中
,一定發現到問題所在了吧?」
「什麼問題?」依舊是毫無溫度的冰冷語氣。
「從那些帳冊中,石大當家這會才發覺素有南方商業龍頭之稱的『瀟湘樓』
其實早就名不符實,甚至虧損連連、腐敗不堪了。」木中兆睨了一眼石雪鴻,
才又笑道:「於是您本想在『瀟湘樓』一垮台,就接手其往來生意、甚至勢力
地盤的行動只得全給停了下來。呵……因為您不得不停啊!」
「為什麼我不得不停?」石雪鴻冷聲一笑。
「很簡單!此刻,『闇龍堡』若硬是接了『瀟湘樓』的地盤,不出一年,勢將步上它的後
塵。」
就見石雪鴻原本冰寒的眼神更加陰沉,齒縫中僅吐出二個字,「理由?」
「嘿!這也很簡單!畢竟『闇龍堡』自崛起以來,不過五年光景,
在北方根基尚未紮穩的此刻,自是不會做出此等自掘墳墓的事情來
。……石大當家,您說我說的對或不對?」
面對木中兆這聲詢問,石雪鴻並未回答。
冷若冰霜,依舊是他此刻表情的唯一形容詞,然夾雜著殺意與寒意的眼神
,卻再度多了那份捉摸不定的難測情緒。
強勁的落山風再度颳起,卻吹不散此刻瀰漫在兩人間的詭譎氣氛。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石雪鴻說道:「這與殺不殺你何干?」
「嘿嘿!這更簡單了!…….眼下石大當家最急切要做的,
便是找到一個最了解南方情勢的人,幫你穩住南方。而說來真巧,
偏偏石大當家原先最中意、最想要合作的正是『南雲齋』主事者,也正是區區在下不才我
了。」
「是又如何?你不會在推銷自己,為我所用吧?」石雪鴻微皺眉頭,冷哼一句。
「這也未嘗不可?」
似出乎石雪鴻意料之外的回答,他那原本黑得透亮的雙瞳,瞬間暗沉了下去。
直讓人猜不出此刻他的心思。
過了會,才聽他問道:「原因?給我原因?」
就見木中兆雙肩微聳、兩手一攤,帶著一副相當無辜又無奈的娃娃臉表情說道:
「我剛剛就說過了,我不想跟你決鬥。」
「哼!本以為憑著『南雲齋』主事者在商場中的厲害表現,
合計該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豈知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石雪鴻語氣中濃濃的嘲諷味,木中兆豈有不知?但只聽他輕嘆一口,
緩言道:「石大當家要認為在下如何,在下無權干涉。我的理由很單純
,只是不想讓無痕為難罷了。」
「你和舍弟的交情倒好到互喚起名來了!」這是一種任誰聽了都明白,相當不快的語調。
就見石雪鴻的視線莫名閃爍,直直望進木中兆的眼眸,彷彿要將他一眼射穿般。
「在今日以前,我或許會依你剛才的說法,饒你不死。可現在,我改變心意了。」
但聽對方「了」字一音未結,一股寒意卻已迎面而來。木中兆當下不敢大意,
忙運起真氣,翻掌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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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得快!……得快點才行!
石無痕丹田真氣源源不斷的死命運起,心中雖早已是焦急擔憂、惶惶不安
,可腳下「燕飛渡」的輕功卻毫不怠慢、不留空隙的運行飛奔。
月早已升上了枝頭,而萬里無雲的狀態,讓夜幕低垂的此際不致阻礙前方路途的辯明。
秋風驟起、銀光滿地,卻也更襯映出地面小道上石無痕這抹淒冷、消瘦的飛快身影。
夜色是如此的清麗,可石無痕根本無暇欣賞,亦無心欣賞,只看他額際早已發汗不止
,更遑論背後那一大片浸濕了的背衫了。
快啊!…….得阻止!一定得阻止大哥!
感到雙腿發麻、內力漸漸不支的自己,似就要撐不住了。可心中的那份懸念
卻讓他硬挺了下來。就看他雙拳緊握、緊咬唇瓣,硬逼自己發足狂奔,直往驚天崖而去。
從宅院到驚天崖,依石無痕的腳力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可由於先前陸翔雲對他
施加的是他陸家獨門的『雲閉穴卸』點穴法,這門功夫的確不枉師兄當年所說
「陸氏點穴,一字『邪』也」的評論了。不過總讓他憑著師承的解穴法給解了穴
,但卻還是讓他嚐到耗盡大半內力、雙腿隱隱酸麻的痛苦代價。
要命的是,現在這段急需內力支撐的山林小道,讓石無痕有種永遠走不完的漫長無力感
,但他仍是沒有一句怨言,咬緊牙關、拼了命的趕路。
終於,石無痕猛一抬頭,驚天崖已在眼前顯現,當下他毫不考慮,猛運起那死命
撐著的最後一口真氣,往崖上一躍。
尚未站穩,迎面而來的兩股掌風卻已讓人心驚的感受到,石無痕焦急地望向前方
那兩抹打得難捨難分、互不相讓的交纏人影,正當他要發聲阻止時,卻望見一人霍地一躍
,宛如黑雕展翅般,凌空發出一掌。然被攻擊者非但不避,反而正面硬接。
但沒想到發掌者竟斗然在空中迴身,掌勢一下突變,猶如從四面八方發動凌厲攻勢
的擊向被攻者。石無痕心中才憶起這是大哥那招「天羅地蓋」的招式時,接掌者突地悶哼一聲
,緊接著便紮紮實實給擊中胸口,隨之竟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大量噴出,爾後倒落在地
,不再發出聲響。
石無痕猛然一驚,雙瞳不由放大。就見倒臥著的那人在月光的映照下有著一雙自己
熟悉的濃眉、薄唇,所不同的是常笑彎了的眼此刻是緊閉的,而鼻孔、唇角更有著
一絲怵目驚心的紅,而這紅更沿著他原本桃潤飽滿,此際卻蒼白如雪的臉頰蜿蜒而下
,如同噴泉般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衫,更染滿了他周圍的塵土。
他不是木中兆,又會是誰呢?
此刻,石無痕突感一陣天旋地轉,發麻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就見他全身像癱了
般地猛然一跪。眼神茫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惡夢!是的,這是一場惡夢!一場他現在想清醒過來的惡夢。
於是他想發出聲音,讓他能從這場惡夢中醒來的聲音。可此刻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已鎖住了他的喉嚨。不!應該說是扼住了他全身般,他不僅不能發聲
,更無法動彈,腦中只不斷地映出一片血紅。
今晚的月色,依舊清麗。
驚天崖的老松,依舊佇立。
然,一聲淒厲的叫聲倏地驚起棲息於四周樹林的烏鴉。獨自慘然地回應著這片凄清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