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繫一生--四十八頁…
祥萍躊躇的來至主屋小書房,還沒決定是否要敲門,房門已
被打開,尹水竹和氣的招呼。
「大師嫂,請進。」
小書房中,馬伶淞和尹水竹都站在一面牆前,牆上掛著一幅
山水古畫,落款只有一個字,《瘋》。
巴若梅就是跪在這畫之前。
「師尊…罰梅師妹了?」祥萍問著。
「梅師妹自己落跪,我們也勸不起…」尹水竹心疼的道。
「師嫂您請坐,您的臉色看來很蒼白,人不舒服嗎?」馬伶
淞利眼就看出祥萍神情不對勁。
「我…真的臉色很差嗎?」祥萍撫著臉,被尹水竹扶坐在一
旁的椅上;出門前為了看來精神些,還上了點淡妝的。
「師嫂這次上嶺來,一直精神不濟,是病了嗎?」馬伶淞關
心的問。
「也許是上嶺前曾大病一場,元氣尚未恢復罷了!沒事的。」
祥萍避重就輕的回答;她也早感覺這十數天來體力一直往下降,
胃口消失了,時常昏眩…可是什麼病嗎?
「大師嫂…」巴若梅扭著頭,也是擔憂的眼神。
「真的沒事的,」祥萍回答道:「我的身骨子沒那般弱不禁風,
回頭我好好休息便是…梅師妹,妳先起身吧!」
「對不起,我已經向祖師爺發誓,要等二師兄平安無事了才
能起來,二師兄現下…我心中一直不安。」巴若梅又低下頭。
「應該是不會有事的,相公他一點也不煩惱,所以我想二師
弟一定沒大礙。」祥萍告訴眾人。
「可是師尊…」尹水竹咬了咬唇瓣:「…師尊這幾餐沒吃下什
麼。」
「竹妹,也許師尊只是心急想看二師兄早點醒來;有神農絕
醫在,二師兄怎會有事。」馬伶淞也道;她現下只覺得光是操心
也於事無補。
「梅師妹,真的不能起身嗎?」祥萍再問。
「不!我不能對著祖師爺打破誓言。」巴若梅堅決的道。
其他三人也只有沉默了;巴若梅的性子是半邊嶺上有名的固
執,而且是固執在自己衝動的決定上,連木心老怪都很難勸的動。
「師嫂,您從後院來,可…可有什麼消息嗎?」尹水竹問著。
祥萍輕搖頭:「那…霍公子還是坐在門前,迎風居也看不出有
什麼改變。」
又是數聲輕嘆。
「沒有動靜也算是個好消息…」馬伶淞打氣道:「說不定只是
治療時間長了些,我們還得等上一陣子,不是常人說:《慢火好熬
湯》;治病也不是在一時片刻就能奏效的事。」
「那…梅妹又得跪上好一陣子…」尹水竹不忍心的道;長久
以來,她和巴若梅親如姐妹,凡是有福同享,有難同擔當,又今
日巴若梅為了她犯錯下跪,在她心中,是比誰都更傷心難過。
「跪的愈久,罰的也愈輕呀!」馬伶淞眨眼道。
「淞姐…?」尹水竹不解訝問。
「師尊要梅妹待在這主屋裡,本來就有保護梅妹的用意,即
使師尊再心疼二師兄,但也不會忘記梅妹也是愛徒呀!再說梅妹
已有悔意,自動跪在祖師爺面前陪著二師兄一起受苦,師尊就是
有再大的怒氣,一定也會心軟的。」馬伶淞笑道:「眼前雙膝受當
苦,日後就免了受罪太多,未嘗不是件好結果。」
「淞師妹說得也是!」祥萍同意頜首:「那天…霍公子看來不
像軟心腸的人,如果師尊能多護著梅師妹一點總是好。只是現在
梅師妹多忍耐了。」
「我倒是沒想到這麼多,」巴若梅愕然而道:「接受師尊任何
處罰,我都不會吭一聲,不過…」她輕輕打了個冷顫:「…那個霍
天狼真的很恐怖,我一點也不懷疑他會把我碎屍萬段…他看著我
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下一刻就死無全屍的敵人…」
「別說那些傻話了,師尊不會讓霍師兄傷到妳的,而且…就
目前情況來判斷,只要二師兄清醒,妳就會平安無事了。」馬伶
淞笑著;不過她也同意巴若梅的感受,而且她沒說出口的是如果
清風有個《意外》……
「霍師兄…真有那麼可怕嗎?我覺得他只是外表看來嚇人了
些…他對二師兄一直都是很和藹又溫柔的。」尹水竹此刻略懷疑
的問著,在她感受中,霍天狼也許不可親,但應該不致於殘暴到
令人畏懼。
「竹姐,妳被他對二師兄那般表面的假象給欺騙了,我瞧他
骨子裡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巴若梅不客氣的編排著。
「…應該是個自負、不理會他人的驕傲男子吧!」祥萍低低
道。
「要說他的溫柔是假象…我覺得不是假象,如果他對二師兄
的好不是真心,那二師兄怎麼會這般依賴信任。」尹水竹不完全
同意的道。
「與其說這些事,還不如祈求老天爺讓二師兄早點醒來,只
要二師兄安無大礙,一切就雨過天晴了。」馬伶淞打斷了話題,
回身走向祥萍:「雖然大師嫂才來這不久,一定很想同師妹們多聊
幾句,但是我們更害怕一會兒大師兄會責罵,師嫂,我扶妳回房
去休息吧!」
「責罵?為什麼?」祥萍不解而問。
「因為師嫂看起來就像快要不支倒地了,如果真讓師嫂在主
屋昏倒,那我們這幾個師妹可是會被《好好師兄》碎屍萬段的。」
馬伶淞玩笑道。
迎風居中…
『素…真的沒辦法了嗎?』
衛無央柳眉深鎖,她忙著研磨藥丸,調入濃濃褐色汁液中。
『想保住經脈,只有犧牲功力…內力可以再練回來,但經脈
一廢,卻無法再生,連同日後行動也一並癱患。』
白髮男子滿頭大汗,他為了調解清風體內異流的竄動,又不
能傷其本身脈理的情況下,已經耗費了許多心神精力。
『只是…日後清風若要重新修練…這恐怕就更吃力了…』衛
無央嘆惋著。
『不練也無妨,以他的情況而言,研習武學的能力等於零。』
白髮男子答著。
『也是…反正有天狼在,清風根本就不必用到武功。』衛無
央想了想,承認丈夫的話是比較實在的考量,『不能練武,留著功
力也沒意義,還不如拿來救命的好。』
兩人用密音神功交談著,手上也沒忘卻該做的事,一人輸功
運氣,一人配藥餵藥,合作無間,熟悉俐落……
迎風居外…
天邊顏色轉為澄紅燦爛,嚴冬中所屬的寒冽晚風,將空氣旋
環成圈,圍繞著天狼四周;冷、冰,一如他心中陰暗的溫度,怎
麼也暖不起來。
身體動也不動,心緒也靜止了。
靈台空虛,只是為了隱藏那恐懼與心慌,長這麼大了也未曾
有過的心慌;思考停止了,只是害怕想到任何可能的失望,所以…
暫時不要讓心中有什麼希望吧!
這樣子到底有多久了?雖然呼吸還在,心跳還在,可是也中
斷了對外界的感受與接觸,天黑了嗎?天亮了嗎?有沒有人靠近…
已經完全不感覺了。
過甚的恐懼,會使心臟也失去功用的,可是…
因為屋內的人血液還是熱著的,所以自己的血液還能流動。
因為屋內的人心跳仍是繼續著,所以自己心口還有跳動聲。
因為屋內的人還能維持著呼吸,所以自己也能苟延殘喘呀…
因為,所以。
同步活著。
不思考,所以不會察覺到…為什麼?
這可能是永遠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可能,只有天知道…肉眼瞧不見的牽繫,就像是一條隱形的
繩索,悄悄地把兩顆獨立運作的心,分秒纏綣,絲毫相接…
只有天知道。
兩天了,天狼坐在迎風居的門口不吃不喝的守著也有兩天了,
任誰也勸不動。
遠遠,尹水竹提著一籃食物,再次走向迎風居。
「霍師兄…吃點東西好嗎?」尹水竹蹲下來,打開食籃,端
出飯菜。
天狼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睛也沒給過一眼,只是眺望天邊的
深處;無神的眼,三日未整的鬍髭,乾裂凝血的唇,若非有鼻息
的起伏震動,霍天狼此刻就像是一尊毫無生氣的木石。
「…霍師兄,二師兄一定會沒事的,有神農絕醫在…二師兄
一定會沒事的…」尹水竹自己也強忍著淚水,她好心疼,為二師
兄的無殃之災,也為眼前這個失了神志的男子…,他一定是很愛
二師兄…!
「師尊說要等二師兄醒來之後,再處罰梅妹;其實梅妹無意
傷害二師兄,她只是想為我做些什麼,沒想到讓二師兄受傷害…
她也很自責,…梅妹她說…願意接受師尊的任何刑罰,誠心誠意
的向霍師兄道歉,她已經在書房跪兩天了!人也消瘦許多…」尹
水竹斟了一杯茶水,放在天狼身邊。
天狼聽若無聞;毫無反應的他,也使人猜揣不出他是否聽見
有人說話,木然,是唯一的回答。
「霍師兄…您多少吃一點,相信二師兄很快就會醒來,到時
候,到時候二師兄會需要您的照顧,如果此刻您倒下,那誰來守
著二師兄!」尹水竹別過頭,悄悄拭去一顆不慎滑落的淚。
默!
過了半刻,尹水竹站了起身。
「我…我先走了…一會兒師尊會來看…」
尹水竹快快轉身離去,背後也無視線的感受,他…還是沒聽
進心裡。
快步穿過中庭,來到主屋側,尹水竹扶牆落淚。
因為太在乎清風,所以能體會到霍天狼此刻的心情;心中唯
一掛念的人死生未定,那份折磨是比過煉獄的火,又怎麼能感受
己身肉體。
因為太愛一個人,所以只願祈禱他能平安無恙,幸福快樂;
尹水竹心中無憾,畢竟自己是無法給予的那一個。當清醒之後第
一眼瞧見霍天狼為清風而木然的神情,尹水竹就明白了,霍天狼
也是真心全意的付出,超出了情感所能理解,是自己一生望塵莫
及……
尹水竹任心思翻湧浮動,直到心情平靜之後,才走進主屋,
她要去陪著巴若梅。
這廂單戀自己可以看通,但梅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可以超然…
她要好好同梅妹談談,談開彼此心中所存在的結,告訴她,長年
來心中那份情鎖枷身的結,開始漸漸消失了。
聽柳臺。
祥萍站在臺中望著中庭有半個時辰餘,她的神情憔悴,原本
美豔的風姿大減,卻增柔弱楚楚之憐色。
「小萍,妳站在房外受凍很久了,不進屋來是會受涼的。」
拓拔熙暗中觀守了好久,此刻才出聲。
「啊…相公。」祥萍恍然回神,低呼一聲。
「妳喜愛中庭此時的景色嗎?我看妳這一陣子總是會在這裡
出神發怔…這遍地枯枝,殘雪存覆,唯一可見的是長青綠樹,為
夫看不出有什麼美感來。」拓拔熙走了過來,為祥萍披上一件風
衣後,彼肩而立。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祥萍收回視線,低頭瞧向自己的
繡花鞋。
「喔!有什麼心事別放在心上,讓為夫也能為妳分憂解勞。」
拓拔熙關懷的問。
「我沒什麼心事,只是…這一陣子看見有關二師弟的事,不
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命運捉弄…相公,神農絕醫真能救二師弟嗎?
已經第三天了,師尊一定很心急。」祥萍避重就輕,半真半假的
道。
「二師弟吉人天相,我相信上天不會對他太不公平。」拓拔
熙回答。
「相公說的是…」祥萍心中恍忽著,心思不小心又飄向了別
處。
「為夫這些天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起過去的事。」拓拔熙
突然道。
祥萍聞音回眸疑問。
「想起妳我初識的那一段光陰…」拓拔熙含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