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繫一生--五十一頁…
屋中一角,是一大鍋炭火蒸熬的膳食,那是清風的午餐。
這可是衛無央所留下的膳方是用十數種珍貴藥材和補身的食
用蔬菜所研磨烹調的濃稠菜湯,這些天來這濃濃菜湯就是清風的
主食,也是衛無央勒令天狼必須用以佐餐的菜湯。
桌上,擺著是方才僕役送來的精致餐點,此刻正冒著香氣,
誘惑著人的嗅覺。
屏風後,人影晃動,雜音細碎……
「噎嚶~~嗚…吶吶…」
「再忍一下,穿上衣服…來褲子!」
「嘛嗚~~吶吶…吶吶…」
「吶吶吶,來洗臉洗手,不然不准你上桌吃飯…」
「唔…嗯~~」短暫被間歇消音般抗議似的聲音。
「嗯什麼嗯,來…我抹完…換手。」
「啊~~啊嗯…嗚嗚…」委屈煩躁了。
「忍耐、忍耐!」
天狼的笑聲隱忍,好脾氣的將清風從頭至腳弄乾淨。
當清風揉著雙眼、癟著嘴時……喝!微鬈的紅髮成束垂落腦
後,白皙臉龐帶著兩抹淡淡紅暈,溼漉漉的眼珠,令人想起清晨
透光的露滴,淡藍如天的緞袍,清爽的宜人,舒服的有如身置初
夏徐風中。
不等天狼,清風自動往桌上佳肴走去。
「噯!」天狼一把抱起清風,將他用褥被捆成一團。
「不可以,要等客人。」敲一敲清風的額頭,天狼笑道。
「啊~~啊~~」清風不高興的大叫著。
每次要暫時限制清風的行動,天狼就使出這一招,不但有效,
而且清風還很笨的愈掙愈緊。
「一會兒,我把你的食物弄好。」天狼快手快腳的拿出若碗
公大的木碗及舀匙,掀開炭上熱鍋,濃濃芳香傳出。
「啊、啊、啊哇~~~~」大概真是餓極了,一聞到食物的香味,
清風放聲大哭。
「哎!又哭了,我有虐待你嗎?」天狼盛好藥膳,放上桌。
適時的,門板傳來叩門響聲。
天狼放下木碗,前去開門。
「原來清風師弟哭起來真的這麼大聲…」拓拔熙笑著扶祥萍
進屋,邊有趣道。
「請隨意。」三個字,天狼就清楚表示不做招呼了。
「二師弟為什麼哭了?」祥萍揚起客氣的笑容問。
「餓了。」天狼回答,闔上門。
「啊、啊…吶吶、吶…」聽見有人說話,清風停止哭聲,努
力扭動身子,像蟲一樣掙扎著想看見來人,身子一半出了床沿…。
「耶!摔下去了、摔下去了。」天狼故意等清風落下床,在
與地面相接觸前一剎那才隱當接住,半是恐嚇,半是嘟噥的低吼。
「嚶嗯~~吶吶…」短暫下墜的感受對清風來說算不上是害怕,
也不見得很新鮮,但沒一會兒又毛蟲般蠕動起來。
「有摔著嗎?」祥萍沒看清,方坐下就聽見天狼的低吼,擔
心的問著。
「霍兄弟接住了。」拓拔熙已自動盛上白飯,與妻開始動箸。
天狼終於解脫了清風,拉清風落坐後,細心為清風繫上布巾。
「啦,啦啦…」清風抓著專用木匙桌上的菜肴攪去。
「啦啦啦,那不是你的,這才是。」天狼馬上移開盤子,將
大木碗放到清風面前,同時用自己的筷子攪了攪。
「記得你說過清風師弟沒辦法嚼碎一般的食物,是不能還是
不會。」拓拔熙佈著菜,閒情話家常起來,彷彿與天狼是多年熟
人。
「不會。…清風,不可以動別人的飯菜。」天狼把桌上盤菜
移的遠些,又把清風座椅拉退幾分…;想了想,把自己的飯菜移
到清風面前,自己卻端起清風的木碗,一口一口的餵起清風。
看到天狼把一盤食物推到自己的面前,清風兩手馬上抓住菜
肉,滿滿往嘴裡埋塞,雖然口是張的老大,但兩個拳頭的食物是
不可能同時入口,就看他大張的嘴用力吸著兩手的菜汁,眼睛都
笑咪了,大聲作響的《嘖、嘖》,聽得直令人搖頭。
又是兩雙驚愕的目瞪口呆的眼睛…看到拓拔熙和祥萍兩人的
神情,天狼是沒多大反應,清風這付德性他早就看習慣了,只是
順著清風張口時機,送進一匙又一匙的濃湯;濃湯熬的香又稠,
沒多時,清風專心讓天狼餵食,兩手分些心的撥玩著隸屬天狼食
盤中的菜料。
是見過清風這般沒禮儀的吃相,就在第一天回半邊嶺,眾師
徒一同用膳時,但再次親眼目睹,而且是這麼近距離的同桌而席,
拓拔熙努力抑下愕異…
「覺得很辛苦吧!畢竟這般全天候盯著照顧一個人,已經沒
有自由了。」拓拔熙忽然說著。
「不會。」天狼隨口回著。
辛苦嗎?也許開頭一兩個月是…後來也就,習慣了。
是真的常常感到手忙腳亂著,每每清風又哭又鬧,又病又痛
的時刻,他是會感到濃濃的無力感;真的很辛苦嗎?可是已經沒
有苦的感覺了。
是真的常常在煩怒無措的情況過後,也曾想過為什麼自己會
這般心甘情願如父如母的照料一個大娃娃,一點怨、一句話也沒?
可是在許多時候,在清風平靜入睡的容顏中,天狼是期待著明天,
明天清風又要如何開始熱熱鬧鬧的一天……
回憶過往,天狼突然笑開,開懷大笑的哈哈出聲。
「吶吶、吶吶~~」清風看天狼一笑,也跟著手舞足蹈,手上
汁菜滿天飛。
「啊!」拓拔熙被一物擊中眼,連忙側過頭,護住祥萍不被
噴灑上身。
「哇!」天狼也被噴了一臉,衣上綴了暗褐色的汁液。
「哈哈…」清風手中的菜肉隨地扔,伸長手就要拿天狼手中
的碗、匙。
「霍兄弟,先阻止清風師弟…」拓拔熙將祥萍緊緊護在懷中,
一邊開口道。
「呵呵…,抱歉!」放下碗、匙,天狼仍是笑著,拉開清風
想搶奪木碗的手,拉進屏風之後,很快的《嘩啦、嘩啦…》的水
聲夾著清風高高亮亮的笑聲,清清楚楚的傳了出來。
「相公…」祥萍悶悶的道:「我喘不過氣來了。」
「啊…對不住,小萍,有沾上妳嗎?」拓拔熙小心檢查著。
「沒有,是相公為我擋下了…只是相公的身上污了。」習慣
性,祥萍掏出絹巾為拓拔熙擦拭。
「真的…」拓拔熙微微皺眉:「突然被沾上油膩,滿身菜味,
不如我快快回去換下,一會兒馬上回來。」
「我隨相公…」
「妳留下等我吧!」拓拔熙阻止祥萍起身:「換衣袍無須太多
時間,再說總不好兩人中途一同退席。」
拓拔熙在祥萍髮鬢一吻,微笑踏出迎風居,留下祥萍一人呆
滯的坐在屋中。
隱約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但是來人是故意把腳步踩重,是顯示無惡意。
「是我,拓拔熙。」
撥一撥由樹稍落沾在身上的雪片,拓拔熙笑了笑走了進前。
天狼斂起眼光,仍是有一沒一的搖著清風,心中暗躇著拓拔
熙的意圖,應該是為了……
「想問你對小萍的看法…」拓拔熙說著,在天狼的身側大方
坐下。
「拓拔夫人。」天狼低低說著,刻意放低音量,是不想驚動
入睡的清風。
「對,就是我的夫人,你是怎麼看待她?…你的意思是,你
只是把小萍當作拓拔夫人?這就是你的看法!」拓拔熙不置信的
再問。
天狼回以一個《不然我該怎麼看》的眼神。
拓拔熙失笑了。
「對不住,請原諒一個佔有慾強的丈夫,總是害怕有別的男
人會來搶走美麗的妻子。這幾天我很容易患得患失,那日與你一
談,雖是了解了你的心意,但我看的很明白,小萍心中還有你的
影子在。」
那又如何!
天狼並沒有任何動作,手指無意識控制的捲繞著清風的紅絲,
輕輕的動作,飄送著淡淡的髮香。
「本來是想來告訴你,小萍已經是我的人……看來這是多此
一舉,你的心只在清風師弟身上,我真是庸人自擾,做了愚蠢的
事了。」拓拔熙自嘲的取笑自己。
再次嘲笑自己……怎麼會把小萍一個人留在迎風居中面對天
狼;難道不害怕----萬一兩人舊情復燃,決定雙宿雙飛……拓拔熙
啊拓拔熙,你何必心血來潮的攜妻與天狼清風共進午膳,又何必
突然離席,以更衣為藉口,試探愛妻的心意與忠誠,到底,你是
不信任小萍,還是不相信自己?
隔著窗口隱約可見迎風居正面的門窗,失意的瞧著,這時候
讓他們倆人獨處一室,會發生什麼事情呢!?祥萍…心裡頭是會
怎麼想著…;拓拔熙自一進屋中,未先換下污衫,便佇立在窗口
凝視。
你這麼做,到底是在期待什麼?想期待什麼?
癡癡的望著,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看著迎風居是為了什麼。
不久,一雙纖柔的玉手,推開了窗與門。
「啊!是小萍。」
拓拔熙睜大眼不敢相信的看著,眼中同時閃爍著喜悅的光采。
「小萍親手推開門窗,那表示…」那是不是表示著自己與天
狼是坦然無私情的…。
心中無以言喻的大石重量減輕許多,拓拔熙泛出笑容,轉身
更衣去。
面對拓拔熙的憂慮,任誰也無法對錯,再說,他娶的是至今
仍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祥萍,當眼前出現了一個使妻子三心二
意的情敵時,哪個男人不會有憂患意識!
「我和清風四月會再上嶺。」天狼抬起眼,風、牛、馬不相
干的對著空氣開口。
「……」拓拔熙一時之間怔忡無以回應。
「你若是不放心,就避開不要見面。」天狼冷冷的說著。
「我並非這意思…」拓拔熙苦笑:「讓你見到我肚量狹小的一
面了,再過幾天我們也要回江南,短期間不會有時間北上,再次
師兄弟聚會,恐怕又是個五、六年……」
「我們有將近十三年沒見面了,是不是?」
祥萍在天狼牽著清風走出屏風後,鼓起勇氣開口道。
天狼側了側頭,同意的點頭。
由於屋子裡因清風方才一陣攪亂,到處菜片湯汁,籠罩著濃
濃氣味,天狼只好把清風放上床,牆角拿出三片柵欄圍在床邊,
算是限制住清風的行動後,動手收拾起來,一面道:
「請夫人打開門窗,散散氣味。」
祥萍一震,默默依言推開門與窗扇。打開門窗,是為了避嫌
嗎?《夫人》…這個疏離的稱謂…回頭坐下,天狼已經忙碌的四
下收拾著清風所製造的髒亂。
「啊~~嗚嗚…吶吶、吶吶…」清風不甘被圍住,抓著站在矮
床上仍是齊胸高的欄柱搖了起來。
祥萍見狀忍俊不住要笑出來:「你怎麼把二師弟給…圍在床
上,這樣、這樣…」不像是在關圍犯人,倒是更像在限制小孩子
的行動。
對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天狼沒回答,只是動作俐落快捷,
迅速把現場清了乾淨後,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端著清風的飯
碗,隔著兩掌寬的木柵繼續餵食。
「你…為什麼要這麼…用心的照顧二師弟?」祥萍坐回椅上,
復回哀怨的神情,注視著天狼。
「這是我該做的事。」天狼誠實回答。
「因為你欠他?還是因為師尊已經將二師弟許婚給你?」看
著天狼對清風無限細心與耐心,祥萍覺得鼻頭胸口是一陣酸意。
「都有。」答的簡單。
「是嗎?」
停頓了片刻,祥萍深吸一口氣:
「那我呢?你欠我的山盟海誓,又該怎麼說?」
見到天狼平板無表情,拓拔熙也覺得自己大驚小怪的態度太
好笑,於是站了起來。
「抱歉,我打擾你和清風師弟獨處的時刻了,告辭!」
天狼聳聳肩,沒作聲。
走了幾步,拓拔熙回過頭。
「知道嗎?若不是因為你是小萍的初戀情人,我會想辦法讓
你為清風失憶而癡傻的事付出代價,而現在…」拓拔熙無奈的笑
了笑:「我只感激清風師弟奪走你全部的心。我走了,希望下次再
見,我們是很好的連襟兄弟。」
天狼的表情猶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毫不在意,然而他心中,
真如表相一般冷靜否?
優雅的貴公子背影,無聲隱沒深冬乍暖的樹林中。
「嚶嗯~~」
清風忽然醒來,磨磨蹭蹭的翻過身子,趴在天狼胸前,吱吱
唔唔了幾聲,又睡著了去。
天狼看著清風憨甜的睡臉,嚴峻的神情總是不由自主的軟化,
喃喃的頰貼著頰,細細小小聲的耳語。
「…你…是不是…奪走了我全部的心…」
「我沒欠妳。」天狼平靜的回答。
「你敢說你沒欠我。」祥萍臉色刷白。
「我沒欠妳。」是一句重覆的話,對著清風的溫和臉容,對
著回答祥萍的口氣卻是嚴肅又認真。
「你…那讓你說這句話的理由是什麼!難道是我欠你?」祥
萍挾怒帶氣顫抖著問。
「時不予我。」
「時不予你…這話你說得出口?」祥萍只覺得自己抖的厲害,
幾乎連聲音都要抖起來了,心口一簇火焰燃燒。
「看妳嫁的很好,我很放心。」天狼專心餵食,分心回話的
模樣,彷彿很平靜。
「你怎麼知道我嫁的好不好,…自從那一夜分開之後,你就
消失不見了,我找了你多少次,信鴿來來回回,你卻一點音訊也
無,你怎麼能說你放心…」是怨是嗔,積了十數年來的苦念。
「我曾經觀禮…」天狼略遲疑著:「知道是南國親王的次子娶
了妳。」
「觀禮!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嫁給別人…」祥萍不能負荷
的摀著口。
「一個年僅十三歲,無家無根的少年,比不上有家世的皇親
國戚。」這是事實,一半的事實。
「…我不在乎呀!我是那麼的愛你,我根本不在乎你的出身,
你的年齡,況且你不也說過,愛情是不受身份、年齡拘束的,我
們彼此相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