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繫一生--七十五頁…
木心老怪今一大早到現在,心情很好,一直很好。
他方才同清風一起用完一天當中的第一餐,愉快的自迎風居
步出,準備再去探朢另一個徒兒;眼瞇唇彎,腳步可像是浮著的。
現下是巳時三刻了,陪著清風用完早膳後又玩了一會兒,末
還得了清風的香吻一個,可愛的香吻吶,說去讓阿克摩搥胸頓
足……,撫著老臉皮,木心老怪渾身似沒了重量,飄也似沉浸在
愛徒童言稚語中…,多可愛的清風,真是叫人疼入心肝裡,巴不
得把所有的身家全掏出送給他…,唔,不可以,做師父的不行一
直這樣毫無節制的討好徒弟,會把孩子寵壞的……
可是,每次一看到清風笑,再用那甜甜軟軟的聲音撒嬌,真
的連心、肝都可以挖出來……真是的,人老的怎定性也沒了……
就這樣,一反一覆的木心老怪又皺眉又傻笑的跺著步,好半
晌都沒什主神,怪異的表情讓幾個路過的雜役指點搖頭。沒辦法,
只要是清風回山嶺來,老主人這症狀就又發作了。
好不容易,木心老怪走進了閒意軒,服伺的僕婦道秋小婷晏
起,正才在整理儀容。
「無妨,我就在廳上等。」木心老怪道。
眼光一轉…是好久沒進到這徒弟的屋子裡來,阿婷出嫁後也
不常回嶺來,這棟樓內所有少女時代的物品一件也沒少,就只有
一些簡單的山水畫、竹編的花籃…這徒兒自小心性就中規中距,
屋子裡打理的很整潔…若真要說有什麼變化,只是多了酒櫃,也
有幾幅磅薄的字帖……突然見到牆上有兵器,一口新鐵做的長劍,
應該是刑子睿這孩子帶來的吧,也開始習劍啦。
木心老怪肅著一張臉,盯著劍身不知在思考什麼。
「師尊日安,不知您親自駕臨閒意軒,徒兒怠慢迎候,請師
尊原諒。」
秋小婷在刑子睿的陪同下走出內室。
「別多禮,我是想到就走來…妳的身子怎樣?有沒好些?叫
藍太夫診過了吧!」木心老怪叫秋小婷入座後問道。
「回師尊關切,阿婷一切平安,只是覺得倦懶了些,藍太夫
也說只是過累了些。」秋小婷回答。
「昨天聽到阿退說妳有喜,怕是動到了胎氣…」木心老怪見
了僕人端上的茶點,皺了眉:「這是什麼?妳還沒吃早膳吧,得吃
的補些,快去傳滋補的膳藥來。」
「師尊,我才用過點心,不要緊。」秋小婷忙道。
「只吃點心哪足,妳現在可不是一個人的身子。」木心老怪。
「是啊!娘,您點心也才吃了半片饅頭,湯也沒喝幾口,我
還真怕我的弟弟會餓著了。」刑子睿附和道。
「才起身,反胃著…我會再用點東西,等會就會用。」秋小
婷承諾著。
「害喜啊…也好,妳心頭想吃什麼馬上吩咐下去,咱嶺上也
要什麼有什麼,鮮貨補品樣樣有,藍大夫也在,方便得緊。」
木心老怪起了個語頭,便開始一連串藥圃菜園子的歷史,說
得高興,還一一描述了這種栽了幾株、那頭種了什麼…。
秋小婷靜靜等師父說夠了,才應聲感謝,並接口道:「記得竹
妹提過這園子藥材都是為二師兄種的,聽睿兒說二師兄也回嶺上
來了,我想也四、五年沒見過師兄了,不知現在去迎風居見二師
兄是宜不宜……」
「哈哈!我才從清風那裡過來,他今早上精神可好,額頭腫
傷也消了,現下應該是到庭子裡玩耍著。」木心老怪一提到清風
就開懷了。
「玩…耍…」聽到這個詞用在三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秋小婷
有些錯愕。
「早上天氣好,天狼就讓清風在外頭打滾活動,舒展舒展筋
骨,動動手腳晒晒日頭,吃睡也才正常。」木心老拂了拂他那把
近年蓄留的長鬚,微笑的又道:「想到這,咱半邊嶺上也沒多少花
草,這三年來被清風折毀了也差不多乾淨了,趕明兒我要人多買
些花苗草苗什麼的上山,清風可愛這紅花綠葉的…對了。」
「看得出來二師兄極愛花草…可是,怎麼說…二師兄…玩…」
覺得木心老怪的詞氣像是在談論小娃娃似…?
瞧秋小婷的表情錯愕,木心老怪微微會心一笑:
「倒是了,我忘了妳還是不能理解清風這三年來的變化,無
妨,找個機會去重新認識清風吧!還有…」
木心老怪看了一眼刑子睿:「我不反對讓刑家的人到嶺上來拜
訪,只是很多半邊嶺上私人的事,請他們別宣揚出去,畢竟妳也
嫁出門了,總得以夫家為重。」
秋小婷心中一懍,直直的看著師尊的眼睛。
從前的師尊哪曾這般在意過他人的眼光與存在了?而那眼
裡…已經多了歲月的蒼涼,還有年邁的平和,不再是多年前那不
服老、不認輸的神氣長輩。為了清風這門不見世俗的親事,師尊
是磨損了多少傲氣,消折了多少自尊啊?
「師尊…」秋小婷心下蒼涼哽著聲音,不知該作什麼反應,
師尊的口吻中,是嚴肅的告誡,也是一絲絲軟弱的肯求。
「師祖…難道因為我不是娘的親生孩兒,所以您認為我們刑
家是外人?」刑子睿不懂其中的顧忌而問。
「傻孩子,自古以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是別
人家的媳婦了。對半邊嶺來說,我可是忍痛把愛徒送給你爹的啊!
想當初要不是你娘先遇上了你爹,糊里糊塗就跟著走了,我今天
哪會五年、三年才見得到一面啊!難不成叫你爹把她休了,還給
我這個糟老頭?不行的,你爹大概會哭的。」木心老怪避重就輕
的取笑著。
「我爹才不會哭!」刑子睿趕緊反駁。
「是、啊──」秋小婷紅著眼眶笑道:「只要是青峒沒事,少
一個妻子算得了什麼,他當然不會哭。」順著師尊的話尾一同取
笑繼子,秋小婷努力平靜的道。
「娘~~您怎麼也……」刑子睿氣的跺腳。
木心老怪笑的不可遏抑。
被兩個長輩圍攻的刑子睿極力為父親說情,但哪戰得過鬥嘴
經驗豐富的木心老怪、以及刻意取笑繼子的秋小婷?因此,空氣
中也沒再沉重。
落月山莊。
這個閣樓斗室,沒有桌、沒有椅、沒有床、沒有燈、沒有半
點用具,什麼都沒有的室中唯一的光源來自牆上一兩掌大小的小
木柵,照進斗室中而微昏有光。
偏僻小樓的閣樓小室中,坐著一位長髮垂散、面容憔悴的女
郎……
她就是名傳北武林的紅娘子軍團少主,沙柔晴,有著上上之
姿,聰慧敏快的才能,可說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紅粉佳人,可是,
今卻枯坐斗室中,兩眼無光,神情慘淡……似乎經過了一番風霜
的老了十多歲。
《咿呀~》一聲,地板上一角被頂了開來,走上一名年近十
五六的少女。
少女提著一盒食飲,恭敬的半跪在沙柔晴面前。
「少團主,請用膳吧!」
「我不餓,拿走。」
「少團主,您已經好些天沒好好用膳了,再不吃些東西,身
子怎麼受得了?」
「真的不餓…」沙柔晴瞧向少女提來的食盤,微皺眉:「這些
不該是罪囚的飲食,妳快快撤下,免得被罰。」
「少團主,您不是罪囚,而且您不再好好用餐,身子真的會
垮的…」
「我是待罪之身,所以才被團主禁在樓閣頂思過,再說我整
日無所事事,不需要用到這…魚翅燕窩。」自嘲又似怨的說著。
「少團主,您別這麼想,團主也只是希望少團主能夠好好的
找回自己,別再…把精神浪費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了…您吃點東西
好不好,你再不吃,身子會打壞的。」
「放心,我終其一身就會一直待在這裡,這裡很好,我也不
想當什麼少團主了,不久,凌師妹就可以接下這個位子。」
「少團主──」少女急的大叫,「您別說這負氣的話,團主這
幾天也是很關心您的,只是…團規所礙,團主不能馬上下令讓您
出來…」
「我這一關,三、五年不會出去了。」沙柔晴打斷的道。「而
且,這裡很好,真的很好,我反而比較自在平靜……妳走吧,讓
我一個人休息。」
沙柔晴堅決的道,說罷,閉上了眼,不再理會少女。
少女喚了幾聲,真得不到回應,只要和著淚,留下一點食飲,
期待下一次端食進來時,盤中食物多少被動用過。
離開閣室時,頻頻回頭……
「滾、滾、滾!通通給我滾出去──」
尖銳的叫戰,閏女繡樓的房門被衝撞開來,數名神情慌亂的
侍女爭先恐後的奪門而出,其中一名還不小心被門坎絆了一跤,
連叫疼的念頭都來不及想,爬著的也要奔走離去。
侍女們跑出繡樓的同時,一相貌秀美的少年迎面而來,及時
攔下了其中一位慌張的女侍。
「發生了什麼事?」
「稟、稟霍少爺,公主她、她又發脾氣了…」侍女上下不接
下氣的喘道。
那名少年點了點頭,安慰了幾句,便自己踏進了繡樓。
這座繡樓裡住的是位絕艷無雙的美人,可惜美人的脾氣不太
好…。少年微微嘆口氣,穿過了花廳,直直走進閏女的內房中。
內室不小,有重重的紗縵維帳,穿過縵帳之後,便是一佈置
華麗舒適的寢房,原本該是美麗整齊的臥室,此見所見有如狂風
暴雨過後,倒的倒、毀的毀、裂的裂、碎的碎……角落裡竟還躲
了一個十三、四年歲的小侍女,癱也似的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
模樣,顯然是被嚇壞了。
少年示意小侍女快快離開,小侍女才如獲聖旨般跌跌撞撞的
跑出去。
「湘兒,妳在生什麼氣?」少年開了口,在床褥上找到了這
繡房的主人。
「我的手,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的手才又壞了,動都不
能動,我的手…嗚…我的手廢了…」說著說著,脹的血紅的怒顏
馬上又綴滿了淚水,把臉上的薄妝洗掉了些。
「是,都是我不好,妳別生氣了,看,一生氣就容易流汗,
把頭髮也弄溼了……來,我扶妳起來,把頭髮梳一梳。」
少年扶起哭鬧著的女人,那女人任他扶坐起,卻又別開了臉。
「你來做什麼,看我這廢人的笑話…嗚嗚…」手腕以下麻木
無覺,她哭著的用力甩動兩手,直想打少年,卻又被少年握住了。
「你害我的手成殘廢了,不能再用了,霍天狼,你這個該死的霍
天狼…」
「是,是我不對,對不起,妳不要生氣了,來,我餵妳喝口
水,先順順氣,小心嗓子受難過……」
好不容易女人安靜了下來,少年又道:
「一會兒金玉樓的鐘大娘要送江南最新款的綢緞來,我陪妳
挑些好布匹,讓妳做幾件新裳好不好?」
「你要送我新裳?」
「是啊!我們下個月不是要去東北的幾個地方散散心嗎?出
門總要多帶些新裳,我瞧妳的衣裳不多,美人怎可無新衣?」
「我的衣裳…沒帶出來,我出門都是穿…穿騎服。」
「這騎服穿在妳的身上也真是好看,不過讓妳一直待在馬背
上,我也不忍心,美人怎能受丁點風沙?再者,我的湘兒盛裝之
後足以叫全天下的女人羞愧的五體投地,讓別人知道我霍天狼身
邊有一位絕色美人,這是多有福氣的一件事。」
「啐!什…麼福氣…」語氣已經轉成了嬌柔輕軟。
「怎不是福氣,我已經把第一美人訂了下來,誰人不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