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繫一生--八十頁…
是不是因為日子太好了,所以好事歹事都會一起來?
木心老怪癡呆的看著來者是客,下巴已經低的快脫臼了。
「咦…妳好眼熟啊…妳是誰啊?」阿克摩奇怪的在來人面前
上下打量,若不是阿克摩已經老的不能再老,眼神中也僅是好奇
的神情,他這般靠近人的大聲嚷嚷,不被怒斥唐突無禮還真不是
話。
「數十年沒見面了,我的相貌也變了,阿克摩大哥認不的我
也是應該的。」來者…是風韻猶存的四旬美婦,容顏有了歲月的
痕跡,卻是增加了不受時間所影響的知慧成熟之美。
「阿克摩只長年紀不長記性,忘了妳並不稀奇,倒是…這些
年沒肯再與我們這幾個長兄連繫,妳這個妹子當的真失職。」磊
竟然相當溫和的微微責備著。
「我當年會不告而別,是有原因的…就跟我今日突然再回來
一樣。」婦人橫了木心老怪一眼,眼神內有千種複雜。
「妳…怎麼會來這裡…我以為…」木心老怪的吃驚莫名,不
自在的動了動身子。
「我是回來討一個公道的。」程掬采,紅娘子軍團的創始人,
對著木心老怪堅定的道。
「討什麼公道?我不記得妳需要討什麼公道。」木心老怪僵
硬的粗聲回答。
木心老怪這般不對勁,粗神經如阿克摩,也感覺大大的有問
題,正想要開口,卻被磊一把拉住。磊對著程掬采道:
「都老朋友幾十年了,這麼久不見面,一定是有很多事可慢
慢聊,不過…老木頭的兩個徒兒要成親了,小妹子先同大夥觀禮
熱鬧熱鬧,等小倆口事辦完了,咱四個老大人再好好聚一聚。」
「沒錯沒錯,原來是小菊花妹妹啊,好好,我們先去看那兩
個娃娃成親,然後再好好的陪三個老哥哥喝酒…唉唷!」
像是配合的天衣無縫一般,阿克摩手尚未搭上程掬采的肩,
就被磊一巴掌打落。
「都一把年紀要進棺材了,還妄想吃小妹子的豆腐。」磊不
高興的道。
「不就是只吃吃小豆腐你也計較,江湖兒女哪來那麼多規矩,
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輩子根本娶不得老婆,防我什麼…」
阿克摩嘀嘀咕咕被磊拉著走,而磊像是警告似的看了木心老
怪一眼,強行先將阿克摩帶開。
「吉時到了,先去正廳吧,我兩個徒兒年紀都不小了,可禁
不起延誤時辰。」木心老怪唉聲嘆氣、像是上刑堂般的說著。
「你的徒兒,不會是江湖上大大出名的霍天狼吧!」程掬采
面無表情的道。
「不是,他是阿克摩所收的唯一弟子。」木心老怪道著。
「霍天狼並不是你的徒兒,所以成親的人並不是他。」程掬
采專注的凝視,彷若要看出木心老怪的心思。
「天狼是與我的徒兒有一紙婚約,但目前雙方都不急著成親,
成親的是我另外兩個年紀不小的徒弟……也對,妳並不知道我收
了十個徒兒。」木心老怪感慨的語氣:「數十年的生疏了,難得在
這大好日子能見到久未連繫的老朋友,我帶妳去廳堂觀禮熱鬧,
也見得到成婚的兩個徒弟了。」
婚禮是順利完成了,新人小倆口也在眾人的祝福之下送入八
卦堂內。
拜堂儀式一結束,半邊嶺僕人下屬忙著擺開酒宴的同時,素
儂儂與衛無央便告辭離開,並沒有留下來參加接下來的酒席宴會,
臨行前,衛無央留了張紙箋給木心老怪,並且帶著古怪的笑意離
去。秋小婷也因這半天的熱鬧疲累不堪,再加上夫婿未能及時趕
上山嶺來,心情是有些低落,在繼子的攙扶之下回閒意軒歇息養
胎。天狼則是在清風喝不到兩口湯水,打了一個大哈欠時,乾脆
抱著這個差點害拜堂儀禮不能進行下去的小麻煩回迎風居去,所
以,身子不適的、年幼不宜久留的一一告退後,廳中只有兩桌的
酒席中,參與的親友賓客也所剩無幾。
木心老怪讀完手上的紙箋,臉上現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呃…采…程團主,妳有一個徒弟對天狼頗有好感,所以也
四處追查天狼行蹤有十多年了吧!」木心老怪頰肉頻頻震動的問。
拜衛無央那張紙箋所示,他明白了程掬采乍然出現半邊嶺的主因,
驚逢故舊的心情也漸漸沉澱。不由得捫心自問:女人,就真看不
淡男女情事?
「沒錯,這也是我今日會上半邊嶺找你的原因。」程掬采在
回答木心老怪的同時,也看向阿克摩:「我從來也不知道名滿天下
的霍少俠是阿克摩大哥的弟子。」
「這也沒什麼,江湖上也沒幾個人知道啊!我收徒弟只是要
同老木頭摃上而已,也不是收來出名的。」阿克摩搔搔下巴那把
鬍子:「而且我也不太明白天狼平素是做什麼吃的。」
「天狼應該也很清楚的表示過他對任何女子都沒有動心
吧!」木心老怪嘆氣在心。
「除了十數天前在我的用狂面前,狂妄無禮的威脅我紅娘子
軍團的人之外,我看不出霍少俠哪一次曾經表態過。」程掬采輕
哼。
「這也難怪,依天狼的性子而言,要他對不放在心上的陌生
人多說一句話是不可能的,這些年來,我就沒聽他對我說過幾句
話。」磊為天狼解釋道。
「磊大哥的意思是指,我的徒兒不顧廉恥,死命糾纏上霍少
俠了!」程掬采冰冰冷冷的口吻說著。
磊聞言皺了眉。
阿克摩啦啦大喊:「我是不知道小菊花妹子的徒弟是怎麼想
的,不過天狼平時躲得不見蹤影,我收他做徒弟也…十年有了,
別說我這個師父當得沒尊嚴,一年就只見他那一次,偶爾想到他
時在江湖上找人影,連個風吹草動也沒搖過,藏的比烏龜還緊,
實在是很難想像會有姑娘家見過天狼,還對他感到有意思。」
「義妹,天狼三年前就已經與我的徒兒定下親事,別說這一
個婚約是雙方長輩承諾認同,就這三年來天狼對我的愛徒所付出
的行動與表示,我看得出天狼是個專一的漢子。至於江湖上的傳
聞怎麼來的,我也管不著,想必是有人打著天狼的名號四處風流,
牽累了天狼……」木心老怪語重心長的道。
「總而言之,你就是在偏袒你的徒弟。」程掬采帶著一種恨
意的神情:「三十多年前,我的一片心意就是被你毀的遍體鱗傷,
三十年後,我的徒兒還是栽在你徒兒的手裡,難不成這是我師徒
合該欠你們的?」
程掬采的話愈來愈重,雖然在廳堂之中的都是自己人,但這
牽扯出來的是關乎上一代的私人恩怨,此時此刻實不宜在小輩之
前揭露,而程掬采這般說出口,可說是不識時務,也算是惱得糊
塗了。
「菊妹子,妳這…」磊不悅的開口。
「磊大哥別說了。當年你與阿克摩大哥並不在場,無法為我
主持公道,我今天就在兩位結拜義兄之前,誓必要向他問個明白,
三十年前我敗的淒淒慘慘,肝腸寸斷的離開半邊嶺;三十年後我
徒輸的冤冤枉枉,甚至被欺侮成一無是處,這口氣不問個明白,
我死也糊塗。」
程掬采霍了出去,當年的含恨離去,所挾帶的滿腹委屈忿怒,
天涯孤獨三十餘年,因為愛徒的頹喪失志引發,進而在此時此刻
決堤而出。
木心老怪神色僵直難堪。
阿克摩卻急得直抓鬍鬚。
磊了然又遺憾的神情。
廳堂上靜寂無聲。
「今天不是個談話的好日子,小輩們也都在場,難得大家能
排除雜事團圓一起,往日的誤會就先擱著…」磊見情面走向僵局
不對,趕緊排圓的對程掬采哄勸。
「磊大哥別說了,我今天本來就只是來向他問這一句公道,
得了公道話我就走,半邊嶺上再天大的喜事,也與我紅娘子軍團
無相干,我無緣無份,沒那天大福氣留在這做客人。」
程掬采這話說的太重,惹得木心老怪神情大變,憤色頓起。
「程女俠來去自在,半邊嶺自然是留不住您這身份特殊的貴
客。」木心老怪口氣恁是冷淡。
「你…!」明知木心老怪的這舉止,由於自己逼迫,程掬采
看了,心下卻更是傷心。
「妳要我給妳的公道話,早在多年之前已經坦誠相告。而三
十年後的回答亦如當初:承蒙女俠錯愛,木某人對妳並沒有男女
之情,對妳的心意也只能抱歉。事至如今我仍不明白妳為何會看
上我這個大了你三十多歲的老頭,再者木某也不曾想過娶任何女
子為妻,百年後獨老至死就是木某的選擇。」木心老怪漠然回視。
「你說謊!」程掬采淒然而笑:「你寧願為了一個莫名來歷的
紅髮女人放下身段,不避男女之嫌的服侍她,照顧她,對我這個
金蘭義妹怒言相向,卻對一個陌生異族女子溫言軟語,你卻還有
顏面辯解!」
「木某雖認妳做義妹,可不曾任妳有編排指派木某一舉一動
的權利,既然身為義妹的妳不聽我解釋,無來由就狠心傷害驅逐
一個無家可歸的軟弱婦人,木某豈能因為妳是我義妹就事事足妳
心願,更何況木某的確是虧欠著她,才必須親自照料她們母
子……」木心老怪毅然回答著。
「等、等等等,老木頭,你們現在是說到什麼地方?什麼她
啊她的,她是在說哪一個人啊?我和磊怎麼聽不懂?」阿克摩插
嘴打斷的問。
木心老怪看了一眼磊,後者也是投以莫名其妙的狐疑神情。
「這事關係到清風的身世…」木心老怪長嘆口氣,對著隔桌
的馬伶淞道:「伶兒,妳去將天狼請來,天狼也該了解過去的恩恩
怨怨。」
說罷,甩袖站起身又道:「我就在偏廳等候,說完這事,我半
邊嶺要封山,除了吾徒與兩位好友之外,一律拒不相見。」
這話是刻意說絕。
程掬采跌坐椅上,柔腸寸碎。
今天是八月二十三,天狼挾著清風,清風懷抱著他那隻髒兮
兮的大肥鴨,在木心老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哽咽之下,再度告
別半邊嶺,雙雙定下了臘月十五再相見的約會。
「哭哭…嗯嗯…父父不…乖乖…嗚…哭…」清風很有模有樣
拍著木心老怪的胸口,自己也紅眼睛吸鼻水的嗚嗯著。
「我的乖清風…師父也捨不得你走啊…哇~~~」
多…善解人意啊!木心老怪多心疼這個寶貝乖徒兒啊,索性
抱著清風放聲大哭起來,徹徹底底顛覆了他向來不掉眼淚的英雄
氣慨。
就看著半邊嶺上老少兩人相擁抱頭大哭。
「嘖嘖…真是誇張,老木頭這年來真轉性了!」阿克摩抓了
抓今早又被清風結了辮的鬍子,橫著眼瞧木心老怪與清風這廂演
著《十八相送》,不以為然的問著磊:「你瞧你瞧瞧,老木頭是不
是腦子真有毛病了?這會絕醫雖然不在,但神醫還在,要不要請
藍相公來切切老木頭的脈相,省得老木頭突然病發,成了半邊嶺
上第二個清風……」
「老木頭只是老來還童,哪像你,自私自己,也不多關心你
唯一弟子天狼,小心天狼不再認你這個師父,改投向老木頭的門
下……」磊取笑的道。
「哼!他不是早就為了清風丟了我這個老師父了!」阿克摩
用鼻子噴氣嗔道:「從前沒有清風時,他一年只肯見我這個師父一
次。現在得了清風這個老婆,一年叫他上嶺十來次都沒問題,你
倒是評評理來,這誰才是他的師父!」
天狼唇角微微笑著,他心底一角落漸漸的暖和起來,感覺自
己也融入了半邊嶺上的人群之中,這是過去壓根想也沒想過的事。
「好了好了,乖清風,師父不哭了…」木心老怪吸吸鼻子,
把清風還給天狼的同時,也很慎重的警告著:「我一點也不同意你
那個嫂子說的什麼鬼話,清風一年三次上嶺來探望我這個老師父
是應該的,沒折扣的餘地,說實話,一年才三次的相聚,我還嫌
太少了…」
「了…少少…嗚嗚…乖乖…」清風不知所云地猛點頭。老實
說他哪知道木心老怪在說些什麼,或者自己跟著哭些什麼。
天狼只是溫溫吞吞的拍拍清風的背心。
「記得啊,臘月過年清風還是得回嶺上來,我已經差人為清
風裁了新襖子,還有壽麵壽餅,你那嫂子不滿意,就叫她也上嶺
來過節,我是不介意多幾口人來熱鬧熱鬧…」木心老怪叨叨唸唸
著。
「好啦好啦,該放人離開了,你再這般拖下去,只怕今天又
出不了門了。」磊笑著提醒天狼:「記得代我向衛夫人要四季乾品
的作法,吃過了她所做的零嘴,教我回頭屈就那平常碎嘴時還真
難受。」
「對對,還有我也要點小酒,大嫂夫人手藝一定好,我等著
過年喝她釀的好酒啦。」阿克摩也加上叮囑。
八月底,山嶺上秋風半拂,氣候已經轉的甚涼,雖然不至於
寒冷,吹久了也會打陣哆嗦。好容易才揮別了嶺上眷屬親友,青
衣駕著樸實堅固的小馬車載著兩位主子,緩緩的往嶺下走去。小
馬車後的小窗口布簾半掀,清風的白手伸出來小小力的揮動著,
直到山路轉彎,人影具沒後,風中隱隱還傳送著那清亮微甜的嗓
音。
第二部小結-------苗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