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幽深的夜,破敗的土地廟靜靜地立在山坡上。山坡下是河谷,原本清澈的小
溪經過前天午後一場大雷雨,已變成了轟隆怒吼的急流。
驟雨狂颺走進山神廟,看見他的同黨,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瘦削少年,正坐在神壇
上,手中把玩著一個小東西,號令陳許兩州八萬重兵的兵符像垃圾一樣丟在他腳
邊。
驟雨狂颺問:「你手上那是什麼?」
少年將手掌攤開給他看,原來是隻翠玉刻的小蜜蜂,大小跟真蜂相仿,碧綠的身
體配上細薄的純金翅膀,還有尾部閃閃發亮的小金針,當真是巧奪天工。
「怎麼會有這個?」
「從劉悟房裏順手拿來的。」
年長者笑了笑,這傢伙畢竟還是個孩子。忽然想到一事,問道:「飛飛,你在劉
悟房裏,有沒有看到一張羊皮捲?」
少年白了他一眼:「房裏亂七八糟,都是磚瓦砂石,我找得到兵符就不錯了,哪
看得到什麼羊皮捲?要是看到了,我會不給你拿來嗎?」
驟雨狂颺笑著說:「有理,是我問得太笨了。」沈吟道:「他果然把圖譜藏起來
了。」
飛飛是陳州大盜裴研的弟子,雖然年紀最小,輕功高強卻遠超過其他師兄弟,甚
至勝過自己師父。由於動作輕靈迅速有如飛鳥,因此得了「飛飛」的外號。驟雨
狂颺到了陳州後,機緣巧合認識了裴研,二人一見如故,裴研邀他到家中作客,
並慷慨自願協助暗殺劉悟。
二人商談之後,定下了「盜兵符換劍譜」的計策。眼前有欽差來陳州視察,若是
讓他知道節度使居然弄丟兵符,劉悟的下場一定奇慘無比,所以不怕他不乖乖聽
話。主意既定,輕功最好的飛飛自然是擔任此項重責大任的最佳人選。
「飛飛,你還是回去吧。」
飛飛跳了起來:「為什麼?」
「待會這裏會有一場大戰,你會有危險。」
飛飛說:「我就是等著要看大戰,不然我來幹什麼?你休想東西到了手就甩掉我
!」
驟雨狂颺還想再勸他,轉念一想換了自己,一定也是越危險越不肯走的,只好閉
上嘴,心裏罵自己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飛飛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興高采烈地說:「沒想到居然還會遇到其他人來行刺
劉悟,真是太巧了。」
驟雨狂颺說:「沒辦法,誰叫劉悟做人這麼失敗。」
「那空空兒到底是誰,真的好厲害啊。」
驟雨狂颺笑了笑,卻是笑得十分勉強。
飛飛又說:「你跟他,不曉得誰比較強些?」驟雨狂颺說:「當然是我,不過我
很難打贏他。」
「為什麼?」
「因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卻下不了手殺自己弟弟。」
飛飛吃了一驚:「你說,他是你的‧‧」驟雨狂颺痛苦地蹙緊了眉頭,低頭不語
。
飛飛看他陷入沈思,不禁十分困惑。這人平常雖然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卻
又常常忽然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就像現在,那脆弱無助的眼神,簡直就像陷阱
裏的小鹿。
這太危險了。平時強悍的他在這種時候,全身上下便會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妖
媚,讓人怦然心動。好在他劍法厲害,否則貞操就難保了。
正當飛飛胡思亂想的時候,天颺心裏也是思潮泉湧。
劉悟會來,聶隱娘自然也會來;而那個人,更不會錯過。能同時跟這麼多高手過
招雖然令人興奮,一想到要面對那個人,頭就痛了起來。
幾個月來他一直生不如死,那罪惡的一晚伴隨著師父慘死的景象,深深刻在心上
;自責到了極點,憤恨到了極點,巴不得一死了之。自暴自棄了許久,終於領悟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決定無論如何先完成師父的遺願再說,然後還得去找出謀害
師父的兇手,為師報仇。至於會用這種駭人的手法殺人的,究竟是人是鬼,他也
顧不得了。
沒想到好不容易有所行動,居然又碰到那個人。
魏博節度使派來的刺客,妙手空空兒,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頂級殺手。對天颺
而言,則是命中的煞星,可恨可怕到了極點的惡魔,也是他的骨肉至親,惟一的
弟弟。
方才旁觀他跟聶隱娘的一場死鬥,發覺他果然不負頂級殺手之名,才幾個月沒見
,功力又更進了一步。不但行動飄忽,如鬼如魅,打鬥起來完全沒有殺氣,連走
路都沒有腳步聲。
一直認為前二次栽在他手上是自己大意,但現在要是他再從背後偷襲,非但聶隱
娘擋不住,自己也是萬萬抵擋不了。
絕不能再敗給他。天颺咬緊牙關,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比他先拿到劉悟的腦袋跟
劍譜。必要的時候,殺了他。絕不能再心軟。
飛飛從神壇上跳下來,說:「有人來了。」天颺伸手抓起兵符,大步走出土地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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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