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體格魁梧,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另一個是婀娜多
姿的妙齡女子。
天颺待兩人走近,笑著說:「喲,這不是劉大人跟聶大姐嗎?歡迎二位大駕光臨
,可惜驟雨狂颺太窮,沒東西招待。」
劉悟微微一笑,伸手一揖,說:「哪裏的話,本官有眼無珠,不知劍神無憂子的
高徒造訪陳州,沒能好好接待少俠,實在是失禮之至,還請少俠恕罪。」
「咦,原來劉大人不只會神算,還這麼會說話,怪不得聶大姐這麼喜歡您老人家
。」伸手到頸後用兵符搔背,態度囂張之至。「賠罪就免了,我這人窮酸慣了,
也受不起你的招待,你把圖譜拿來我就感激不盡了。」
劉悟笑道:「當然拿來了。」從懷中揣出一綑發黃的羊皮捲,將綑繩解開,展開
的羊皮一路滾到地上,露出上面的圖案。果然像師父說的一樣,全是奇形怪狀,
一大堆蚯蚓般彎彎曲曲的線條,像是文字又像是圖形,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飛飛忍不住想湊上前去看清楚,天颺一伸手將他拉回來,讓他站在自己背後。
「不是我信不過你劉大人,我怎麼知道你沒有自己隨便畫一張來矇我?」講了半
天總之就是信不過他。
劉悟翻過羊皮捲,指著背面二行大字說:「這個『無憂子 李師道』的署名可不
能隨便塗吧,少俠要不要過來仔細看看?」天颺眼力甚好,看見的確是師父的筆
跡,忍不住眼眶一紅,說:「不用了,的確是真品。」
劉悟捲起羊皮,說:「這圖譜是先師的遺物,劉悟本是寧死也不願轉手,但少俠
既是劍神的傳人,送給你也無妨。只是有件事必須趁這機會徹底解決,尊師對本
官素來有些誤會‧‧」
天颺打斷他:「對不起,我師父對你沒有誤會,我跟你今天第一次見面,更不會
有誤會。世上唯一對劉大人你有誤會的,只有尊師李師道大人。」
聶隱娘插口說:「尊師是李大人的好友,李大人壯烈戰死沙場,尊師會難過也是
人之常情,但也不該借題發揮,遷怒劉大人。」
「大姐,要是你跟劉大人同流合污,這種廢話也不用說了;如果你是新來的,最
好去把事實打聽清楚再開口。」
聶隱娘沈默了。她絕對信得過劉悟的為人,所以才捨命相護,但正如天颺所說,
她投效劉悟不久,很多前因後果都不甚清楚,關於劉悟、李師道、無憂子間的恩
怨,她也是剛剛才聽劉悟說明,因此現在不想跟天颺逞口舌之爭。
「劉大人你是打算怎樣?是要拿回兵符,還是要為了張一輩子也看不懂的圖譜當
個沒兵符的元帥?」
劉悟歎了口氣:「劉悟身受朝廷重託,當然是兵符重要。圖譜在此,請少俠來取
吧。」
天颺搖頭道:「沒這種事,你拿過來給我。」聶隱娘正要發作,天颺便指著她說
:「還有,麻煩大姐把劍丟掉,再後退十步。」
聶隱娘手按劍柄:「你休想趁機加害大人。」
天颺高舉兵符,說:「你敢妄動一下,我就讓兵符回歸塵土。」緩緩催動掌力,
掌中逐漸冒出白煙。
劉悟抬手阻止他:「不可!請聶姑娘照辦就是。」聶隱娘狠狠地瞪了天颺一眼,
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天颺說:「劉大人,請過來拿兵符吧。」劉悟手持羊皮捲,一步一步朝天颺走去
。
--過來吧,劉悟。我馬上送你去見我師父。
──有沒有誤會,你自己跟我師父說吧。
劉悟走到天颺面前,雙手遞出羊皮捲:「少俠,請!」
天颺右手去拿圖譜,笑著說:「劉大人真是太客氣‧‧」話未說完,左手已一掌
朝劉悟胸前拍了出去,掌上用了十成功力,決意將劉悟立時斃於掌下。
不料他快聶隱娘更快,一見他伸手接圖譜,立刻從腰間抽出一條十來丈的長鞭,
她揮出長鞭,捲住劉悟腰部,再使勁一扯,當天颺出掌時,節度使剛好整個人凌
空朝後飛去,因此勢如破竹的一掌僅輕輕碰到他胸口,沒能打實,劉悟口吐鮮血
,卻沒受到致命傷。由於天颺接圖譜時沒拿穩,圖譜竟又跟著劉悟被拉了回去。
天颺見突襲失敗,不假思索立即將手中兵符當成飛鏢射出,聶隱娘踢起一顆石子
擊向兵符,二者在空中相撞,石子裂成二半,兵符卻只是攻勢稍緩,仍然筆直飛
向劉悟。聶隱娘連忙伸手去接,總算在兵符插入劉悟心口之前接住,手掌上卻已
擦出一道大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天颺腳下使勁,挺劍飛向劉悟,半途中忽然聽見身後的飛飛一聲驚呼,一道身影
從旁衝過來,一劍朝他刺出。天颺急忙變招攻向來者,二劍相交,對方已掠過他
身邊,擋在劉悟身前。他一站定,頭髮立刻掉了一大片下來,弄得滿地都是髮絲
。這是剛剛被天颺的劍氣削過的結果。要是他動作再慢一些,不要說頭髮,只怕
半邊腦袋也下來了。
這人正是妙手空空兒慕天翔。
天颺早料到他會出現,心情還算穩定,但是眼看快到手的圖譜又錯過了,實在忍
不住火冒三丈。
他冷冷地說:「喲!你還活著呀。這回是專門來讓我實現上次說的話嗎?」
空空兒仍是一副陶土面具般的表情:「可惜,這世上能裝我的棺材還沒有釘好。
」
「無所謂,」天颺說:「天地為棺也是挺詩意的。」
空空兒瞄了劉悟手上的羊皮捲一眼:「我沒那閒功夫談詩,接下來要忙著練劍呢
。」
天颺咬牙道:「你去跟閻王學劍吧!」刷地一劍刺了出去,天翔略為側身,反手
一劍直劈他面門,天颺及時豎直劍身抵擋,向外一格盪開來劍,立刻迴劍刺他咽
喉,天翔向後滑開一步避開,又是一劍刺出。
天颺先前雖然已下了一番功夫收歛心神,一旦開打,過往所受的種種侮辱,瞬間
全湧上心頭,怒火頓時一發不可收拾,什麼劉悟、聶隱娘、圖譜全拋到腦後,全
心要將這小子碎屍萬段。天翔在打鬥時向來是出奇的冷靜,即便面對暴怒的哥哥
,也仍是眉頭不皺一下,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但出手卻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就算他想留情,只怕也由不得他了。
聶隱娘在昨夜二次交手中已看出這二人頗有淵源,卻沒想到他們竟會在敵方的自
己和劉悟面前生死相搏,不禁感到萬分錯愕。飛飛才剛知道空空兒是天颺的弟弟
,也知道他們兄弟有些不痛快,但看見天颺真的跟他卯上了,也是目瞪口呆。
這時四週傳來呼哨聲,打得昏天黑地的兩兄弟心裏一震,立刻停手;一回頭只見
土地廟四面八方全圍上了官兵,總共約百來人,每個人都是拉滿長弓,利箭上弦
,瞄準了在場的盜賊和殺手。原來劉悟已備好了軍士,依著吩咐的時間前來支援
。
聶隱娘扶著劉悟站起來:「現在換我問問你們幾位,是要乖乖棄械投降,還是要
被射成蜂窩?」
天颺端詳了一下情勢,還劍入鞘,哈哈一笑,說:「劉大人也太小題大作了,我
只是跟大人開開玩笑,何必連官兵都調出來呢?又不是在打仗!」
劉悟說:「原來你把本官打到吐血,也是在開玩笑。」
天颺搔著一頭亂髮,笑道:「不好意思,玩笑開得過頭了些。可是我是說真的,
我只不過閒著沒事幹,來陳州玩玩,沒想到誤交損友,隨便給我亂出餿主意,害
我闖出這麼大的禍來。」
飛飛作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說這種話,衝到他身邊叫道:「你胡說什麼!」
天颺一伸手便扭住了他,對劉悟說:「劉大人,就是他,是他教唆我去偷兵符的
,所以他是主謀,要殺應該第一個殺他!」
飛飛拚命掙扎,面紅耳赤地叫:「你‧‧你居然是這種人!」
天颺拎住他後領,笑道:「你少廢話,乖乖領死吧!」說著將少年整個人提起,
往後猛力一拋,拋出十餘丈,口中叫道:「跑!快跑!」
飛飛落在土地廟屋頂上,聽見他喊的話,先是一怔,隨即回過神來,腳底一點,
一溜煙竄下了屋頂,眾兵士連忙拉弓瞄準,哪還有他的影子?
一名軍官叫道:「快追!」劉悟揚手道:「不用了,追不上的。」
聶隱娘笑道:「驟雨狂颺,好義氣。」
天颺方才諂媚做作的狡滑表情頓時消失,冷冷地說:「別會錯意,我只是先把礙
事的人趕走,殺起人來才會順手。」
聶隱娘蹙緊了眉頭,她深知這二人功夫厲害,軍隊若跟他們正面衝突必然會造成
許多無謂的損傷,回頭望著地上的劍,打算自己單挑二大高手;誰知帶隊的統領
急於立功,不待劉悟開口即下令道:「保護大人!放箭!」聶隱娘連忙大叫:「
且慢!」然而幾百支箭已經雨點似地向劍神的傳人們射出去了。
二人非但不閃躲,反而不約而同全速衝入箭陣中,手中長劍在身週舞成密不透風
的劍網,幾百支箭紛紛被削斷墜地,竟沒一支碰得到二人。二兄弟腳步不停,一
路往士兵陣中衝去,士兵要再上弦射擊已來不及,一眨眼已有數十人倒地。霎時
間軍心潰散,其他的士兵開始丟下弓箭逃命,場面亂成一團。
劉悟眼看這樣下去會全滅,立即朝二人大叫:「二位少俠!還想要圖譜嗎?」天
颺天翔一聽見「圖譜」,都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劉悟高舉羊皮捲,說:「圖譜在此,你們來拿吧!」說完便使勁將羊皮捲朝遠方
擲出。他原本力氣就大,這次手上更是用了十足功力,擲得又高又遠。只見羊皮
捲在空中劃了道完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河裏。
天颺天翔想也不想地跟著撲進了河中,天颺搶先抓住羊皮捲,天翔伸手來奪,天
颺一拳揮了過去,二人顧不得自己正身在急流中,再度大打出手,一轉眼便被濁
流沖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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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