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仍是深夜的陳州城。城外約半里處有一座小瓦舍孤零零地佇立著。那瓦舍荒廢已久,向
來不見人煙,現在卻有一名少年枯坐門外。他的表情木然,神態疲倦已極,彷彿全身力
量都溶掉了似的。看起來就像個一夕之間失去一切的人。
一個女子從屋內走出,站在少年身邊,眼睛望著虛無的夜空。
「這樣還能活下來,那個人果然不簡單。只是以後可麻煩了。」她說。
驟雨狂颺並沒有死,憑著本身深厚的根基和運氣撿回一命,但是也與死無異。他成了活
生生的石像,全身僵直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只有眼睛會轉動,證實他看得見。變成
這副模樣,意識居然還是清醒的,實在是悲慘到了極點。
劉悟實現了諾言,改判裴研一家發配邊疆,並且當天就押解上路。而飛飛則在田弘正力
保下,准他留下來照顧天颺。
聶隱娘喃喃自語:「看來是不能去喝酒了。」飛飛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女劍客沈默了一會,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你還偷了什麼東西?」飛飛一楞:
「什麼?」
「那些士兵在你家裏東翻西找,表面上說是查賊贓,但我看他們那副焦急樣,分明就是
在找東西。除了兵符,你是不是還從大人房裏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飛飛一臉無辜地說:「我只拿了一個翡翠的小蜜蜂,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聶隱娘皺眉:「你從哪裏拿的?」
「本來鎖在床頭的小櫃子裏,櫃子被磚瓦打壞,我才看到的。」飛飛說。
聶隱娘罵道:「鎖在床頭當然是重要的東西,白痴啊你!」飛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又
低下頭去。
聶隱娘也懶得再追究,口中喃喃抱怨:「自己哥哥弄成這樣,居然不會來探望一下,那
個空空兒也太沒良心了吧!」
正打算再罵下去時,她敏銳的直覺忽然捕捉到了一股刻意隱藏的殺意。她站起來厲聲喝
道:「什麼人?出來!」
無數黑影從夜色中竄出,將二人團團圍住,只見對方至少有百來人,個個蒙面帶刀,身
穿黑衣,陣勢十分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不知何故,聶隱娘覺得其中數人的身
影十分眼熟,尤其是帶頭的人。
端詳了許久,她冷冷地道:「王統領,你怎麼半夜不睡覺,帶手下跑來城外捉迷藏啊
?」帶頭的人一震,伸手扯下面罩,正是劉府的侍衛長王統領。
王統領被聶隱娘輕輕鬆鬆識破,臉上非常掛不住,但他仍然故作威風凜凜地說:「不愧
是聶姑娘,果然好眼力。本統領乃是奉大人之命,前來處決暗殺大人未遂的惡賊驟雨狂
颺及飛飛,請聶姑娘不要妨礙。」
聶隱娘蹙眉:「大人已經饒了他們的死罪了!」
王統領說:「田大人心腸太軟,是非不分,才會被奸人矇騙。劉大人英明神武,守法重
紀,豈會跟他一樣縱放要犯?」
飛飛大驚,叫道:「那我師父他們‧‧」王統領一臉不屑地說:「已經全部正法了。」
飛飛如受雷劈,跌坐在地上。
聶隱娘狠狠地瞪視著王統領許久,搖頭說:「驟雨狂颺說得沒錯,劉悟果然不是好
人。」
「聶姑娘,你是劉大人手下愛將,功勞比誰都大,現在只是一時糊塗,才與匪類為伍,
劉大人不會跟你計較。只要你立刻回頭是岸,助我誅殺惡賊,劉大人照樣會記你大功一
件。你怎麼說?」
聶隱娘嫣然一笑,手腕一抖,劍尖上閃出點點寒光,只聽得一聲慘叫,王統領喉頭噴
血,倒了下去。
聶隱娘冷冷地說:「這就是我的回答。」
王統領手下副官見談判決裂,厲聲喝令:「殺!一個也不要留!」
士兵一擁而上,聶隱娘從容應付,面不改色。但是她一回頭,看見震驚過度的飛飛仍呆
坐在地上,完全無視要取他性命的士兵,不禁又急又氣,衝上前一把將他從士兵的刀鋒
下拉開,大罵:「你在搞什麼?沒出息也要有個限度啊!」
殺手蜂擁而至,聶隱娘左手拖著飛飛,右手舞開劍招,雖然仍是威力驚人,速度畢竟慢
了下來。三名士兵便抓住空檔,衝入了屋中。
聶隱娘大叫:「給我站住!」左手一揚,把飛飛當成沙包扔了進去,非常準確地撞在士
兵的身上。二名士兵被他壓得吐血,但是另一人只是絆了一下,馬上又爬起來,一刀往
床上的天颺砍下。
飛飛大叫:「住手!」但是要上前阻止已來不及了。
全身癱瘓的天颺眼看刀子劈下來,心想這下鐵定沒救了;不過自己變成這副模樣,早已
無意苟活,所以心裏反而希望快點解脫。
忽然嘩啦一聲,一個身影破窗而入,抱住天颺就地一滾避開這刀,又反手一揮,士兵哼
也沒哼,立刻倒地不起。那人抱起天颺,又從窗戶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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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