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逐漸昇起,就跟無憂子死的時候一樣圓。銀白的月光一點一滴地漏進黑暗的谷底,
染上了山壁,山壁頓時成了一面雪亮的鏡子。這時,山壁上的圖案,一個一個地射出了
光芒。
* * *
當聶隱娘跟飛飛好不容易擺脫了糾纏不清的官兵,來到淤塞的月岭湖畔時,月亮已經快
到頭頂了。兩人四處找不到天翔和天颺的身影,抬頭往峰頂一看,發現在明亮的月光
下,峰頂映著兩個人影,正在展開一場凶險無比的死鬥。
妙手空空兒手無寸鐵,只憑一雙肉掌和一個花蝴蝶一般的胖子正在相鬥。仔細一看,那
胖子揮舞著兩支大旗,看似蝴蝶的雙翼,遮住了他的身形。有時像銅牆鐵壁,將他身周
防禦得滴水不漏,下一刻卻又化成無堅不摧的兵器,一步步向天翔進逼。
天翔靠著強勁的內力,以掌做劍,在旗海中翻騰著。但是他完全碰不到精精兒,一次次
擊出的掌氣也被旗上的勁風擋住。鬥了這許久,內力已逐漸消耗殆盡。身上多處被鐵旗
劃傷,不住噴出血來,再加上他之前中了精精兒偷襲,內傷不輕,情勢愈加不利。
天翔心中大叫不妙。萬一自己落敗,他一定會去找天颺趕盡殺絕,天颺中毒未癒,絕不
是他對手。
不能讓天颺死。如果他死了,這幾天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嗎?天翔從身體中擠出所有的
力氣,毫不退讓地和精精兒週旋著。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他看不見精精兒的動作,精精兒應該也看不見他才是,為什
麼精精兒好像對他的出招瞭若指掌?
聶隱娘和飛飛一路衝向峰頂,飛飛焦急地說:「颺哥呢?在不在上面?」
聶隱娘沒理他,只是全力狂奔。遠遠地看天翔漸露敗象,自己卻還有一大段路才到,當
真是急得跳腳。
天翔此時的內力已油盡燈枯,心知此戰勢難善了。忽然從旗海的縫隙中,清清楚楚地看
見,精精兒的眼睛是閉著的。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精精兒制敵的秘訣。
從以前就覺得這人的眼睛小得奇怪,跟別人也都是保持距離,絕不讓人靠近他。理由很
簡單,他天生眼力不好,只要光線稍暗,便幾乎看不見東西。因此他決鬥時便乾脆閉上
眼睛,全憑超強的聽力,判別對手出手時的勁風來迎擊。為了將他的能力發揮到極限,
特地使用能遮蔽他人視線的旗子為武器,這一來對手反而成了瞎子,自然居於劣勢。
天翔看穿了他的手法,頓時也想到了破解之法。俊美的臉上泛出冷笑,竟然就停在當
場,凝立不動。
精精兒耳中忽然只聽到自己的旗子劈風的聲音,空空兒卻完全沒了動靜,好像在風中消
失了一般。他心中一驚,叫道:「怎麼了?臭小子,你想逃了嗎?」停止舞旗,兩根旗
桿護住身前。雖說月光耀眼,他卻只能看到一個黑影。
精精兒知道被天翔看破了旗陣的機關,心中大怒,卻也有些緊張,咬著牙心想:「大不
了光用鐵棍對付你就行了。」雙手一甩,旗子收回鐵棍上,持著鐵棍向天翔撲了上去。
眼睛仍然閉著,免得無用的視力干擾了聽力。
但是他一閉上眼,天翔便像隱形似的,完全沒半分氣息。他只得張開眼睛,抓準天翔的
方位,衝上去一陣猛攻。但他閉眼決鬥慣了,張著眼睛時,天翔模糊晃動的影像便讓他
分心,威力大減。他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天翔的動作上,竟完全沒留意腳邊,這時忽然
感覺到四周風響跟方才有些不同,心中頓時醒悟:他被天翔引到崖邊了!
精精兒大驚失色,連忙想後退,天翔奮力衝了過來,一掌將他擊下了山崖。
精精兒身在半空,手上一抖,鐵棍上旗子展開來,捲住了天翔的腿,天翔一個站立不
穩,被他拖了下去。連伸手攀住崖邊都來不及,就這麼直直地掉了下去。
聶隱娘和飛飛捨命狂奔,創下了二刻之中從半山腰衝到山頂的驚人成績,卻只能目睹天
翔的身影消失在崖邊。
聶隱娘衝到崖邊,大叫:「空空兒!空空兒!」
飛飛朝下狂喊著:「颺哥在哪裏?你告訴我呀!」
然而兩人的叫聲被風吹散,完全傳不到天翔耳裏。
天翔急速地下墜,眼前只看見萬丈深谷,耳邊聽見狂風怒號,心想:「原來死就是這麼
回事。」
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有一種自己正在飛翔的錯覺。人在高空,整片大地盡在眼底,樹
梢灑滿了月光,好美好美。
他覺得輕鬆自在,一切世俗的煩惱,江湖的爭鬥,此刻全都跟他沒有關係了。
只有一張面容,浮現在眼前。
雪白的臉孔,大大的眼睛,浮著淚水。難道是在為他哭泣嗎?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人會為
他流淚。
再見,哥哥。
我到現在才明白,你對我而言,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人。從小到大,始終如此。
居然花了這麼久才想通。
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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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