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由於雷夫人精神還未回復,守靈的工作就落到廷宇身上。柳振英自然是早早
去睡了;青嵐雖然很想陪廷宇守夜,但是裂風谷的規定,男女不得獨處一室,而且廷宇
也不希望她熬夜,所以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待在靈堂裏。
到了半夜,廷宇的頭越來越重,眼看撐不住了,決定出去洗把臉。他一回到屋內,就發
現靈堂內一片漆黑,靈桌上的香燭全熄滅了。
他心中覺得有些異樣,正想重新點上香燭,忽然聽得門外「喀喇」一聲,彷彿是有人走
動。廷宇探出頭去,屋外卻是一個人也沒有。正當他以為是風聲或貓狗的時候,屋頂上
頓時竄過一道黑影,雖然迅捷無倫,仍可看出是人影。
廷宇大喝一聲:「什麼人?站住!」提劍追了上去,但那人跑得飛快,他完全追不上,
沒一會兒就失去了對方的蹤影。這時他聽見身後有人追來,心想應該是青嵐或柳振英趕
來助陣,那人瞬間已來到身邊,一把拉住他手臂,大叫:「翔弟!」卻是一個陌生男子
的聲音。
廷宇吃了一驚,抬眼望去,只見一個滿頭亂髮的青年正驚訝地看著他。
這人是驟雨狂颺慕天颺。
白天廷宇在街上碰到的「一對寶」就是天颺和飛飛。他們從少室山下來後,一年多來四
處遊山玩水,再不然就跟聶隱娘相約去喝酒,日子好不逍遙快活。只是天颺心中總還有
一些遺憾。
第一就是他很不幸地學會了飛龍神劍掌。
一年前的滿月之夜,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山凹裏時,對面山壁上刻的怪異圖形,受
了月光照射,竟一個個化成不同顏色的光圈浮出了山壁,在山谷中四處飛舞流轉。乍看
之下像是螢火蟲,但是螢火蟲絕沒有這樣的神速與氣勢。天颺看得目瞪口呆,還以為自
己死期將至,鬼卒來接他了。
看了一會兒,他發現每一道光圈的運行方式都有規則可循,並不是四處亂轉,甚至像在
相鬥,攻守進退均極為精妙,每一道光圈都是一招劍招。天颺為劍招的巧妙變化著了
迷,目不轉睛地看著,恍恍惚惚間竟感覺精神脫離了身體,融入了光圈陣中,隨著每一
道光圈演練招式,如痴如狂地練了大半夜,渾然不知明月下沈,曙光將現。等到官兵發
現他,意圖下毒手,他才忽然驚醒,在夢中所見的招數都已深深刻在腦中,此時便自然
而然地使了出來,將官兵殺得膽戰心驚。
最奇怪的是,天亮之後,山壁上的圖形竟然全數消失,他在山上又多待了幾天,圖形卻
完全沒有還原。拿出天翔留下的圖譜一看,上面的圖文跟山壁上的圖果然大同小異。他
回憶夢中所學,配合李師道的註釋,不到一個月就將這套無憂子潛心鑽研了十年的絕頂
劍術完全融會貫通。
為什麼說是「不幸」呢?因為自從他神功練成之後,每次跟人決鬥都是不出兩招就獲
勝,簡單得令人不耐。他一生最大的樂趣就這麼消失了。
然而他失去的還不只如此。
在月岭峰上,那個冷酷自私,卻又無比溫柔的人,從此一去不復返了。但他的影子卻深
深地刻在天颺心裏,怎麼也拔不掉。每當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他都會聽見自己在呼喊
著,瘋狂地想見那個人,甚至哀求上天讓他立刻出現。天颺自幼獨來獨往慣了,失去一
個人的痛苦他從來不曾嘗過,因此加倍無法忍受。
他真的搞不清楚天翔的心思。對他做了那麼多殘酷的事,說了一大堆過份的話,在緊要
關頭,卻又捨命護著他。天颺怎麼也忘不了,他是用如何冰冷的眼神,說著「你不過是
我床上玩樂的對象」;卻也忘不了那最後的吻,緊緊的擁抱,當時的溫度似乎還停在自
己肩上。尤其是當他輕輕地說著「你一定會好的」,那聲音耳還在他耳際迴響著。
--我真的好了。
--但是你卻不在了‧‧‧
每次閉上眼睛,就感到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少室山上,生著營火的郊外,自己靠在那人懷
抱中,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均勻平穩的氣息‧‧然而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感到無比的
羞愧。怎麼可以這樣想自己弟弟!
種種怒濤般的思緒幾度逼得他要發瘋,嚴重的時候甚至想尋死;但一來聶隱娘勸他不要
放棄希望,天翔不見得真的死了:他自己也想到還有師仇未報,而且飛飛被自己害得家
破人亡,總不能放著他不管,因此憑著一股硬氣撐了下來。只是本來已不甚健壯的身
體,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跟竹竿沒兩樣。
這天兩人晃進了鄭州城裏,遠遠地聽到幾個官差在談話,發現東門大街的雷明遠居然死
法跟無憂子完全相同,天颺大為震驚。聽到雷明遠是昨天晚上才死的,還沒下葬,便決
定當晚潛入雷家靈堂,開棺看個仔細。
他本來安排飛飛引開守夜的人,自己好潛進靈堂裏去掀開棺蓋,沒想到廷宇一開口喝
問,那聲音竟是驚人地熟悉。刻骨銘心的,想忘也忘不了的聲音。
天颺心裏一震,再也顧不得查探靈堂,立刻跟在廷宇身後追了上去,也因此見到了令他
魂牽夢縈的面容。
他一時也分不清自己是驚是喜還是悲,只能怔怔地望著弟弟,說:「翔弟,你真的還活
著!」
然而天翔的回答更讓他震驚:「請問尊駕是哪位?」
天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廷宇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在下見過你嗎?」
天颺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一拳將廷宇打倒在地上,口中大罵:「你
他媽的耍什麼把戲?連自己哥哥都認不得了?居然敢跟我裝蒜!」
廷宇被打得莫名其妙,正要發作,一聽到天颺說的話,大吃了一驚,撫著疼痛的臉頰,
愕然說:「你‧‧你是我哥哥?」
「你還想不起來是不是?好,我就打到你想起來為止!」揪住他領口將他拖起,正打算
再揮一拳時,背後一名女子叫道:「你幹什麼?快放開廷哥!」這回真的是青嵐,她說
著便一劍朝天颺背心刺去,誰曉得劍只遞到他身後半寸就折斷了。
青嵐大驚,連忙撲上去用力拉著廷宇,對天颺叫道:「放手!」
天颺怒道:「我罵我自己弟弟,關你什麼事?閃開!」
青嵐一楞:「你弟弟?」
廷宇怒道:「你幹嘛對女孩子這麼兇?」
天颺冷笑:「哎喲,真變得這麼憐香惜玉了呀!原來你只要一找到美女,其他事全忘了
也無所謂,是不是?」
青嵐叫道:「沒錯!廷哥受了重傷,過去的事全忘了,你再怎麼打他也是沒有用的!」
暴怒的天颺這才真的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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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