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暈了多久,忽然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廷宇終於迷迷糊糊地逐漸清醒,剛開始感到
腦後疼得不得了,想伸手去摸,卻手腳動彈不得,全身要穴都被封住,還有七八條粗鐵
鍊綑住了他。廷宇一驚之下,完全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扔在一個寬闊的大廳的
正中央,四週站滿了人,總數竟不下四五百人,場內人聲鼎沸,吵得不得了。
旁邊傳來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妙手空空兒,好久不見了!」
廷宇掙扎著抬起頭來,只見一個青年低頭睨視著他,那青年相貌平平,鼻梁卻有些歪
斜,衣著華麗卻十分俗氣,讓人望而生厭。不過,廷宇卻覺得他有些面熟。
沒一會兒就想了起來:「啊,你是剛剛醉香院裏那個‧‧」
此人正是剛才躲在妓女被窩裏發抖的那名嫖客。青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狠狠地往他身
上踢了一腳,大罵:「少給我裝蒜!你敢說你不認得我歐鐵城?」
原來此處正是智德山莊,這個人就是一年前率領除惡軍前去捉拿天翔,結果被兩兄弟狠
狠教訓一頓的歐鐵城。
廷宇身上痛極,怒道:「我當然認得你!你是個沒膽又愛瞞著老婆嫖妓的大少爺!」
歐鐵城氣得全身亂顫:「你還敢胡說八道?」
提腳正要再踢,身後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阿彌陀佛!此人再怎麼說也是一代高手,
少莊主不可隨意折辱。」歐鐵城這才恨恨地收腳。
廷宇看見出聲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和尚,十分威嚴,顯然地位極高;老和尚身邊圍著十
幾個青年僧侶,個個都用非常憤恨的眼神瞪著廷宇。不只是這群僧侶,這大廳內幾百個
人,沒有一個不是咬牙切齒,深惡痛絕地看著他。有人似乎隨時會衝過來喝他的血吃他
的肉,還有人不斷拿東西扔他。
廷宇心中驚駭無比,正打算開口喝問,歐鐵城倒是自動回答了他:「妙手空空兒,上次
被你好狗運逃掉,這回你可沒處跑了吧?在場的都是被你殺害的死者的親朋好友,今天
你就得血債血還!」場內立刻有許多人齊聲附和:「沒錯!血債血還!」
廷宇終於明白了原因,卻更加慌張了:「不好,妙手空空兒惡名昭彰,造了一大堆孽,
這群人全都要算在我身上了。我該怎麼脫身才好?」此時也顧不得後果,開口高呼:
「各位聽我說!我不是空空兒!諸位認錯人了!」人群中立刻爆出哄笑聲,
人人都說:「這小子真是沒種,死到臨頭還在拼命抵賴。」
歐鐵城冷笑道:「哼,你要不是妙手空空兒,我就是你兒子!」
廷宇著急地說:「我真的不是!我姓謝,叫謝廷宇,裂風谷主謝長江是我父親,不信你
們去打聽打聽!」
歐鐵城對眾人說:「各位看看,這小子平常一副兇狠的模樣,等輪到他自己赴死了,居
然怕到亂認起爸爸來了!」眾人又是一陣恥笑。
方才的老和尚又開口了:「稍等一下。老衲也有耳聞,裂風谷謝谷主一年前多了個義
子,他說的話未必是假的。萬一真抓錯了人,那我們可太對不起人家了。」
歐鐵城說:「覺清大師,我以前會過這狗賊,不但損兵折將,死了一堆手下,連我自己
都差點沒命,他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認得!這人最擅長胡說八道,您可千萬別讓他騙了。
裂風谷收義子的事就算是真的,八成也是他順便拿來利用;再不然講得難聽點,就是裂
風谷主被他矇騙,糊裏糊塗收留了他。還有,昨晚我在城裏,明明看見他跟驟雨狂颺在
一起,這兩兄弟向來狼狽為奸,這回又不知道他們打算如何加害武林同道了!」
覺清身旁一個黑膚的青年和尚怒火沖天地說:「是啊,師祖!徒孫也記得清清楚楚,殺
害覺明師叔公和慧遠師弟的兇手,就是這個人!」
覺清搖頭道:「即使是這樣,我們還是得向謝谷主打聲招呼。」
歐鐵城說:「還打什麼招呼?我們今天料理了這狗賊,等於是幫裂風谷清理門戶,謝谷
主感激我們都來不及哩。否則,就是謝谷主跟他狼狽為奸,存心包庇他!」
覺清仍是搖頭,走上前來對廷宇說:「謝施主,如果你真是謝谷主的義子,那麼請問你
本姓是什麼?本籍何處?」
換了是天颺,絕對會先胡謅一套身分應付他,但廷宇不擅作假,一時竟無法回答,只得
說:「這個‧‧我受了重傷,過去的事全都不記得,所以義父才會收留我。」
歐鐵城「哈」的一聲:「哦,你不記得?沒關係,在場的大夥兒記得清清楚楚。」
覺清露出惋惜的神情,說:「施主,我再問你一次,究竟是你『不是』空空兒,還是你
『不記得』?」
廷宇數度張開口又閉上,最後終於心一橫,說:「我不記得。」但是他在其他人出聲之
前又立刻大聲說:「那也不能說我就是空空兒啊?證據在哪裏?你們總不能誣賴一個失
去記憶的人吧?」
歐鐵城說:「你要證據是吧?好,我歐鐵城,智德山莊少莊主,去年六月,親眼看見你
在陳州城外行兇,我就是人證!」
黑臉青年和尚也站出來,說:「我是少林寺弟子慧印,去年六月在少室山上親眼看見你
把我慧遠師弟踢下山崖摔死;還重傷本寺二三十名弟子,你還涉嫌殺害我覺明師叔公,
所以我也是人證,若有半分虛言,慧印願死後下拔舌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頓時叫好
之聲四起。
廷宇心裏一寒,知道再辯解也是無用。他心裏有數,這些罪過十之八九是自己犯的,就
算死在這裏也是應有的報應,但是他以前到底做過什麼事,腦中實在半點也想不起來,
要他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待宰,從此再也見不到青嵐,他如何能甘心?不禁開始後悔,早
知道就跟天颺好好學那套什麼神劍掌,今天就不用落到這種下場。
想到天颺,忽然心口痛了起來。他最後的眼神浮現眼前,其中的怨恨絕對不輸給在場的
任何一個人。廷宇很清楚,他說不想再看到自己的那番話是真心的。兄弟之間必然曾經
發生過一段慘烈的糾葛,他才會恨成這樣。但是他為什麼卻又緊緊地抓著自己,拚命地
要他想起來?當他頭痛發作時,天颺不惜耗費自己功力為他運氣治療;醒來後,也是他
站在床邊,一臉關切地凝視自己;他還指導自己劍術,還說要教他絕世神功,這又是為
了什麼呢?
定下心來一想,才發覺天颺其實待他不薄。雖然不斷刁難他,總是開玩笑居多,事後想
來還覺得挺有趣的;即使他似乎有意離間青嵐和自己,但也都是點到為止,正如他所
說,如果青嵐信得過他,好好解釋一下一定可以解決的。此刻身在這群人之中,感受到
四處不斷射來強烈的憎恨和殺意,更讓他覺得天颺身邊簡直像天堂一樣。
覺清長歎一聲:「謝公子,你若果真不是妙手空空兒,老衲絕對不會讓你受冤;但你不
能證明自己身分,老衲便難以為你開脫了。畢竟一個人的所作所為,絕不是一句『不記
得』就可以抹消的‧‧」
廷宇冷冷地說:「那你們這又算什麼?真想報仇,就拿出骨氣來,跟我轟轟烈烈戰一
場,而你們就只會暗施偷襲,然後幾百個人圍著對無力反抗的人亂吠。這要讓死掉的人
在地下看見了,還奇怪怎麼家裏的人全變成狗了呢!」
門外傳來慕天颺清亮的聲音:「說得好!」
語聲未歇,隨即大門整扇朝內飛起,四個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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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靈魂棲息之樹
是唯一的伴侶
一生隨著櫻花飄零
以性命為賭注卻拋不開枷鎖
當笑容被仇恨淹沒
唯願你知
一年的相聚勝過千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