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營的路上,杜瀛道:「了不起,南老大果然是舌粲蓮花,佩服佩服!」
南英翔笑道:「因為我不像杜大俠那樣武藝超群,只好靠一張嘴了。」
「講這什麼話!」
兩人年齡相近,原本即容易打成一片,再上他們之前由汾州城一起率領數十名平民百姓
南下逃難,一路上患難與共,情誼更是深厚。
杜瀛忽然換了副鄭重的臉色:「南老大,下了哨去軍醫那兒看看聶阿鄉吧,情況不太妙
呢。」
南英翔的笑容也淡去了:「鄉魂‧‧傷勢惡化了嗎?」
「什麼惡化,從來就沒好過吧?看看他上次是什麼表現,刀斷了還一直往前衝,這哪叫
打仗?存心送死嘛。現在更離譜了,全身的血都流掉了一半,居然還不肯吃藥,不曉得
是在嘔什麼氣,他沒病死軍醫都快給他氣死了。」
南英翔歎了口氣,一言不發。
「我說,你是他結拜兄弟吧?倒是去勸勸他呀。」
「我不去。」
「喂‧‧」
「老實跟你說,他就是在氣我。我跟他鬧僵了,就算我去了也只會讓他傷勢更重而已。」
「所以你就乾脆不管他死活了?」
「我何嘗願意這樣?當初在汾州,若不是他拼死帶著我突圍求醫,今日早就沒有南英翔
這個人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要報答他。況且他年輕不懂事,就算讓他一些,也算不
了什麼。可是這回他實在太離譜,超過我的界限了。」
「我說你們到底在吵什麼呀?」
南英翔強忍怒意:「他明明答應幫我保密,居然還跑去告訴我爹‧‧」
「告訴你爹什麼?」
「‧‧慈兒的事。」
杜瀛恍然大悟:「啥?搞了半天原來是那件事啊?我說南老大,你大錯特錯了。」
「我錯了?平常他犯再大的錯,我都可以原諒,但是他背叛我‧‧」
杜瀛打斷他:「不是他,是我。」
「什麼?」
「是我告訴你爹,你的心肝寶貝崔慈心姑娘以前是汾州城的妓女,聶阿鄉什麼都沒說。」
南英翔厲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沒辦法,天生嘴大,一個不小心就說溜嘴了。不好意思哦!」
南英翔一時氣結,張口許久才想到一事:「不對啊,鄉魂明明承認了,而且還說了好多
過份的話。」
「你又不是不曉得他那個個性。你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定是他,他當然更是跟你對上了
啊。」
南英翔無地自容:「我‧‧我還打了他一耳光!這可怎麼辦‧‧」
「那又怎樣?他這種死脾氣本來就欠揍得緊,你不用自責啦。」
「我怎麼可能不自責?!」
整個下午南英翔在焦急悔恨中度過,一到換班時間,他立刻飛也似地衝向軍醫所。
聶鄉魂坐臥在病床上,面無表情的臉活像敷了層灰泥。他在上一次的夜襲中挨了七八刀
,傷勢頗重,現在整張臉一點血色也沒有,原本豐潤的雙頰更是瘦得凹陷了下來。
他是個相當體面的年輕人,有一雙形狀完美的杏仁形大眼,眼角微微往上弔,帶出一股
奇異的媚態,但那眼神中總是帶著憤怒、挫折和孤寂。他的唇瓣豐潤柔軟,現在雖然蒼
白如紙,更強調了愛恨分明的個性。明明是稚氣未脫的臉,卻又寫滿了超齡的滄桑和成
熟,讓人打從心裏不安起來。
他從軍只有兩年多,只在軍中學了最基本的刺擊和搏擊術,武功自然遠不及南英翔和杜
瀛那樣高明,但是他為人機靈,辦事麻利,沒多久就被選為張巡的隨侍傳令兵。這在軍
隊裏被認為是最大的榮耀,就一個年僅十九,初出茅蘆的年輕人來說,應該是心滿意足
了,幾乎是‧‧
現在,他倚著床頭,漠然地聽著四週傷兵發出的呻吟聲。他的目光每隔一會兒就會瞥向
門口,但總是立刻轉開。像是在期待某個人影的出現,卻又不斷命令自己不能太過期待。
幾天以來這焦灼又無謂的動作快把他逼瘋了。每當門扇開啟,他便像被雷劈中似地跳起
,但是下一刻當他看見走進來的不過是軍醫、醫護兵或其他不相干的人,立刻氣堵咽喉
,差點當場哽死。就這樣不斷地重創著自己,此時已是心力交瘁,暗自猜想當下一次門
打開時,人還沒進來他一定就已經氣絕身亡了。
門開了,還來不及逼自己冷靜,朝思暮想的人走了進來。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
反應,只能張口結舌地望著那天神般的身影。
望著他靠近,心中隱隱有一股聲音在絕望地呼喊:「萬一他不是來看我的‧‧萬一他視
而不見地走過去‧‧」
南英翔在他床邊坐下。
「你臉色不太好。」
聶鄉魂張口說話:「人品差當然氣色也差了。」口氣很冷,聲音卻乾得厲害。
南英翔苦笑:「就知道你一定還在生氣。這不就給你賠罪來了嗎?」
「賠罪?」聶鄉魂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南英翔誠心誠意地懺悔:「杜瀛已經告訴我了。我真是該死,居然沒查證就冤枉你。實
在沒想到杜瀛會是個愛搬弄是非的人。兄弟,是大哥對不起你。」
聶鄉魂心中一震,他跟杜瀛雖然也是從汾州一起逃難的同伴,但交情不過泛泛,沒想到
他居然會替自己頂罪。在吃驚之外,更強烈的是被澆了一頭冷水的失落。
原來你是因為冤枉了我,這才來找我和好。要是我真的拆了那女人的台(事實上也真的
拆了),你就跟我從此分道揚鑣了,是不是?
心中忿忿,轉過頭去硬是不看南英翔。
南英翔長歎一聲:「我知道光是道歉是不夠的。我胡亂動手打你,原是該受些教訓。你
儘管打還我好了,打到你滿意為止,不用客氣。」
聶鄉魂冷冷地道:「何必呢?你根本不希罕我原諒你,又何苦委屈自己?」
「說這什麼話,我們可是結拜兄弟,做大哥的怎麼會不希罕你?」
聶鄉魂提高了聲音:「有了女人,誰還管兄弟啊?你省省吧!」
南英翔連忙制止他,免得吵了其他人休息。長歎一聲:「話不能這麼說。你跟慈心對我
而言是不同的,你是我兄弟,她是我未來的妻子,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聶鄉魂咬牙道:「我哪兒敢跟她相提並論啊?在崔大美女面前,我聶小子算哪棵蔥?」
南英翔按住他的手,柔聲道:「鄉魂,你難道一點都不明白大哥的心嗎?」
聶鄉魂心中劇痛,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心道:「是你不明白我啊!」
「吃藥了。」醫護兵端了藥湯過來。聶鄉魂別過頭去,看也不看一眼。
「鄉魂,別鬧了,快吃藥啊。」
醫護兵這幾天已經被他氣飽了,冷冷地道:「南長官不要勉強他了,他就是不想治好呀
。別人受了傷,用布條包一包繼續出戰,就只有他,偏愛在這軍醫所裏一待十幾天‧‧」
這句話有如火上加油,聶鄉魂跳了起來:「是軍醫逼我留下來的,你以為我愛窩在這破
地方啊?看我不順眼是不是?可以啊,我馬上走‧‧」
南英翔一手按住他,示意醫護兵把藥留下再離開。
「你不要這樣,傷兵那麼多,藥材也是有限,倒掉多可惜。」
「那給別人喝好了,不然你喝也行啊。」
南英翔並不生氣:「好主意。」竟真的端起藥湯喝了一口,聶鄉魂正兀自吃驚,豈知更
驚人的在後頭:南英翔口裏含著藥湯靠了過來,唇緊貼在聶鄉魂唇上,在後者震驚之中
,將藥湯渡到他口中。
聶鄉魂在這離奇的狀況下喝下第一口藥,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四週有幾個傷兵無意間看
到,也呆住了。
南英翔面不改色:「你是要自己喝完,還是要我繼續餵你?」
聶鄉魂的腦袋完全失去作用,乖乖將碗接過來喝完了藥,南英翔要他躺下休息,萬分溫
柔地為他拉上被子。
聶鄉魂蒼白的臉現在紅得像煮熟的蝦,裹在被子裏一動也不敢動。
南英翔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柔聲道:「趕快好起來,張大人跟大夥都在掛念你。」
「嗯‧‧」
南英翔拿出一個蕎麥餅:「你吃不吃?我可餓死了。」
聶鄉魂搖頭,南英翔便老實不客氣大嚼起來。
「好吃嗎?」
「沒你做的好吃。」聶鄉魂自幼是僮僕出身,煮飯打掃等雜事樣樣來得,不時會做些點
心給南英翔打牙祭,手藝著實不差。
沈思了一會兒,南英翔道:「至於我跟你的帳嘛‧‧我不是還欠你一個要求嗎?現在再
加一個好了。」
「什麼要求都可以嗎?」
「那當然。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一定給你辦到。」
聶鄉魂想了想:「那麼,我的第一個要求,以後要是我真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你一
定要原諒我。」
「行。第二個呢?」
「我還沒想出來,先記下。」
其實他早就想出來了,但若是這時候說出「求你別娶崔慈心」,只怕會破壞了這得來不
易的融洽氣氛。
南英翔微笑:「你真愛吊胃口,好吧,我等著就是了。」
兩人又聊了些不相干的小事,聶鄉魂知道南英翔又累了一天,便催著他回去休息。
南英翔離開前說:「你已經十九歲了,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
聶鄉魂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咀嚼著他說的話。未來‧‧
是啊,十九歲,已經是個大男人了呢。
但是,要是沒有你相伴,我就不知道未來到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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