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瀛停住腳步,背對著他說道:「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水下的岩洞幾年前就被我師父堵死
了,如果你想從那邊逃走,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吧。」頭也不回地走了。
聶鄉魂怔怔地坐著,良久,開口大笑起來,為了自己的愚蠢,他笑了好久、好久‧‧
接下來幾天,魏千潔果然一次也不曾提起成親的事,但並不表示另外兩人耳根就能清靜了
。她每天精力充沛地在水榭裏忙進忙出,一會打掃一會洗衣,一面忙著一面數落著兩個男
人的邋遢,完全沒注意到水榭中一觸即發的殺氣。
聶鄉魂的心情很複雜。照理依魏千潔「杜瀛未婚妻」的身分,足以讓他恨她入骨,然而他
又忍不住為不用再跟杜瀛獨處而慶幸。此外,他近年來飽嘗遭人設計利用之苦,對杜瀛、
江昭青之流的精乖人物已是敬謝不敏,反而覺得還是像魏千潔這樣遲鈍的姑娘來得老實可
靠些。況且,魏千潔還能為他帶來不同的樂趣。
像這日,魏千潔問他:「你說過要無怨無悔才算真情愛,那要是有個姑娘想嫁你,你怎麼
樣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的呢?」
「簡單,考驗她。」
「怎麼考驗?」
聶鄉魂一本正經地道:「每天打她、罵她,對她冷言冷語,看她還要不要跟我就知道了。
」
魏千潔大驚失色:「怎麼可以這樣?」
「沒辦法。人心是很賤的,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不會珍惜,一定要讓她吃點苦頭才行。」
魏千潔眼眶泛紅,顯然正在同情那位根本還沒出生的陌生姑娘,但還是嚴肅地點頭:「我
明白了。還好杜瀛沒這樣對我,我會好好表現的。」
聶鄉魂看著她莊重的神情,肚裏暗笑:「笨蛋!」
長期以來一直被杜瀛耍得團團轉,現在看到魏千潔被他唬得一楞一楞,心中真有說不出的
暢快。然而,這點小小的樂趣,並不能稍減他心中的苦悶。
一日,魏千潔又不屈不撓地追著杜瀛想幫他量身製衣,杜瀛被她逼得沒處跑,整個水榭鬧
哄哄地。聶鄉魂只是逕自吃著早點,冷眼看著這齣鬧劇。
沒一會兒,杜瀛衝進來,抄起碗筷正要吃飯,一開口滿肚的火就噴出來了:「搞什麼鬼!
她是聾了還是怎麼著?腦袋壞了,人話聽不懂是不是?跟她講了幾百遍,沒興趣就是沒興
趣,她還要死纏不放!到底要不要臉啊?」
聶鄉魂優雅地嚼著醬菜,慢條斯理地道:「不要臉的人豈止她一個?」
魏千潔進屋時,只見杜瀛面目猙獰地瞪著聶鄉魂,而後者仍是面不改色地努力加餐飯。遲
鈍如她,也終於感覺到屋內宛如結冰的氣氛。
「你們‧‧怎麼了?」
「啪!」杜瀛將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摜,起身走了出去。魏千潔驚慌失措地望著他的背影,
再回頭看聶鄉魂,發現他低垂著頭,完全看不見臉上神情。
「到底怎麼回事?」讓她更驚訝的事發生了,兩滴水珠落在桌上,水珠隨即越積越多,將
桌子沾濕了一大片。她很快地發現,水滴是從聶鄉魂的眼中流出來的。
如果是平常,一個男子這樣當著她的面流淚,一定會被她大為輕賤,但是當她看見聶鄉魂
霧濛濛的大眼中蓄滿晶瑩的淚水,寫著清楚的悲哀和無奈,一時腦中一片空白,說不出一
句話來,只能掏出錦帕默默地遞給他。
聶鄉魂沒有接過錦帕,只是微微搖頭,絲緞般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苦澀的話:「做人實在是
太沒意思了!」
可憐。眼前的姑娘,拋棄女子的矜持和尊嚴苦追杜瀛,求的不過是女人平凡的幸福,然而
卻不能如願。
魏千潔,你知道嗎?你、我和杜瀛,這谷裏的三個人,註定沒有一個人會幸福。我們永遠
不會幸福‧‧
杜瀛站在龍騰峰頂,望著變幻莫測的雲霧。他的心就像手上的戒指,原本一片雪亮,現在
卻黑了一大塊。
本來並沒有真的打算用雪花玉露丸的。雖然有這念頭,理智卻告訴他不必如此。只要把聶
鄉魂帶到無人的地方朝夕相處,日子久了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犯不著做這種卑鄙的勾當
。
當初在這山頂上,聽見聶鄉魂焦急地喊他,心裏還以為他多少還是有些在意自已。然而事
實呢?發黑的戒指嘲笑著他的天真。
他低估了聶鄉魂的倔強,也高估了自己的耐性。聶鄉魂越是反抗,他就越是急切地想要他
,最後終於做下了自暴自棄又無謀的決定。
再也不能抱著他,從山頂上滑下去了。那個時候,兩人好像在飛翔一樣。那是他一生最愉
快的回憶之一,聶鄉魂卻只認為他是瘋子。
該放手了吧。將藥丸放到酒裏時,就有了這樣的覺悟。當他聽到聶鄉魂在迷亂中呼喚南英
翔時,更確認自己已經無望了。反正他已經得到了聶鄉魂的身體,反正他永遠得不到他的
心,反正他們註定要反目成仇,再把他拴在身邊也只是痛苦的延長而已。
但是,就在他考慮放聶鄉魂自由時,腦中驟然浮現聶鄉魂在他吃下毒餅時,臉上浮現的微
笑。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還是辦不到。明知該是讓步的時候,偏偏高傲激烈的本性就是不允許。在心裏咬牙切齒地
對他說:「既然你恨我,我就讓你恨個夠吧!說不定這樣你反會注意我。只要有恨,你這
輩子就離不開我,真正是屬於我的人。有本事的話,就放馬來殺我,我等你!」
很久以後,當他回顧他的一生,不得不由衷承認,他一生最大的悲哀,就在於此時的他還
不了解,聶鄉魂的笑容,其實是決意與他同死的笑。
夜裏,聶鄉魂睡夢中平白無故睜開眼睛,赫然發現黑暗中杜瀛的身影就坐在他身邊。他直
覺地跳了起來,整個人縮進牆角。
杜瀛心中刺痛:「你就真的這麼怕我?」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緩緩地道:「我們走吧。
」
「走去哪兒?」
「如你所願,離開臥龍谷。」無礙隨時會進谷來接魏千潔,到時只怕連他也會一併被拖回
飛龍寺,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好端端為什麼要走?哦,你想逃婚,是不是?」
「只要我師父找不到我,婚事就辦不成。」
「你能逃多久?早晚要回寺裏的。」
杜瀛實在很想告訴他,他早就下定決心再也不回去,但是說了又如何?反正聶鄉魂根本不
會在乎,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到時再說吧。」
聶鄉魂心裏大罵:「你就不會明白向你師父拒絕嗎?懦夫!」嘴上說著:「那魏千潔呢?
你就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
「反正無礙師兄很快就會來接她。」
「這樣太可憐了。」
杜瀛冷笑:「幾時變得這麼憐香惜玉了?莫非聶二爺終於開竅,想嚐嚐男歡女愛的滋味?
這我倒是可以安排。」口中調笑,心中卻是萬分氣苦:聶鄉魂對這認識沒幾天的女子竟比
對他還要體貼!
聶鄉魂一抬手:「隨你怎麼說。我們要去哪裏?」
「聽那女人說,李隆基逃到蜀郡去了。我們就上那兒去找他,叫他給你磕頭賠罪,以後你
就別再跟李家過不去了。」
聶鄉魂悠然微笑:「然後呢?你就放我回南哥身邊?」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杜瀛的
肩膀劇震了一下,心中滿意極了。
「你到底要不要走?」
聶鄉魂仍是微微地笑著。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杜瀛根本不需要問他的。答案一開始就註
定了。
「好啊。」
於是,在魏千潔的追趕叫喊聲中,和白樺樹林裏致命機關的夾擊下,杜瀛懷中摟著聶鄉魂
,離開了這凝聚了一切愛恨、矛盾和恩怨的臥龍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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