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通行無阻地走進簡樸得不像是堂堂銀河帝國皇帝陛下該有的寢
殿,雪白的大床上動也不動的一團突起讓我開始冒冷汗,不會吧、
離婚禮開始只剩不到四個小時……
「萊因哈特大人?」輕撫著唯一露在絲被外的金髮,濕的?
不對勁、就算凌晨才從山上趕回皇宮,依萊因哈特大人的個性,
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寧可徹夜不眠,怎麼可能晚起!
小心地將背對著我的「蜷曲物」翻過身,果然,面泛潮紅,不用探
也知道他正受高燒侵襲,伸手環住他的肩膀、扶起他,金色的睫毛
輕顫,我湊近他,算準了他即使發得出聲音也是微弱的。
「吉…爾菲艾斯?」
「是我。」
「我…我好難受……」
「您發燒了,我先幫您倒杯水。」低嘆了口氣,都是我不好,不該
讓他在寒風中逗留太久的。
「等等、別走!」他拉住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力氣,照理說他應該
連動根手指頭都有困難。我坐回床上,撥開他額前的金色瀏海,問
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吉爾菲艾斯好溫暖……」他伸長了手臂抱住我的腰。原來如此、他怕冷。
動彈不得。
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介意跟他就這樣耗上一整天,但,現在情況
可不容許。
「萊因哈特大人,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在我腰間磨蹭的金色頭顱好像有稍微意思意思地點了一下,就當他
有聽見了。
「再過四個小時就要舉行婚禮了,您要延期嗎?」不想問又不得不問。
等了好一會都沒動靜,以為他睡著了,正猶豫要不要殘忍地叫醒
他,略帶沙啞的嗓音低低傳進我耳中:「婚禮,一定要在今天舉
行。」沒空去理會瞬間閃過的受傷心情,反正也漸漸習慣了。
撐起他的身子,直視他半闔的蒼眸,我想我的眉頭是皺的。
「您的身子沒問題嗎?」先請御醫來一趟比較保險。對付風寒,我
是有經驗,尤其對象是他,但該交給專家的時候還是要捨得放手。
「你會讓我出事嗎?」我就拿他這個表情沒輒。理所當然的完全信
賴,所以、至今仍執迷不悟。
唉。看來我是真的得在最近的地方目睹他跟別人結婚了。
☆ ☆ ☆
幫他別上最後一枚徽章,他絕對是全宇宙最上相的新郎。如果不要
一副昏昏欲睡的茫然樣會更完美。
坐在加長型禮車上,他的頭靠著我的肩,我答應他到達目的地之前
會叫他,要他安心小憩片刻。
我一直在想,這樣真的好嗎?任他拖著病體出席他人生中最重要的
場合,雖然御醫診斷後說只要多喝水、按時吃藥就不會有大礙,我
還是無法放心。可是、心底又隱隱盼望婚禮早辦早了,否則一旦拖
下去,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突發狀況。
等等,照他現在五步一睏,十步一睡的精神狀態,要怎麼在眾人面
前跟瑪林道夫伯爵小姐許下不離不棄一生相守的神聖誓言?
想。這可是個大問題。得好好想一想。
☆ ☆ ☆
「吉爾菲艾斯提督!你終於來了,我有話跟你說。」一踏進休息室
就被迎面而來的人捉住手臂。
「呃、畢典菲爾特提督,我現在不太方便……」沒被捉住的手依然
護在金髮青年腰後,如果我現在走開,萊因哈特大人連站直都有問題。
「放開吉爾菲艾斯。」不只畢典菲爾特提督錯愕,連我都因這一聲
而感到微訝,剛下車時萊因哈特大人不是還沒完全清醒?
「吉爾菲艾斯提督,陛下他……?」平常大而化之的畢典菲爾特提
督都看得出萊因哈特大人元氣不足。
「朕沒事。」萊因哈特大人決斷的口氣擺明不讓我有任何發言的機
會。也好,畢典菲爾特提督在這可以幫我暫時看著萊因哈特大人。
「萊因哈特大人,您先坐一會,我去跟神父打個招呼。」看能不能
盡快讓萊因哈特大人回宮靜養。
「神父比我重要嗎?」挑眉、略帶不滿的注視。是我最熟悉的表情之一。
「萊因哈特大人?」睡昏了嗎?要結婚的可是他不是我。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你就走吧。」他背過身子,再遲鈍的人也知
道這表示什麼。
我怎麼忘了,萊因哈特大人一旦發燒,就是無比任性的開端。
沒辦法。這下絕不能把他交給其他人。
「畢典菲爾特提督,可以麻煩你請神父到新郎休息室來一趟嗎?」
☆ ☆ ☆
「那麼,到時要麻煩您了,大公殿下。」神父和藹地對我笑了笑,
我看向倚著我的肩又陷入小盹的金髮青年,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只要萊因哈特大人能維持一分鐘的清醒就夠了。
十分鐘後,莊嚴的結婚進行曲前奏揚起。
握著他溫熱的手,腳踩著彷彿無止盡的紅地毯,一步一步,在眾人
驚疑的眼光中,我跟他,立定在神壇前。
禮堂正門口,逆光捧花亭亭玉立的是人比花嬌的新娘子。
三個人,六隻手,一鬆一牽之間,勝負已定。
☆ ☆ ☆
我坐在床邊,靜靜凝視著無名指上鑲著碎鑽的銀白色戒指。
就在昨天,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嫁給床上睡得正沈的金髮青年。
皇妃陛下,我現在的「職稱」。
按原訂行程,我應該在某個風景優美的小行星上度蜜月的,即使我
很懷疑我的丈夫是否明白度蜜月的含意,兩次跟他談起這件事給我
的感覺是,他只把這當成是單純的放假。
可是我們沒有如期出發,因為我的新婚丈夫生病了。
就連昨天的婚禮也因此而受到波及。
為我套上戒指的,是溫和高挑的紅髮大公。
在我為此事愣住後,他已「順便」為我的丈夫戴上戒指。眼中的虔
誠與專注與幫我戴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我的丈夫,是靠在另一個男人懷裡,跟我完成終身大事的。
要說我一點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真正讓我覺得不可置信的是紅
髮青年的表現。
他到底怎麼辦到的?為什麼能夠沈穩如斯地將心儀的對象拱手讓
人?剛剛看到我,也是一臉平靜,低低交代了床上人該吃藥的時間
後就告退了。
我越來越不懂這個據說是全宇宙最好相處的男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 ☆ ☆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萊因哈特大人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發燒嗎……要不是皇妃在早上
七點就出現在他的寢殿,真想確定萊因哈特大人的安好後再離開。
整整一夜,我守在他身邊,之所以是我而不是他的新婚妻子,是因
為交際手腕一流的初上任皇妃陛下得在盛況空前的晚宴中獨挑大
樑,收拾白天脫序婚禮的殘局。
萊因哈特大人的眼光果然好,難怪從不輕易誇人的他會對她讚不絕口。
昨晚,萊因哈特大人時醒時睡,接近凌晨時,他突然睜開眼、捉著
我的手問,皇妃呢?
取過一條軟巾輕拭他冒著細汗的額角,笑著回答他,國之統治者可
不能同時兩個都躺下,而且折騰了一天,皇妃也很累了,我請她明
天再過來探病。
他聽了我的話以後,面有豫色,我扶他坐起身,餵他喝了一杯水才
又道,我已經跟皇妃解釋過今天婚禮所為乃是萬不得已,皇妃是個
明理的人,沒事的。
這回,他總算點點頭,安心地閉上眼。
看著他寧靜的睡顏,千頭萬緒在我腦中流竄,不能說出口的、不該
奢求妄想的、不要自欺欺人的、不捨留戀的……十年,不是十個月、
十天、十秒啊………
等我意識到自己竟握著拳頭微微發抖時,連忙深深吸了一口氣,然
後,我想起了那枚戒指。
我親手為他戴上的戒指。
這一生,我只想為一個人做這件事,沒想到竟是為了見證他跟另一
個人的相守。
現在想起來,我好像太衝動了。竟然趁著金髮青年沒有知覺時吻了
他。即使落點在戒指上,還是不應該。如果他知道了,鐵定會大發
雷霆的。那可是他跟皇妃的定情之物。
幸好、他永遠都不會發現。
☆ ☆ ☆
萊因哈特大人病癒後跟皇妃陛下就近在費沙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補
度蜜月。臨走前,金髮青年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輕輕交代了一聲:
「萬事拜託了,吉爾菲艾斯。」我笑著揮揮手,直到他們的座車消
失在道路的末端。若無其事,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一天下午,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出現在我位於皇宮的臨時辦公
室,御書房。
「近期內,陛下應該會決定要由誰出任海尼森總督。」要不是這些
年我早已習慣義眼的奇特光芒,難保不會又做出像第一次見面時那
般失禮的舉動。
「奧貝斯坦尚書有想要推薦的人選嗎?」萊因哈特大人一開始是說
非我莫屬,不過十分鐘後他就打消這個念頭。最後好像是屬意羅嚴
塔爾元帥。論能力、論人望、論經歷,他都是很不錯的人選。
「你。吉爾菲艾斯大公殿下。」
視我為『有害第二人』的奧貝斯坦會舉薦我並不意外,與其放我在
宮內坐大,不如讓我遠離權力核心,斷絕跟朝中勢力勾結的可能,
這樣一來,就算我在邊境稱王,也只會落入孤掌難鳴的絕境。撇去
私人觀感不說,他考慮的不無道理。但、他真的多慮了。
「奧貝斯坦尚書,你知道,我身為帝國宰相兼宇宙艦隊司令官,實
在不適合調任。」聽起來很像戀棧權位的人會說的話。而我也的確
是。唯有位居高位,才能心安理得地待在金髮帝王身邊。
「陛下也這麼認為?」
搖搖頭,不需要讓他知道我拿來說服萊因哈特大人的理由是什麼。
「這事等陛下回來自會定奪,為人臣子的無須做過多揣測,你說是
嗎?」同僚間曾列出十項最不想碰到的事,其中之一就是被義眼提
督無聲地凝視。
不過我對他的觀感倒是跟從前不太一樣了,雖然沾不上喜歡的邊,
至少他對我的處處提防是光明正大的,只要他一天為萊因哈特大人
效忠,我就一天不會與他交惡。
奧貝斯坦走了以後,我告訴門口的衛兵我要小睡半個鐘頭,時間到
了請他們敲門叫醒我。
躺在長沙發上,才放鬆僵硬的手腳,突然想到,連日忙於公務讓我
幾乎忘了萊因哈特大人明天就要回來了!
萊因哈特大人不喜歡鋪張的場面,記得吩咐宮內尚書不要小題大
作,另外、得盡快通知各單位長官做好準備,萊因哈特大人一回
來,就能召開軍政勤務簡報會,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明瞭他不在時
發生哪些事,還有什麼呢………還有、就是等我睡起來再說吧………
☆ ☆ ☆
我做了一個夢。為什麼會知道那是夢?因為夢裡的我跟他都還是小
少年。
我們在草地上跑著,剛開始是我領先,很快地他就追了上來,接著
我就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怎樣都無法趕上他,我急了,發狠似地狂
奔,好不容易拉近了距離,正想伸手去拉他隨風揚起的衣角,卻被
地上的石頭絆了一跤,整個人騰空飛起、摔落。跌得很痛,可我沒
有喊出聲,因為他還在跑、一直往前跑,聽著他水晶般澄澈愉悅的
笑聲,我不能、也不想打斷他恣意馳騁的快樂。
慢慢坐起身,動作有些困頓地試著站起來,失敗了幾次以後總算捉
到訣竅,光憑單腳也能站穩,然後一跛一跳地朝著他背影消失的方
向前進,要在他發現我不見前找到他,否則他會擔心的。
遠遠的,終於,我看到那道小小的金色身影,很想加快腳步但是力
不從心,確定他是靜止的以後,放聲大叫他的名字,讓他知道我在
這,卻在下一秒失去他的輪廓,驚慌失措地連滾帶爬到他憑空消失
的地方,是一道斜坡的起點,讓我膽顫心驚的他正笑著從下坡處跟
我揮手。
「吉爾菲艾斯!你看,這裡有一條小河!快下來玩!」
我點點頭,正想滑下斜坡,剛剛情急之下用力過度的傷腳竟然重得
跟鉛塊一樣,動彈不得,眼看著他在河裡玩得盡興,我的腳卻傳來
撕裂般的痛楚。
「吉爾菲艾斯,你再不來我就要丟下你不管了!」在我低下頭咬牙
等待疼痛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走到小河的對岸,對我做了一個鬼臉。
等等我、萊因哈特……只要再一下下我的腳就能動了……等等我……
「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別走……」
「我才剛回來能走去哪?」
咦!?這聲音是………
「萊因哈特大人!?」是他、又不像是他,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萊因哈特大人不是明天才回來?難道我睡昏頭了?
「吉爾菲艾斯,你到底做了什麼夢?你看,沙發上都有你流汗的痕跡。」
「那個、我不記得了……」
小心地瞄向牆上的電子曆,雖然日期沒變,可我竟然睡了三個小時!?
「是嗎。好久沒看到你睡著的樣子,這幾天你累壞了吧。我要衛兵
不准吵醒你,讓你睡飽一點。」他走到辦公桌前坐下,翻閱著我處
理過的公文。
「萊因哈特大人怎麼不多休息幾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
的臉頰好像有點紅。
「我先回來了、皇妃還在那裡。」我可以肯定不是我眼花,他連耳
根子都紅了。
「為什麼?」他們鬧不愉快嗎?
「別提這個了!吉爾菲艾斯,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不想讓我知道什麼?想讓我知道的又是什麼?
「我還是決定,由你出任海尼森總督。」他拿起筆,在每一個我代
簽的下方補上他的名字。
我站在桌前看著他流暢的動作,等著他的理由。
「除了你,誰來坐這個位子我都無法真正放心,而且我也不能自私
地將你綁在身邊,你值得更好的職位。少了吉爾菲艾斯從旁輔佐,
剛開始可能會不太適應,不過我會盡快習慣,皇妃也說她會協助我。」
也就是說,當初我之所以能說服萊因哈特大人讓我留下的要件已經
不復存在,因為他有皇妃了。
頭銜,本來是我親近他的利器,如今,反成了讓我必須遠離他的屏障。
希望、海尼森跟費沙的距離足以讓我淡忘不該記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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