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滅頂感向我襲來。
一直以來，只要是他選擇的，就是我遵循的方向。
這次也不例外。他要結婚了。跟那個美麗聰慧的伯爵千金。
那麼，我會送上我的祝福。
「萊因哈特大人。」原本低首勤政的金髮青年聽到我的呼喚後
很快抬起頭來。
「吉爾菲艾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人通知我！」他的眼睛
亮亮的、彎彎的，綻出很耀眼的、我發誓要一輩子守護的笑容。
「是我要他們別聲張，想親自給您一個驚喜，邊境F107區的叛亂軍已
全數歸順。」結果、反而是我被宮中傳聞驚到。
「你辦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來來，這邊坐。」
他拉著我的手臂，我們並肩坐上沙發。
「想吃什麼或喝什麼儘管說，我馬上派人送來。」
我看著誠摯熱情的他，他始終沒忘了當年對我許下的諾言，只要他
有的，一定分我一半。
不過，萊因哈特大人，齊格飛真正想要的，您永遠給不了。
「萊因哈特大人，您要、結婚了嗎？」痴心妄想了許多年，終於，
該醒了。
令我不可自拔的笑容一斂，他不自在地攏了下長髮，羞澀地像個十來
歲情竇初開的大男孩，我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他不是不懂，只是未曾
遇到讓他能懂的人。
現在，他真的戀愛了。
☆ ☆ ☆
吉爾菲艾斯大公對皇帝陛下抱持著遠超過友誼的情感。
其實他隱藏得很好，不管在任何場合，他的應對進退、措辭舉止都很
完美，從未逾越一個臣子該守的分寸，即使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唯一
認可的朋友，他也不曾讓自己特權化，相反的，他似乎不喜在人群中
太出風頭。
因為是大公，所以無私嗎？願將所有榮耀歸於那個早已獨攬全宇宙擁
戴的人。
要不是我的視線跟他一樣總是追隨著金髮君王，要不是他的眼神總是
對著年輕霸主散發出跟我一樣甚至更勝於我的情有獨鍾，也許，我就
會像陛下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他對陛下有多好？眾所皆知吉爾菲艾斯大公在禿鷹之城忠勇救主的事
蹟，然，那只是九牛之一毛而已。真正的好，是無法作給人家看的。
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軍人，即使軍裝穿在他身上很挺很好看，他給
人感覺還是溫文儒雅、與世無爭，連原本象徵熱情奔放的紅髮在他身
上都成了暖意的表象。也難怪陛下老愛扯著他的紅髮玩。
打從我跟陛下要結婚的消息傳出去後，我變得異常忙碌。每天都有看
不完的信件跟見不完的人，全是衝著英俊紅髮大公來的。這些人沒來
由地堅信，當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友其中一個結婚了，就表示另一個也
好事將近。
仰慕大公已久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名媛小姐們，發現我這個「缺
口」，豈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成人之美是好事，但我不曾為他們向紅髮大公轉達任何邀約。
那個常態放在誰身上都可能適用，就是不會發生在齊格飛‧吉爾菲艾
斯身上。
☆ ☆ ☆
婚禮前夕，我接到安妮羅傑大人的邀約，跟萊因哈特大人一起。
安妮羅傑大人還是跟我印象中一樣，高雅、美麗、溫柔、親切。她是
我的初戀。我敢打賭，當年鎮上暗戀她的絕不只我一個小毛頭。但在
聚少離多的推波助瀾下，她搬進高聳入雲端的神殿，原先住的地方則
在不知不覺間，由因朝夕相處而磨出鑰匙的金髮少年進駐。
晚餐過後，我們三人面對面坐在起居室裡，在萊因哈特大人簡單明瞭
地講完明天婚宴的大致流程後，安妮羅傑大人突然閉上眼睛，像是陷
入沈思。
萊因哈特大人看向我，我立即明白他心中的疑慮，便代他開口詢問
道：「安妮羅傑大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聽到我的聲音，安妮羅傑大人很快就睜開眼，欲言又止地望著我，
我別開臉，給了萊因哈特大人一個讓他安心的淺笑，沒事了。
「萊因哈特，你、真的想清楚了？」非常語重心長的口氣。為什麼、
安妮羅傑大人會這麼問？萊因哈特大人覓得佳偶，她難道不開心嗎？
「是的，姊姊。」萊因哈特大人接過我替他放入適量糖漿跟奶精的咖
啡，我無法將目光從金髮青年身上移開，即使他眼中那抹堅定是我在
此刻最不願見到的。
「齊格呢？」安妮羅傑大人轉向我，定住。
沈穩地、我回視著她帶了點不知名憂鬱的眼神。什麼時候萊因哈特大
人成親也要徵詢我的意見了？
「萊因哈特大人決定的事，我自然也是同意的。」輕輕牽動嘴角，感
覺到身旁金髮青年愉快的情緒，就這樣吧。
「是嗎，齊格……你……」刻意迴避安妮羅傑大人眼底太過犀利的洞
悉，我起身想為他們姊弟倆拿些甜點來。
「吉爾菲艾斯，別忙了，我們也該走了。」金髮青年拉住我，順勢站
直身子。
「可是、您不是很懷念安妮羅傑大人烤的蘋果派？」習慣性地任他依
靠著，甚至、希望他永遠都別放手……
「下次吧！今晚要讓姊姊早點休息，明天有不少事得勞煩她。」
明天嗎……原來萊因哈特大人的心思全圍繞在明天的婚禮上……他真
的很喜歡伯爵小姐吧。
「我明白了。那麼，安妮羅傑大人，我們先告辭了，明天一早我會開
車過來接您。」說到這，剛好走到門邊，便順手取下萊因哈特大人的
風衣，為他披上。
「吉爾菲艾斯，明天你不陪著我嗎？你可是我的伴郎！」萊因哈特大
人問這句話時，我正扣完他風衣最上頭的鈕釦，手就這樣僵在他的頸邊。
要我、近距離，眼睜睜、無能為力地看著他牽著別人的手，許諾共度
一生的神聖誓言？
「齊格，你不用親自來接我，我想，萊因哈特會比較需要你的幫忙。」
需要、我的、幫忙………那，又有誰能幫我呢？我連眼不見為淨的自
由都被剝奪了……
「吉爾菲艾斯？」金髮青年疑惑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真是的、就只
剩下明天，千萬不能功虧一簣。
「我沒事，萊因哈特大人說的對，是我思慮不夠周詳。」如果可以不
要想太多就好了。
「那我們走了！姊姊、明天見！」得到我的保證後，金髮青年高興地
向姊姊揮著手。
「安妮羅傑大人請留步，夜晚風大，請小心您的身子。」朝金髮女子
點了下頭，我跟萊因哈特大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溫暖的室內。
☆ ☆ ☆
萊因哈特大人跟我是乘無人駕駛車來的，回去時，萊因哈特大人說他
想用走的，思及路途並不短，我原想勸他坐車，但轉念一想，便決定
順著他了。能任性的時候，何苦跟自己唱反調。
「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大人步履輕快地走在我前方，我跟他保持
著伸手可及的距離，他的音量不大，但即使他沒有出聲，我也知道他
在叫我。
「嗯？」他沒有回頭，我也沒有加快腳步與他並肩，但我們都能感覺
到對方的專注。
他仰著頭，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才又道：「今天晚上沒有星星啊。」
我一邊留意著他走路不看路的行徑，一邊回道：「萊因哈特大人想看
星星嗎？」那得到高一點的地方才可能看到了，離這裡最近的山頭
是……
「也不會特別想看，只是，總覺得有點若有所失……」他倚著路旁的
欄杆，停下腳步，不動了。
「您已經擁有全宇宙的星星了，不是嗎？」我走到他面前，低下頭想
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好端端地怎會突然傷感起來，剛剛不還興高采烈
的？這可不像明日要當新郎官的人啊。
蒼冰色的眸中映著我極欲抒解他沒來由失落的臉龐，下意識地，我出
手為他整理鬆掉的圍巾，他安靜時實在像極了一尊不可方物的絕美雕像。
他看了我一會，又將注意力轉向沒有星星的夜空，我仿效著他的姿
勢，雙手往後撐住欄杆，凝視著他的側臉，一如往常地在他不想說話
時負責破冰：「在想什麼？要不要說來聽聽？」過了今晚，類似的話
就不該是我來問了。
「明天，我要結婚了。」他終於開口了，而他所陳述的事實，我、至
今仍無法等閒待之。然而我也只能斂去所有表情，聆聽著。
「吉爾菲艾斯，你有碰過令你心動的人嗎？」
摒息。握拳。放開。吐氣。
「怎麼突然問這個？」就在剛剛，我切實感覺到心臟停止跳動的戰慄感。
「我啊、說不定會非常嫉妒那個幸運兒。」
「萊、萊因哈特大人？」他講這話的口氣太輕、太緩，我無法分辨其
中的玩笑意味有幾成，這不是好現象。
「吉爾菲艾斯，我要結婚了。」他轉過頭，正視著我。眸底清亮有神。
「我知道。」現在我完全能體會何謂高高提起、重重落下的滋味了。
「如果換做是你要結婚，你想，我會對你的另一半一無所知嗎？」
怔住。腦子漸漸能推敲出他這一串話裡的邏輯為何。我、竟然犯了矯
枉過正的錯誤。可是、要我怎麼問得出口？不就是「頭腦好、性情
佳」嗎？
「吉爾菲艾斯的表現太傷我的心了，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要
跟誰結婚。」
啼笑皆非。
我不在乎。原來我掩飾得這麼成功。是的，我不在乎萊因哈特大人
要跟別人結婚。我不在乎放在心上十多年的金髮摯友要成親了。
我、能、在、乎、嗎？
我不能。
如果我還想待在他身邊，就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在乎。永遠。
「萊因哈特大人不喜歡瑪林道夫伯爵小姐嗎？」真可笑啊，齊格飛，
你竟然還奢望從他口中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嗯，她很聰明，做事又俐落，跟她在一起很輕鬆。」
「那就對了，只要萊因哈特大人喜歡，我不認識她又何妨？」
「話不是這麼說的，吉爾菲艾斯，我就很想知道能讓你動心的是什麼
樣的人，那是一種自然而然地、出於對朋友的關心，不是嗎？」他收
回雙臂，立直身子。
是的，萊因哈特大人，您說的對極了。只是，我在很久以前，確定那
把鑰匙為您所有後，就不把您當朋友看待了。
「萊因哈特大人，時候不早了，我們趕快回去吧。」該結束了。這個
話題。多說無益。
「我不想那麼早回去。」連撇開臉這麼孩子氣的行為都出現了，真是
沒有即將為人夫的自覺。不過，我倒希望他保持這樣不要變。
「明天可是您的大喜之日啊，還是早點回去歇著，才有精力應付明天
的陣仗。」其實我最想做的是帶著他遠走高飛，當作沒有婚禮這回事。
「正因為明天就要告別單身了，我才拉你陪我啊！」
「啊？」告別單身？這觀念是誰灌輸給他的？羅嚴塔爾元帥？米達麥
亞元帥？
「吉爾菲艾斯，我們去看星星！」很想告訴他，沒有必要，星星就在
他因執著而發亮的眼底。
「這、不好吧，最近的山頭離這裡也有一大段路程，您想看星星，可
以回皇宮用天文望遠鏡看。」
「那不一樣，吉爾菲艾斯，你明明知道的。」
「都是看星星，有什麼不一樣。」萊因哈特大人不可能還記得當年的
對話……
「吉爾菲艾斯，你完了。年紀輕輕就得了失憶症。你忘了你親口告訴
過我的嗎？」
「什麼？」既然開了頭乾脆就貫徹始終。說穿了、我只是想親耳從他
口中聽到那些話語重現。
「『重要的不是能不能看到星星，或是看到的星星有多少，而是一起
看星星的人。』那時我還笑你的口氣很像小老頭，你真的不記得
了？」呵。星星在質疑我話中的真實度。真不愧是萊因哈特大人。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那是我在確定自己的心意後，頭一次付諸言語。當時的您沒聽懂，現
在、就更不可能領悟了。
感動於他的好記性，不想再義正辭嚴地找理由反駁。管他夜黑風高，
我們、做了年長以後就沒嘗試過的事——深夜跑到山上看星星。
更深露重的山上冷得叫人直打顫，偏偏萊因哈特大人興致一來攔都攔
不住，我也捨不得就此打道回府，畢竟、這是我跟他，最後一個夜晚了。
好不容易到達山頂，他看的是天上的星星，佔去我全部心神的則是他
臉上那抹幾不可見的細微表情變化。
滿天燦燦的星斗也比不上他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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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9.26.4
※ 編輯: kiryu 來自: 220.139.26.4 (07/18 2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