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YOUKA (種荊棘者得刺 )
看板BB-Love
標題[衍生] [淚痕劍] 朝生夕死
時間Mon Mar 8 01:33:12 2010
那一戰後。
--------------
司馬超群沒死,卓東來也沒死。。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死了。但就在他們下葬司馬超群前,有個形貌特殊的老人攔
住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那老人是誰。只除了高漸飛。
高漸飛睜大了眼。
他沒有喊出聲。因為他看見老人對他搖了搖頭,極細微地。
--------------
老人在司馬超群的背上擊了三掌,灌下一瓶藥。沒有兩刻鐘,司馬超群便又有了呼吸
。
老人在大鏢局待了整整一月。直到確定司馬超群已經完全沒事了,甚至是能夠起床練
劍以後,老人才離開這裡。
沒有人知道老人對司馬超群說了些什麼。他們只知道,即便司馬超群斷了一隻手,他
還是大鏢局的總瓢把子。依然說一不二,依然睥睨長安,莫有能敵。
--------------
卓東來卻像是消失了。
--------------
看著司馬超群、看著大鏢局重新站起。高漸飛覺得很高興,也覺得有些累了。
他與司馬,畢竟與卓東來不同。他們都是做大事的男人。一個大鏢局裡會有多少雞毛
蒜皮的小事,他們根本無法想像。
但他又與司馬不同──打從一開始,司馬就是總瓢把子,說一不二。但他只是一個無
名劍客。現在呢,雖然說是有了點名氣,但他這一點點螢火之光,怎麼能與司馬超群比?
所以他很痛快地離開了大鏢局。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當然也不會告訴司馬超群。就他
看來,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他也不過就是出門太久了,要回家看看而已。
--------------
他的『家』,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
--------------
他花了兩個月回『家』。給師父問安時,師父一反常態,沒有問他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邵大師很嚴肅地告訴告誡他,從今天開始,後山那一處院子,是這山上所有人的禁區。
他見到了蕭淚血。
蕭淚血沒有搭理他。他看著蕭淚血往後山那處院子走去,有些愕然地看著他師父。
師父只告訴他,蕭淚血就是那個例外。
--------------
但高漸飛從來都不是個乖孩子。
回家一個月,日日都看著蕭淚血在那處小院當中出入。他又從下人嘴裡,聽說那裡頭
住的是「蕭二少爺」──蕭家,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二少爺?看著蕭淚血那張沒有絲毫活人
氣息的臉,高漸飛決定要自己一探究竟。
--------------
刻意挑了個蕭淚血下山辦事的夜晚。高漸飛拿上劍,潛入後山那處小院。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轉身躍入矮牆內,高漸飛一邊讚嘆著。或許也是因為這月光,
這小院裡的住客,也披了件長衣,兀自踏出屋外。
--------------
那人,披上一件墨色長衣。長髮微捲,只用了根帶子隨意束起。
高漸飛覺得自己認識那個人──雖然這人的身形清癯,不像是個會武的。但他總覺得
,自己一定同這人交手過。不是玩玩,而是生死相博。
他想到一個人。但高漸飛馬上告訴自己,不可能,那人已經死了。他親眼看著那人…
…死在蕭淚血的那柄劍下。
不可能是他,高漸飛告訴自己。
--------------
高漸飛走出隱身處,走到那人身後。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高漸飛的存在。他側過頭,瞥了高漸飛一眼。
「你是誰。」
--------------
高漸飛睜大眼。
--------------
他見到了卓東來。
--------------
「卓東來!」高漸飛大喝一聲,拔出腰上的寶劍。「竟然是你!」
然而,那人卻只是皺起了眉,瞥過他一眼。
「卓東來?」
--------------
──其實真要說起來,眼前的這個人,沒有那麼像高漸飛記憶當中的卓東來。
高漸飛認識的卓東來,總是穿得一身齊整。相較之下,眼前的這人,身上披著一件黑
色長衣,長衣下則是白色衣袍。襟口,則只是隨意地拉上。渾身上下,看不到一星半點的
紫。那張臉上,甚至是乾淨的太過──連那幾撇小鬍子都不見。看起來,是清減不少。
──這還是「紫氣東來」卓東來?
「卓東來!你不要裝神弄鬼……!」
高漸飛喝道。他拔出腰際的精鋼長劍,但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只是皺了皺眉。
「卓東來是誰?」
高漸飛一愣。他不再說話,而是極其迅速地向『卓東來』刺出三劍。高漸飛的三劍,
自是全力施為。但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只是極其淡漠地,看著他。
也因此,高漸飛的劍慢了慢──他只看見男人的手指似乎動了動,他手上的長劍便給
什麼東西給彈飛。高漸飛只得使出輕功,幾步退到矮牆邊。
「小高。」
聽到身後傳來的蒼勁嗓音,高漸飛的身形顯得有些僵硬。他握緊了手上的劍,還沒轉
過身,便瞧見邵大師從他身邊走過。
「小師弟。」
高漸飛差點沒嚇傻了。他算是邵大師養大的,長到這麼大,也沒聽說過他師父有什麼
師兄弟──更不用說是『那個』卓東來。
然而,卓東來看上去也默認了這個身分。邵大師像是對他叮囑了幾句,卓東來點點頭
,逕自轉身返回小屋。
「師父!」
高漸飛喊了邵大師一聲。但邵大師卻只是對他搖了搖頭,攔著不讓他開口。
--------------
「那不是卓東來。」
回報主屋,邵大師要了一口茶水,原本不打算多說。但一撩眼皮子,便瞧見徒弟一臉
的不忿。老人皺了皺眉,擱下手上的茶碗。
「我不是告訴過你,別去後山?怎麼著,翅膀長硬了,能飛了,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
?」
瞅著師父似乎是動了真怒,高漸飛也只得低下頭,一句話也不吭。邵大師看著徒弟終
究還是肯聽話,最終也還是沒為難自家徒弟。只得嘆下一口氣,
「你想得不錯。卓東來已經死了。」
「死了?後山院子裡的那人──」
「那不是卓東來。」
--------------
卓東來死於淚痕劍下。
邵大師對高漸飛說。那是你親眼看到的,豈會有假?
高漸飛一時語塞。但他腦子一轉,那些下人嘴裡的閒話,隨即便跳進他的腦當中。
--------------
「那院子裡頭住的……是蕭二少爺。」高漸飛喃喃道。邵大師眼裡閃過一抹光,卻只
是一瞬。
「不錯。論輩分,那也是你小師叔。當心別鬧失了禮數。」
「是。」高漸飛低頭應道。一雙眼睛轉了轉,心下便浮上一個念頭。
「師父,您的壽辰快到了。司馬前些日子還掛心,說要上山來,答謝您的救命之恩。
」
「那是看你蕭師叔的面子,讓他去謝你蕭師叔。」
掃了自家徒弟一眼。邵大師扔下一句話,便逕自往外間去。高漸飛站在原地,臉上說
不清是什麼神情。
--------------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蕭淚血應允了高漸飛的要求。
看著高漸飛一臉驚異的神情,蕭淚血卻仍是冷冷的,除去漠然以外再無其他。高漸飛
原本還想問什麼,但是邵大師卻在同時皺起了眉心。
高漸飛不是笨蛋,他知道,眼下,是一個機會──能夠讓他弄清後山小院的那人究竟
是誰。但邵大師卻像是讀通了他的心思。在開口對蕭淚血說話前,老人便斥退了高漸飛。
--------------
──就不信連司馬都會看走眼。高漸飛心想。誰都可能被騙過去,但司馬可與旁人不
同。那傢夥就是化成灰,司馬都不可能錯看。幾個縱身,高劍飛回房取了劍。只拉住個師
弟交代兩句,便逕自下了山去。
--------------
高漸飛下山時,樹梢俯冒出點點新綠。但當他偕同司馬上山時,萬物卻已然歸於靜寂
。除去他們二人的馬蹄聲外,就只有雪落在地上的些許響聲。
司馬單手抓著疆繩,視線落在前方。高漸飛嘴裡還在碎念,他卻充耳不聞。
司馬知道他們早該啟程,但他就是不想。他刻意找了幾件不大不不小的事擋著,最後
拖過了邵大師的生辰,拖過了春夏。
--------------
卓東來死後,他想過很多。
他想過吳婉的事……還有,他曾經擁有的兩個孩子。他想過大鏢局接下來該怎麼辦,
也想過自己的斷臂。然而,當他看見自己的斷臂,不免也會想到那人。
卓東來。
--------------
「紫氣東來」卓東來。想當年,別說是大鏢局。就是放眼江湖,也是號不容小覷的人
物。然而,那一戰後,整個大鏢局,走到哪處都對這個名字諱莫如深。就小高的說法;「
殺妻、弒子、斷臂,哪件拿起來不是不共載天之仇?」所謂兄弟之義,自是比及不上這許
多。
但也只有司馬自己曉得。他不提、不想卓東來,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他根本不知
道自己該不該恨。
他不恨卓東來砍下他的手臂。他很清楚,卓東來是想救他。他也知道,他之所以失去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是因為他自己。
但是,如果這樣想,吳婉不就太可憐了嗎?
--------------
「……司馬?」
司馬超群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單手扯過疆繩,馬兒幾步便趕上小高。
「怎麼了?」
「你看那個蕭二少爺會不會就是卓東來?」
小高問得一臉認真。事實上,相同的問題,他已經問過了無數次。但司馬超群從來沒
有回答過他。這次也不例外。
--------------
因為他知道,那人一定是卓東來。
他不需要見到那人。也不需要任何證據。因為他根本不認為,卓東來會死。
──卓東來怎麼會死?他看著眼前的雪花,平平靜靜地告訴自己。
--------------
是夜,他們終於抵達莊院。幾個守夜人上來告知小高,說是邵大師已經歇息,也請高
師兄與貴客安歇,明日再敘。小高眼珠子一轉,開口邀司馬夜探後山。但司馬卻是找了個
理由,幾句話婉拒。
--------------
「司馬,你不會是怕了吧?」
小高自是相當不滿。司馬超群很清楚……或者說,他很熟悉這種膽大、還有這樣的執
拗。他與卓東來,也曾經這麼年輕、無懼。
而如今……
--------------
輕撫著自己的斷臂。司馬超群閉上眼,聽著小高走過他的房前……是去那個後山吧,
司馬超群心想。
但他已經不會這麼做了。他也不想這麼做。
他告訴小高:「如果他不想見你,你去了,也見不著他。」小高不服氣,反問他既然
如此,為什麼與他走這麼一遭。
--------------
「因為他讓我來。」
他是這麼對小高說的。平靜和緩,看起來不像是失心瘋,也不像是在說笑。小高愣了
一下,反而不再說什麼。司馬超群沒有去忖度小高的心思,也是他壓根兒沒那意思。
從前,卓東來是那個拿主意的人。他無意改變,也不覺得有什麼必要改變。
站起身,簡單地梳洗過。司馬超群換上常服。然後,他剔亮桌上的油燈。
直到燈油燃盡,他都沒有離開桌邊。
--------------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而已。
--------------
第二日,小高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他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梳洗、換衣。不移時,兩丫環便提著藤籃出現在他眼前。兩雙
素手俐落地布好幾樣點心,兩個丫環便低頭退了出去。司馬站在桌邊,沒有急著落座。
邵大師慢慢地走進小院。司馬迎出門去,躬身一禮。
「司馬拜謝邵大師救命之恩。」
--------------
那時,他以為自己非死不可。
──也沒什麼不好……他模模糊糊地想。至少,他還能陪著他的妻走完這一段。
但他卻在幾日後,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
--------------
那時,他也問過邵大師,為什麼救他。
『我活不活,於大局無損無益。』
『我救你與大局無涉。』老人轉過身,扯了張紙頭寫方子。
『我總算救過你一回。你要不想活也成,我總能交代過去。』
交代?
再次昏睡過去以前,司馬心裡只是有些怔然。
他想,該是卓東來要人救了他。
卻也在同時,他又想起了,卓東來那絕然卻又絕望的眼神。
--------------
「晚間給你們接風。」
邵大師淡淡地對他說。司馬心裡一動,就是心裡曉得不該探究,也仍是忍不住開口相
詢。
「蕭……前輩,與蕭二少爺,可會列席?」
「那是自然。」邵大師淡淡應道。
--------------
於是他什麼也沒問、什麼也不問。
他只是坐在房裡,看著陽光照射在牆面上、游移,而後消失。許久許久,他的眼前,
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司馬大俠,卲大師有請。」
外間傳來幾個男弟子的話聲。司馬站起身,手上卻沒拿劍。
--------------
但當司馬到時,大廳裡只有兩個人。
卲大師正放下手上的杯盞。小高則是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司馬只是笑了笑,逕自尋了
張椅子落座。
小高看起來是想對司馬說什麼,但礙於邵大師在場,他也只敢對著司馬使眼色。
司馬卻只是看著前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
沒有過得多久,蕭淚血就出現在眾人面前。
隨他走進這頭大廳的,則是一個同樣身穿黑衣的男子。
他的頭髮是純黑色的。他穿著一身黑衣,步履有些蹣跚。他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
很乾淨。
他是卓東來。
小高豁然站起身。司馬則是直直看著他,一雙眼眨也沒有眨。
斷臂處……隱隱發疼。
--------------
「卓……!」
「這位想必就是蕭二公子。」
沒有理會小高,司馬站起身來,眼睛緊盯著那人不放。
「……請問台甫?」
「……姓蕭。」那個男人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平平淡淡地開口說道。
「叫我蕭二就可以了。」
「蕭二公子……」就像是咀嚼著一顆苦果。司馬站在原地,幾乎是過了六十個剎那。
「站著做什麼。」
說話的是蕭淚血。他看著那個自稱蕭二的男人,緊緊皺著眉心。那個蕭二卻沒有理他
,只是步履蹣跚地走到離眾人最遠的一個位子上落座。
蕭淚血也沒多說什麼。他看了司馬的斷臂一眼,臘黃的臉上,幾乎是沒有任何表情。
幾乎沒有。
--------------
席間,司馬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只是看著那蕭二,怔怔地。
小高也一邊偷偷抬眼看人──那人,明明就是卓東來。雖然模樣是有些變了,但他怎
麼可能忘記那個告訴他「你該去長安,長安多英雄,長安有司馬超群」的卓東來?
但……
『這件事你別管。』
邵大師是這麼說的。雖說他從來都不是個聽話的弟子,但邵大師這回算是把話說死了
。他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違抗師命。
「蕭二……先生。」
差點讓一口菜給梗住了。小高抬起頭,看著司馬,大張著嘴。
--------------
「江湖上,素來只有蕭大先生乃蕭大師獨子一說。」
司馬看著那蕭二,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知先生從何而來?」
「俗世中人,誰不由俗世中來。」
接話的是蕭淚血。那蕭二則是扯了扯嘴角,伸手要去拿一只酒杯。蕭淚血皺了皺眉,
按下了那只杯子。
「你身子還不好。」蕭淚血說。「喝茶吧。喝茶好些。」
一旁站著的弟子,隨即奉上了一杯滾燙的茶水。蕭二卻是看都沒有看那杯茶一眼,只
是逕自取過酒杯,一口飲下。
就在司馬面前,蕭二一下子就紅了臉,接著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司馬豁然站起身
,蕭淚血卻仍是面無表情。待得蕭二終於緩過一口氣來,蕭淚血才遞過一顆藥丸。蕭二沒
有理會他,反而是伸出手,還過取一杯酒。
「……別喝了。」
伸出了自己僅存的一隻手,司馬輕輕按下了那只酒杯。蕭二沒有看他,手上卻也再沒
用力。
「既然不能喝……就別喝了。」
帶著些許苦澀地,司馬輕聲對蕭二說道。從蕭淚血手上接過那顆藥丸,司馬的臉上,
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抱歉,我只有一隻手……」
蕭二沒有應答。他只是接過一旁弟子手上的茶水,一口將藥丸送服。
「我乏了。」
蕭二抬起頭,正眼看向司馬──司馬所熟悉的卓東來,沒有這樣深遂到幾乎是古井無
波的眼。他認識的卓東來雖然從容不迫,但卓東來也從來不曾掩飾自己的野心。然而,眼
前的蕭二,卻像是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沒有。
「……我送你回去安歇?」
「不必。」
蕭二站起身,蕭淚血卻只是逕自吃菜喝酒。司馬看著蕭二步履蹣跚地離開,胸口一陣
脹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
渾渾噩噩地吃完這頓飯。司馬勉強提起精神來,應酬了幾句話,便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沒有點燈。只是坐在一室昏暗當中,想著那蕭二的一雙眼。
他不敢細思。只是反反覆覆地把蕭二的那幾句話,反覆咀嚼,吞下。
他來的目的,是要找「卓東來」。
如此這般……還能說是得償所願?
「司馬?」
--------------
他轉過頭,看見小高。
小高從從外頭拉開窗戶,左右張望了下。瞧著周旁沒人,趕緊一躍而入。
「司馬!……你怎麼不點燈?」
小高奇道。司馬怔了怔,還沒有回過神來,小高便快手掩上了窗。
「別點了……我問你,你看那蕭二,可是卓東來?」
--------------
「不是。」
司馬超群不假思索地開口應答。
--------------
都聽他的,也沒有什麼。
反正,東來才是那個拿主意的人。
既然,他已經不想要過往的那些陳跡,那就都放掉吧。
沒有什麼不好。
--------------
「司……馬?」
猛然驚醒過來。司馬超群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小高……就在那一剎那,司馬突然很
慶幸自己沒有點燈。
此時,他的臉上,自己的臉上,竟是一片濕涼。
「沒什麼……那人不是東來。」
小高深吸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十分驚訝。司馬則是撇過臉,不想讓小高發現自己臉
上的不對勁。最後,小高也只能摸摸鼻子,想要告辭卻又覺得哪裡不太對。最後,則仍是
司馬在壓下自己的情緒以後,平緩地開口:
「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就啟程,回大鏢局。」
「不多待幾天?」小高仍不死心。「或許……」
--------------
「卓東來已經死了。」
司馬說。黑暗當中,司馬的一字一句顯得緩慢而清晰。
「人死不能復生,蕭二怎麼可能是卓東來。」
--------------
隔日, 司馬便啟程離開,小高也走了。
「年輕人,哪耐得住山中寂寥。」
邵大師只都丟下這麼一句話。蕭淚血沒有搭腔,蕭二則是站在窗邊,靜靜地,凝視著
司馬的背影。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吧……
輕撫著胸口,蕭二低低地咳著,卻仍不願離開窗邊。
「天冷。」蕭淚血站起身,提起擱在椅背上的長衫。小心地替蕭二披上。
「去歇著。你今天站得太久,待會我給你看看。」
蕭二卻沒有理會他。直到司馬的身影,消失在雲霧繚繞當中,他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接著,他伸出手,撐著窗沿,有些吃力地在一旁的太師椅上落座。
蕭淚血走過這頭來,蹲下身,輕輕抬起蕭二的一條腿。蕭二悶哼了一聲,卻沒有掙扎
。
抓著蕭二的腳踝,蕭淚血毫不留情地扯起了蕭二的褲腳,褪下他的鞋襪。
卓東來原有的殘疾,就這麼毫無掩蔽地暴露在眾人面前。
--------------
那時,他什麼都沒有想。
蕭淚血告訴他,他能救司馬超群。唯一的條件,是『卓東來』得死。
「江湖上有沒有卓東來,江湖都還是江湖。」
「用一個卓東來換一個司馬超群,你難道拿不出手?」
那時,他卻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卓東來算什麼?有什麼拿不出手。蕭淚血點了點頭,
要他多活幾天,『等我的消息』。
「我可以現在就死。」
「該死的不是『你』,而是卓東來。」
蕭淚血看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
「從今以後,這世上再沒有『紫氣東來』卓東來。」
「你姓蕭。叫什麼,由你自己決定。」
--------------
幾日後,蕭淚血便回到這頭宅院來。他告訴他,司馬沒事了。
『眼見為憑。』蕭淚血問他。『你若是要去看看他,我能幫你。』
『蕭大先生一諾千金。』
他扯了扯嘴角,沒有看自己那一頭已然轉黑的髮。
--------------
蕭淚血說,他不姓卓,姓蕭,是蕭大師的血脈,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讓他認祖歸
宗,是蕭大師的臨終遺願。
──所以,『卓東來』的一切都該被抹平。名字、那些紫,武功,還有他的過去。
一命換一命。蕭淚血對他說。他活一天,蕭家的子嗣活一天,司馬就能活一天。
他沒有說好或是不好。他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
司馬可以活。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
所以,當蕭淚血廢去他一身武功,他沒有反抗。
沒了功力,腿腳上的缺陷就再也掩飾不住。這是胎裡帶的,連邵大師都拿不出法子來
。蕭淚血無法,只得擱住不管。但他也是算是被打回原型,就是稍稍走快一些也不行。蕭
淚血自覺有愧於他,想傳他蕭家功法。但他卻只是扯出一抹嘲諷。
為了要弄死『卓東來』,蕭淚血給他吃了無數的藥。把他身上的紫色驅趕的一絲不剩
。廢去他的武功,為的也該是這個。
──廢了就廢了。他告訴蕭淚血,既然傳給他蕭家功法,是抹了『卓東來』。廢去他
的武功也是,不需要多此一舉。
--------------
蕭淚血無法,也不想繼續糾結下去。他告訴眼前的男人,既然卓東來已死,他從此就
姓蕭。
「就叫蕭二吧。」
他看向窗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蕭大,我就是蕭二。」
「你要的,不外乎如此。」
--------------
於是,卓東來從此在江湖上消聲匿跡。
於是,山中寂寞,隔開十丈紅塵。
--------------
他是蕭二,他必須時時提醒自已,他是蕭二。只該是蕭二。過往種種,抹不去的,就
該留在山外。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仍時常拖著一條殘腿,兀自走到莊外。天黑才進莊院是常有的
事,蕭淚血卻從來不攔他。
--------------
蕭淚血比誰都清楚。山外紅塵,只有他放不下的。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既是如此,他又何須去掛懷?
--------------
蕭二,就只會是蕭二。
--------------
然而,蕭淚血卻仍是很快便明白。不論是蕭二,或者是卓東來。不管他的功力還在不
在,不管他身上的紫還在不在。
他還是他。
他還是卓東來,他也是蕭二。
就是蕭淚血把一切都抹了去,也抹不去司馬超群。蕭淚血甚至想過,是不是該連同他
的記憶一起抹去。但邵大師反對。
抹了他的記憶,他還剩下什麼?邵大師冷冷地問他。
卓東來不會對任何人真正屈服,所以蕭淚血才要抹了「卓東來」。如今,卓東來既然
不可能再現,也不過就是留著個懸念罷了。一個懸念,能夠扺上什麼?
--------------
然而,這樣的懸念,卻成了一條細細的絲線。隱隱地連接起不復存在的卓東來,與眼
下的蕭二。
小高的出現,雖然在蕭淚血的意料之外。但蕭淚血很快地便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絕
佳的機會。
他讓小高見到蕭二。他告訴蕭二,如果小高傷不了他,他就能夠見到司馬超群。「如
果你不想見到司馬超群,儘管吃小高一劍。」
「只一劍,我還能救得了你。」
--------------
蕭淚血就是不說,蕭二也明白。如果連小高都能傷了他,司馬超群便更不在話下。
司馬超群與他,有著殺妻、滅子、斷臂之仇。小高要殺他,司馬超群有什麼理由放過
他?
蕭二記得很清楚。他活,司馬超群才能活。
--------------
所以,即便是功力全失,他也還是嚇退了小高。
所以,即便是司馬就在他面前,他也仍是蕭二。
他告訴自己,能夠見他一面,夠了。
--------------
『如果你想要,還見他也沒什麼不行。』
事後,蕭淚血這麼告訴他。他看著蕭淚血,一雙眼深邃的讓人心驚。
--------------
他沒有回應蕭淚血。也沒有再接受過蕭淚血任何安排。
他曾經是卓東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多餘的留戀有多麼無用、累贅──他丟失了許
多瑣碎零散,目的卻只有一個。
--------------
他沒有再見過司馬超群。
他不提,不想。他把自己當作是蕭二,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就是幾回撞上小高,他也
同樣是見面不識。
--------------
所以,當小高回莊告知司馬超群的死訊,蕭二還在莊外。
他看著山外的冉冉煙霞,心下除去平靜外,再無其他。
--------------
自然沒有人告訴他司馬的死訊。整個莊園,沒有人提。除卻邵大師外,所有的人說話
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蕭二自是不問。他向來什麼都不管不問。只是專心把自己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蕭淚
血雖然不豫,但不免也有些慶幸。
他比誰都清楚。蕭二現在還活著,是因為司馬活著。如果司馬死了──……蕭淚血不
願多想。也不需要多想。不管司馬是死是活,蕭二已經說過,永不再見。
既然如此,司馬是死是活,似乎也不需要特別對蕭二言明。看著蕭二拖著腳步,慢慢
地走在小徑上。蕭淚血心下,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
--------------
然而,一切卻都在蕭二不再出外那日起始,變了樣。
起始,蕭淚血只是以為蕭二終於對莊外恆久不變的山水景色失了興趣。連著幾天,蕭
二卻都只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待在窗邊,看日升月落。
幾日下來,蕭淚血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他讓人喚來蕭二院子裡的下人,問明二公子的
飲食。幾個下人面面相覷,只說一切如常。蕭淚血還不罷休,便使人請邵大師過院。
邵大師替他診過脈,又看了看他的一雙眼。邵大師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留,逕自往
外走去。蕭淚血幾步跟上,直至走出蕭二院外,邵大師才轉回過頭。
--------------
「替他預備後事吧。」
邵大師一字一句地說道。蕭淚血的瞳孔縮了縮,心下思緒百轉。
好一會兒,他才能夠開口說話。
「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的生機已失。」邵大師的聲音很冷,連一絲溫度也沒。
「要是病,治好也就是了。」
「但他生機已失。眼下,他只是不想動彈。很快,他的氣力會一點一滴流失。他就是
能吃喝,也無濟於事。」
「因為司馬已死?」
「──……」
即使是看著蕭淚血眼底的陰鷙,邵大師臉上的冰冷也沒有稍褪。
--------------
「他能為司馬活,自然也能為司馬死。」
「這是一開始就明擺著的事。」
「一定還有法子。」
蕭淚血深吸了一口氣,邵大師卻只是微哂。
「自然有法子。」
--------------
「只要司馬再活過來,你要他活,他就會活。」
「不過,司馬已死。」
「人死不能復生。」
--------------
於是,一切也都如邵大師所預料。
起先,蕭二只是沒有心思動彈。蕭淚血找來許多珍稀藥材,卻都像是水潑沙地,蕭二
就是什麼沒做,也仍是一日日地衰弱下去。
──他總能留住他……蕭淚血暗忖。收緊了雙拳,他站在院外,看著蕭二坐在窗邊,
他閉著眼,胸口微微起伏。蕭淚血頓了頓,抬腳走進院子。
蕭二逕自閉著眼養神,沒有理會蕭淚血。蕭淚血則是扯過張椅子來,幾個下人瞧著他
的意思,躡著腳步走了開。
「今天怎麼樣?」
「……」
沒有回應。蕭淚血也不惱,而是拾起了擺放在一旁的冊子看。好半會兒,他皺起眉頭
,放下手上的冊子。
「來人。」
蕭淚血喊道。一個下人進屋來,手上端著蕭二午間的膳食。碗碗碟碟,也就湯喝了小
半碗。蕭淚血細看了,沒再說什麼。
--------------
蕭二快死了。
莊院裡,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就是蕭淚血也明白這一點──只是,他信的是自己。
他總想,他能夠把他的兄弟給扯回來。
但他卻仍是固執地,要抓住那人。
蕭淚血伸出手,輕輕地按住蕭二的後心。一股精純內力,緩緩地流進蕭二體內。
好一會兒,他才縮回手。
蕭二慢慢地睜開眼,卻沒有看他。
--------------
然而,他終究是沒能留住。
--------------
初春,新綠勃發之時。蕭二緩緩地自沉眠當中醒來……眼前所見,只有光。
然後……才是床沿。他想要甩甩頭,卻想起來,自己眼下是連動彈也不能。
居然還能醒來……蕭二,也就是卓東來,有些譏誚地扯扯唇角。
--------------
時序入冬以後,蕭二便時不時落下沉眠當中。
不是困倦,而是疲憊。那樣的倦意,深深植在他的骨子裡。淘也淘不出。
只能沉澱。
--------------
身旁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有氣息打在他的髮上,然後很快地移開──他沒理會。想
必是這屋裡伺候的下人,見他醒來,自然是去尋蕭淚血。
──只是,那與他有什麼相關?有些冷淡地想著。蕭二再度閉上眼,等著那樣的疲倦
,再一次地捲沒他……
但在那以前,蕭淚血便扯住他。
--------------
簡單地梳洗過,蕭二毫無異議地喝罷下人端來的藥湯。他費力地抬起手,輕撫胸前,
臉上滿是倦色。
蕭淚血伸出手,想要再輸入內力。蕭二就是沒有掙動,也仍是淡淡道:
「沒用的。」
蕭淚血抬眼,卻沒有理會他。蕭二睜開眼,瞧著蕭淚血的固執,唇邊卻是溢出一聲笑
。很是舒心的模樣。
「你何必白費心思。」
「……」蕭淚血沒有應答。蕭二也不再說話。小半時辰後,蕭淚血才終於收回手。他
沒說一句話,只是看著蕭二。
--------------
「你怎麼曉得?」
蕭二扯出笑,看上去,竟是帶上了幾分昔年卓東來的意氣。
「自然是……曉得的。」
--------------
司馬已死。不需要誰來說,他也能夠知曉。
不能不說他的確是羨慕司馬……得速死,總是強過他這麼不死不活地擺蕩著。
但他終於……是把這條路,給走完了。
--------------
「……你……」
聽見耳邊……蕭淚血模糊的話語聲。他沒有理會,只是放下,放下手。
蕭二,也就是卓東來,慢慢地……閉上眼。
而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有如太息一般。
--
我提著狗血往外潑(唱)
--
杯の月を酌もうよ,座頭殿。
泉鏡花‧歌行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3.204.0.133
推 Legolasgreen:哇喔是卓爺~~ 03/08 09:32
推 noving:卓爺啊>< 03/08 21:26
推 secrete:為卓爺撒花! 03/19 1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