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彩香說，醫生在屋頂上。好像是為了要把衣服收下來吧，他聽見彩香這樣說的時
候，有一點不以為然。
怎麼會叫醫生自己去收衣服呢……在心裡嘀咕著。剛利沒有想到的是，他嘴上沒說，
臉上倒是一清二楚。
「我說我要去收，醫生說他既然幫不上這邊的忙，就先上去把東西拿下來。」
這邊，指的是一大落的病歷表。根據彩佳的講法是，雖然醫生對島上每一個人的身體
健康狀況都瞭若指掌，但在整理東西方面，醫生實在是……抓不到要領。
「我可沒有欺負醫生喔。」
若無其事地丟下結論。彩香站起身，把手邊整理好的病例夾整個歸檔。
剛利停下腳步，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話可以講。結果就只好裝做沒聽見，自
顧自地走上了頂樓。
◎
一上樓就看到島上唯一的醫生抱著半乾的衣物，看著天空發呆。
「啊，原先生。」
……怎麼說呢。明明在看病在動手術的時候都是那麼乾淨俐落的醫生，在日常生活當
中卻是遲鈍到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他已經站在這裡快要一分鐘了，發呆中的醫生，卻完
全沒有發現屋頂上多了一個人。
「彩香說你在這裡。」
順手把腳邊有點裂開了的水桶拿過醫生手邊。剛利把醫生手上的衣服都放進桶子裡頭
去，然後轉過頭，看著醫生剛剛看呆了的天空。
「怎麼了嗎？」
「啊？」
「我說，天上有什麼嗎？」要他說，其實他並看不出來有什麼太過特殊的地方。除了
雲層厚了一點，低了一點……這有哪裡不對嗎？
「嗯……昨天的氣象預告說今天的降雨機率很低。」有點不好意思地偏過頭，醫生繼
續手上收拾衣物的動作。
「但是彩香說衣服一定要收。積雨雲都上來了，今天非下雨不可。」
「然後？」
「在東京的時候，只要相信氣象報導就好。」
年輕的醫生放緩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著不遠處海面上頭的積雨雲。
「在這裡，不自己去看、去想不行。」
「如果你是說氣象預告」桶子裝滿了，他就乾脆把裝不下的衣服拿在手裡。其實本來
就沒有剩下幾件衣服；他想，一個桶子加上兩個男人，夠了。
「剛洋都比他們會看。」
「欸？」聽見了，但是，醫生顯然沒有聽懂。
「積雨雲上來了，剩下的問題就是什麼時候才會下雨。你這些衣服現在不收下去，再
晚一點你就非得重洗不可。這跟氣象預告怎麼說無關……反正你看到積雨雲上來，就上來
收衣服就對了。」
剛利一邊說，一邊拿起了地上的桶子。一個沒有注意，他的手掌讓破裂的桶緣劃過。
只是輕輕地刮了一下，嚴格講起來他連傷痕都沒有留下……
停頓。他看著眼前的水桶，看著眼前抱著衣服，看著海面上的積雨雲發呆的醫生。
他想起他帶著剛洋到東京找醫生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很大的醫院。有很好的設備，很好的人員，聽說在醫學研究上也有很出色的
成果。而他眼前的醫生，則丟下那一切，選擇了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島。
「啊，原先生你的手要小心一點喔，那個桶子壞了。」
總算是回過神的醫生，抱著衣服提醒他要小心注意。
「早上彩香還差點被割傷，不過和田先生說晚一點他會拿一個新的來。」
「……五島。」
叫住眼前準備下樓的醫生，剛利停頓了一下，其實有一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是？」
◎
「由我來問有點奇怪……」畢竟是他把眼前的醫生帶回島上的。
「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這裡？」
◎
「的確，這裡沒有很好的設備。」
海風吹起了醫生的白袍。醫生抱著衣服；他額前的長髮遮去了他的表情，但是他柔軟
且帶著一絲少年氣味的嗓音，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應該說，是他所熟悉的誠實。
「與本島的大型醫院比起來，在這裡能做的事，或許真的很有限。……」
停頓。醫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溫柔的表情，即便是在積雨雲下，也依然
逕自地清晰明亮。
「但是我想要在這裡，盡我所能地去做我能夠做的事。」
「醫生不該只會開藥與開刀。原先生，你知道嗎，這個道理我在本島的時候就已經知
道了。但是一直我來到這個島，才真正懂得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安下心來的表情。
◎
「……謝謝。」鄭而重之地，道謝。
◎
「你不問我來做什麼嗎？」
走在下樓的階梯上。剛利看著眼前專心在腳步上的醫生，心裡其實有點好氣又好笑。
「啊，您是來看病的？」
一下子就轉過頭，差點沒有連人帶衣服整個摔下樓梯去……剛利默默地騰出一隻手，
把醫生整個人拉好，拉整齊。
「就算是要看病，也不用這麼急吧。而且我只是拿魚來給彩香罷了。」
「啊啊……啊，我站好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有多問什麼，醫生只是重新把
心思放回樓梯上，然後開始念著彩香最近有多可怕。陽光從氣窗照進來，不是那種會把人
曬出汗水的熱度，醫生走下最後一階階梯，轉過頭，想要拿過裝滿衣服與床單的水桶。
「我來就可以了。」
示意醫生繼續往前走。一直到診療室前，剛利才叫住醫生。
「要給你的魚，我放在茉莉子那裡。」
◎
有一點呆呆的，醫生看著眼前的漁夫；剛利伸出手，揉亂了醫生的頭髮。
「放在這裡，你八成會忘記吃。我拜託茉莉子在你過去她那邊吃飯的時候弄給你吃。
等一下你要去『茉莉』吃飯嗎？」
有點困惑醫生怎麼呆了這麼久。剛利放下手上的桶子，俯下身，看著眼前的醫生。
「喂，五島？」
「啊……謝謝。」
診療所外，雷聲忽然大作。不移時，豆大的雨粒灑下，空氣中沁入一絲的清新氣息。
剛利看了窗外的大雨一眼，又轉回過頭。
「怎麼樣，想好了嗎？」
「呃，去茉莉子小姐的店裡吃吧。」
因為，茉莉子小姐已經念了好久，這個醫生有人請吃飯就把她給忘了。要看到醫生還
真的是不生病不行……之類的。
「……五點半了。搭我的車去吧？雨下得這麼大。」
「可、可是彩佳她……」
「我這邊沒關係啊，和田先生說他等一下要載我回去。」
探出頭，彩佳把衣服、床單、水桶，一樣一樣接過去。把診療室的門給帶上了，彩佳
站在門前，雙手叉腰。
「醫生快去吃飯吧，和田先生還要一下子才回來，診療所我會先看著，有事情我會打
電話去茉莉子的店裡的。」
「可是……」欸欸？哪裡有點怪怪的？醫生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
「……」看著窗外的雨勢；醫生其實是有一些侷促不安的。看在一旁的剛利眼中，其
實還真的有一點礙眼。
「不用這麼緊張吧？」
明明就不是第一次搭他的車。現在是怎麼回事？轉過一個彎道，剛利瞥了身旁的醫生
一眼。
「還是，不喜歡坐我的車？」
「不！不是的，我只是……」
年輕的醫生一下子有些困窘；怎麼說呢……醫生嚐試著開口，又不太知道應該怎麼說
。
「我好像、」
「嗯？」
「太麻煩你們了。」
非常非常地認真。醫生低下頭，努力地想要解釋。
「像是，您拿魚給我，又專程載我去茉莉子小姐那裡……」
「孤島。」
「是。」乖乖地點頭，坐正。雖然是島上唯一的醫生，但這時候的五島，在剛利眼中
，與剛洋，其實不會相差太多。
「……」沉默。
◎
那麼，你對我們付出的一切呢？嚴格說起來，他們能夠為他做的，其實很是有限哪。
比起，他為他們做的。
比起，孤島醫生，為這個島的人們，做的所有事。
剛利抿緊了唇。看著前方微弱的燈光，島上的漁夫，最後仍然選擇了沉默。
◎
「原先生？」
「……下車了。」
停下貨車。剛利把後座的傘拿到前座來，交給五島醫生。自顧自地下了車，剛利沒有
理會雨水，只是大步地走向『茉莉』的店門。
◎
「欸？」
遲鈍的醫生，一直到最後，都還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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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裡（合掌）感謝雲影大人翻譯的志木那島から20のお題（雖然我還是沒寫完
…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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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円：《ははは、俚言にも、婦人に対して、貴女はいつ死ぬとは問うても可い。
が、いつ生れた、とは聞くな──》
泉鏡花．夜叉ヶ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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