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當上這柳府的執事已經是九個月的光景,在爭議中上任,也在爭議中不斷地被
人鼓動退職。執事這位子看起來高,不過是個空皮囊,對下人足高氣揚的另一幕就是對
主人奴顏婢膝:執事這位子好到哪裡?
而且,不知是否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從六月中開始,這柳府開始鬧了鬼怪傳聞。
一開始,這說法是從固定在六月廿八淨屋的道士口中提到的。他說:「這屋子陰,受
怨太重。」當時他只陪笑著說:「若是屋子受怨重,煩請真人多加功夫。」握放間,額外
的一包銀子就擱在對方掌上往對方推去,皮笑肉不笑地下達「好自為之,工作勤快」的命
令。
那些道士不都這個調子?就像算命的,見到有人經過非得大喊:「這位官爺,您的印
堂發黑,兩肩人氣不盛,恐有血光之災……」之云云話語來吸引他人注意,進而坐上他的
攤子讓他唬得一愣一愣藉以搜刮油水?
方歛文,柳府執事,心中哪不知道這類人討飯吃的心思,手中銀子送出,自然就要對
方好好演場戲來瞧瞧。只見道士手裡拿著、桌上擺著、家中選重點擱著法器,煞有其事地
唸咒作法,連額間都沁出汗來。
他攏袖拭走顎頸珠汗。真熱。望日,正北過中天,是該用午膳的時候。略向其他管事
示意,他退出作法的中庭,往後趨三進,進入正廳左側的主人房中。
柳府的主人是個有著肥胖身軀的中年人,留著兩撇小鬍子;不特別笑時,閉起的嘴角
明顯下壓,似是對所有事情都不滿意。幾代經營布料的他,身上穿的自是高級貨色,只差
沒繡上官人的圖紋,但光看式樣,也夠冒犯上級。唯其財大氣粗,在這偏鄉遠鎮中勢力竟
比官府還大。
只看柳府主人坐在房內,面前的雕花紅木鋪錦巾的圓桌上擺列著盤放清單,正撥著算
盤珠計其中的花利,只瞧他越算越歡喜,下壓的嘴角逐漸上揚成了飛簷的弧度。柳家放貸
是出了名的。
「大爺,」方歛文立在門口,光照在背上,刺熱,「要用膳嗎?」
「不、不要。」埋首,柳府主人不耐地拒絕。「去,別擾我。」
「晚些時候幫您送些飲茶來好嗎?」
「到時再說,別煩我!」忽地,茶杯飛過來砸中方歛文,「叫你別擾!還不出去!」
主人大喝,方歛文只好嚅諾退出房間,掩上門,喚兩位在外輪值的小婢入房去收拾碎
杯。
腥熱的血液從左額流下。
柳府主人體胖,運動方面糟糕,但扔東西倒是扔得挺準的。
摸著左額邊突起的傷痂,方歛文坐在房中處理各個管事所送上的雜支表以及規劃近幾
日要做的事情。
夜晚,今天是七月十日,月亮要圓不圓還發著紅光,看了就讓人討厭。方歛文煩亂地
翻過幾頁日錄,心不安穩,外頭因風吹過的窸窣聲讓人靜不下來。他瞥向外頭的月亮,起
身就要關窗。
這時,他聽見行走聲從外護龍的方向傳來。
執事房是住在第三進的東廂護龍處,而外護龍所居住的則是位階較高的家將,但這時
候,那些家將應該已經入睡。而負責巡夜的低階家將通常只負責中央院落以及主人房週遭
的安全警戒,第三進這怎麼會有行走聲。
他仍是關上了窗。
吹熄房中的燈,在窗紙上戳個小洞,他靜靜地觀察著外頭的動靜。
行走聲越來越近,從外護龍的位置移往連接的廊道進入自己所在的第三進東廂護龍,
然後──
──止了聲息。
方歛文更加狐疑,心中已斷定是有人夜探而非自己多想,可卻不復聞行走聲響,夜中
寧靜的使人心驚。
他輕手啟窗開出小縫想多看究竟,突地,窗被某力向外大拉,連著他也差點跌出窗
外。
支撐起身,方歛文收了驚亂、定下心智,抬頭,見到的卻是個一臉錯愕的少年。
是個少年,表情彷彿看到鬼似的少年。
他是來偷花採情的。
應該說,他是這麼希望的。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樁美麗故事,而他求學的塾中就有這麼位女孩子:刻意做著男孩兒
的打扮來求學。其實,要以女娃的身分繼續求學也不是不可,但她說這是爹的規定,也只
能照辦。
規定這幹麻?他曾經問她,但對方只是無奈地搖頭。
七月,在他們那鄉鎮的習俗裡,晚間會在每條大道的兩旁點上布罩方燈,藉以替幽冥
同胞指引路途。時日長久,這習俗演變為夜晚集市,每年總熱鬧上這麼一月。
對方是姑娘家,哪有晚上出門的機會。於是,兩人相約,今日深夜,他會前往西廂領
她出來,兩人在夜市上蹓躂一圈。
只是,當他翻進柳府後,便被府內錯綜複雜的各式徑路給弄昏了頭,好不容易走到第
三進,瞧見一房窗上有著兩人相約做記的小洞,本想驚嚇對方的他猛拉開門,卻發現跌出
的不是想像中的嬌娘,而是個比自己還穩壯的男子!
是被她爹發現了?
眼前這人是誰?她爹?會不會太過年輕了些?
而對方表情似乎也有著極深的疑惑,瞪大眼掃瞄他全身上下,二話不說將他瘦弱的身
子從窗戶給拖拉入房,窗框磨得膚疼,整個人窩盤在臨窗的桌椅上,怕得發抖。
「你不像個賊偷,」那男人伸指挑起他的臉孔端詳,「你是誰?」
人在屋簷下,「……洛痕,姓沈……」繞著腦袋本想胡扯,但見到對方精練的眼又將
假名吞回腹中,乖乖吐出真名。
「哦──沈洛痕。」對方復誦,「過來柳府有何貴幹?」
這不能說,這一定不能說!沈洛痕睜著眼直盯著對方,死抿著唇,搖頭。
「不說?那我只好將你扭送官府……」做勢轉身出門,袖袍果不其然被人用力扯住。
「嗯?」
「我不是來偷東西的……」小聲地解釋。
對方未作聲,僅挑眉。
眼睛飄看別處,沈洛痕悶著聲音,「我是來帶柳家三小姐出門的。」別怪他,生死名
譽這東西本來就是自己的最重要,「帶她出去賞夜燈。」
「學人偷情?」對方身軀明顯轉回,「偷情偷到東廂來也真不簡單。」
明顯地嘲弄。
是啊、是啊,東廂住男西廂住女,如果他知道路,也不會晃來晃去晃到東廂來了。
別人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那他呢?他偷情不著,現在該賠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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