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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  旅程   有時候,話語不必說出口,只消一個眼神,一個投足,意念便能傳達到彼人心中。   有時候,脫口而出的話語傷人,只消一句愛不愛,一字夠不夠,莫非這真是愛的真諦?   世上豈有「愛」?   大愛、小愛、愛人、人愛、博愛、寡愛──僅像隻蝴蝶般絢爛飛舞,然後無疾而終。   誰談起?   誰在乎?   天地昇風,風狂,狂叱,叱吒,吒吒,虛無,平靜。   情之一字,所以扭轉乾坤,所以癡人心神,所以瘋狂迷執。   誰也不肯放手!   誰也沒資格放手!   於是劍者伴佛者踽行,腳步蹣跚,走過春夏秋冬季,越過無數山頭頂,涉汲幽谷溪,踏遍無數地,看盡人間事,體驗凡人生,莫交談,低頭攀行。   劍者始終與佛者保持一段距離,佛者越前,劍者提步,佛者停,劍者不行。   數年已過,劍者以劍者的心眼體會佛者的法行,漠然無語。   艱澀苦行,佛者默默持續,手持木杖,杖上懸吊一雙草鞋,飄飄衣袂隨風揚生,只為法行。   不覺,已過無數年。   佛者與劍者逐漸有了新的外號,一為「活菩薩」,一名「地獄神」。   其因為凡佛者所經之處,枯葉褪去,萌牙新生;而劍者所踏之地,形顏枯萎,頹廢無氣。   那是凡人加諸在劍者與佛者身上的累贅,佛者含笑而過,劍者不予理會。   凡人依舊,糾纏活菩薩。   劍者冷眼,三尺秋水弒。   惹得佛者停了步,擰了眉,徒言:「世情苦,法願難成。」   劍者無言,默然隨行。   佛,漸成佛;劍,逐變劍。   一日,佛者止步,眼觀前方。   劍者隨佛者視線觀去,慘絕人寰之事正在延生。   是怎樣的苦,令世人忍心食屍?   是怎樣的不甘,讓世人分崩離析?   眼前,只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娃兒啊,何能忍受這樣的苦?   人間貪欲頻起,戰禍不斷,和平難生,路有凍死骨啊──   垂下雙眸,佛者落淚。   小小娃兒彷彿不懂世情苦,只是望著被其他眾人分食而去的母親屍體哭鬧著。   佛者默唸大悲懺咒。   忽地天降大雨,傾盆而至,眾人一哄而散,只賸路邊死屍。   佛者盤坐,朱唇微動,落於臉上的清流已分不清是雨亦是淚。   劍者一同淋雨,不動。   雨停,小小娃兒忍受不住冷霜凍體之痛,腳步一個踉蹌,倒地不起。   佛者緩緩伸手覆在娃兒額上,口唸往生悲咒,聲聲梵音響遍四周。   過後,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佛者起身,執起木杖,復又前行;劍者揚手,娃兒屍首落土為安,不見痕跡。   兩人依是無任何交談。   驀然,佛者腦中一陣暈眩,身子搖搖欲墜。   劍者見狀,伸手欲扶,但欲念只在一瞬間,尚未伸出的手在下一刻便已收回。   佛者盤地而坐,靜心納神。   四周卻莫名出現幾個手持大刀的綠林土匪,悄聲向佛者前進;後方劍者按劍冷眼相對。   正當數名土匪接近佛者十步之距之時,佛者朱唇微啟,道:「施主,請回頭。」   「錢啊──大爺我欠銀子!給了銀子,大爺我就走人!」   「出家人身無長物。」   「舉體自貨也行,大爺我──不介意!」   眨了眨眼,佛者不懂話中涵意。   「你好像不懂大爺我話中的意思,沒關係!大爺我今天可以為你多囉嗦幾句。這附近人都死光了,更別談有什麼姑娘可撈一個,這方圓十里內又就只有你一個人,大爺我看你──也不像個出家人,有髮有衣的,脫下來全都一樣啦!」   語畢,一陣訕笑。   佛者不言,只微閉雙眼。   見狀,話語又起:「欸!大夥瞧瞧,這和尚多上道,不上太可惜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哦!」   其餘幾位莫不點頭同意。   莫名,劍者心中一凜。   當綠林土匪們的雙手觸上佛者之時,無數個心悸頓時向劍者襲來,痛得劍者不由得後退一步。   佛者當真毫不抗拒!   劍者直了眼,眼眶底逐滿泛滿血紅顏色。   佛者倒地,備受欺凌,眉宇之間盡是不適。   瞬間,肩動,一道凌利的劍氣劃破空間,直取而去;綠林土匪們不及反應,濺血當場,鮮紅顏色滿是一地。   清風徐來,拂去的,是一身的罪孽,亦或滿天的血氣?   劍者冷冷而立,熾熱的雙眼緊緊凝視著衣衫不整的佛者。   良久,釋出一句:「哼哼哼……這就是你所謂的『慈悲』?!」   佛者睜眼,緩緩拉上被褪下的衣衫,回道:「凡身俗體,何足掛齒?」   「哼!好偉大的法願啊!」劍者回身,雙手環胸,驀然察覺胸膛的激烈起伏是他腳步無法離去的理由。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越來越清晰的前世畫面與今生混亂不堪的感情交互交錯,綿織網羅,到底,什麼才是他需要釐清?   佛者默默整理好衣裳後,起身,再走。   這回,劍者顯得猶豫。   如同在菩提樹下劍者沒伸出手握住佛者的手,劍者只是目睹佛者離去,獨自一人佇立原地,一步也沒跨出。   日落,月起;日昇,月沒;風雨,狂襲;烈日,灼身……   忘了他站在這裡有多久?   只曉得劍者雙眼不曾開闔,雙唇不曾緊閉,雙拳不曾鬆怠,眸底,透出的疑惑更深了。   相距於劍者的另一端,佛者凜立。   忘了他等在這裡有多久?   但見佛者默然獨立,不再疾行,堅定的眼神直視劍者,不曾稍移。   等候,只為了等候。   心,是須要時間確認的。   是誰的執著佔了上風?   是誰的付出得了回報?   在旅程的第三千七百八十一個日子裡,躊躇不已的劍者,終於提腳邁出步伐,往前跨出了第一步。   之後,佛者與劍者之間的距離不覺中更拉近了。 --   蘭,冥伶。   一瓣,一花蕊,顏青綠,尾端印染桃紅。   似血,卻不豔。   平凡,又帶點恬淡。   蘭,冥伶。   冥伶,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3.78.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