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watercolor:期待續篇。:) 04/17 01:02
推 halfcross:「我等不到你，沒辦法早點回家唸書也很麻煩。」真傷 >"< 04/17 01:22
推 blnick:推一下~XDDD 04/17 21:20
推 Midiya:推盛夏光年 ^^ 04/18 22:40
魚在小小的水缸裡優遊自在地移動。
尾巴在透著藍光的水滑出了一道弧度，令飽滿的水幕
像生物探索頻道裡扔下船錨，激起沙塵的那刻，彷彿只要
靠近一點，就能聽見夾雜其中足以震撼心臟的迸跳，儘管
在潛水員耳中，僅有上百萬個貼在潛水衣，跟隨人類潛進
海底的氣泡，蝶蛹般在他們舞動蛙腿之際，帶著陸地的記
憶，飛入海底三萬呎。
是潛藏在一億五千萬倍的放大倍率下，如此絕望而蘊
含強大生命力的擺尾。接著魚不動了，像張飄落的面紙下
降著。
康正行的眼在缸面鑿出了兩個漆黑的洞，他的食指搭
搭敲兩下，漂浮七彩石頭上的魚懶懶地擺擺身體，越過水
蘊草，遊往巨大臉龐，透過不見苔痕的小小世界瞪著這個
不速之客。
哈囉。無聲作出脣形，臉趴在右手臂上，嘴角拉了起
來。
人造燈的光扯起一條螢光斑紋，塗抹在他的眼上，像
兩只靜默的玻璃珠。
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滑過桌面厚厚長長的牛皮紙，
然後他輕輕、輕輕地閉上眼睛，光芒劃過了眼皮，在不知
道叫作少年或青年的臉落下圓滑而溫柔的線條。
▽
康正行深呼吸一口氣，接著鈴聲響起。
接過後面的考卷，又將自己的試卷傳給下一排的同學
，紙張和鬆口氣的聲音淹沒前一刻的空白，像顆受壓的氣
球，老師從一疊卷子翻找答案的時候，教室一陣騷動，不
知道誰的一聲：「累攤了」，戳破了薄薄的外皮，人聲嘈
雜起來，學生交頭接耳起國文試卷的題目，回家還唱片行
，去哪家路邊攤吃宵夜，到哪家書店逛逛，直到麥克風傳
出兩個無機質的字：「安靜」。
某個角落「幹」一聲，康正行連忙垂下眼簾，左手撐
住下巴，無視泡泡般冒起的零碎竊笑，跟著老師用平板的
腔調念出的答案，他在考卷打勾或畫叉，分神盯住才放下
的黑色原子筆。
朝它歪著頭，像他傾聽一隻筆。
標籤的條碼黏在上頭，左下角包住的五和零，無論何
時對省吃簡用的學生都太昂貴，康正行瞇起眼睛，閱讀打
印條碼頂端的文字：「注意，請將筆蓋緊……聲」，中間
已經部份脫落了。
康正行。
他閉上眼睛還看得見對方的笑臉。
放學的路上，他帶著不知從哪借來的膽子，繞過駕駛
的余守恆，抓住單車的一邊把手，硬讓車子往田野的方向
直奔，手掌流轉著對方的溫度，與笑聲一起混在胸口。
「喂。」
康正行忽然抬起頭，台上的老師垂著臉，清點考卷數
量，然後他轉頭，目光對上兩個抱著包包的女孩，康正行
認不出說話的是誰，黑眼圈掛在她們臉上，一個握住印有
歇腳亭字樣的飲料。
嘴裡含糊一聲「對不起」，抓起來不及關起的筆袋，
鉛筆、原子筆以及橡皮擦，另一隻滲出汗的手抓住背包，
慌忙退到走廊，後面川流不息的人推他一把，康正行撞到
牆壁，他睜大眼睛，原子筆像失速的車子滑到階梯，滾進
陰影。
請不要踩到。但沒有人回應。
T-shirt下削瘦的肩膀一瞬繃起來，他把手裡的東西
扔進背包，拉起拉鍊時，手肘撞到兩次，他都沒道歉，眼
睛掃過筆滾過的軌跡，他讓背包貼近胸口，靠住黏滿榜單
的牆，然後皺起眉頭。
「現在幾點了？」
抓住一個人的手臂，他提高音量問。對方流露出明顯
不耐的神情，手腕粗魯甩到面前。畏縮著，康正行的背抵
上牆壁。眼前穩不住的手臂一上一下晃動，藍色的指針像
旋轉的俄羅斯轉盤，沒一次指到答案。
對不起，我看不清楚。康正行誠實的回答。
那個人抽回手，罵了一聲聽不清晰，身影像駛進隧道
的列車，一下子失去蹤影。深呼吸一口氣，抱緊背包，大
步一跨，擠在人龍裡的康正行壂起腳尖，一邊找尋教室大
黑板上的時鐘，一邊低頭看五顏六色鞋子踩踏的地面，捏
著背包的指骨很白。
睜大酸澀的眼眶，康正行茫然看著，每個人在回家，
口張張閉閉喊不出誰的名字，於是他索性停下腳步，像午
夜城市中央唯一一座運轉的電梯，懸掛在人群，不知道過
了多久，人像從破裂水管溜走的大水，空調吹得他頭腦空
明，站在角落，兩眼映著沒有人的座位，然後在教室最前
的走道少年找到蓋子被踩壞的原子筆。
已經九點四十了。
清清楚楚看著時鐘，他胸口一悶，快步跑出教室，耳
裡竄過檢討問題的低聲細語，在下樓的按鈕連續拍兩下，
等電梯的燈上升到三樓，他抓著筆，安安靜靜回想著和余
守恆一同摔進田裡，壂在他身體下笑到發顫的溫熱身體，
兩人渾身髒兮兮，笑聲卻越來越大聲。
前腳踏出電梯，坐在門口階梯的人已經轉過頭，康正
行睜大眼睛，遠遠看著被大樓的燈光切成一黑一白的臉，
一張臉被黯淡的陰影暴露得慘白，他先皺起眉頭，手裡捏
捏肩膀的背帶，余守恆慢慢踱到跟前的時候，自己的聲音
好像咕噥著：走了，兩眉之間一片平和，但往前走幾步，
八年的朋友卻忽然抓住手腕，盯進他眼睛裡說：「我晚到
了，對不起，系上弄久了。」才慢慢放開手。
余守恆在牽機車，一顆籃球夾在身側，康正行愣愣看
著他的背影，發抖的手比畫兩人的身高，然後望向別處。
南陽街一片燈火通明，汽車公車呼嘯而過，站牌的影拉得
棉長，馬路對面賣薑母鴨的店門擺起兩張桌子，唸著明天
週末，大嗓門的男人拉著椅子繞成圈，手裡啤酒和塑膠碗
的湯一口一口送到嘴，便利商店踏出一群女孩，有說有笑
擠進計程車後座，嘲弄某某某是不是太胖怎麼還過去一點
呀，關上車門前還頻頻傳出「妳付錢妳付錢」的細聲尖叫
，緊隨著一陣輕快放肆的大笑。
康正行想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看什麼，走啦。」
一回神，他笨拙接下不吭一聲就扔來的安全帽，目光
來來回回打量起對方的黑眼圈和稜角分明的臉，掛在上頭
的眼神像幻燈片一樣，從催促、不解，然後漂浮起侷促不
安的色彩，康正行嘴角揚一下，背包移到身前，跨上機車
的後座，躲進對方陰影裡的臉垂著眼睛和唇。
和往常相同，摩托車加足馬力闖過半打紅燈和車子，
康正行咬緊牙關，雙手緊抓後座。有一次余守恆看到他手
掌居然掐出一片鮮紅，罵他笨，抱住自己不就沒事了，自
己只是搖頭，直到熬夜太久加上補習補到頭昏眼花，差點
摔下機車，那次余守恆沒說什麼，一腳踏上馬路，穩住機
車，雙眼燒出洞般盯著他，像軀殼都空了，只剩眼睛有靈
魂，然後他聽見自己著急的嗓音說了一句：「還是一樣痛
。」從此余守恆不再問。
吞下跳到喉嚨的心，一直到耳裡滿滿充斥起速度的嘶
吼，寒風凍得打哆嗦，呼吸聲不見了，手腕的皮膚涼了，
手指冷到不疼了，康正行才緩慢開口：「你如果忙，就不
用來接。」
「啊？」
「這樣很累，」他迎著風大喊，一個字一個字掏出喉
嚨。「我等不到你，沒辦法早點回家唸書也很麻煩。」
可是余守恆沒有回答，他把自己丟到租來的房子，又
悶悶丟一句：「明天見。」便離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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