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ycaulis (星鑄熾光)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遺忘的距離(4)
時間Thu Dec 25 22:14:05 2014
※ 以下內容與真實的團體、事件皆無相關連,也與任何立場沒有相關連。
※ 充滿作者虛妄的幻想。
火箭炮從路旁的土丘後直朝他們射過來,擊中前一輛車,行進中的車體因
爆炸的威力翻覆後,車側還往前滑動,發出刺耳的刮地聲。
無線電傳來急促的呼喊。
鄭弦當機立斷,轉動方向盤,加速急駛過燃燒的車旁,子彈伴著急速行駛
的飛沙走石呼嘯而過,副駕的隊友頭往一邊側,半邊臉毀去,顯已斷氣。後座
的隊友探出車窗朝槍聲來向回擊,另一名隊友將此行護送的目標壓下,警戒路
的另一頭。
四面八方漆黑一片,連路燈也沒有,唯一的光源來自他這輛車與後頭的友
車。
活動標靶。
「回報!」
「目標安全!錢尼沒有呼吸了!」鄭弦吼。
語歇,無線電傳來刺耳的聲音,後頭的友車於後照鏡中成了一團火球。
後座的隊友換過彈匣,一邊大罵這些伊拉克叛軍,一邊發抖,一邊使喚鄭
弦開快點。
鄭弦想更正隊友說他們不是叛軍,是民兵或恐怖組織。但這兩者的分別在
鄭弦心中早已模糊。
念頭只一閃而過便踩下油門,飛奔於大道,一時有車子飄飛起來的錯覺。
照後鏡突現幾道燈光,鄭弦瞇起眼,低咒幾聲,加速行駛,想擺脫追兵,
卻來不及迴避橫於路中間的大貨車,直接撞上去。
鄭弦被人從駕駛座拖出,頭撞地時瞬間清醒,滿是紅的視線裏只見刺目的
車頭燈與後座同樣被拖出的隊友與目標,接著砰砰兩聲隨著驚叫響起,跟著他
也感覺太陽穴被槍口抵住。
他知道他必死無疑。
出這趟護送石油商人由巴格達至巴士拉出差的任務時,他便隱隱有感不會
平靜,本來應該向駐軍請求空中支援,可惜後來決定走夜路,車程不短,他們
一路急駛卻還是在經過一處小城鎮時遭遇攻擊。
假若請求空中支援,結果是否會不同,這種假設性的問答不存於鄭弦的想
法,只覺是他們運氣不好,遇到這波叛軍手中有火箭炮,想到共事的同事一個
個死在眼前,雖說不上有多深的袍襗情感,還是有說不出口的苦澀。
死前總是會有人生走馬燈出現,此時除了怦怦的心跳聲以及胸腔的劇痛外
,他唯一能想起的竟只有離開台灣時張定律那張被他揍得五彩繽紛無一處完好
的哭臉。
饒了他吧,為什麼這時想起的卻是那個變態?難道是因為他出發前把他送
的那個護身符扔了的緣故?鄭弦苦笑,卻怎麼也想不起正在非洲紅十字會行醫
的嬌妻奧黛麗的臉。
他不由想像家人得知他死於叛軍手裏時的表情--想像不出來。
張定律的臉又像鬼一樣飄過,鄭弦只感受得到額上的汗滑過槍口滲入眼裏
的鹹苦滋味。
有人用阿拉伯語說了些什麼,惹來異議。
在場的人紛紛表示意見,像在爭執又像在聊天。
只覺經過一世紀之久,鄭弦感到自己被人往前拖行,抬起,扔丟,禁錮於
黑暗之中。
他簡單地判斷傷勢,待地面輕微的晃動遞傳而來,方明白自己被塞進後車
廂,只能勉強維持清醒,藉數數記住路途。
逃過一死,隨之而來的不見得是光明大道,然而尚存一息,希望便儲於心
中。
他不寄望政府公司家人出錢贖回他,只冀求別讓他重視的人在半島電視台
看到他被處決的畫面,或是他被吊在某間房間屎尿橫流的屍體。
那又如何?
反正保險受益人是奧黛麗。原本想像不出家人反應的鄭弦倒是能將父母與
弟弟的冷嘲熱諷學到九成像。
想著想著,鄭弦不由自嘲:想得好像現在還是自由身一樣。
車子突然停下,緊接著是舖天蓋地的槍響,屬於太陽的光亮透過彈孔為他
捎來光明,他隱約聽見另一種腔調的阿拉伯語與英語混雜的交談與笑聲。
後車廂打開被扶出之時,他頓覺恍如隔世,面對手持AK47滿臉鬍子與叛軍
那般相似,但眼神友善的人,惶然不知所措,直至手被塞過水壼,包覆毯子,
才稍稍清醒。
趁夜攻擊他們的叛軍雙手交握於後腦,跪在地上,兩名持槍的美軍分立頭
尾來回走動,看似為首的隊長正透過翻譯與這些叛軍喊話,大抵是一些要他們
別反抗,任何舉動都會被當成攻擊立時擊斃之類的話。
其他人則在坦克旁或坐或靠,姿態輕鬆眼神警戒。
鄭弦與醫務士談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他們是移防卻迷向的兵士,在無線電
、GPS死當的情況下,穿越巴格達,進入沙漠,迷路到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
有一條危險公路的地方。迷向途中已被好幾股零散勢力攻擊,阻止他們進入村
莊--他們也不敢貿然進入。最後在一處小村莊裏遇到一群友善的民兵,帶著
他們回到公路。本欲分開的兩方人馬,陰錯陽差救了鄭弦與客戶。
客戶比他還慘一些,此時正躺於悍馬車後座吊點滴。
鄭弦看見客戶那輛悍馬車後面有一個袋子。
屍袋。
醫務士循著鄭弦的視線望去,眼眶微紅,聲音微哽,「那是傑士,十七歲
,是我們營裏最年輕的士兵。」
鄭弦沒問,醫務士卻一股腦說出他們行經一個小鎮時被火箭炮擊中一輛悍
馬,車上所有人都逃了出來,受了點傷,除了傑士。他們只能先把傑士裝袋,
標記受攻擊位置,繼續尋找回營的路。
鄭弦想到幾名還留在公路無人收屍的隊友,攻擊來得太快,他連標記位置
也沒辦法,也不知道他們的屍體會被怎麼處理。
他無聲地喊了個「停」,同時暗自做出球賽中常見的「暫停」手勢。
「我雖然知道我們不受歡迎,但是從來沒想過這麼不受歡迎。」醫務士如
是道。
聽了那麼多,鄭弦只問一句:「你來多久了?」嗓音裏隱含著幾乎聽不出
來的憐憫。
「十個月,就快回去了。」醫務士滿是沙塵的臉終是露出笑容。
鄭弦不再問,也不能問太多,只朝他笑了笑,一旁的士兵湊過來,很是好
奇鄭弦的身份,顯然對鄭弦很感興趣,鄭弦的英語不是太好,配合肢體語言倒
也聊得頗為盡興。
閒聊當中另一頭緩緩駛來兩輛民用車,所有人瞬間警備,幾名士兵排成一
列持槍瞄準車子,車子在離他們一百公尺遠處停下,駕駛被喝叫下車。
翻譯上前,然而駕駛似乎不太理解翻譯的話,一逕搖頭,翻譯也不太懂駕
駛的話,兩個伊拉克人竟然可以雞同鴨講,彼此完全不能溝通,伴同翻譯的兩
名士兵神情緊繃而兇狠,似乎隨時準備開槍。
其中一名駕駛突然朝翻譯忿怒大吼,連鄭弦都聽出來翻譯與駕駛談不通,
但無人站在駕駛那邊,爭論的下場是一記子彈。
場面頓時失控,被壓制於地的叛軍激烈反抗,就地處刑。民兵紛紛舉槍卻
不知該對準美軍還是車子,兩名駕駛外加成年男性乘客全數擊斃,只剩婦幼圍
著駕駛哭泣,隊長保持沉默的臉上寫滿怒意與無奈,最終將所有人的屍體移至
路邊,就地掩埋,讓剩下的人上車。
婦女神情緊繃,緩慢的開過讓開的道路,呆凝無神的眼神彷彿裝不進任何
事物。直至再望不見車,鄭弦才回過頭來,卻見這群面帶青澀的兵士,那些幫
助美軍的民兵滿是茫然與憤怒,三方不同的人馬,神情卻如出一轍。
飛揚的沙塵覆蓋鄭弦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些微刺痛,若非塵
土無所不在,只要閉上眼就能想像他正在尼斯或墾丁海邊做日光浴,而那吹過
耳畔的沙沙風聲是來自海洋的低語。
他舔舔乾裂的嘴唇,自妄想中回神,視線從地上快速乾涸的血灘移至下意
識從醫官那接過已上鏜的手槍,滴不出汗的手指凝出的帶鹽分的白色粉粒沾於
黑色的槍身,荒謬感油然而生。
將手槍還給醫務士,拿過醫務士分給他的菸點燃,肺浸淫於尼古丁之中,
嘴裏卻嚐不出是何滋味。
「你真慘。」奧黛麗略帶無奈的聲音在鄭弦睜眼時響起。
「多謝稱讚。」鄭弦想坐起來,奧黛麗幫他移高床。「妳怎麼會來?」
張定律不在,隔壁的病床還有屬於他的物品在。
「你朋友張先生打電話給我,」奧黛麗似乎是想到張定律那個怪腔怪調的
法語,笑得燦爛,「天,他的法語真的很難聽懂。」
鄭弦頓覺隱私被侵犯,「他怎麼知道妳的電話?」
「好像是你把名片隨便亂放,他在找聯絡人時看見的。」奧黛麗也問過相
同的問題,「他脾氣真好,要是我,老早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
「我沒有要他管。」鄭弦火冒三丈的回嘴。「他人呢?」
「去幫我買咖啡。」
鄭弦瞄眼窗外,即使燈火通明如白日,還能看見那座醜得要死的巴黎鐵塔
上演燈光秀,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那個實施宵禁,爆炸聲像煙火,走在路
上無疑自殺比黑夜更黑的城市,不由得擔心起張定律一人語言不通身上又有傷
,萬一被攔路綁架撕票該如何是好。
他方經歷一場車禍綁架案,身上還有傷就這麼四處趴趴走,真的以為巴黎
就像其繁麗浮華的外表那樣治安好嗎?
他咬緊牙根,將不受控制冒出頭的擔心捏死。
「抱歉。」他指的是先前的不歡而散。
「我接受。」奧黛麗看著他嘆氣,「你知道你昏迷了兩天嗎?」
鄭弦懷疑地看著她,她拿過搖控器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要他看時間。
「這兩天,你時而清醒時而昏厥,張先生表示你需要有信任的人在身邊,
」奧黛麗又嘆口氣,「他不知道我也接近不了你嗎?」
「問我哦?」鄭弦自嘲反問,也看到奧黛麗關懷的注視,心裏不期然浮現
的卻是張定律哭泣的臉。
啊,頭真的爆痛。
「我這樣昏迷,頭很痛還有耳鳴是正常的嗎?別叫我問那個小矮子,那個
小矮子來從來不跟我討論病情,只會說很正常很正常。」他只跟張定律說,活
像張定律是他的親人或是妻子。事實上他們什麼也不是。
「你的頭痛是一直持續不間斷的嗎?」本想叫他問主治醫生的奧黛麗改口
,見鄭弦搖頭,又問:「在什麼情況下會頭痛?」
「情緒激動的時候。」通常是見到張定律克制不了發脾氣的時候。
「你……還在做噩夢?」
鄭弦神色轉為警戒,微瞇的眼抗拒著關於噩夢的事。
「張先生說你這兩年比較不做夢了,也許你該跟他談談?」奧黛麗試探地
問。
「他懂什麼?」鄭弦難堪的反問。奧黛麗說的是真的嗎?他這兩年真的有
比較好嗎?她的資訊來源是張定律,張定律的話可信嗎?
「至少這些年他都跟你在一起,不是嗎?」
「我失憶,不記得了。」鄭弦避重就輕,摀住耳朵,想遏止耳鳴。
「他跟我說你們是好朋友,可是你顯然不這麼想?」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鄭弦冷笑,看透奧黛麗的心思,「妳想說我們合
好了?」
「你覺得呢?」
「我不記得了。」鄭弦發現失憶這個理由真是該死的好用。
奧黛麗不理他,感慨:「如果你真的能不做夢,也是好事一件。」
「我說過我不記得了!」鄭弦突然暴怒,大吼。
「你就是這樣,每次說到你不喜歡的事情就會逃避!」奧黛麗面露恐懼,
下一秒,她吼得比鄭弦更大聲,「逃避解決不了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
麼一定要用這種態度傷害關心你的人?」
「我沒有要求妳來關心我!」鄭弦口不擇言繼續吼。
「你以為我愛來嗎?要不是張先生一直懇求我才不想來!」奧黛麗吼回去
。誰會想被現任的另一半拉來看前夫的?她又不是閒閒沒事一天到晚想著過去
了結的婚姻。
她原本期待看見的是走出過往陰霾的前夫,卻不想他還是那個死樣子,他
只當自己是受害者,從來沒想過她也是受害者!
「那就別來!」鄭弦大力拍桌,差點將右手的點滴扯掉。
「咖啡。」張定律在兩人劍拔弩張時出現,他站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
,先打量鄭弦的模樣,確定他清醒才安心似地露出笑容。
穿著一件暗紅與灰銀菱格方塊交織羽絨風衣的他,比平常胖了一倍,臉上
那精采的瘀傷大多褪去,鼻頭與臉頰都被凍紅,笑的時候眼角有笑紋,感覺得
出他常笑。
過得快樂才能常笑。
鄭弦直到胸口疼痛才發現他原來是摒著呼吸在看張定律,心頭奇妙的騷動
讓他轉開頭,看向窗戶,玻璃倒映著臉色蒼白,滿臉鬍渣的自己,差點認不得
那張憂慮的臉屬於他。
「鄭弦,這給你。」張定律幫鄭弦帶了一份濃湯。
「你不是病人嗎?為什麼你可以到處亂跑?」鄭弦接過張定律遞來的湯匙
。
「醫生希望我多走動,也算是復健的一種。」張定律幫他打開蓋子,海鮮
濃湯的香氣瀰漫,讓他意識到肚子有多餓。
「啊,你現在還是綁架案的關係人,我竟然請你幫我買咖啡。」奧黛麗忽
然想到,拍拍額頭,為自己的粗心道歉。
張定律微笑點頭,帶著疑惑看向鄭弦。
「你不是有翻譯機嗎?拿出來啊!」好人他不做第二次。
張定律微笑稍斂,「你們聊。」
「等等!」奧黛麗叫住張定律,「我也該走了,未婚夫在等我。」
她的話不影響鄭弦的食慾,只見他輕點下頭,「少曬恩愛,要滾快滾。」
「你就當個孤獨老人到死吧!」奧黛麗朝他吐舌扮鬼臉。
鄭弦扯動嘴角,算是回應。
「你送我。」奧黛麗不由分說地挽住張定律的手臂,朝鄭弦揮手道再見。
病房忽然有些安靜得過份。鄭弦搔搔凌亂的髮,打開電視,一邊享用濃湯
。
電視的聲音迴盪,製造熱鬧的假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8.179.215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19516852.A.8A8.html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79.215), 12/25/2014 22:15:40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79.215), 12/25/2014 22:16:07
推 catalpa0419: 快點想起來吧,定律好讓人心疼 12/25 23:39
這個.....欸......給大大秀秀呼呼><
推 hassaku: 個性真的很衝XD 能忍或能改變他的都很厲害啊(感慨 12/25 23:45
鄭弦的脾氣不太好 自攜火柴跟汽油桶一點就爆XDD
推 Aeartha: 定律好可憐QQ 12/26 10:39
對呀他好可憐>< (小的是親娘QQ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0.5), 12/26/2014 21:36:01
→ hassaku: 真的很自備低燃點XDDD 12/26 23:46
→ kaycaulis: 然後定律就是鄭弦另一枚火柴,所以隨時走火XD 12/27 2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