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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內容與真實的團體、事件皆無相關連,也與任何立場無相關連。 ※ 充滿作者虛妄的幻想。 ※ 今日為了慶祝2014最後一日會有兩回,不過因為作者切不斷所以兩回都有點   長,請大家見諒。 ※ 祝大家2015元旦快樂。    齋戒月。不是好月。    這個屬於穆斯林的大盛事對他們這些外國人來說根本是天大的災難。    不說恐怖攻擊增加連因教派不同的爭端也比平常多。行於各個不同教派的  社區有如行於地雷區不知何時會踩到地雷引發巷戰。    尤其是去年年底開始不知道是受到談判破裂、一本伊拉克憲法寫了三年還  是寫不出來、選舉選出不滿意的人選、對於目前美軍執政的局勢不滿、受到挑  撥……還是某個遜尼派的人被葉派的人推進大水溝,反之亦然……總之遜尼與  什葉兩者誰也不讓誰,大到清真寺、警察局,小到街區相互攻擊,饒是鄭弦這  種老鳥,也有點招架不住。    偏偏有個他們公司保護的政要住的地方剛好位於兩個衝突教派社區中間,  曖昧的地點,屬於也不屬於兩區警察局的管轄,兩派人馬都將彼此視為仇敵。    唯一能依靠的火力是來自於定時巡視的美軍。    不是沒建議過政要搬家,然而政要卻以居所為他們家族世代所居之處婉拒  ,雖然他接受將妻兒送往較安全之處的提議,仍然導致每天護送上下班的他們  神經緊繃到就連路上經過的貓也誤殺了好幾次。    清晨七點半,前來接他們的車隊卡在車潮之中。    鄭弦知道他們至少得塞個一小時,於是與車隊聯絡,要他們盡量保持警戒  ,安全為上。    情勢很糟糕。這個月不管是盟軍與本地人、本地人內鬥、本地人對外國人  ,已經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衝突事件發生,鄭弦與幾名隊友都已住進政要家中  貼身保護,因此車隊沒來,沒有足夠防護,他們誰也出不了門。    不知是誰說了句不是齋戒月嗎?一大清早這些人都出來閒逛幹什麼。    鄭弦沒回應,只站在客廳窗戶邊,盯著圍牆外的一條直行巷,直與橫的交  接處,有一處發著惡臭,關閉門窗也只能稍稍減低臭味的垃圾小山,那座小山  如今正冒著黑煙,不知道到底是裏頭的什麼東西受不了太陽曝曬燒起來。    原本在客廳讀報的政要也聽到無線電中的交流,朝還留著的幫傭低聲說了  幾句,待幫傭將簡易三明治與咖啡送上時,他開口要鄭弦將窗子關上。    「看樣子今天註定遲到。」政要要分別守於客廳與玄關的他們放鬆警戒。  「都坐下吃點東西吧!」    鄭弦依言關窗,看眼政要,心頭的警戒不減反升,「我們不要緊,在正行  齋戒的先生面前吃東西實在太不尊重。」    政要笑了,「沒那麼嚴格,齋戒月是屬於穆斯林的節日,沒道理要非穆斯  林的你們跟著餓肚子。」    鄭弦也回以一笑,示意隊友們自由選擇,最後除了鄭弦所有人都拿著三明  治與咖啡站回位置一邊吃一邊警戒。    「鄭先生,請用。」政要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鄭弦挑了三明治配水喝,顯然對咖啡這種本身味道夠濃下手摻料不易查覺  的飲品沒有興趣。    「不用緊張,若是我有敵意,絕不會在我的地盤請敵人喝咖啡。」政要也  看出鄭弦對他的提防,試圖表明立場。    「個人習慣,還望諒解。」鄭弦淡道。他的前隊友有一個就是吃了被保護  政要家中傭人送上的咖啡被毒死,那政要也因此被恐怖組織殺害。    事後,傭人消失在一張張同樣的臉孔後;公司失去合約。    跟他們一樣的PMC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前仆後繼充斥在伊拉克各地。就像大  公司向政府接案後,又將案子切割成幾個小案子分包給規模較小的公司,PMC  雖然風險高但薪資也高,並不缺新血,大公司也不缺他們這種小公司。    聽說布希有意在伊拉克再行增兵,到時可能還會增加不少PMC相關項目。  所以,最近鄭弦常常想到一個台灣人會講的笑話:街上招牌掉下來砸死十個有  九個是PMC。    政要將咖啡杯推向鄭弦的動作一頓,「我們已經相處半年,我還不知道你  的名字。」    「我們的職責是保護您性命無虞。」鄭弦含蓄回應。言下之意,不是來跟  你交朋友的。    政要自然聽得出來鄭弦的弦外之音,用阿拉伯語歎息地說了什麼。    不,那不是阿拉伯語,而是庫德族語。    鄭弦在伊拉克待的時間已經足以稍稍辨識語言的不同,僅止於聽的階段。    中東這個地方,人人都以為住著依遜尼、什葉分區分的阿拉伯人,最多再  分出那個口裏喊著回歸聖地,實則不停把住了兩千多年的巴勒斯坦人種族滅絕  的猶太人,但那不過是外界的統稱。    其實,他們種族之多,語言之多,不少比東南亞、非洲複雜。    光是區區一個伊拉克,土庫曼人、庫德人、阿拉伯人,再加上大大小小世  代居於此地,信仰不同、血源不同的種族,要數完大概要跟二十四個比利一樣  犯人格分裂。    眼前的政要是不多見精通伊拉克國內各族語言,亦精通英、法、德語的人  。曾於英法留過學,同時擁有兩國雙博士學位,在其學術領域十分出色。但這  樣可以在西方世界混得風生水起,毫無壓力的人,卻拋棄地位回國,在政府機  關當一個小小的教育部副部長。    也許是職位之故,他特別喜歡與他們聊天,可以說除了鄭弦其他保鏢都與  他相談甚歡。    鄭弦對自己的不識相不自知,吃完三明治後,回到窗戶後面繼續監看那座  垃圾山,垃圾山的黑煙不少反多,幾乎整座垃圾山都燒了起來。    鄭弦請幫傭打電話報請消防隊來處理。    但是等了一小時,前來接人的車隊都卡過塞車抵達,也不見消防隊來。        下班回來見那堆垃圾山被清空,鄭弦眉一挑覺得消防局也不是那麼無可救  藥時,幫傭見鄭弦很介意便主動說著是白天美軍來巡視時覺得垃圾山有隱患,  所以派人來清,而來清垃圾山的美軍找到垃圾山裏藏著IED,接著一整天美軍  都在這附近找尋可能放置IED的地點,把街道清得跟日本街頭一樣。    「我頭一次看見美軍這麼認真清垃圾。」幫傭稀奇而打趣的說。    通常美軍不會那麼大動作清理街區,只因潛在危險是永遠不知何時會冒出  ,會這麼幹只有一個目的。    鄭弦大皺眉頭,找上換過衣服於開飯空檔撥弄烏德琴的政要,「我們應該  馬上離開。」    政要有些懶懶的,「為什麼?」    「美軍準備掃蕩這附近的社區,可能會有一場不小的駁火,我們人手不足  ,不確定能夠保護您的安全。」    政要愕然,「何以見得?」    鄭弦說明美軍行動反常之處,政要聽了卻一哂,搖搖頭,「我不走。齋戒  月期間,所有的穆斯林都在潛心修行。」    政要這話鄭弦實在難以理解。齋戒月時恐怖攻擊更多,那些以阿拉為名的  聖戰士們哪個不是在拿戰爭「潛心修行」?現在從一開始佔領伊拉克時的張狂  ,到如今明哲保身,甚至低調的美軍會做出這麼挑釁的行為,在在表示他們可  能掌握了一些情報,說明這兩個社區其中一個有美軍想要的人事物。    或者是,這塊區域的負責人換了。還九成九換的是剛從美國本土來,而且  還喜歡照著教戰手冊或根本不看教戰手冊的長官。反正他也不是美軍沒看過他  們那本厚得可以當武器的教戰手冊寫了什麼鬼東西才讓美軍待在這裏的待遇跟  第三世界的奴隸一樣。    不論是哪種可能,他們待在這兒本就是標靶,如今更無疑是暗夜裏那唯一  的一盞光明。    然而無論如何勸說,政要仍然堅持立場,反倒要他放輕鬆,更邀他一道坐  下進食。    看著坐於地毯,斜倚於枕,一派悠閒的政要,鄭弦真想一槍爆了他的頭,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取出手槍與子彈放於食盤旁,「這兩日要請先生自己也多加  注意安全。」    真該死公司合約中少了一條強制帶離的條約。他懷疑公司跟美國人簽的合  約是盡量消耗伊拉克所有識字的人,直到伊拉克人全都成為盲從的羊。    政要看看手槍,抬眼看鄭弦,輕嘆口氣,終是未將手槍推回給他。       果不其然,沒兩天美軍先與遜尼派的社區打了一場。名為掃蕩的美軍隨機  進入社區的住家搜查,引發民兵不滿,兩方衝突,槍聲四起,而什葉派社區大  概是同仇敵慨,越過界線前來幫助遜尼,打著打著眼看美軍可能把早前飛過威  嚇衛護的直升機戰鬥機招回來轟炸,兩個社區平民逃的逃竄的竄,大半夜搞得  跟大白天一樣熱鬧,喇叭跟槍聲一樣響,而民兵寧死不從,硬是死抗時,政要  不知哪根筋不對,拿著擴音器衝出家門,朝街頭大吼。    鄭弦用他所懂的所有語言詛咒政要也只來得及以身作盾,幫政要擋住可能  來襲的子彈。    這一吼,原本吵雜混亂的社區安靜了。    沒多久,三方人馬安坐於政要家中。    直到他們離去,鄭弦也搞不懂政要怎麼勸服三方停火,也不見交了什麼人  給美軍,隨後半年,兩邊社區平靜得就像是綠區,倒是遜尼與什葉的民兵常常  出入政要家中,每當兩邊有異議爭執之時,總是聚於此。    談話。對談。好像他們坐擁的AK47只是模型槍。伊拉克人AK47泛濫的情況  就像擁有手機一樣普遍,喜慶更是少不了替代煙火的慶祝工具--雖然草木皆  兵的盟軍時常因誤會而錯下殺手,伊拉克人並未因此有所節制。    後來鄭弦才知道原來政要還是個阿訇。    難怪。    鄭弦雖有好奇,卻也沒有追根究柢的興趣,沒什麼比得過像現在這樣守夜  時可以點菸抽不用因那星星般的紅火被誤擊還奢侈的享受。    「有菸嗎?」政要自屋內走出,與鄭弦一同站於陽台,仰望教面紗似的沙  塵蒙住的月亮。    宵禁時分,整個巴格達城像沉睡的睡美人,安靜而甜美。    阿訇不是不能抽菸的疑惑在鄭弦腦中一閃而逝,他遞菸點火,站於他身側  ,為他擋住可能被狙擊的方向。    「你實在太小心謹慎了。」政要說不清是埋怨還是讚嘆地深吸口菸,暗紅  的星火於菸末微微閃鑠。    「職責所在。」鄭弦凝視黑暗中的街區,附近除了他們這幢稍稱完好的建  築,其餘大多破舊失修,就是他們這幢完好的建築,頂樓也曾受過駁火被削去  一角,卻無人敢來前來修葺。    無人是一個原因,但能修的人逃得逃死得死也是一因。    「你覺得屋子還需要做什麼樣的保全措施?」    鄭弦看著明顯是無話找話說的政要,實在不懂他為什麼非要找人聊天,又  非要因為他不肯配合而纏著自己。    「只要您不再拿著擴音器跑出去大吼,我們應該還能護您周全。」    政要也不尷尬,好笑道:「我也沒把握能將他們勸住,只是什麼都不做,  我於心難安。」    關於這類的議題,鄭弦向來沒有想法。從軍後第一次開槍殺人,他曾接受  過團裏的心理醫生輔導,那次輔導簡直是將他心裏所有的秘密盡數掏空,搞得  他之後見到心理醫生都繞著路閃,第二次、第三次……他承認,雖然看不起某  些同僚把殺人當打獵的心態,但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有此前提,鄭弦對於政要所說對同胞對國家的遭遇於心難安,就更難產生  同理心了。    「小時候,這條街不是這樣的。」政要卻像逮著機會,打開話匣子,指指  陽台正對的街巷,指間挾著的紅光隨著他的動作化成一道短芒,「兩旁的人家  會種樹,左邊那幢藍色的大門常常是開著的,裏面有個養著魚的蓄水池,水面  還飄著蓮花,」他所指的建築是一幢二層洋房,如今大半的牆面與圍牆被轟炸  的彩筆塗上焦黑的色彩,那個蓄水池已乾涸,主人家早已不知去向。「巷底那  幢住的是我小學時的老師,不過因為批評海珊就被捉走。他全家都跑去科威特  ,再也不回來。」    「等到鄰居愈來愈少,我父親拼命把我送出國去找叔叔,全家只有我一個  人走了。」    鄭弦知道再不讓政要跟他「聊天」,只怕逃過這次下次也逃不過,反正最  近平安得很,倒不如一次讓政要「聊」個夠。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回來。」他的側臉泰半隱於黑夜,深刻的  輪廓看上去很像雕像,「很多人以為我們是受僱於狼的牧羊犬,用來監視,甚  至為狼捕捉羊讓其食用,所以他們要為羊圈裏的羊奮而反抗我們。也許大多數  的牧羊犬都是如此,只求糊口溫飽,可當那些口口聲聲為了羊反抗的人也變成  狼的時候,我們又怎麼能在羊群不敢反抗,不願反抗,不想反抗的時候保住羊  的性命呢?」    什麼狼、羊、牧羊犬的,鄭弦不懂。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政要不跟那些他  遇到的伊拉克人一樣,默然半响後回應政要第一個問題:「這是你的家。」    「一進巴格達,看到那座城門,我就後悔離開。」政要深吸口菸,緩道:  「覺得不做些什麼,我於心難安。可是我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美國人跟那  些首領們的事太多糾葛,那些聖戰士組織我又不認同,我離開太久了,我改善  不了我同胞的生活安全保障,結果我什麼也做不到。」    「那些事是政府該想的,你也不過是個人而已。」鄭弦訕道。    「問題是我們連一個正常運作的政府也沒有。我們從一個暴君手裏逃走,  另一個暴君又來了。海珊是狗,美國人是豬。」政要說著偶爾會從民眾口裏聽  見的罵語。「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走不了的。這些人也只能口裏罵罵,  為下一頓吃食煩惱。」    鄭弦哼笑出聲,再聽不下去政要那虛偽得噁心的話,「你這不過是自我滿  足。只是想做些什麼,冒著生命危險來降低心裏的愧疚,你終究只是因為全家  人只剩你活著而歉疚,根本不是真心為你的同胞著想。」    「你若真的於心難安,就該離得遠遠的,什麼也不看,反正你也不是拿伊  拉克護照,你不是伊拉克人。還留在這兒,是因為有利可圖,跟於心難安一點  關係也沒有。」    鄭弦幾乎以為他惹怒政要,可後者卻十分平靜。    「或許如此。不過我不希望入境西方國家時因為我的人種長相多被刁難;  也不希望走在路上被人投以注目禮,好像下一刻我會掏出槍來掃射;更不希望  商店拒絕賣東西給我。我希望我的家鄉能夠好,能夠讓我坦然告知我來自伊拉  克,而不需要假裝是約旦人,更不需要被人指指點點。」    政要長嘆口氣,聲音微顫:「我最害怕的是別人談起伊拉克時像談到一個  逝去、滅亡的國度,明明伊拉克人還活在他的土地上,護照的國籍卻再也不是  伊拉克。」    你現在護照的國籍也不是伊拉克。鄭弦沒將這句嘲諷說出口。    「如果我不留下來,努力為維持我心中的伊拉克而奮鬥,就算安全的待在  安全的城市,我的心還是留在這個戰火紛迭的國度,我心裏還是會因為沒有留  下來與我的同胞站在一起而煎熬,並為逃避而憤怒。留在這裏,即使生命總是  受到威脅,這不就是伊拉克民眾每天過的生活嗎?在這裏,我能做的比在國外  更多,好歹我還能在兩個社區打起來時拿擴音器衝出去吼,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正踩在死線上!要不是公司接了這個case他寧可去教  那些又懶又笨全是來混口飯吃的伊拉克人用槍!鄭弦忍了又忍,才道:「你可  以交給美國人,他們不正在努力讓伊拉克變好?」    「美國人只是在讓事情變壞,可如今美國人也抽身不得了,你從戰爭之始  便在此地,難道還看不出來?」    鄭弦終是明白政要為什麼要找他聊這種話題,原來在伊拉克待太久也是一  種困擾。    「伊拉克的事務,本來就該交給伊拉克人來決定。但是美國人是不會輕易  離開的,畢竟伊拉克滿地黑金,他還愁在OPEC只有科威特一票不夠呢!」政要  雖是說笑,講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好笑。「可是我們不得不為美國人終有一天  會離開的事實做準備,我們還不夠與國內那些極端組織,基本教義派抗衡。所  以我們只能努力共存,異中求同,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用選票,用談判來解  決事情。而不是現在這個狀況。」    政要話裏的冀望感染了鄭弦,讓他有說不出的不舒服,覺得政要莫名奇妙  ,他一個外國人,還只是個PMC,跟他說這些伊拉克就會變好嗎?    選票,伊拉克人真的明白選票的意義嗎?這個打倒海珊政權已經三年的國  家,卻連最基本的人口普查也做不出來。擁有選票的人選擇卻少得可憐,只能  從有限的、被推出來的人選中投下那一票。    選出來的總統、副總統、總理全是政治角力妥協下的結果,更慘的是,像  傀儡。    選票,只是空口白話。    以現今仍在互相殘殺撕扯的情勢,他實在很難看見政要所期盼的未來。    可以說,他所見的未來與現在宵禁下的巴格達一樣,籠罩著黑暗,然而天  光總有籠罩巴格達時,未來的伊拉克卻沒有。    鄭弦不是個悲觀的人,可當阿富汗這個前車之鑑珠玉在前,伊拉克的未來  也不過是步其後塵。之後不管盟軍撤不撤軍,伊拉克都很難從現在的情況爬起  來,最糟的情況是,盟軍在時還有個靶子在,盟軍一走,只怕分裂的更嚴重。  如果是談判桌上的爭執還好,吵到最後也不過是掀桌走人,但這兒的人全是真  槍實彈,吵起來便是生死交關的問題。    「如果伊拉克人不互相殘殺,不把美國人當敵人,我們也不會有生意。」  最後,他只能不著邊際,甚至是不知所云的說著。    「互相殘殺是因歧見無法解決,把美國人當敵人是因他們是入侵者,因為  他們只要投下一顆炸彈我們便死傷無數。儘管手上拿的東西不同,但我們都在  為伊拉克的未來奮鬥。可是你們,你們為什麼要來伊拉克?」    「賺錢。」鄭弦不假思索的回答,答後卻沉默了。    為什麼要來伊拉克?因為美國內部對出兵伊拉克有所質疑,所以國防部就  把一些本來需要軍人的案子打包變成一個案子,就像工程發包一樣發包給PMC  公司,讓他們來替代軍人入駐伊拉克,這樣表面上看起來是參軍的人數不多,  讓質疑的聲音減少,實際上是由身份不是軍人但在進行軍人職務的PMC頂替。    一開始為的當然是錢,在伊拉克的Pay比其他地方好很多,但是當他錢已  賺夠,為何還不停接受邀約回來?    他不由回想只要待在家裏不到三天與奧黛麗便能從地毯上的泥垢吵到天花  板的壁癌,唯一能讓他們兩人都滿意的就是做愛;千里迢迢回台灣鄭家一趟,  與家人沉默相對,他們看他不順眼,他看他們太虛偽;選擇去各處旅行,卻始  終伴隨失眠與扞格不入的抵觸。    「我的問題太不精確,你為什麼還要來伊拉克?」    「這不重要。」在這裏,他始終是個局外人。既沒有美國人泥沼深陷,沒  有大多數PMC當做撈錢天堂,沒有伊拉克人的水深火熱,更沒有政要的於心難  安。    也許,他只是無處可去吧!    然而一到伊拉克,那隨時隨地充斥的絕望與敵意又漸漸漫過他的理智,他  總覺得自己哪天會跟駐軍一樣認為只要是成年人都有危險,舉槍射殺任何可疑  人物。反正軍人殺人還有軍法可管,PMC殺人無法可管。    保全自我與維持理智似乎成了走鋼索一般危機重重。    「希望有一天你來是觀光,而非賣命。」政要似乎從他的沉默與回答之中  得到弦外之音。「不知道要花多長的時間,但是我有信心絕對可以。」    可能,他缺的,就是政要眼中面對屍橫遍野的戰場仍然充滿希望與理想的  光輝。    雖然過於理想化,也不乏是政要虛偽,但鄭弦保護過渾球;對付過無賴;  有的早前流亡過海外,回來就只想分一杯羹;有的配合盟軍,戰前戰後地位屹  立不搖,這些人不是住在多重保全的豪宅,便是住在綠區,也只有這個政要堅  持住在他家族世居的住所。    懷抱希望的人究竟是自我滿足還是真的有信心,鄭弦不明白,也不願明白  。總覺得一旦起了頭,他便無法以第三者的旁觀立場看待這個在頹圮走向滅亡  的國家。    談話結束時,政要問了他的名字。    「鄭弦。」見政要疑惑的眼神,他稍稍解釋名字的意思。    「靈魂所在。」政要的註解以及撥動琴弦的手勢讓鄭弦一哂。他朝他伸手  ,也自我介紹:「易卜拉欣。其他的太長你也記不住。」    鄭弦盯著他的手,良久,才伸手握住,「先知之名。」    「正解。以後要是我拿著擴音器出去,別忘了誓死保護。」政要打趣。    鄭弦大笑。    飛機降落著地瞬間,鄭弦隨即睜眼。還陷於夢中情景的他有些怔怔然。他  從未夢過易卜拉欣。噩夢不是槍戰駁火就是滿滿的屍體或是陣亡的隊友組員,  再不然便是行於寸步難得的油沼之中。    那段堪稱安寧的日子彷彿是顯現綠洲的海市蜃樓總是像星星一樣近得像伸  手可及,又似被扔中RGD-5、F-1*是死彈,還是遇上未引爆的IED那般使人腎上  腺素急遽升高的好狗運。 ※RGD-5、F-1:手榴彈的一種,俄製。前者為二戰後改良使用,後者則自二戰便 開始服役,兩者皆有在阿拉伯地區、伊拉克流通。    教他不禁鼻酸。    聽著機長與機艙長的廣播,他漸漸回到現實。    台灣。桃園。    巴黎受傷。頭等艙。看護跟保鏢跟他一同回來。    為什麼回台灣?該留在巴黎養好傷,更該不回來,反正不缺錢,反正是記  憶喪失又不是失去性命。記憶沒了總有一天能找回來,命沒了什麼都沒有。    但是--    他想見那他鼓起勇氣娶,也有勇氣嫁的新婚妻子。    他想知道她值不值得他拼上性命恢復記憶。    他想……    鄭先生,關於戒指,兩者皆是男性的尺寸。    男性?    很抱歉先前沒有跟您說清楚,不知道您的記憶是否復原了?    沒有。    那麼希望這項訊息對您追尋真相有所幫助。    鄭弦想對珠寶店的人咆哮他們說謊,但他知道即使否認,疑心的種子已落  地深根。而他們說的與他清醒後的狀況能相符。    他從一開始便將性別問題排除在外,是因他很清楚更明白自己從小到大喜  歡的就是異性,所以即便失憶他也自然而然的將妻子性別認定為女。    什麼時候他變成張定律的同類了?這句話自問得他自己都萬分心虛。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他直接忽略,同時掐滅那浮於心底暗黑油沼表面的熒  火,不願深入思考,只願粉飾太平。    鄭弦低頭看著束縛手腕的皮繩,順著鍊條看向一旁孔武有力的保鏢,看護  見他清醒,便將皮繩解開,一邊低聲解釋他睡著時鎮定劑剛好用完,才會使用  皮繩以防他傷害自己。    傷害自己。鄭弦冷笑,沉默地跟著乘客魚貫而出。    許文馨身邊有個熟人,他一見便將她與記憶中的青澀模樣重合,腦海閃過  她較為成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的臉孔,伴隨那張臉孔而來的是困窘與甜蜜。    未及思索。    「我聽許文馨說還以為你嚴重到得坐醫療專機回來,結果還好嘛!」短髮  貼耳的李綺瞄眼許文馨,像在笑他誇大其詞。    許文馨滿臉不快,嘟嚷:「坐醫療專機的話,鄭弦這輩子只能幫我打工還  錢了。」    李綺在鄭弦面前站定位,並在他下意識退開兩步時仰首笑問:「記得我嗎  ?」    「嗯。」鄭弦輕應,那份困窘甜蜜更加加深,伴隨而來的是掌心曾觸及的  滑潤有彈性的觸感。    這不知從何而來沒頭沒尾的記憶教鄭弦喉頭一乾,小腹灼熱。    李綺不由分說地挽住鄭弦的手臂,鄭弦閃避開來,面對她錯愕的模樣,尷  尬的解釋:「我不習慣。」    這份突來的慾望與李綺有關,卻不是李綺。    鄭弦吐口大氣,也許他可以猜測他曾經跟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幹過什麼事,  被李綺撞見。    他知道他的猜想是正確的,雖然全無頭緒,可必定記憶深刻,才會殘留印  象。    珠寶店的人說的話再次浮上心頭,他不敢確定掌心觸及肌膚的性別。    李綺這才正色,仔細打量,有些難以置信,「真傷這麼重?」    鄭弦苦笑。    「先上車吧!」許文馨發話。    一行人走出機場,車已等候多時。    上車前鄭弦四下張望,像是不經意,又像在警戒,上車後,沒見到該見的  人時,問:「張定律呢?」    許文馨與李綺聞言,神色各異,兩人對望一眼後,李綺笑道:「他今天上  班。鄭爸鄭媽都在餐廳等你呢!」    提及家人,鄭弦不由得揚高眉,「他們肯見我?」    「他們不知道先前鄭綸掛你電話,也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    「鄭綸那幼稚鬼也來了?」    「全家人都來了。」    「我老婆呢?」鄭弦狀似隨意地問。    李綺又與許文馨對看,像在確認說詞,「鄭爸鄭媽不太喜歡他。」    鄭弦頷首表示聽到,隨即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8.181.183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20034346.A.206.html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1.183), 12/31/2014 22:00:19
underthesea: 兩回大好!! 12/31 22:49
        感謝!
blissyi18: QUQ 01/01 02:55
^口^"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0.49), 01/01/2015 21:32:46
hassaku: 難得沒炸XD 01/01 23:56
      XD突然發現對欸,竟然沒炸。可見擴音器比較厲害!(大誤  
hassaku: &很喜歡也很認同你的(?)伊拉克見解~ 01/01 23:57
      是鄭弦與易卜拉欣兩者談話的結論。說結論不夠精確,該說是       一點雜感,畢竟伊拉克的狀況是現在進行式,且可見的是傾向       大家都不樂見也不忍見的天秤那一端,但這之中與背後有太多       隻手與角力,鄭弦與易卜拉欣只是滄海中的兩粒粟米。XD ※ 編輯: kaycaulis (114.43.118.25), 01/02/2015 21:2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