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ycaulis (星鑄熾光)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遺忘的距離(12)
時間Thu Jan 1 21:58:06 2015
※ 以下內容與真實的團體、事件皆無相關連,也與任何立場無相關連。
※ 充滿作者虛妄的幻想。
鄭弦猛地清醒。全身冷汗的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剛剛在做夢,因而放鬆地
躺回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乾脆下床在這個他到十八歲當兵前
一直居住的房間亂轉,小心地拖動尚在復原還有些隱痛的腳,不想弄出太大的
聲響。
張定律回台灣後在醫院他也常半夜睡不著在病房亂走。從小到大生活的地
方他應該睡得著才對,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像個客人。
被好兄弟強上,那時他以為地獄不過如此。無法對家人傾訴,不只是面子
問題,更是因為被兄弟背叛的重傷難以言說。與張定律竹馬之交的情誼原來只
有他一頭熱,對方根本不這麼看他。這些年他都只是在跟一個名叫張定律的陌
生人在往來。
尤其當他輾轉自國高中時的朋友口中聽到他們對張定律的看法更是難以接
受。
陰沉、高傲……同性戀。
說若非曾經看過張定律與女人拉拉扯扯,還私下討論過是不是該跟他說覺
得張定律看他的眼神不對勁。
他開始對所有人戴上有色眼鏡。明明是比家人還親近的存在,為什麼其他
人比他看得還清楚?為什麼他們都不對他言明?為什麼他什麼都沒查覺?為什
麼直到被他強暴,他哭泣的臉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身體的傷易好,心上的傷卻隨著時間愈來愈深。
從鄭純口中聽到張定律的名字都會讓他膽顫心驚,深怕下一秒他會突然冒
出來。他也不明白是怕他再次施暴還是怕自己對他施暴,只覺得什麼都不再重
要。
他愈來愈難面對家人,愈來愈難走出家門,愈來愈難掩飾,愈來愈暴躁。
張定律竟然還有臉上門,看著他與家人互動良好只覺超噁心又憤怒。
他還想幹嘛?他以為他什麼都不說就是屈服於他嗎?他以為討好他的家人
就可以為所欲為嗎?離開台灣,到一個張定律跟家人都不會到的地方,似乎成
了墜落崖底的他最後一條救命繩。
到外籍兵團服役,出過幾次任務後,發覺世界有更多被遺忘、被忽略的事
。大概是因為看到太多比他還慘的人與事,被戳屁眼這種事,在他眼中開始變
得連地球的一粒砂也比不上。有時鄭弦甚至會想,如果那時他有注意張定律透
露的蛛絲馬跡或是朋友有跟他說,也許事情不會變成那樣。也許他不能接受張
定律的愛情,但是就像他從戰亂之中救下的婦孺會被送到NGO會被送到慈善機構
會有一個溫飽的新生活,他也會陪伴張定律尋找新的戀情新的生活。
但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他擁有能節制自己的理性,最基本也該有不侵犯他
人自由意志的道德,徜若沒有,那便不該為人。因此張定律也不過就是個披著
羊皮的狼,比他這隻黑羊還可惡。
罪該萬死。
因此,他實在想不起為什麼與張定律和好而且看周遭人的反應,他倆不只
和好還感情如初。即便他已經接受與張定律和好的事實,不堪回首的記憶仍然
堆疊,像浪潮一樣朝他襲來,畫面很多,有從軍的有伊拉克的有張定律還有一
些亂七八糟與家人爭執的場景,有個瘋狂的念頭在腦中叫囂,叫他破壞一切,
叫他把所有的假象撕毀,他的踩踏染上忿怒的火焰,只不過他分不清到底是因
張定律還是因為經歷過的煉獄而忿怒。
鄭先生,關於戒指,兩者皆是男性的尺寸。
鄭弦腳步乍頓之時,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父親略帶畏懼的聲音:「鄭弦
?」
「欸。」他遏力抑止顫抖,應了聲。
「還不睡?」
「我睡不著。」鄭弦沮喪地吐實。雖然長年下來他能在最短的時間補充睡
眠,也正因如此他才會時常在顛狂與清醒之間搖擺。
「要喝點熱牛奶嗎?」鄭父的聲音隔了一陣子才傳來。
「我沒事的,爸,我不會到處走,就待在房裏。」鄭弦保証。
「那,你要乖乖的哦?」
「我會很乖。」像關在籠子裏的獅子一樣乖。
鄭父的腳步聲遠去。鄭弦躺在床上,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強忍著起床
繼續來回踏步的衝動。
鄭父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鄭弦一躍而起,在鄭父敲門前拉開門,鄭父的手
舉得老高,被鄭弦的動作嚇一跳。
鄭弦輕喚:「爸?」
「啊,我想抽根菸,你要不要一起來?」鄭父呆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著邀
約。
「好。」鄭弦不忍父親擔憂地點頭。
兩父子到樓下客廳,點了盞小燈,鄭弦幫父親點菸。
鄭父深吸口菸,吐出,原本緊張的神態因尼古丁放鬆,「弦啊……這幾年
,你在外頭過得好嗎?」
鄭弦也吸口菸後回答,「我忘了。」
「也對,你失憶,我老忘了。」
「我自己也常常忘記。」鄭弦聳肩。
鄭父笑出聲,「我都忘了你有多會說笑話。」
鄭弦也笑了,「爸,對不起。」
「傻孩子。」鄭父拍拍鄭弦的手,「還認得這是你家,就好了。」
「我沒有忘記過。」鄭弦很快地抽完菸,又點了根。「但是我忘記小純結
婚了,也忘了她懷孕。」
「你也忘了那個人的事吧?」鄭父口中的那個人鄭弦不用問也知道是他的
妻子。
「我不知道。」這個總是由他人口中說出自己卻沒有印象的妻子不知何時
得見。
「跟他的事還是忘了比較省心。」鄭父沒好氣的說。
「爸,無論如何,我都跟她結婚了,她就是你們媳婦,好不好都是我該承
受的。」鄭弦想也不想的脫口為妻子辯護,講完恨不得咬斷舌頭。然而話一出
口如同覆水難收,他也只能藉由抽菸遮掩他內心急遽震盪洶湧泛濫的不安。
「媳婦嗎……也對,你們還結婚了……」鄭父臉色一變,像知道吃到餿水
油般無力回天。不知是否該慶幸兒子是娶而不是出嫁的鄭父一頓,「不提也罷
,你回來就好,早點睡。」
「我睡不著。」鄭弦苦笑,「剛剛我吵醒你們了?」
他的房間在父母親房間的正上方。也許他失眠的走動吵醒他們,父親才會
上樓來敲門。
「沒有。」鄭父不自然的臉色說明他與母親並沒有睡著。
鄭弦了然於心,「一直醒著?」
以他與奧黛麗的相處推斷,他能理解父母為何半夜還醒著。他不知道之前
是否面對過一樣的狀況,但看鄭父的反應,他可以合理推論他們夜不成眠是因
害怕他無意間傷害他們,或者已經傷害過他卻不自知,而不是擔心他的傷勢。
或許,這時除了菸,還要來點酒麻痺他太過清醒的神智。可不知為何,一
想到喝酒,鄭弦除了手指發顫外,提不起任何飲用的慾望。
明明是半年前,啊,是五年多前,他一刻不離的好伙伴。
鄭父摸摸後腦勺,又摸摸後頸,沒有回答,輕嘆口氣:「晚了,睡吧。」
「我把菸抽完。」鄭弦舉高挾著菸的手。
鄭父點點頭,打開房門,房內透著的微光,讓鄭弦明白回來睡是個錯誤的
決定。
嘴裏的菸索然無味,鄭弦苦惱地抓抓頭,看見櫃子裏擺的相冊,一時興起
打開櫃子,拿了幾本出來看。
他翻開其中一本寫著「國中三年級」的相冊,是他、鄭純、鄭綸國中三年
級時的相片集錦,鄭綸的最前面,接著是鄭純,最後是他。
翻到屬於他的國中三年級,鄭弦赫然發現相片中只要有張定律的部份全都
被塗黑。
一股涼意由指尖爬上手臂,到心口。
他翻開另一本「高中一年級」,一樣是依年紀最小的鄭綸排列,有經驗的
他直接翻到最後屬於他的部份,同樣看見張定律的臉被塗黑。
不死心的他又翻開「國小六年級」、「當兵」、「高中三年級」、「高中
畢業」……毫無意外,相片中只要有張定律的地方必定是塗黑的。
腦袋一片空白,萬分確定自己關於那件事一個字也沒吐露,也肯定張定律
絕對不敢講的鄭弦盯著被塗黑的張定律。
現在想想,母親稍早罵張定律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又說他把小純害慘,原
本他以為是張定律做了什麼對不起鄭純的事,如今看來,似乎不只如此。
張定律到底還幹了什麼事情讓母親這麼痛恨他?
鄭弦揉揉發疼的額角,不管是什麼他都不記得。
他取出新辦的手機,無意識地撥出號碼,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頭傳來訝異
的聲音:「鄭弦?」
鄭弦按掉電話。
那串熟稔到倒背如流,已成下意識記住的號碼是張定律的。
鄭弦不由苦笑,對於兩人的好交情頗感適應不良又好似沒那麼難以忍受,
更甚……他想起珠寶店的人說的話,直覺否認。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張定律回撥,火氣焚燒理智,讓他衝動地再次撥出。
這回響了好久,張定律才接。
「你怎麼不回撥?」鄭弦不等張定律開口便質問。
張定律的聲音帶著疲累,「我以為你不想聽到我的聲音。」說著,他笑道
:「剛剛在搬東西空出房間來,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住。」
「我介意。」
張定律一頓,隨即恢復笑意,「你都跟我住超過四年了,也沒見你有多介
意。除了鄭家,我家也很適合你靜養,先前怕你生氣所以一直沒提。」
鄭弦一噎,抱怨:「那你還讓鄭純叫我爸媽把我找回家。」
他寧可面對張定律,也不想面對家人。面對張定律他還能發脾氣,面對家
人只有滿滿的無力感,唯一能欺負的只有一點就爆的鄭綸。可笑的是這個幼稚
的傢伙還為了小學時張定律給他的糖被他吃掉耿耿於懷,不論後來張定律給了
多少顆,他就是認準那顆被吃掉的,每次只要一提這荏,鄭綸就會像踩到地雷
一樣失控。
張定律這回沉默更久,才語帶顫抖的解釋,「我不確定你會想跟我一起住
。而且你的狀況也不能不通知鄭爸鄭媽一聲。」
「我當然不想。」鄭弦壓低聲音問:「明天我去醫院回診時,我老婆會去
嗎?」
張定律沒有回答。
「今天她沒去餐廳我可以理解,我知道我媽他們不喜歡她,但是明天是我
的回診日,她再不出現就說不過去了。」鄭弦的急切透過握緊手機泛白的指節
展現。
「沒有妻子。」張定律的聲音很低,很輕,卻如雷貫耳。
鄭弦感覺如鯁在喉,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好一會兒才問:「沒有?」
「沒有妻子。」張定律重覆。
「可是,戒指跟奧黛麗,我的確有個妻子。」鄭弦不會搞錯。「今天見到
李綺,李綺也証實了我有個老婆,」他再次壓低揚高的聲音:「她到底在哪?
」
他試著回想妻子的事,奈何仍是一片空白,只能抓住那自行冒出的吉光片
羽拼湊妻子的樣貌性格。
沒有妻子。那些深滲的甜蜜記憶從何而來?
沒有妻子。刻著「正我心弦」的戒指所為何來?
沒有妻子。他怎又會穿著結婚禮服出車禍?
沒有妻子。他回來做什麼?
他好怕,怕即便他妻子是個男的也不存在。
沒敢想也沒敢說的是,他更怕對象是某人。
心裏那片長期籠罩天際的烏雲,好不容易微透天光,卻輕易地被遮住。他
一個人在油沼中苦苦掙扎,不知掙扎什麼,堅持什麼,害怕什麼。
鄭先生,雖然很冒昧,但是您給我們的字檔在我們看來是藝術品,待您狀
況安定一些後,我們來談談合作事宜?
正我心弦。四字的照片還躺在他的E-mail中,那熟悉到閤眼也不會消失的
字跡是……
鄭弦把思路堵死,另劈新路,不肯再回頭。
張定律保持沉默,沒有掛斷電話,反倒是鄭弦大火地結束通話,將手機擲
向牆,肢離破碎。
手機擲牆發出的聲音讓鄭父如臨大敵地拉開門,半個身子躲在門後,眼裏
藏不住的驚惶與鄭母近乎哀嚎壓抑的哭泣聲刺痛鄭弦,他動動嘴唇,怦怦作響
的耳膜聽不到自己道歉的聲音,卻把拾階而上的倉惶腳步聲聽得一清二楚。
易卜拉欣在來年的齋戒月視察途中死於人肉炸彈攻擊,而擔任人肉炸彈的
是個穿著粉紅娃娃鞋的八歲小女孩。他的死亡不過是伊拉克日常爆炸事件的其
中一起。有如投入大海中的小石子,引不起任何波瀾,只在半島電視台停留兩
秒,在其學術領域口耳相傳,卻在鄭弦盈滿黑油的心裏拋下星火。
公司要他休息一陣子。他曾表明還能繼續工作,但公司堅持,同時還派了
心理醫生來。
最後他自然是通過測試,心理醫生認為他的狀態是正常的。他卻明白公司
派來心理醫生根本是多此一舉。
心理醫生什麼都不懂。
他還是決定休息。
這回回法國待不到半年與奧黛麗的爭吵加遽,連做愛這個無往不利的武器
也沒用。
他知道奧黛麗有外遇。但奧黛麗很謹慎,而身為醫生她身上除了消毒水的
味道幾乎沒有其他香水味,他明白出軌的對象是她的同事,但是是哪個?他曾
在她工作的急診室裏戡查,有幾個可疑目標,尚未有頭緒,公司便來電話詢問
他回去伊拉克的意願。
回去。
鄭弦答應了。
就在合約結束的前兩天,他們進行一項機場接送任務時被攻擊。同僚死了
兩個,傷了三個,還有十多名伊拉克市民死亡,八十多名受傷。
事後他不記得任何事,只記得那隻失去主人的粉紅娃娃鞋,樣式與殺死易
卜拉欣那個小女孩穿的一模一樣。
一股強烈連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憤怒像困於籠中的野獸嘶吼著,鄭弦突然
覺得他受夠這個鳥地方,也無法再接受公司的調度去任何發生爭端需要他們的
國度。回到法國面對的是奧黛麗的訴請離婚;回到台灣,他的家人又怎可能接
受他。
一覺醒來時光憑空消失五年,唯一懸心的妻子很可能是男人、根本莫須有
或是他最不想接受的那個人。
從頭到尾,他的人生就是一場鬧劇。
他想回家。可易卜拉欣死的那天,他就死了。
--
以下是文章中出現過的曲目或是樂器,有興趣的大大可以點連結去聽。
其後隨文章內提及再行增加。m(__)m
一、Tears For Fears〈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http://youtu.be/ST86JM1RPl0
二、烏德琴的聲音
http://youtu.be/VAWPTJGN-Wo
http://youtu.be/WUceJK8n9_w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8.180.49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20120690.A.66E.html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0.49), 01/01/2015 22:00:15
推 blissyi18: =口= 01/01 22:49
Q.Q?
推 sds0331: "一覺來時光憑空消失五年"似乎有漏字? 01/01 23:32
啊啊,謝謝大大!沒檢查到這個漏字,大感謝m(_)m
推 hassaku: 原曲!!! 我第一次聽到是刺客教條3的Lorde版本>///< 01/02 00:48
因為鄭弦的年代+現在的狀態不會聽到Lorde版本XDD
Lorde這首改編得好好聽啊~(原曲也很棒的!)
→ hassaku: 鄭弦內心吐槽不斷對方還是接受了XD 01/02 00:50
這大概有點嘴巴說不要但是身體很誠實的傾向?
※ 編輯: kaycaulis (114.43.118.25), 01/02/2015 21:3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