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遺忘的距離(17)

[kaycaulis (星鑄熾光)]

※　以下內容與真實的團體、事件皆無相關連，也與任何立場無相關連。
※　充滿作者虛妄的幻想。


　　








　　　天空比夜更黑，黏上乾澀皮膚的黑色雨點不是真的雨，而是燒掉油井後的
　副產品。


　　　鄭弦摀住口鼻於無人的沙漠中逃離身後燃燒旺盛的油井，一開始還覺得逃
　得夠遠後來才發現不論怎麼跑與油井的距離始終未曾拉遠。


　　　也未拉近。


　　　意識到不對勁時，朦朧火光突然晃動，接著一陣地動天搖腳下的沙丘鬆動
　，鄭弦手腳並用爬上沙丘想翻過去尋找掩體蔽護，原本紮實得像土丘的沙快速
　滑動，將鄭弦連人帶沙一同捲進塌陷的沙地之中。


　　　鄭弦勉力於搖晃得厲害的沙地爬起，邁步想逃，愈是跑愈像走愈是走愈像
　爬，空氣愈來愈稀薄身後的熱度將他的背灼傷痛到極點反而只感覺到涼意。


　　　毋需檢視傷口，他也知道傷勢肯定會如被白磷彈傷到一樣皮膚與肉灼燒怠
　盡深入白骨直到穿透身體變成大洞，再由此大洞延展擴張直至整個人燒成灰燼
　仍不止息地侵襲所在之地，直至能量消耗為止。


　　　漸漸地愈來愈走不動，他低頭一看原來半個身體全陷在油與沙混合的沼澤
　中。


　　　不。


　　　鄭弦無聲悲鳴努力往前划走，可有若千斤重的腳突然被什麼抓住，他奮力
　拔起另一隻腳又被抓住。


　　　不。


　　　鄭弦遲頓地感覺到手被什麼卡到，抬高只見一個全身黑油的似人似骷髏的
　東西拖住他的手臂使勁往下拉。


　　　不。


　　　不。


　　　不。


　　　鄭弦甩開一個又一個無數個拖絆前進腳步的人形。


　　　油沼漫過下巴，努力抬高頭不讓呼吸受阻拼命吸入的空氣夾雜星火凌厲的
　由裏至外將鄭弦撕裂，油沼終於淹沒他的口鼻堵住他的呼吸模糊而扭曲的視線
　只看得見他用盡全力抬高試圖求救的手。


　　　可他識不得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無數隻手與他的一同伸出沼面，沼面下
　無數屍首向他飄擠而來剝奪他求生的機會。


　　　不。


　　　救命。










　　　「鄭弦。」張定律眼前金星直冒腦後傳來一陣鈍痛。他眨眨眼從被緊扼的
　喉間擠出聲音：「鄭弦。是我。」


　　　鄭弦滿頭大汗，眼神狂亂，肌肉因用力而賁張，沒認出張定律，另一手的
　藍波刀鋒閃著銀芒，他改以手臂壓住張定律的胸膛刀鋒抵著他的喉嚨。


　　　張定律神情平靜的自脹痛的喉嚨發聲，「鄭弦，看我，是我。」


　　　鄭弦眼裏倒映著染上藍波刀的血時才像找回理智一般地收手，急促喘息踉
　蹌地後退好幾步像是認不清自己身處何方一般地盯著雙手，求助地迎上張定律
　帶笑的面容不很肯定地喚：「定律？」


　　　張定律輕咳幾聲後才點頭，鄭弦看見他喉嚨的傷痕震驚地抖掉手中的藍波
　刀。「我……」見張定律要離開他不由自主的大吼：「你要去哪！」


　　　「我去浴室，等等回來。」張定律笑道。態度一如往常，好像鄭弦沒差點
　宰了他。


　　　鄭弦膝蓋一軟跌坐沙發旁的地上，劇烈顫抖的雙手讓他渴望來口菸，卻連
　菸也無法從菸盒取出。


　　　張定律端了個臉盆回來，他半跪在鄭弦面前擰乾熱毛巾為他擦臉、擦手，
　被他擦過的雙手奇蹟似地不再顫抖。「我煮了晚餐，一起吃？」


　　　晚餐？鄭弦跟不上張定律的思考。


　　　「今天是周六放假，我們睡了一天。」張定律解釋。


　　　鄭弦茫然無依地被他牽著走到餐桌旁，餐桌上三菜一湯，剛好是兩個男人
　可食用的份量。他盯著張定律，看他為自己忙碌，喉間的傷痕被繃帶纏著手法
　很老練刺目的像太陽讓他無法移開視線，一句對不起怎麼也說不出口。


　　　張定律支著下頷，笑道：「試試我的手藝。」


　　　食物與米飯的香氣挑逗鄭弦的味覺，一入口便感覺這是自己吃了一輩子的
　味道。鄭家向來不開伙，奧黛麗更別說，可這烹飪的手法他的身體卻異常熟悉
　甚至是渴望。


　　　這種說不出的舒適包含所有他渴切追求的東西。


　　　「好吃嗎？」張定律笑問，為鄭弦和自己舀湯。


　　　「嗯。」鄭弦喝完湯主動將空空如也的餐盤收至流理台，等到查覺他熟練
　開始清洗時，他也只能自嘲這項「未來」的習慣。


　　　這時張定律在一旁交代：「冷凍庫還有巧克力，」打開其中一個櫥櫃裏面
　全是洋芋片之類的袋裝零食，「存貨都在這邊，還有，」又打開另一個裏面都
　是盒裝零食，「這裏也是。我都照保存期限排好了，你要吃從最外面的開始吃
　。」


　　　說完，他站在冰箱前像在思索還有什麼要說的。


　　　鄭弦一顆心提至喉嚨口心跳快速到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起，既緊張又恐
　懼於張定律即將出口的話語。


　　　「咖啡粉跟濾紙，都在這邊。」張定律走到窗戶旁指指咖啡機下的櫥櫃。
　「茶葉也放在同一個地方。」


　　　「我也住這兒。」鄭弦撫額，張定律的提醒都是他記得的。這些一點也不
　重要！


　　　「我怕你忘了。」張定律傻笑。


　　　鄭弦放棄等待直接了當的問：「你沒什麼要問的嗎？」


　　　笑容自張定律臉上消失，「你別走，好嗎？」


　　　鄭弦難以置信，由此猜到一個心痛難耐的答案。


　　　「我不是第一次這樣攻擊你？」未等張定律回應，「你怎麼還敢跟我住？
　你到底有多大膽？」鄭弦懊悔不斷顫抖的雙手與暴烈的頭痛像是在提醒他是個
　殺人兇手。他並沒有恨到要殺死張定律的地步，所以得知他們真正的關係後他
　唾棄自己的鄙劣。差點殺掉張定律時他的心情已非唾棄能形容。


　　　他有預感，張定律一定會死在他手上。難以言喻的愧疚就像飄於油沼表面
　的螢火不時閃爍，讓他看清自己到底有多醜惡。


　　　「鄭弦，」張定律走近，「我可以握你的手嗎？」見他沒回應於是伸出雙
　手包覆他抖個不停且冰冷的手。


　　　「別碰我，」鄭弦警戒且狠厲的揮開，冷淡疏離地瞪他。


　　　張定律沒再試圖做他討厭的事，只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鄭弦無法忍受與張定律過度接近的距離，走離幾步又受不了離張定律太遠
　走回來，大吼：「那是要怎樣才算嚴重？」


　　　鄭弦從來沒像現在那樣這麼厭惡自己。他摀住發疼的頭，想起在鄭家時他
　曾經弄斷父親的手臂，把鄭純嚇到在門後加鎖，還踢破鄭綸房間的門，照三餐
　宵夜發狂，與一點就爆的鄭綸根本就兩隻捍衛領土的猩猩見到就是打架，弄得
　家裏雞犬不寧，母親還因精神耗弱看過一陣子的精神科醫生。


　　　他痛苦，家人也痛苦。


　　　難怪那天早上母親會那樣。原來他早就無可救藥。


　　　可是張定律說他們一起住了四年。


　　　當初離開是不能面對兄弟背叛，是不能處理那愛憎交織的複雜情感，離開
　台灣之後所有遇到的事情與後果都該由他自己承擔，對張定律冠以始作俑者的
　罪名只是他用來讓自己好過一點的安慰劑。


　　　可是他沒想過要讓張定律生活在這種隨時可能喪命的環境。


　　　以他隨時可能犯下殺人罪的狀況，張定律到底有多大膽才會跟他住，有多
　愛他才會事到如今還在求他不要走，還在說事情沒那麼嚴重。


　　　張定律失落地嘆息：「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為什麼……」鄭弦用一種像發現新物種的目光看張定律。


　　　張定律不解地重覆問：「為什麼？」


　　　「這樣的我你還愛？你為什麼還愛我？」為什麼他能表現得這些顯而易見
　的危險像是打雷下雨一樣平常？鄭弦害怕地倒退兩步，「你腦袋到底裝了什麼
　？」


　　　先前栽於土裏強行抑制發芽的種子正試圖破開限制吐露新芽。鄭弦很害怕
　。可他不知道是怕種子過早發芽在惡劣的環境中無法生存，還是怕長出來的不
　是他所能承受的東西。


　　　張定律偏偏在此時輕聲傾訴：「我愛你。」


　　　愛到被殺死也能愛他？昨晚他也許能信，可今天？


　　　「未來」的他真有手段，把張定律馴化得像蠶寶寶；一輩子就是吃桑葉吐
　絲結繭蛹還能被炸來吃，全身上下都能極盡所能利用。鄭弦再受不了，衝進客
　廳抱住木盒，告訴自己這才是真實，張定律不過是蠶寶寶編織的美夢。


　　　張定律難掩受傷地苦笑，再多實話也抵不過鄭弦的心魔嗎？


　　　他沒招了。


　　　他跪在鄭弦面前，聲音顫抖的問：「鄭弦，要怎麼樣你才肯信我？」


　　　鄭弦垂眸撫過自木盒取出的粉紅娃娃鞋，毫無防備的吐露從未示人的心聲
　：「這個女孩七歲，我遇到她的時候她還活著。快死了，但是還活著。她爸爸
　把她丟給我們，我不知道他是民兵還是被威脅，也不知道她的傷是怎麼來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她爸爸……那個小女孩就這麼飛奔而來，撲進易卜拉
　欣的懷裏，我們都以為是歡迎儀式，結果……我來不及作反應，我只受了輕傷
　，易卜拉欣卻被炸成肉塊……連……一根手指也拼不全……」


　　　張定律望著那隻娃娃鞋，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說我能待那麼久是一個奇蹟，大多數的人來沒多久，不是死掉就是
　巴不得不要再來，這群纏頭巾的傢伙難纏的程度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棘手。我
　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只有在那邊我才覺得過得是正常生活，可是那樣不正常
　，沒有人應該那樣過活。


　　　前一天還在路邊賣小吃的攤販，第二天就能看到他的屍體倒在小吃車旁邊
　，因為他賣給我們這些外國人；垃圾堆一堆又一堆，分不清楚哪堆裏面埋了IED
　；開車的時候每輛靠近你的車都是敵人，看見反光的東西總以為是不幸中獎爆
　炸的光芒……」


　　　「你知道只能看著情況愈來愈糟，愈來愈絕望，卻束手無策的感覺嗎？」


　　　「你知道你只是局外人，你什麼都不能插手，你無法跟其他人一樣為了錢
　蒙住良心幹事也無法順從良心只因你救助的這個人下一秒可能變成你的敵人，
　所以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掉……看見你的同事一個又一個死在你面前……
　你知道什麼都無法信任，什麼也無法依靠的感覺嗎？」


　　　「你知道當你回到以為是安全的地方，卻沒想到在不安全之處養成的習慣
　已經成為你的骨血，成為你無法剔除的一部份時，你最親近的人完全無法理解
　，不明白你在憤怒什麼，不明白他們有多無知……」


　　　「羊……都死了啊……」鄭弦的嗚咽逸去摀住發疼的頭，娃娃鞋應聲落地
　，感覺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安全的懷抱。


　　　張定律緊緊抱住鄭弦，輕輕抹去他眼角殘留的濕潤，悔恨不迭。「我不知
　道。你可以跟我說，我會陪著你。」


　　　稍稍恢復清醒的鄭弦不願再多做糾纏推開他，「你最好馬上滾。」


　　　張定律笑容扭曲，「我不怕也不能待在你身邊嗎？」


　　　「對。」他不想傷人，尤其是張定律。


　　　張定律低頭，手抖得比鄭弦還厲害，「為什麼？」


　　　鄭弦深吸口氣，「別再留戀了！」摀住頭，吼：「我不會愛你。」


　　　籠罩其中的空氣像浮著許多玻璃碎片般的氣爆瞬間，一碰就受傷。張定律
　僵在原地忘了呼吸。


　　　鄭弦背靠沙發滑坐在地，像極了深陷泥沼的疲憊旅人，「拜託你放過我吧
　！」


　　　張定律想告訴他即使他不會愛他他都願意留在他身邊，說不出口。之前即
　便覺得不行，也沒覺得與鄭弦真的完了。張定律彷彿看到阻隔在他與鄭弦之間
　那暗黑無法橫跨的鴻溝。


　　　掌心又麻又痛，原以為是因握拳的關係，試著鬆開不知何時掄緊的拳頭，
　才發現原來更痛的是胸口。


　　　他還有任何希望嗎？嚐過戀愛甜蜜的自己，能夠再回到過去沒有鄭弦的日
　子嗎？他很清楚一切都完了。鄭弦一句不會愛他就把他打回原型。沒了鄭弦他
　不過是住在黑洞的渣。如果放得了手，他就不會於兩人再次重逢時欣喜若狂。
　多少年都不足以削減他的情感，現在不過多久時間，怎可能覆滅？


　　　他不正常，他知道。正因清楚，正因沒想過變正常，才會這麼痛苦。


　　　這樣你就不會老想著要逃。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就算你命令也一樣。


　　　「我不走。」


　　　鄭弦紅著眼眶，震驚又脆弱的瞪著他。


　　　張定律重新跪在鄭弦面前，不顧他的反對將他摟入懷，「死了也沒關係，
　被你殺死是一種幸福。」他聲音微弱充滿祈求，「這樣，我也不能待在你身邊
　嗎？」


　　　鄭弦崩潰了。張定律的抱擁如此堅定與安全，他不知道更不想推開他，他
　最醜陋的一面盡數展現在張定律面前，他還是不走。


　　　活著，不是最重要的嗎？


　　　為什麼面對一個隨時可能殺死他的人，他還能施予擁抱與承諾不離不棄呢
　？就像羽化成蛾的蠶寶寶一樣不會飛又奮不顧身往火撲去，哪怕焚身也在所不
　惜。


　　　「未來」的自己殘忍到他不認識。


　　　他到底是怎麼蠱惑張定律的？


　　　他想不起來。他不敢想起來。


　　　原本還在搖擺的鄭弦下定決心：張定律必須離開。不，該走的人是他。


　　　錯誤，只能由他修正。


　　　但是－－


　　　一下下就好。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說。一下下。


　　　鄭弦環抱住在懷裏顫抖的身體放任意識遠颺，即使只有片刻安寧，他也願
　意付出所有耽溺當下，換取在油沼中掙扎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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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5.209.18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20555988.A.0AE.html
※ 編輯: kaycaulis (114.25.209.18), 01/06/2015 22:54:39
推 catalpa0419: 嗚嗚嗚作者你不是說過你是親娘嗎QAQ
　　　　　　　　我是啊>< 我真的是><
推 hassaku: 再來要換定律放追蹤器了! 大概很快就會被發現XD
            定律會自己當stalkerXDDD

→ hassaku: 非常想看他們相遇的情況啊!! 如何從難堪逃離怒罵詛咒到
→ hassaku: 相親相愛!
推 Aeartha: 這篇是B...E嗎 OAQ  其實也很好奇他們如何相愛的過程
            這篇是HE!!!(人家真的是親娘TAT  孟姜女哭法
            這個......(猛翻筆記+檔案)
            正文塞不進去ORZ......
            如果正文完大家還有興趣的話，也許可以做為番外的選項之一？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76.179), 01/07/2015 21:11:57
推 lazzier: 阿阿一定要HE阿
推 c85346137: 太虐了><
→ kaycaulis: to lazzier大大：真的是HE TAT
→ kaycaulis: to c85346137大大：不不不要心痛啊～（遞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