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ycaulis (星鑄熾光★絡石)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靈魂的重量(29)
時間Sat Feb 14 12:15:08 2015
還需要閱前注意事項嗎?(笑)
上回到莫斯科時因為有副代表當地陪,所以尋人的工作格外順利。這回到
巴黎,人生地不熟,只能自力救濟,所以訂飯店時他曾詢問過找翻譯的事,飯
店承諾幫忙,還真的幫他找了個大眼正妹。
大眼正妹,不,陳小姐是個活潑的大學生,一聽說他是來找人的便自告奮
勇熱心想要幫忙。「這裏我知道,在第五區。」她拿過林睿軍的地圖,在上頭
畫圈,「我們要現在去嗎?」
「先打電話約時間。」林睿軍不想白跑一趟。「請妳跟他說我是……林先
生,他朋友的孫子,想跟他見一面。」
陳小姐拿起話筒撥電話,與對方交談,林睿軍則打開窗戶,坐在窗台抽菸
,沒多久,陳小姐摀著話筒,小聲的說:「耿先生,伊萬諾夫太太希望跟你說
話。」
「可是我不會講法語……」是要他講早安你好這類的嗎?
「她會說英語。」陳小姐將話筒遞給林睿軍。
林睿軍接過話筒,以英語問候:「妳好……」對方是個聲音和藹的老太太
。從她娓娓道來的話語,得知阿列克榭已於去年過世。
死了嗎?也許老先生已經在另一個世界找到阿列克榭重述舊情,那他不就
白跑一趟了?難道那時阻止他燒掉地址,其實是在暗示他別白費功夫嗎?
他忍不住鼻酸地嘆息,「這樣啊……」老太太又提及她還在整理阿列克榭
的遺物,如果他不介意,可以約時間在她家見面,一起聊聊阿列克榭與她從不
知道的友人。
林睿軍吐口煙,「好。」
超過半世紀見不到面的寂寥有多濃,林睿軍量不出來,卻知道絕望有多深
。想到自己也即將跟老先生一樣,恐懼與惶然讓他無所適從,啃蝕他下定的決
心。
掛斷電話後,眼前出現一張面紙,他揚眼一看,原來是陳小姐遞來的。
「你還好吧?」陳小姐關心的問。
林睿軍摸摸臉頰,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哭了,接過面紙擦去眼淚,「好得很
。」轉移話題:「我跟老太太約好後天見面,明天我想遊歷巴黎,妳有空當我
的導遊嗎?」
「當然!」陳小姐貶眼舉起大姆指,用平板電腦找地圖,「你有什麼想去
的地方嗎?巴黎鐵塔?凱旋門?凡爾賽宮?羅浮宮?凡爾塞宮跟羅浮宮我建議
是各排一整天。飯店附近也有一些現代的景點可以去。」
林睿軍腦中閃過一個人名,「呃,雷諾瓦的畫在哪邊可以看到?」
「羅浮宮跟奧塞博物館都有收藏,你喜歡雷諾瓦啊?」
林睿軍曖昧地笑了笑,「我很喜歡的一個藝術家,他的繪畫風格聽說跟雷
諾瓦很像,反正我對巴黎沒有什麼期望,能去看看也不錯。」
「噢。」陳小姐好奇地問:「你喜歡的那個藝術家是誰呀?」
「楊旭書。」林睿軍像呼喚戀人的名般溫柔地告知。
「楊旭書……」陳小姐沉吟半晌,取出智慧型手機上網,「哈,有了!」
她將螢幕翻過來給林睿軍看,上頭正好是楊旭書的照片,旁邊有法語介紹。
原本容貎略顯秀氣的楊旭書有了鬍子反而更添雅痞氣息。雖是如此,卻因
為沒有笑容顯得難以親近,更極端的改變不知是光線的緣故還是拍照片時他人
不高興,那雙滲金的綠眸透著冰冷。下面還有一張照片,雖然在笑,笑意卻傳
不進眼睛,讓他看起來像冷血動物。
你不快樂嗎?
「他跟幾個現代派的藝術家在這個藝廊有為期兩周的聯合特展哦!前陣子
他有在我們學校演講,是個大帥哥呢!怎麼樣?要去看嗎?」
林睿軍直覺地搖頭,隨便說個地點:「我們去巴黎鐵塔好了。」
「噢。好吧,」陳小姐一臉可惜地嘟起嘴,「你真的不去看看嗎?難得你
跟他都在同一個城市呢!」
陳小姐無心的話語誘引林睿軍壓抑的渴望。
見作品,又不是跟本人見面……萬一他本人在場呢?林睿軍彷彿有一百年
沒聽到楊旭書的名字,同一個城市,他也在巴黎,多麼微妙的緣份吶!
外頭的晴朗天色翻臉跟翻書一樣的快速被烏雲掩蓋,許久沒聽到雷聲的林
睿軍僵直身子,大力搖頭,「沒關係。」他悲傷地笑笑,又點了根菸,「沒關
係。」
陳小姐也不再勸說,「既然要去巴黎鐵塔,那就把附近的景點一網打盡吧
!」
「交給妳決定。」林睿軍假裝對出遊的興奮,腦中卻不斷播放她給他看的
照片,最後他忍不住問:「剛剛妳說的藝廊網站是哪個?可以幫我的手機上網
嗎?」
「好啊!」她拿過林睿軍的手機,俐落地點進網站,找到楊旭書的頁面,
「喏。」
「謝謝。」林睿軍的手機畫面從此停在這個頁面,他時不時假裝玩手機,
偷偷凝視楊旭書的照片,一邊與陳小姐討論出遊計劃。
一大早,爬完巴黎鐵塔,逛完周邊的傷病院等處,林睿軍已心生倦意。被
陳小姐帶到塞納河畔搭船到奧塞博物館,還沒開始逛,先到附近咖啡館吃飯時
,他已累得趴在桌面不想動。
「耿先生你也太遜了吧?」陳小姐拿了張傳單幫他搧風,好笑的替他按摩
僵硬的肩膀,從服務生手中接過水杯遞給他。「水。」
「謝謝。」林睿軍勉強坐直,迎上陳小姐滿臉的笑容,也跟著笑道:「我
昨天沒睡好。」像個思春的小伙子盯著楊旭書的照片,夜不成眠,等有睡意天
已然亮。
「看不出來你也會緊張呀?」陳小姐翻譯菜單給他聽。
「因為人生地不熟,到處都是洋人,雖然也看得到中國人,但總不像妳跟
我來自同一個地方那麼親切。」林睿軍說出想好的理由。
「我也是第一次接到來自故鄉的翻譯工作呢!」
林睿軍隨便點了牛肉,一邊吃一邊閒聊。
「……我啊,很努力在賺錢,我男朋友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我總是為了打
工撇下他,」陳小姐大口大口的吃通心粉,沒有食慾的林睿軍把甜點推給她吃
。「他怎麼會明白?他每個月銀行都有爸媽寄錢來,我除了學費以外,生活費
都得自己張羅,昨天晚上聽到我這幾天都要陪『一個男人』出遊,還跟我吵架
,」她雙手各伸出兩根手指做出雙引號的手勢強調一個男人。「我是工作,又
不是伴遊小姐,他那樣說好像我出賣肉體一樣,氣死人了。」
「他要慶幸妳不是陪一群男人出遊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陳小姐會跟他
說心事,林睿軍料想其中有一半是宣誓,一半是提示。不過,她說的是實話,
而且正為與男友的爭吵感到困擾。終究是年輕人。他話鋒一轉,「妳可以說這
個男人其實己經一百三十多歲,是個人瑞,想怎樣也不可能,他也許會好過一
點。」
陳小姐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一百三十多歲?!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好
不好?」
林睿軍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抬頭窗外的天空。今日巴黎天氣晴,蒼穹藍
得沒有半絲白雲飄過,讓他想抽菸將吐出的煙用來權當遮掩天空的白雲。
「你在看什麼?」陳小姐也跟著看向天空。
林睿軍正色道:「我在等。」
「等什麼?」
「等天塌下來。」砸死他。
陳小姐噗嗤一笑,「耿先生你真有梗。」
「誰叫我姓耿,是吧?」林睿軍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見她眉間陰霾完
全消失,微笑。
「好冷。」陳小姐擦去不小心掉下的眼淚,「謝謝你。啊,去完奧塞博物
館,你還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昨天討論的行程下午只有排奧塞博物館,因為他想早點休息以
應付隔日的會面,「妳還想帶我去哪嗎?」
「嗯……」陳小姐手指輕點鼓起的腮幫子,「我們買的船票是一日卷,可
以隨時上下船,等從博物館出來之後,我們可以搭船順著船的路線走,有夜景
看。」
「好。」林睿軍沒有異議,「如果時間太晚,是不是要付妳加班費?」
「我會跟飯店報告,他們會報帳給你。」陳小姐笑道:「這樣才不會有糾
紛。」
林睿軍頷首表示理解。
「人瑞先生,我們走吧!」陳小姐在林睿軍的幫助下起身,背起包包,兩
人走向櫃台結帳的時候,剛好有另一組客人在結帳。
林睿軍因其中一人手指戴滿的閃亮戒指微瞇起眼,覺得眼熟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正好與側過身的男人打照面。
昨晚凝視一夜的照片本人就在兩步之遙,比照片更削瘦的身影讓他紅了眼
眶。
楊旭書剛開始沒認出林睿軍,聽到陳小姐喚他耿先生時,才在他飽含複雜
情緒的注視中認出他。
「喲,這不是耿先生嗎?」高嘉宸半個身體靠在楊旭書身上,戴滿戒指的
手環住他的肩,怪里怪氣的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林睿軍掄拳克制想剁掉高嘉宸那隻招搖手的衝動,抿唇頷首。
「你怎麼會來巴黎?好巧啊!對不對?」高嘉宸偏頭看楊旭書。
「嗯。」楊旭書扯動唇角,視線落至一旁的陳小姐。
「來辦事。」林睿軍環住陳小姐的肩,在她訝然的目光下拉近兩人的距離
。「我聽說你在巴黎有展覽?」
「對。」楊旭書臉色很難看的狠瞪陳小姐一眼,隨即輕咳兩聲,別開臉,
「你是來逛博物館的?」
「嗯。她推薦的景點。」
「這裏不錯,你們好好玩。」
「旭書,你怎麼這麼不會做人?既然有緣相見,那不如約吃飯好好聊聊嘛
!」
高嘉宸不知死活的發言招來楊旭書殺人般的目光。
「睿、耿先生很忙,不要打擾人家。」
「是啊,我們後續的行程都排好了,不好更動。」
一名西裝筆挺的法國人走了進來,雙手各搭上楊旭書與高嘉宸的肩,詢問
他們怎麼那麼久還不出來。楊旭書朝法國人露出燦爛的微笑,雖然聽不懂他說
什麼,但從他的肢體語言可以看出正在解釋遇到舊識。
他與法國人相視的眼神有些什麼。林睿軍不願去猜測那個什麼。深怕在這
間看上去很有歷史的餐廳大開殺戒。
法國人很熱情的邀請林睿軍去看楊旭書的展覽,林睿軍透過陳小姐的翻譯
婉拒,直說另有安排。
楊旭書恨不得馬上離開的樣子刺痛林睿軍,他先發制人的結帳告辭,拉著
陳小姐往奧塞博物館去。從芒刺在背般的感覺,林睿軍知道楊旭書的目光黏在
自己身上,久久不離。
「耿先生,耿先生……」陳小姐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喚。
林睿軍直至步上通往博物館餐廳的階梯才停下腳步,回頭看眼氣喘吁吁的
陳小姐,撫去冷汗,「抱歉。」
「原來你們認識啊!」陳小姐緩過氣息後道。
林睿軍自緊窒的喉間發出聲音:「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陳小姐識相的不多話,拍了下他的背,「過去的事就放水流吧!
」
就是過不去才難過。「我想抽菸。」
「我先去買票,等等過來找你。」
林睿軍走到一旁,站在那六尊身姿各異代表五大洲的女性雕像中代表歐洲
的雕像旁點菸,手抖得太厲害,點了幾次才點著。
他站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咖啡館門口,就見楊旭書與高嘉宸還有那個法國
人與其他三名等在外頭的男女一道離開。
楊旭書背對他的身影筆直,行軍般的步伐就像逃難,法國人與高嘉宸亦步
亦趨,像左右護法一樣。
直到他們上了車,看不到楊旭書才收回視線。
那個法國人對楊旭書有意思。楊旭書應該也慢慢走出他帶給他的傷害,不
久的將來他會靠向法國人的懷抱吧?
很好,很好。戀愛嘛,失戀就是家常便飯,他能找到新戀情,他要他媽的
祝福他……他得承認他根本沒這麼大方,每個獲得楊旭書笑容的都該去死……
不是他自誇,他雖然不是什麼好咖,好歹也死過好幾次……抬高頭,眨去
眼底堆積的濕氣,自嘲。
「借個火好嗎?」有人輕聲詢問。
沉浸於自我厭惡與哀憐的林睿軍瞪向不識相的遊客,四目相交的同時,叼
著的菸因大張的嘴掉落,慌張的想用手接住,剛好與菸頭親密接觸,燙得他將
菸像雜耍丟橘子一樣在半空丟來接去,好一會兒才恢復鎮定拿妥菸,卻因手抖
得有如風中殘葉,無法順利點打火機,最後只能顫著手將打火機交出去,要來
人自己點。
楊旭書叼著菸,雙手圍握打火機,背對風向,不讓火被風吹散,成功點菸
後將打火機遞給林睿軍。
林睿軍像個反應遲緩的恐龍,明明大腦已經發出指令,卻久久無法伸手拿
回打火機。
「謝謝。」楊旭書道謝,再次遞出打火機,這回林睿軍的大腦神經總算恢
復正常,他將打火機緊握在掌心中,貪婪的感受楊旭書留下的餘溫。「我有話
跟你說。」
林睿軍後退兩步,拉開距離,以防自己一個把持不了衝上去抱住他。「什
麼事?我……她很快就回來了。」
楊旭書聞言,臉色稍變,隨即笑嘆:「我不會對你怎樣,這裏這麼多人。
」
是我怕我對你怎樣啊!林睿軍為穩定因楊旭書出現而感受到周遭空氣變化
的躁動情緒,不停的抽菸又壓抑不住地偷瞄他。三少比楊旭書高出一顆頭,以
前的身體都比楊旭書矮,他自己也只跟楊旭書差不多高,略為低頭就能看到楊
旭書的髮旋。
楊旭書取出兩封製作精美的卡片,「這是我跟人合開的展覽邀請函,你有
空帶她一起來看展吧!」
「不了,我這禮拜就要回台灣,該辦的事很多。沒空。你把它給需要的人
比較實際。」林睿軍望進楊旭書沒有笑意的眼裏,昨天乍見照片時的疑惑又冒
出來了。
「沒空抽空來。」楊旭書高舉邀請函,命令。
林睿軍接下邀請函,忍不住伸手想幫楊旭書壓住被風吹亂的頭髮,後者反
應很大的跳開,他手頗為尷尬的停在半空中,摸摸頭,笑道:「抱歉。」
楊旭書瞪他,「你實現你的願望了嗎?」
林睿軍沒聽懂,以眼神詢問。
楊旭書苦澀的微笑,「你不是說要找個女人一起生活,生個小孩嗎?她可
以實現你的願望嗎?」
「可以吧!」林睿軍馬上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自己說出的謊話,立刻
說出配套的謊,為了強調還聳聳肩,加重語氣說道:「我希望可以。」
「我也快有新生活了……」
是跟剛剛那個法國人嗎?他有什麼好?你愛他哪一點?他對你好嗎?他身
體健不健康?有沒有性病?一連串的問題哽在喉間,林睿軍困難地將它們吞嚥
入腹。
楊旭書笑逐顏開,「所以來看展吧!當是最後的告別……」他忽然變臉,
「如果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就想得太美好了!」林睿軍衣領被楊旭書揪住。
「欸?」林睿軍避開,卻被他像螃蟹大鉗般緊抓不放。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在我快忘記你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為什
麼要帶個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導遊兼翻譯的女人假裝是女朋友?」楊旭書用中文
大吼,廣場上閒逛的遊客有不少東方人,聽到吼聲全將眼睛看向他們。
林睿軍無言以對。
「我都快要忘記了,我快忘記跟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忘記我有多笨,照
鏡子看到背後的傷口也不會覺得痛,你跟我說的話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要
再給我一點時間,一天、兩天……為什麼……你不是不承認你就是睿軍嗎?為
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楊旭書痛徹心肺,撕裂聲音的怒吼讓林睿軍痛不欲
生的閤閤眼。「你說啊!」
林睿軍抬頭看天,晴朗無雲的藍天,沒有打雷的傾向。於是他鼓起勇氣低
頭望他,一邊舉起手,一邊觀察老天,指尖輕觸他留著鬍子的下巴,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的啄撿字句:「我不是他……我已經……」
雷聲又響又突兀,嚇得他閉上嘴,抓住楊旭書的手臂,大力擁抱一下後火
速放開,「我不是他,讓你誤會我很抱歉。」
楊旭書因他怪異的舉動也抬頭看天。
天氣很好,天空很藍,但剛剛好像有雷聲,且林睿軍似乎被雷聲嚇到,原
本的動搖忽轉堅定否認。
「我不懂。」楊旭書捧住林睿軍的臉,痛苦萬分的嘶吼:「我真的不懂啊
!」
林睿軍有苦說不出。
「我的快樂就是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嗎?即使之前你騙我說要下輩子在一
起,我也很開心,因為你至少肯正視我對你的情感,我跟我自己說:『下輩子
太遠了,可是我可以在你身邊,你不會再排斥我,那已經是很大的進展。』可
是為什麼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你的心了……你卻一直否認,我到底做錯
了什麼?」
「錯的是……」我。林睿軍再次因雷聲逸去話尾,他滿心怨恨的低喃:「
我就不能跟他說說話嗎?我就不能……」
「睿軍?」這回楊旭書確定聽到雷聲。天色並未變暗,雲也未聚攏。
雷聲是哪來的?今天氣象報告明明說不會下雨。巴黎上空半點雲層也沒有
。
林睿軍握住楊旭書貼頰的手,勉強露出笑容,「那個法國人好嗎?你要多
為自己想,不要奮不顧身過於投入,搞得自己遍體鱗傷。失戀雖然像死了,可
是死太多次也不好……」
他仰首,發現踩線的話語沒有召來雷聲。輕輕將楊旭書推離自己,將楊旭
書的面容深印腦海,聲音嘶啞的開口:「要保重,要快樂,好不好?」
楊旭書無法接受,最後認命似地一笑,擦去不停滾出眼眶的眼淚,聲音微
顫,「你的意思是要我當在密道時你說的話沒說過,是嗎?」
「嘉宸跟我說過在監獄的時候你的樣子不像對我無情,只是有苦衷。我不
知道你有什麼苦衷,連給我一點暗示也不肯。都兩年多了……你還是什麼都不
能跟我說嗎?還是要堅持我認錯人嗎?」楊旭書沒有等林睿軍回應,逕道:「
我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
「對不起……」沉默不語的林睿軍除了道歉,還是道歉。
天空忽明忽暗,閃電雷聲極近,劃破天際,呈不規則狀打在他們兩人旁邊
那尊代表歐洲的擬人化女雕像。雕像沒事,但廣場上的人嚇到驚呼連連。
楊旭書盯著雕像與其周遭被雷打出的黑痕,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有雕像
,那道雷應該會打在他或林睿軍其中一人身上。
真幸運。
林睿軍可不這麼想。
媽的!媽的!媽的!林睿軍一把火衝上腦門,掄拳咬牙,指天大吼:「他
媽的!打打打,你有種打我啊!恁杯什麼都沒講你憑什麼打雷?這樣太痛苦了
,你乾脆打準一點打死我算了!」
楊旭書一頭霧水的看著發飆的林睿軍,方才猶滿懷哀傷,現在像被關在籠
子裏的老虎,暴怒抓狂,對象不是自己,而是……
天?
「你說啊!我到底哪裏承認我是林睿軍了!我連心裏想想都不行嗎?你管
那麼寬幹嘛不管那些喪心病狂、作奸犯科的人,一直響一直響,真以為我好欺
負嗎?」林睿軍對著忽然變暗,傾刻大雨的天空狂叫,「來啊!把我打死!」
楊旭書的視線在狂風暴雨的天空與發狂的林睿軍之間來回,不知所措的拉
住林睿軍,怕他幹出什麼傻事,更怕雷電真應他要求。
他突然憶起林睿軍得以「回來」,是因陰差抓錯人。這種靈異事若不是因
為對方是林睿軍,他不會相信。即使是林睿軍,也始終半信半疑,是否正因如
此,他才因為不了解與不相信忽略了林睿軍也許與他現在正在罵的「人」交易
過什麼?
如此一來,他怪異的行徑全有解釋:否認自己的身份,一副與他交情不夠
、鄙視同性戀的樣子,連刮帶損拒絕他……雖然平常他就是那個樣子,但在他
們都坦白心意之後,以林睿軍要就要不要就切的性格,怎麼想都奇怪。
但不是因陰間政府出錯,本來就必須賠林睿軍一個身體,怎麼又會有交易
呢?
「我到底做錯什麼?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們,可是明明是你們出錯把我害成
這樣,為什麼我連在心裏想念也不行,你給我說清楚!」林睿軍氣忿不平,連
聲吼叫,要不是他與罵的人距離太遠,恐怕他已拉起袖子狠揍對方,至死方休
。
轟隆!急雨就像一道帘幕將他們兩人圍住與他人隔絕,雷電也回應似地砸
在腳邊以及身旁的北美洲雕像,接著,那代表五大洲的六尊雕像無一倖免的被
雷打,就像特效一般,雖然都沒事,但頭頂仍不免的冒白煙。
「我在這裏!打準點!」林睿軍指指太陽穴,豁出去的咆哮:「你不是很
愛打?快打啊!」
楊旭書勉強自亂哄哄的思緒中理出一點頭緒。先不管到底是靈異還是自欺
欺人,林睿軍「回來」前答應了什麼交易或是有規則必須遵守,不能吐實,不
能跟他在一起,面對他的逼問只能一再說謊。
那麼,他就當「認錯」人,是不是能夠解套?
隱於烏雲後的閃電將天空染白,彷彿蓄積能量般,雷也隱隱然轟隆轟隆,
像在集結最強的力量。
「三少,看我!」楊旭書狠狠搖晃林睿軍的肩膀,不得不大吼蓋過聲音比
他大的雷雨聲。
林睿軍眨眨被雨洗到視線模糊的眼睛,低頭,楊旭書濕透的頭髮黏在臉頰
與脖子,臉色慘白到連鬍子也遮掩不住,他這才發現他在發抖,也才發現原就
不熱的攝氏十三度因下雨的關係至少降了三度,「走遠一點。這是我跟他的事
,不要管。」
「我不走。」楊旭書抹去臉上的雨水,撥開頭髮,張臂緊緊環抱,不肯稍
離。
「等一下雷打下來你會死的。」林睿軍低聲叮嚀,若有似無的親親他冰冷
的耳朵,「把我忘了。」
楊旭書拒絕。望進林睿軍不再掩飾滿是情意的眼裏,「你不是林睿軍。你
不是林睿軍。我認錯人了,三少,你不要離開我!」
林睿軍一愣,大力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肩窩摩蹭,感受他在懷裏的充實
感,「你沒有認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答應過他們不能說出過去的事情
,不能跟你相認,否則你也會死。可是我放不了手,我不想活在沒有你的後半
輩子,我不想跟老先生一樣死在想念與遺憾之中,如果代價是失去性命,我也
要跟你解釋,我不是不要你……」他望著天空,對著急速閃動的雷電吼:「是
我的錯!是我硬要說的!」他捧住楊旭書的臉,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我跟你
約定,下輩子,下輩子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這次不是講假的。」
楊旭書抬頭看天,眼睛被斗大的雨珠侵蝕,盛載不住地化為眼淚滑出眼眶
,「我都說我認錯人了……」他抓著林睿軍的衣領,「你是三少,你到死都是
耿肇暉,不再是別人。」
林睿軍難以置信的瞪著他,覺得眼前的楊旭書不知打哪來。剛剛還追著他
的男人現在竟然全盤否認了他的存在。
頭頂轟轟作響的雷聲像在嘲笑他的一廂情願。
「聽見沒有?」他對著林睿軍說,同時也與天上、地下、全世界說:「我
不會再問你是誰。我知道你是三少。」
楊旭書的聲音很輕,身處狂風暴雨中,字字句句清楚得像空谷回音。
「你相信你認錯人了?」林睿軍手垂至身側,腳軟跪地,見他肯定不過的
點頭,全身的氣力像被抽光似地低垂著頭,「這算什麼?」
他一番剖白,抱著必死的決心承認,算什麼?
「你為什麼不信我?我都承認了啊!」林睿軍痛苦難挨的問。
「我相信你不是林睿軍。」楊旭書注意天色,發覺閃電與雷聲趨緩,開始
有點明白這場交易該如何鑽漏洞,「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
「你相信怎麼會一直否認我是誰?」林睿軍混亂的抓著頭髮,「面會那天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信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我知道你恨我恨到租娜娜姊的豪宅
給我住,我也乖乖住了,只要你心裏有我,雖然不能相認我還是……還是……
」
「閉嘴!我都說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了,你腦袋轉一下啊!笨蛋!」楊旭
書情急之下打斷林睿軍傷心絕望的自白,換來加遽的雷雨。
林睿軍見狀將楊旭書抱在懷裏,把他的頭緊壓在胸前,用身體保護他,不
讓他曝露在轉眼落下的雷擊中,閤上眼的同時,他忽然想到雷擊不能這樣保護
人,想推開楊旭書也來不及,只因楊旭書環住他的背,用盡全身的氣力宣誓林
睿軍要同生共死般的抱得很緊,推也推不開。
霎那間,林睿軍既開心又難過,低喃:「好,我們一起生一起死。」
「嗯。」楊旭書輕應,加重環抱的力道閉眼想像雷擊時兩人化為黑碳的畫
面。
許久,看似嚴厲的雷擊沒有落下。
天色極快放晴,白雲散去的速度比光速還快,不過眨眼瞬間又恢復為原本
的萬里無雲蔚藍晴朗。地面因雨凝聚的水漥在風與太陽的作用下乾涸,沒有留
下証據,只停留在人們的記憶。
是他的咒罵罵到他們顏面無光?還是他們兩個白痴的行為獲得肯定?林睿
軍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很確定老天放過他們了。
楊旭書似乎講了什麼,他聽不懂,低頭與之相視,劫後餘生的笑容被他打
掉。
「喂!」林睿軍摀住發疼的下巴,錯愕的叫。
「你是三少。你這輩子都是三少。你等兩年就受不了,憑什麼要我等一輩
子?別再說什麼下輩子,我不要等,現在就跟我在一起!」楊旭書兇神惡煞的
命令。
林睿軍驚愕以對,一時間找不到話回。楊旭書在打什麼啞謎?
「聽到沒?」
「聽、聽到了。」林睿軍帶著疑惑不敢遲疑的點頭。罷了,就算他不相信
自己是誰,只要像現在這麼靠近,抱在一起,一點事也沒有,那不就足夠了?
只要他還是他,誰是誰,誰又不是誰,都不重要。
「回答呢?」楊旭書逼問。
「謹遵聖旨。」他不由鼻酸,為過去兩年多的時日以及三十多年的寂寞難
過。
「什麼意思?」剛復合的戀人滿臉問號,煞風景的問。
「yes. yes. yes.」
楊旭書彎起嘴角,低喃著什麼。這回林睿軍聽清楚了,卻因不諳法語無法
理解他說的話,「你說什……嗚!」詢問逸於兩人輕吻的唇間。
林睿軍不甚滿意的輕歎,想再吻一次時,楊旭書煞風景的打了個噴嚏,手
掌輕撫他的頸項,感覺得到他發泠的顫抖,這才看見楊旭書只穿薄襯衫、休閒
長褲還踩著涼鞋,襯衫還因雨變得半透明貼在身上,他口乾舌躁的移開視線,
「你會不會太勇猛了一點?」
「啊?」楊旭書又打了個噴嚏。
林睿軍脫下外套,摸摸內裏,確認沒濕才將之披上楊旭書的肩,「這種天
氣你就穿那麼少哦?」
「對你來說很冷吧?」楊旭書穿上他的外套,兩人身材有別,合身的外套
穿在他身上大了一號,他表情柔和,拉攏外套像抱住,窩心一笑。「有你的味
道。」
林睿軍聞言,一口氣因突生的慾望順不過來,輕咳兩聲後困窘的摸摸後腦
,眼角瞄到陳小姐就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
陳小姐面帶尷尬地走向他們,「你們還好吧?剛剛雷一直打在你們旁邊。
」她打量兩人,「哇嗚,你們兩個都沒受傷,太幸運了。」
楊旭書瞥他一眼,走到一旁去看雕像。
林睿軍癡癡望著他,好一會才回神,「我們今天的行程恐怕要提前結束了
。」
「我明白。」陳小姐擠眉弄眼,指指眉心,「你老皺在一起的眉頭解開了
。」
剛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來法國自殺的呢!我還偷偷想過萬一你跳巴黎
鐵塔或是跳塞納河怎麼辦咧!她小聲的說。
林睿軍不自覺的撫平眉心,笑道:「我會付妳整天加上加班的錢,不用跟
我客氣。」取出皮夾,「門票錢。」
「不用,我再轉賣給人就好了。」
「也許妳可以跟妳男朋友接續我們今天的行程。」他將只用過一次的一日
船票以及門票費用塞到陳小姐手中。「還有,」他看眼楊旭書,楊旭書像有心
電感應似地將目光自南美洲的雕像移至他身上,走向他們。「邀請卡。」
楊旭書把邀請卡從外套口袋取出,遞給陳小姐,「有空歡迎去看看。」
「謝謝。」陳小姐喜出望外的接過邀請函,比拿錢還高興。「我一定去。
」
楊旭書的笑容結束在狂打的噴嚏中,林睿軍低聲笑他「弱雞」,在他抗議
之前與他雙手交握,「我先跟這傢伙回去。我們明天見。」陳小姐連聲應是,
朝他們揮手道再見。
「明天見?」楊旭書狠狠打了個大噴嚏。
「我說過我是來辦事的吧?」林睿軍招來計程車,笑道。
林睿軍的飯店位在瑪黑區,離奧塞博物館約莫十五分鐘的車程。由於預定
的時間很匆忙,他住的是唯一空著的套房,長方形的房間末端即是床舖,左方
是擺有純色坐墊的窗台,右方則是淋浴間,沒有上色的原木牆面與黑木地板,
加上minibar與工作桌還有一張可以移動的小圓桌,頗為簡潔舒適俐落。
「你不一起洗嗎?」楊旭書穿著浴袍雙手交抱胸前站在舖有藍灰色磁磚的
浴室前,期盼落空一臉難過的問。
他以為只剩兩人的時候會有久違的親密,當櫃台詢問自己是否為額外入住
的房客時,他也答是,且願意多付一個人頭的費用,那不是要留他過夜的意思
嗎?他只是想跟重新復合的戀人膩在一起,即使不做愛也可以。
現在看來,他想錯了。
林睿軍轉開頭不看他,「我可以等等再洗。」
「噢。」楊旭書落寞的摸摸鬍子,懷疑因為外貌轉變不像以前那樣,或者
他又必須面對一次「因為你是男的,所以……」的問題才會被拒絕。會錯意的
失望以及認為經過那番同生共死經歷後會有所轉變的自以為是,讓楊旭書不停
暗罵自己。
離開奧塞博物館才半小時,他怎麼覺得兩人的隔閡已經橫跨整個歐亞大陸
,現在正要擴大到美洲去。
一定是那幾尊雕像的詛咒。
才要拉上門,林睿軍手貼在門上阻止,「呃,一起洗也可以。」
楊旭書一愣,不明白他為何變心意,也不想問的鬆開握把,走進淋浴間,
轉開水龍頭,熱水很快地化為霧氣將淋浴間的透明玻璃霧化。楊旭書的裸體在
其中若隱若現,林睿軍心癢難耐卻裹足不前,他拾起楊旭書丟在地上的浴袍湊
近嗅聞。
「三少?」只是將寒意沖掉的楊旭書在腰際圍上浴巾,拉開淋浴間的門,
正好看到他在聞浴袍,四目相接,林睿軍紅著臉別開頭。
「呃,我們還是……」
「你願意幫我刮鬍子嗎?」楊旭書突然問。
「全刮掉嗎?」楊旭書點頭。「好。」林睿軍幫楊旭書塗上刮鬍膏,手執
刮鬍刀,姿勢怎麼蹻都不對勁,「你可以不要那樣看著我嗎?」
怎麼看你?楊旭書無聲的問,但沒說出口,收斂視線改盯他的喉結。
即使沒視線的干擾,林睿軍手也抖到刮不好鬍子。楊旭書忽然抓住他的手
,拉下毛巾將刮鬍膏擦掉,帶著只刮一半的鬍子,拿走浴袍穿上,「我先回去
。」
「等等。」林睿軍慌張起身,拉住已經半個身子在門外的楊旭書。「你在
幹嘛?」
「幹嘛?」楊旭書瞪著他,瞪著瞪著,眼眶泛紅,顫聲道:「我可不想等
你說出:『我們還是不行。』的話才走。」
「啊?」林睿軍抓緊他掙動不已的手腕,「你誤會了。我……」他面有難
色的閉嘴。
楊旭書等不到林睿軍開口,「放開。我今天先回去。」
「不是的,我是……」
「我並沒有一定要做愛。我只是想跟你膩在一起。你不用擔心我會硬上,
我、我忘了你不習慣看到同性的身體……」楊旭書另一手覆上他的手想推開他
的握持,「我們還是慢慢來好了……」
「怎麼可能慢慢來?我想跟你做愛啊!」林睿軍大吼,「但是,但是……
我不能。」
楊旭書臉色倏地刷白,眨掉眼底的淚水,「……我先回去……」
「楊旭書,你誤會了。我不是不習慣你的身體,而是……」
「是什麼?」楊旭書甩不開林睿軍,冒火。
「我……」林睿軍低頭,小聲吐實:「陽萎。」
沉默降臨,兩秒。
楊旭書火氣奔騰的掄拳砸門,「你搞什麼?不想跟我上床就直說,為什麼
要亂掰?」
「我沒有!」林睿軍喊冤,「每次我想做的時候,就是沒辦法啊!」
「什麼沒辦法?陽萎是什麼鬼東西?你欺負我不懂中文嗎?」
「不是啦!吼!」林睿軍也火了,「我就是陽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
他靈光一閃,「陽萎就是E.D.*啦!」
※E.D.:Erectile 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礙。
吼出的同時,正好有服務生領客人經過走廊,幾人面面相覷空氣閃著尷尬
的難堪。
林睿軍低嚎一聲,掩面將楊旭書拉進房,閤上門的同時,將他推靠於門板
,「我只說一次。」額貼上他的,「出獄之後我試過很多次,不管是良家婦女
還是酒店小姐,都沒辦法引起我的『性』趣,一開始是你的臉會冒出來,後來
你的臉沒出現我也……也不行。」
「我知道我們不一定要上床,可是一碰到你我也有感覺啊!萬一到緊要關
頭我還是沒辦法,怎麼辦?」他放開楊旭書坐到窗台,彎身頹喪的將臉埋在掌
中,自暴自棄:「你還是回去好了,不要理我……」
楊旭書跪在林睿軍面前,拉下他的手,環抱,「對你來說,我很特別嗎?
」
「……廢話。」林睿軍心不甘情不願的吐實,「都同生共死了還不夠特別
嗎?」
楊旭書又講了那句咒語般的法語,並在林睿軍問出口前封住他的唇,舌頭
伸進他微張的齒縫與他的交纏,充滿渴求的深吻,以極其色情的方式舔遍他的
口腔。
一吻暫歇,微喘著氣的林睿軍環住他發軟的腰背靠窗戶,不讓兩人滑到地
上,楊旭書跨坐在他髖骨旁,將臉埋進他的肩窩釋懷的淚水滲入他的皮膚,「
我們一起面對。」
「萬一十年我都硬不起來怎麼辦?」林睿軍手指穿入他微濕的髮間,親吻
他的臉頰。
「都同生共死了,這種事情還不能解決嗎?」楊旭書照樣造句。「不管硬
不硬,你在我心目中都是男人中的男人。」
林睿軍兩年多來的壓力在笑容中釋放,指尖撫過他刮了一半的鬍子,低了
兩階的聲音混著情感與慾望,「要刮完嗎?」
楊旭書點頭,拉他起身,兩人邊吻邊進淋浴間,熱水化為的霧氣將淋浴間
化為獨立隔絕的空間。
「……二十二。」指尖撫過楊旭書背上最深的一道傷口,林睿軍顫著聲,
「我後來被關,不知道她被判幾年。」
二十二刀,陳靜竟然有力氣刺二十二刀,難怪那時刀子都彎了。
「嗯哼。」楊旭書滾進林睿軍懷中,撫摸他的手臂,昏昏欲睡。
林睿軍搖醒楊旭書,認真嚴肅的問著:「你沒想過動手術去疤嗎?」
「沒有……」楊旭書眨著沉重的眼皮,帶著濃重睡意回應。「不累嗎?」
「不累。你是多久沒睡啊?」林睿軍親親他赤裸的肩頭,蹭著他光滑的臉
,「你為什麼會留鬍子?」
「我有失眠的毛病,這陣子為了展覽幾乎沒睡。鬍子也沒空刮,因為體毛
很少,兩年多才那一點點。」腿跨上他的腰,感受到他硬挺的性器頂在腹部,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一次問清楚,」眼神朦朧的笑道:「還是要照顧一下你剛
復原的小弟弟,選一個。」
「你受得了嗎?」意猶未盡的林睿軍情難自禁地吻上他被吻腫的唇,他的
呻吟化為沉眠的呼吸,「喂!」
「嗯?」楊旭書頭一偏,從他的回應看來他根本沒醒。
林睿軍姆指撫過他眼下的黑眼圈,料想留鬍子恐怕是為了掩飾他因失眠而
日漸憔悴的面容吧!這個可愛的偏執狂,為了他從身體受傷到心靈摧折,因為
他的偏執愛戀幾度將他自絕望的深淵拉出。
現在,也是。
懷抱虔誠的心輕輕在他額頭印上一吻,林睿軍不禁懷疑此刻的美好是場夢
。
「寶、寶貝……#$%︿&*……」楊旭書口齒不清,好幾種語言夾雜在
一起,從他流著口水的笑臉看來很容易判斷他正在做美夢。
這不是夢。懷裏的男人很真實,體溫氣息全都與以為永不相見的戀人一模
一樣。老天爺還算仁慈,把他還給一無所有的他。
他抱緊呼呼大睡的戀人,望著被半遮光窗帘掩去的落地窗,低聲許諾:「
我會殺豬宰羊,酬謝天地。求求祢們,不要再把他奪走了……」
陽光透過窗帘灑落凌亂的床舖,埋於其中的楊旭書伸伸懶腰,拿過枕頭往
臉上蓋,邊背過身躲太陽,因意識到身旁空著的床位倏地驚醒坐起身。
沒聽見盥洗的聲音,也沒在可見的空間裏看到人,風將窗帘吹得搖晃,房
內殘留菸味。他掀被下床,卻因腰沒力而滑倒在地。
身體中心隱隱作痛,痛覺告訴他不是夢,也沒醒著做夢,更沒發瘋或是妄
想症發作。他撐著縱慾過度無力的腰起身,扶牆走至窗台,發現打開的窗戶旁
坐墊被調整成為一個小小的用餐天地,小圓桌上有一份還冒著熱氣的早午餐,
他將壓在咖啡杯下的紙條拿起一看,緊繃到悶痛的胸口終是舒解。
我去辦事,五點前回來,等我。
楊旭書折好紙條,先是洗去一身舒適的疲累,才坐在戀人為自己安排的專
屬座位吃早餐,他邊吃邊看往飯店旁的街道,行人與背包客往來,不遠處有座
拱橋上頭有人在拍照,也有人在看報,充滿閒適自得的氛圍。
吃到一半,手機響了。
他於mimibar上找到手機,見來電顯示的名字,想起與母親的約定,一拍
額頭,開口即是道歉,電話那端傳來母親的笑聲未對他的外宿發表任何意見,
只吩咐他別忘了要買食物去餵懷孕的妹妹、順道去看望年邁獨居的外婆。
接到任務的楊旭書聽命行事。
先是帶了冰淇淋與早午餐去看妹妹,懷孕嗜吃冰淇淋的妹妹正因沒補貨發
愁,陪她聊了一下天,被她發現脖子與胸口的吻痕,勉強從她的嚴刑拷打底下
逃脫,接著到外婆喜歡的餐廳外帶鹹派以及薯條,途中妹妹的奪命連環扣不停
打來不想回應的他將電話轉成靜音震動才得以平靜。
外婆家就在第四大學附近的一棟三層建築,樓下租給一間專賣歷史書籍的
書店,一樓是已過世外公的研究室、書房;二樓才是生活起居的空間*。
※法國樓層與臺灣計算的方式不同,一樓為臺灣的二樓,二樓則為臺灣的三樓。
外公過世後,一樓還是隨時歡迎他的學生進出,所以時不時會有已經畢業
的學生前來與外婆聊天、一同整理外公那些整理不完的遺物。
拾階而上,他隱約聽到書房有談話聲。於是先上二樓把鹹派與薯條分裝在
盤子裏,端下樓,以指節敲敲門,推開門,「婆婆,請客人吃點點心吧!」
「啊……」嬌小的銀髮老婦人背光坐在外公常坐的單人沙發座,與楊旭書
相似的綠眸瞇成一條線,「是旭書啊,你怎麼來了?不是雪萊要來嗎?」
「本來要一起來的,我忘了去接她。」楊旭書將盤子已放有咖啡組的茶几
上,抬頭時笑容凝結,「欸?」
林睿軍與陳小姐並排坐在外婆對面的三人沙發,兩人皆一臉訝異的盯著他
。
「旭書來。」外婆朝他招手。
楊旭書朝林睿軍頷首示意稍後再談,拉了張小凳子坐在外婆膝旁,「外婆
?」
外婆以法語交代:「你幫我去阿遼沙的研究室拿日記,有三十本,記得用
箱子裝。」
「我跟你一起去。」林睿軍自告奮勇。
楊旭書推開書房與研究室共通的門,身後跟著林睿軍,「日記,我記得在
那個A4的書架上。」
他站在那高至天花板佔據一整面牆,高低錯落的書架,每個書架長約一百
二十公分寬約四十公分,指指最靠近天花板,連書的影子也看不到只看得見底
部吊著A4的木牌的書架。
「我上去。」林睿軍不讓楊旭書爬高。
楊旭書不置可否的推來活動階梯,讓林睿軍上去。
「這個嗎?」林睿軍拿著本硬殼日記,展示。
「對。你等等我把紙箱拿來。」楊旭書從角落拿了個拆解的紙箱重新黏好
,捧著空紙箱讓林睿軍將日記取下放入,釋出疑惑:「你怎麼會來?」
「你身體還好吧?」林睿軍反問,「有睡飽嗎?」
楊旭書瞬間漲紅臉,低頭看著因放入日記愈顯沉重的紙箱,小聲說:「有
……」感覺發熱的耳朵被碰了下,抬頭望進林睿軍帶笑的眼裏,也回以笑容。
「我是為了一個我們兩個都認識的人來的。」林睿軍看眼窗外才隱諱的解
釋,「先前去過一趟莫斯科拿到住址,所以才會來巴黎。」
「欸?」楊旭書腦中飄過老先生信件的署名,「是我……外公?」
「恐怕是。」林睿軍將紙箱接過,抱在胸前,「看到你我嚇一跳。」
楊旭書的訝異不亞於林睿軍,「你說辦事就是來拿日記?」
「不是。」林睿軍動作俐落的爬上爬下,書架上只擺了三十本日記不多不
少,「原本只想見一面,實現那位朋友的願望。沒想到他去年過世了。」
「是啊……」楊旭書悵然嘆息,「我雖然知道外公是俄羅斯人,但是從來
沒聽外公說過他年輕時的事情,也可能是我沒注意,如果我知道外公就是那個
阿列克榭的話,就可以把老先生的信交給他。」
一再錯過,到噎下最後一口氣也未能見到面,實在……
林睿軍將紙箱放在地上,轉身抱住他。
「三少?」楊旭書不明所以的回抱。
「沒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好幸運啊!」林睿軍親親他才彎身重新抱起紙箱
。
「我才是……」楊旭書全身上下散發著戀愛中人的氣息,眼中只有彼此的
兩人愈靠愈近時,放在口袋的手機響起,這回震動的聲音連林睿軍都聽到了。
「你不接嗎?」林睿軍揚眉。
「唉,」他不耐煩的嘆氣,取出手機看來電,「這通我得接。」他匆匆親
了下林睿軍,按下通話鍵,無奈的口吻即使聽不懂法語也聽得出來,「……我
在婆婆家……」
林睿軍將研究室留給他,回到書房。
「啊……就是這些。」外婆懷念地撫過書皮,「旭書那孩子呢?」
「他有電話。」林睿軍就坐在方才楊旭書拉過來的小凳子上頭,將日記本
拿給外婆檢視。
「這些就送你了,」外婆笑道:「說真的,阿遼沙很少說他年輕時在莫斯
科的事情,只有一次提過在大學時認識很多志同道合的留學生,但終究還是因
為史達林離開莫斯科……這邊的日記雖然是他到法國之後的年份,或許你能在
裏頭找到一些有關於你爺爺的事情。」
林睿軍還沒開口,外婆又接下去說:「他人都死了,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
久,能將屬於他的物品交給友人的孫子,我很高興。對別人來說,日記的價值
不大,但對你我來說,卻是真實存在的回憶,你不也因為如此才會幫你爺爺找
阿遼沙嗎?」
「是的。」林睿軍不再推却。
「給你,就任由你處置。」外婆輕拍林睿軍的手背,「不用覺得有負擔。
」
「嗯。」他重重點頭,雖然外婆這麼說,他仍覺得接下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
怎麼好像他一直在接收他人的人生與記憶呢?屬於他自己的記憶愈來愈少
。
不過,最珍視的那人仍在心裏閃著耀眼的光輝。他情難自禁地彎起嘴角。
「婆婆,您晚上有什麼計劃嗎?」講完電話的楊旭書探頭問。
「今日的客人只有耿先生,怎麼了?」
「媽說要一起吃飯……」楊旭書面有難色的看著林睿軍,後者頷首表示明
白,但他接續的話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連你也一起,三少。」
「嗯?你們認識?」外婆凝視林睿軍,審視的眼神讓他有種裸裎相對的感
覺。
「對。」林睿軍眼見避不過,坦承。
「啊,你就是那個讓旭書逃出台灣的男人,對吧?」外婆輕易猜出林睿軍
的身份。
「婆婆!」楊旭書掩面低叫。
她握緊林睿軍的手,和藹笑問:「現在,一切都沒問題,對吧?」
林睿軍頸後的寒毛豎立,感受她笑容底下的嚴厲。他轉頭看眼正在吃鹹派
兼看戲的陳小姐,「陳小姐,麻煩妳幫我翻譯。」
「好的。」陳小姐放下鹹派。
「以前我以為可以放開他,那是我太蠢。這次來巴黎再次與他相遇,我想
是冥冥中有主宰,我爺爺與他外公兩個人也許幫我跟他牽了線,」他看著楊旭
書,「我很幸運,不用孤獨一輩子。」
楊旭書臉紅得過份,摀住口鼻也掩不住緋紅的臉頰與脖子。現在林睿軍是
情話大放送嗎?明明是個連「在一起」都說不出口的男人啊!而且一輩子,他
們真能攜手過一輩子嗎?
洶湧襲來的幸福讓他開始不安了起來。
外婆的嚴厲消失恢復她原本的慈祥,「叫雪萊他們各自帶食物來這裏,我
不想出去。」
「好。」楊旭書得令,連忙聯絡眾人。
「我們繼續聊。」外婆拿過咖啡,輕啜一口,「你爺爺回到上海,後來呢
?」
「他先到上海的黨部,是左翼作家聯盟的工作人員,後來……」
他們一聊,又是兩小時過去,眼見天色已晚,陳小姐以晚上有約為由先行
告辭,由林睿軍送她到樓下。
「陳小姐,有句話我想請教。」
「嗯?」陳小姐仰首,等林睿軍接下去。
「『Mon coeur. Mon âme.』這句是法語吧?是什麼意思?」林睿軍壓低
聲音,怕扶外婆上樓的楊旭書聽到。
陳小姐一愣,隨即笑道:「那是『我的心。我的靈魂。』的意思。」
這下換林睿軍愣住,又想哭又想笑的抓抓頭髮,「敗給他了……謝謝妳。
」
「我才要謝謝你們。」陳小姐竊笑。「害我好想去找我男朋友啊!」
林睿軍難得紅了臉,「別開人瑞玩笑,去去去!」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跟臉書帳號,有需要我的地方別客氣,如果是翻譯情
話的話我隨時ok喲!」陳小姐吐吐舌頭,調侃。
「多謝。」就在這一秒鐘,林睿軍下定決心要學好法語。
兩人又寒喧了一會兒,林睿軍才邊將紙條塞進皮夾,邊轉身上樓,走了幾
階,看見楊旭書等在樓梯間,一副有話要講的樣子,於是露出笑容上前。
「怎麼了?」
「我家人等等可能會逼問你一些你不喜歡的問題,你不要太介意,不想答
給我一點暗示,讓我來處理。」楊旭書一臉不豫的說,「對不起,我今天去找
我妹時被她看到吻痕,我回來沒再交男朋友,嘉宸又加油添醋講了一堆,所以
……」
「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他要介紹他的家人當我的家人。」林睿軍吻了吻他
喋喋不休的唇,笑道:「既然是家人,就沒什麼不能應付的問題。」
楊旭書反而不安至極的呢喃:「你變好多……」
「我腦子裏有一百三十多年的記憶,不變也很難,是吧?」林睿軍沉穩冷
靜的模樣與先前好強鬥狠完全不同。
楊旭書想起他之前說過這些記憶會不斷的侵蝕,「很難過吧?」
他也發現林睿軍的進退應對以及說話方式都有轉變,如果是因他之前借身
的那些人記憶的關係,他衷心期望他的轉變永遠只往好的方向。
「有你在就不難過。」林睿軍碰觸他的方式像在呵護綻放的花朵。「不用
擔心,反正我現在叫耿肇暉。只有你,才知道真正的我。我的靈魂就是你。」
楊旭書不安的微笑,顫著唇吻住他的,「Mon coeur. Mon âme.」
「Mon coeur. Mon âme.」林睿軍重覆,回吻,並在戀人訝然的對視中宣
布:「我會學好法語,就能明白你所有的心思。」
楊旭書噗哧一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嗯?」林睿軍輕啄他的笑容。
「我家是多國語言家庭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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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4.164), 02/14/2015 12:16:36
推 EK1227: 超甜。終於再相見了 02/14 12:45
→ kaycaulis: 是啊QQ 我也終於擺脫這兩個人了 噢耶~祝大大新年快樂 02/14 13:02
推 EK1227: 也祝大大新年快樂。^ _^ 02/14 13:18
*^.^*
推 juuto: 拿不住煙那裡太有畫面了,好可愛啊!XD 02/14 19:29
XDDDD其實林睿軍是個很純情的小朋友(誰信啊><)
推 ahcnk29386: 好甜啊啊啊啊 果然很喜歡k大啊啊啊啊(不要偷告白啊 02/14 21:44
謝謝啦!!!希望有平撫大大前幾回火大的心情::><::
※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3.143), 02/15/2015 09:2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