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aycaulis (星鑄熾光★絡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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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浮生歸夢(一)
時間Wed Aug 12 10:59:47 2015
◎本文是重生文。
◎本文背景仿西漢武帝時期,部份參酌東漢。
◎本文充滿作者虛妄的神奇思維。
劉衡登基第七年。冬雪連下二十天,雪積三尺。雖不若前皇劉康時期下過積高
五尺、黃河結冰的大雪。也屬異象。
於是劉衡依太史令建議下詔今冬行祭天大典,大赦天下。
唯有一案,不在大赦之列。
冬至日。繁華的長安城東市門前跪著以身份高低依次排列的三大排人犯。圍觀
的民眾朝人犯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說著他們的犯行,可到最後,話總會繞到坐於東
市行刑場案後的行刑官;身著冕服,貴氣難當的當今天子,劉衡,原來長得這麼俊
美身上。
顯然,比起跪於地的人犯,人們對難得一見的天子更有興趣。
行完祈天止雪大典後未及換衣,獨排眾議認為此為大不祥的劉衡身前的案上擺
著驚堂木、行刑令牌與一個雕著鳳凰垂翼的銀製空鳥籠。
他透過旒紞望天,身旁的宦者柏珞為劉衡披上氅裘,「皇上,雪下得忒大,要
不,改日再行刑?」話裏不無為犯人求情延命的意圖。
劉衡笑著抬抬手指,柏珞只能同情地望眼跪於廣場的犯人,躬身退下。
劉衡微微傾前,「柳相,可有遺言?」
跪於首,身為天子岳丈的柳世則抬起頭,凝視龍顏,靜默不語。
反是一旁的關中侯柳舒澈大吼:「劉衡!你何以下此狠手?我弟知道你這麼對
我們嗎?知道嗎?」
較知案情的民眾都知柳舒澈口中的弟弟便是位極大將軍大司馬,與皇帝自小摯
交的柳三公子柳舒洵。他涉嫌以巫蠱咒詛劉衡的寵妃,導致其飲下有毒之物,一屍
兩命;還各與侍衛之妻、前皇公主私通,毀壞倫常。加上柳氏因皇帝盛寵擅自圈地
、欺壓農民、獨攬鹽鐵權、於察舉孝廉賢良中收受賄賂,私下謀害幾位朝廷命官與
其家眷。
非但如此,還與西域各國擅通有無,意圖謀反,罪証確鑿下獄。
臉上猶帶笑的劉衡瞬間變臉。只一瞬,即以微笑掩去未竟的話語與眼底的暗潮
洶湧,聲音輕得彷彿沾地即融的雪花,問道:「今早朕食了道極其味美的鮮肉羹,
心想今日冬至,該為你們加餐飯,亦囑咐長安廚為你們與皇后送去,不知美味與否?」
柳世則如何不知劉衡這聞話家常的話語背後的殘戾,老淚縱橫,「你為什麼連
他也不放過?為什麼不放過他?」
他身邊的妻子大哭,淚若雨下,滴落雪地,口裏不住哀喚么兒與劉衡的名字,
忍不住乾嘔,似想將行刑前吃下的食物吐出,俯地哀訴都是她一屆婦人的錯。
柳舒澈震愕嘔吐過後,紅著眼,憤恨痛哭詛咒:「我……化成鬼也不放過你!」
「朕等的鬼可不是你。」面對柳舒澈的詛咒,劉衡面帶笑意地調侃,眼藏快意;
彷彿正在想像柳舒澈的死狀會帶來多少愉悅。
刑場圍得離觀看群眾有些距離,加上風雪也只能聽聞一二,也就無人聽見天子
語出暴戾,還道柳家人是在向劉衡求饒,有幾個還搖首嘆息多行不義必自斃這類的
話。
劉衡凝視眦目欲裂教一旁的侍衛壓制意圖上前的柳舒澈,似透過柳舒澈看著他
人。忽地笑出聲,清朗分明的眼眸蒙上一層氤氳,似欲說話,卻深嘆口氣,終是喚
不出那深埋心底的名,只好取過令牌扔下。
行刑手手起刀落,人頭滾落,噴出的血染紅一地雪白。
風雪加遽。
柳世則的頭顱滾至柳舒洵半透明、殘破不堪、隱露白骨的腳邊,穿透他的身軀
,堪堪停住。
柳舒洵如夢初醒,低首凝望柳世則絕望的死顏,思忖這份絕望所為何來。
是為他們柳家行差踏錯支持劉衡,付出所有結局如此;還是對於劉衡翻臉無情
六親不認的恐懼;更甚,是因分明位極人臣、皇親貴族,卻仍抵不過天子一句口宣
的震憾?
也許,那不是絕望,是後悔。
接著滾過來的是二哥。柳舒澈死不瞑目,眼底的恨意像兩把利刃狠狠刺入柳舒
洵心窩,致使他腳軟跌坐於地,忍不住哀憐嘆息:苦命的二哥,為劉家失了條腿,
最後竟是這般死去。
又一顆頭顱滾過來,柳舒洵強裝的平靜終是破裂,口裏不住喚著阿母。那笑語
晏晏,老愛捏他臉頰責備他不乖的娘親,面容停留著驚惶與淚水,想抱起娘親的頭
入懷,無奈伸手只見指成枯骨穿透而過,就連為其撫去眼淚也做不到。
腳邊的頭顱愈來愈多,很快地堆積如山,失了頭的身體被拖離刑場,於雪白的
泥地劃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周遭看斬的人們因雪勢加大散去,劉衡卻從頭看到尾,眼不眨一下。最後一人
身首異處時,嘴角的笑意終是抿去,似悲似喜地撫過鳥籠,張口欲喚,鳳凰的身軀
凝覆一層霜雪,冰冷的教劉衡恢復冷靜,低聲喃道:「還有一個。」
柳舒洵怔怔然看向坐於案後的劉衡,心起不祥。眼見一騎快馬衝到刑場外,下
馬後快步跪至案前,柳舒洵也衝上前,想見那人上呈的疏事,正當他伸手奪取手卻
穿過疏事,守在一旁的柏珞已上前拿過呈給劉衡。
劉衡拆開閱後,拍案暢快狂笑,笑到眼淚直落,淚凝在頰邊,接過柏珞上呈的
溫熱帕子,將淚擦去後,舒心一歎,「柳舒沕也死了。」
「皇上……」隨侍在側的大鴻臚上官驞也是驚疑交錯的躬身,想問明柳舒沕的
罪名。劉衡把竹簡丟給他,攤開一看,喃唸:「車騎將軍柳舒沕趁兩國交戰,擅離
職守,帶兵直朝京城,羽林軍將他與一干反逆射死城外,立處磔刑……」
分屍。
至此,柳舒洵只能伏首哀泣忠肝義膽的大哥死得無辜,死得不值。環視刑場,
似是不敢相信整個柳姓氏族,找不著一個全屍。
彷彿覺著柳家人還不夠慘。一名宦者慌慌張張地衝了過來,口裏大喊:「皇上
,皇后娘娘難產啊!」
提及那自巫蠱叛國事發後便幽禁宮闈的妻子,劉衡淡問:「難產找朕有用嗎?」
宦者一個哆嗦跪地,見那頭顱山,見那正被懸上門的頭顱,一時無言。
柳舒洵認出他是姊姊殿裏的宦者蔣瑾。只見他好一會兒才打著哆嗦伏地哀求,
「皇上,縱使皇后娘娘已是待罪之身,但、但皇后娘娘腹裏的也、也是龍胎,您的
皇子……」
柳舒洵彎身跪在蔣瑾面前,抖著唇說:「便是如此,他才不救。」
蔣瑾聽若罔聞的磕著頭,「求求您皇上,求求您網開一面……」
又一名宦者匆匆忙忙跑過來,跪在蔣瑾身旁,急切地朝劉衡說:「稟皇上,皇
后與剛出世的皇子都……」他一頓,似是緩過氣來,「薨了。」
蔣瑾一聽,也不追究消息真假,一頭往旁邊的欄柱撞去,氣絕。奴役將熱水倒
於地上,混著血與雪的水冒著熱氣流淌過柳舒洵腳邊。
「死了。」蔣瑾撞柱殉主的行止教柳舒洵不由掩面失笑,彷彿見著族人乘著小
舟飄盪於冥河,無人為其唱輓歌,無人為其祭拜的慘狀,帶點瘋狂的絕望低喃:「全
死了。」
他再次失敗了。
這已是柳舒洵第三次與劉衡交鋒。可以想見前兩次他與柳家是如何慘敗於其手。
鑑於前兩次失敗的經驗,得天公垂憐的他這第二次死而復生,用盡手段就是要捨棄
柳家原本支持的皇二子,去當將恨極厭極的劉衡推上皇位的推手。
天公卻還是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劉衡遠望雪花紛飛的天,低首輕輕撫著空無一物的鳥籠,情意纏綿地喃道:「我
說過,有誰害你,便族滅陪葬,看到了嗎?」
柳舒洵身軀一震,凝望劉衡賭物思人的模樣,很清楚劉衡未喚出的名為何。
婉兒。這個名字不只梗於他與劉衡中間彷若一道鴻溝永遠跨不過去握不著彼此
的手,更是他族滅的真正原由。
他以為死前的痛苦已佔去他全副心思,卻不想想及婉兒仍會心痛;滿懷憎恨的
心痛。承認當婉兒被毒死時,快意歡脫的恨不得下毒的人真是他。當自她床下搜出
巫蠱娃娃時,巴不得那真是他放的。
遺憾的是他從不敢低估婉兒對劉衡的重要性,從只討好,未敢露出半分殺意。
無奈婉兒的死,始於他的知情不報,而這份不報,終究成為他們柳氏族滅的前因。
早知如此,就真該下手,而非似今,蒙冤無處訴。
劉衡抖落膝上雪,拎起鳥籠,起身。
柏珞揚聲道:「起駕。」
隨侍的官員們朝劉衡的背影深深鞠躬。
輦車穿過柳舒洵的身軀,他苦澀而茫然地盯著路旁鏟高的雪堆上噴濺的血跡,
再看看已遠行的劉衡,受到牽引似地,追著輦車而去。
劉衡離開第一件事,不是回宮探望他那無緣的皇子,而是往詔獄去。
柏珞提著燈籠為劉衡於陰暗的詔獄中領路。柳舒洵跟在劉衡身旁,隨他們一路
走至封閉的刑室前。沉重的牢門因推動發出聲響,腐爛的臭味隨之逸出,柏珞皺眉,
覷見劉衡面不改色也舒展眉頭。
劉衡跨入刑室,藉著幽暗的燈籠光俯視那不成人形的屍體。
屍體潰爛殘留的部份只剩殘肉生蛆,殘留於身的皮膚滿佈凝黑的血色傷痕,猛
一看像極了焦黑的木炭。老天似乎還很眷顧地讓他半邊的臉未爛,完好的那半邊臉
上的眼珠垂掛在外,蒙上一層灰霧的眼珠裏那極似重瞳的傷痕仍清晰可見,顯然死
者生前眼被什麼利器插入才留下這樣醒目的傷。全身骨頭幾無一處完好,彷似教人
打斷無數次,最後落得碎骨的下場。
那是,他的屍身。
屍身下有幾顆碩大的珍珠借燈火發著微光,柳舒洵突然想不起來它們原本被縫
進哪邊。
柏珞略帶憐憫,垂眸轉移視線。劉衡卻眼也不眨地直視。
柳舒洵也與他們一道觀看;想起未死前獄尉的刑求,想起那使他折腰喪神失智
的侵犯,想他一定是因為罪孽深重,才會將每個前來折辱他的人都看作是劉衡。他
不自在地挪動身軀,想擋去劉衡的注視。然而劉衡之專注,彷彿他屍身盡全,彷彿
他才噎氣,彷彿他死前哀喚的名諱,教其知了。
他內心埋得最深的心事、醜事,不願意給任何人知道的罪孽,終是那般不堪地
展露於劉衡面前。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可與劉衡恨柳家人之深相較,他的怨恨
顯得格外微不足道。
眼見家人被斬,五族滅於劉衡一聲令下,無力挽回。而今,他望著不成形的屍
體,想著即便啃其肉蝕其血滅其族,也許仍無法慰藉劉衡。
接下來,應該是要將身為柳氏家主的他挫骨揚灰了吧?
果不其然。
「燒了。」劉衡這麼說。
柳舒洵笑嘆,閤上眼。
挫骨揚灰。
這對他來說是最適合的結局吧?
「皇上,艾倢伃*的死……」柏珞聽到劉衡的命令,遲疑的開口,「能不能,
保留柳三公子的屍身?」
※倢伃:婕妤。嬪妃官名。皇后以下分為昭儀、倢伃等十四級。倢伃視為上卿,
比列侯。
劉衡睨著他,失笑,好心的問:「你以為朕真不知巫蠱毒藥是何人給的?」
柳舒洵猛地睜眼,目光如炬地瞪著劉衡。
柏珞抖著聲,替他問出疑惑。
劉衡不答,蹲在柳舒洵的屍身旁,指尖輕撫他殘餘的半邊臉。
柏珞欲上前扶起,「皇上……」
劉衡一個眼神,柏珞即噤聲退開。劉衡撫過他的臉、他的髮、將他的眼珠塞回
原位,還用氅裘把他僅餘骨頭的身體覆住。
柳舒洵若有所感地摀住眼,感覺垂落於外的眼珠回歸原處,可惜此眼老早廢去。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
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劉衡指尖於他尚存的半邊臉輕撫,低聲吟唱,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
「阿衡……」劉衡吟唱的詩句勾起柳舒洵的兒時回憶。
劉衡微時寄居柳家的比鄰、同場競爭、把酒言歡的畫面,教他心痛難耐,所有
愛憎怨恨盡皆化為一聲輕喚,哭不出眼淚,卻忍不住抱著一絲希冀。
不敢言明,甚至不敢想的希冀。
「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
復全。」唱到最後,劉衡像從夢中驚醒般,把他的屍身踢散,抱緊那個空鳥籠,自
咬緊的齒縫間蹦出:「朕恨柳家。最恨的,就是柳三柳舒洵!」
那滿腔的憎恨讓柳舒洵心神俱碎。
是了。他怪他。都怪他。
劉衡大笑,身影微晃,幾欲傾倒,笑到滿臉涕淚,笑聲像哭聲般的命令:「燒。」
柳舒洵癡癡凝望劉衡怒恨的面容,忽地想起當初他娶姊姊那天找他說的話:
舒
洵,我怕是無法善待二姊。我總冀望娶妻當娶兩情相悅之人。
我知道。
知道還要我娶她?你明知我對二姊唯有親情。
阿衡,唯有娶姊姊,我們柳氏才能傾全力助你登位。
一定要娶二姊,你們才會幫我?難道……
現在什麼情況,你還如此天真,如果姊姊嫁給皇次子呢?除非你不要皇位,否
則為了姊姊,我們就成了敵人啊!
他怎麼也想不起那時劉衡未竟的話語是什麼。
其實毋需巫蠱毒藥。以劉衡待柳家的雷厲風行便知他對柳家的恨,婉兒的死,
不過是更加堅定劉衡毀去柳家的決心。
「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柳舒洵悲哀的看著拂袖而去的帝王,跪在屍體
旁,使勁氣力想抓劉衡的氅裘,「都是我。」
都是他的錯,是他一己之私害得柳氏滅族;是他拖累柳氏為婉兒一人陪葬。
死前不得的痛苦,延至死後仍痛得教他恨不得撕裂心魂。
可恨他還是做錯了。
復活之始他便該自縊。唯有一開始便死去,便影響不到任何人,不必見劉衡為
婉兒殘殺他全族,更不必連死後也承受劉衡的憎恨。
可恨他太貪戀那罪惡的念想。
柳舒洵捉握不住任何物品的手忽能抓到氅裘。他將其扯入懷,嗚咽喚著家人的
名,喚著深藏心底的名。
不知過了多久,柏珞著來幾名宦者將他的屍身抬至燒窯燒成灰燼。
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雪花穿透身軀,未落地即教燒窯的高溫蒸發,他也有種被焚燒的灼熱感。仰首
望天,雨與雪齊下,俯首望地,瞧見身軀愈見透明。
一股深入心髓的疲累油然而生。
若人死後真該魂歸泰山蒿里*,那他不願去。
只願天可憐見,教他魂飛魄散,化作煙塵隨風而逝。
※泰山蒿里:近似黃泉、九泉,更似酆都的概念。人死後皆至此處,過著與生前
無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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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231.22.14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39348392.A.6CA.html
推 underthesea: 推!! 08/12 11:09
謝推!
推 EK1227: 啊大人的新文啊。一定要推!一開始就這麼慘烈。是二次重 08/12 12:21
→ EK1227: 生文嗎, 08/12 12:21
謝推!
欸,我數一下,一次是本來的,兩次是重生,接著柳公子要第三次重生XD
推 liquidOAO: 是K大!!!(衝撞 ?重生的是柳公族嗎ww? 08/12 13:06
→ liquidOAO: 我現在才發現有錯字orz 是柳公子嗎//
(為方便回文把大大的推文移在一起)
是,重生的是柳公子。
推 Aeartha: 先推再說!!! 08/12 13:14
謝推啦~
推 sayoko76: 好看! 08/12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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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kaycaulis (36.228.184.213), 08/13/2015 08:02:54
推 sumbug: K大新文!歡欣鼓舞!(翻滾 08/13 17:31
→ kaycaulis: XDDDD 08/14 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