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tusilent29 (挽香)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燈下卷之七:化人(下)
時間Sat Nov 13 22:56:24 2010
到家之後,小白蛇怎樣也不肯離開我,我又一時心軟,讓他進了家門。他剛修練成人
形,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麼變故,待在我身邊總是比較保險。雖然那等於任由他汲取我
的氣息,饕餮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因為他才是可以名正言順「吃」了我的那個,在已經
定了契約的情況下,其他的妖或魔都不能任意吃食或分享我的任一部份,得先問過他這個
「擁有者」。以前也發生過幾次類似這樣的事,但那些來騷擾的妖魔們通通都被饕餮吞了
,連骨渣子都沒吐出半片。
但饕餮已經成熟到不會在我面前發作,只是依舊很不高興,特別是在我橫抱著小蛇上
樓的時候。
因為小蛇完全不習慣人的雙手雙腳,一身徹底的軟骨頭,剛下車就狠狠摔了一跤,軟
綿綿地趴在地上,連用手撐起身體都不會,要哭卻忍著不哭的樣子讓人非常非常心疼……
褚先生又告訴我青蛇精要他轉告希望我好好照顧她弟弟,這下這人情真是不得不擔了……
結果剛進家門就換我跌倒,饕餮又是大手一撈就把我們兩個都抓住,然後他扛起我,
把在原地又抖又扭就是站不起來只好咿咿叫著主人的小白蛇丟在客廳,進了臥房。
被放到床上時我還是頭暈的眼前都看不清楚,身體裡分不清楚是哪邊的內臟或肌肉在
被疼痛襲擊,饕餮單膝跪在床沿,將我牢牢抱在懷裡之後才好一點。我也無暇顧及軟弱或
自尊什麼的,緊抱住他不放。
「怎麼會……」這麼突然。身體裡面那種奇異的空虛比飢餓感更蠻橫,絞得內臟都有
些隱隱作痛。
「剛剛有老師在。」
「到底……」
「現在,只有元神是……妖氣不夠,太傷身了。」他飛快為我戴上老師送的烏木手珠
。平常他連看到那東西都討厭,竟然會勉強自己去摸。
然後他抱著我,先是親額頭,接下來臉頰,最後是嘴唇。
反正平常被他舔汗習慣了,汗水跟口水都差不多,我也不覺得這是接吻,而且饕餮根
本沒有性慾。他用手掰著我的下巴,舌尖撐開牙關,然後渡了一點他的「氣」過來。那是
一種無形的東西,很難形容是什麼,大概就像是饕餮身上的味道凝結了起來,但是又明明
沒有味道……應該是他的一部份吧,那東西從舌尖被渡過來,一路滑下食道,溜進胃裡,
突然把身體中那種像被挖走一塊的空虛填滿了。
然後我才感覺好了一點,但頭仍舊有些暈,饕餮在分開前還貪心的多舔了我幾下,我
的嘴裡傳出幾聲聽起來有點色情的水聲,是有沒有這麼好吃啊,吃相很難看耶……
我閉上眼睛。
「睡吧。」
「欸……」待著……
「嗯。」
「欸……」白蛇……
「不會吃了他,睡吧,我陪著你。」他那隻暖呼呼的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但是頭
實在痛得厲害,我閉著眼睛好一會都沒睡著,被饕餮輕輕啃了幾下嘴唇之後才慢慢入睡。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睜開眼才發現這不是我的房間。
這裡是一直沒用的那間雙人房,床上還有前住戶留下的床墊,但是沒有床單,現在躺
著的是我的厚毯子。
我睡在饕餮的手臂裡,他的另一隻手很有份量的橫過我的肚子攬著腰。我轉著眼珠子
看他,他也睡得很熟。
沒有饕餮的話我甚至會失眠。從小就習慣被他抱著睡,長大後在同一個房間裡睡;聽
不到他的呼吸聲,身邊沒有他的氣味就會茫然得睡不著。別人睡不著要數羊,我卻是聞饕
餮。很多人都還留著小時候的毯子、娃娃或枕頭,每晚都要抱著,去哪裡都要帶著,而我
的助眠物卻是一隻這麼大的大東西,但沒有攜帶不便的問題,因為會一直自動跟著我,永
遠不會離開。
沒有他不行,沒有饕餮的話我會忘了怎麼生活。現在看來是我照顧他,是我打工賺錢
,煮飯給他吃,但是我不能沒有他。一個人的飯,我不知道要怎麼煮,半杯米很難量。
我在心裡叫他:饕餮。然後他就醒了。
他沒有動,我也沒動。快傍晚了,本來要上課的,時間早就過了,他總是這樣放縱我
也不太好。今天應該會發小考考卷的,糟糕。
饕餮抱著我,將臉貼在我胸前,然後突然抬起臉,比墨還深的眼睛看著我,像會把人
吸進去。
「尚則,我愛你。」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饕餮是會說謊的,像是尚則的功課寫完了,或是尚則的月考考卷被風吹走了、掉進湖
裡了,之類的,內容大多取決於我的要求。但是他不會對我說謊,謊言在他所說不多的話
語裡佔極小的部分,他一直非常真誠,因為沒有必要說謊。
而現在他的真誠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那種。奇怪,真就真了,怎麼會特別真呢?大概
是因為那個字本身的力量。
饕餮是認真的,就算妖魔認定的愛和人不一樣,對他來說,那就是愛了。那麼誠實又
輕描淡寫。
我看著他,許多許多念頭與話語在我胸口裡衝撞著,他低頭很慢很慢的吻了我的臉頰
一下。那絕對是他從電視上學來的,因為他以前絕對不會用這種人類用來表達愛意的動作
。饕餮這種生物不會親人,只會吃人。
饕餮的嘴唇很燙,又很溫柔。
我終於把那些句子排出順序。
「我知道,我也愛你,謝謝,真的,謝謝,你不用擔心。」
當我說完不用擔心之後,他又低頭抱緊了我,把頭貼在我胸前,好像要我安慰他一樣
。
他的心突然緊縮了一下,我感覺到了。我抱著他的頭和頸子。
「我沒事了,睡醒就好了。」
但他抱得更緊,擠出來的聲音像被碾得很薄又扭曲起來。
「我擔心,我擔心,我愛你。」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什麼,但他真的痛苦。如果是身體的話,那有什麼呢,我這麼
健康,而且我根本離不開他。但我讓他痛苦了,這個事實讓人心酸,我只好一直重複:不
要擔心,沒關係。
他的情緒激動到幾乎喘息起來。這整件事都透著怪異,現在我已經感覺好多了,被吸
走一點氣息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他從提議到要去海邊開始就一直非常奇怪。
我們安靜了一陣子。
「我不要他在這裡。」
他不是在要求我,感覺就像是任性的寵物在耍脾氣,而且吃定了主人一定會答應。
「好,我明天請老師收留他一下。」
我真是被吃定了。
「他不收留也不可以回來。」
「好,好,除了你都不養。」
不要擔心,不管是什麼事,總之都不會發生。
「主人,」
「嗯?」
「你以後如果結婚的話,也不要把我趕走。」
「笨蛋。」哪可能。而且我是不可能結婚的,饕餮就算不懂我的毛病也不該有這種無
聊的猜測。
饕餮又默默蹭了我兩下,然後越蹭越厲害,幾乎半個身體都在我身上磨啊磨的。
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味道也是我的,別人聞一下也不行。
他的心思一點也不幽微,大咧咧得很,只差沒用嘴巴說出來。
好啦好啊全部都是你的啦跑不掉啦也不會養別的東西啦到底在擔驚受怕什麼啊看起來
有夠可憐──
我的妖魔不只面癱還是個笨蛋。
但我就是不能容許他難過。就算原因是我自己。
所以隔天早上,我把小白蛇裝在紙箱裡往老師的研究室前進,當然,沒有取名字。
而在爬樓梯的時候,方子衿站在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拿條蛇來學校幹嘛?」
我一驚。手裡的箱子已經用膠帶封起來了,她怎麼知道?
「這是老師的,他拜託我照顧兩天。」
「喔。」
「有事嗎?」
「沒什麼,剛好路過。」
這是文學院大樓,離我們系館有一段距離。但我沒有往下問,而她就這樣跟著我走了
起來。
「前幾天那個跟蹤的不見了。」
「那個,嗯,其實沒什麼。」
「說到蛇,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個故事,大概十幾年前,這間文院要蓋大樓的時候
,破土前一晚工程負責人夢見有個穿著古裝的男人請他延後幾天開工,讓他們搬家,」方
子衿比我高一點,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時依舊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彷彿可以看透人心,
但她分明沒有那種能力。「工頭不以為意,結果怪手一鏟下去,一大窩的蛇全都死了,最
大的那條有五六公尺長,比人還粗。過沒幾天,工頭也死了。」
聽起來很像都市傳說,但跟這次的事件有很高的相似度,我一邊分辨著這故事裡的真
實性,一邊猜測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喔,好可怕。」
她突然低頭,鼻尖幾乎貼到我臉上。
「但你看起來的樣子像是一邊猜想我說這些話的意思,一邊思考這個盒子裡裝的蛇跟
這件事的關係。」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安靜,毫無起伏。我平穩地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意思?」
「我一直在觀察你。」
難怪會發現也有人在跟蹤我。
「有什麼事嗎?」
我並不緊張,因為她身上沒有散發出那種不對的感覺,但這件事依舊詭異。
「你……」她停了下來,偏過視線思索著。「我有個麻煩,你可以幫忙嗎?」
「我不是職業的。」
「……也對。」她點點頭,「好吧,謝謝你。」然後越過我走下樓梯。
「方……」
「不要緊,我另外想辦法,」她沒回頭,只揮了揮手:「還有,鱗片黏在盒子上了。
」
我收回之前的話,她的確有看穿人的能力,不過是後天訓練的,我簡直像個被拷問的
犯人。
到了老師的研究室,他正在看一疊很舊的線裝書,一見我來便立刻把它們從桌上移開
。
他看著我手裡的盒子,笑著嘆了口氣:「饕餮生氣了?」
「老師對不起,但這年頭做主人的……不容易。」我抓了抓臉,有點不好意思。
「拿來吧。」老師還是笑,向我招了招手。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撕開膠帶,小白蛇便溜上我手背撒嬌。
「我會先教他一些基本常識,其實你也可以來看他,還沒取名字吧?」
「還沒。」
「取名字?什麼東西要名字?」那個叫文洛的國中生從門口進來,繞過我,給老師遞
出一個便當盒:「來啦,愛心便當。吵架也不可以不吃早餐啊,小哥哥很心疼喔。」
「吵架?」
「沒什麼,」老師的笑容還是沒什麼變化,然後他轉向文洛說:「這隻小蛇以後要在
我們家住了,這是你學長撿到的。」
「真的嗎?太棒了!可以摸嗎?會咬人嗎?」
我把手指遞過去,小白蛇溫馴地把頭轉向文洛,然後貼了上去。
「涼涼的,好可愛喔,有名字嗎?沒有嗎?那我來取一個好了,嗯,叫珍珠丸子好了
,今天早上吃的就是珍珠丸子,我最喜歡珍珠丸子了,珍珠,你好!」
這孩子講話怎麼這麼快,好像唧唧叫的麻雀……結果我完全來不及阻止他取名字。
老師笑了出來。
「真是緣分啊。」
小蛇又張了張沒有毒牙的嘴,發出幾聲呀呀的聲音,然後是有些模糊但聽起來仍可分
辨的:「珍……珠……」
「咦!你還會說話啊!好厲害喔!」完全沒被嚇到的奇異國中生露出驚喜的笑容:「
不會已經修練成精了吧?到我家之後不可以把貓咪吃掉喔!你好!我叫文洛!」
結果突然化成人形的珍珠丸子……唉,還是叫他小白蛇好了,就這樣撲進文洛懷裡。
「唉唷!你還滿大隻的嘛!不過你可以穿我的舊衣服!」
「取了名字之後就是主人了,要好好照顧喔。」
「知道啦!你都吃什麼啊?」
我無聲地看著與一隻蛇精完全沒有溝通障礙的正常國中生……也許沒我想的那麼正常
。被老師這樣的人和褚先生那樣的狐狸大仙養大的小孩,果然很處變不驚……
「吃早餐了嗎?來吃珍珠丸子吧,還有燒賣,」老師邊說邊打開便當盒,裡面的各色
點心看起來非常美味。
「老師,那個……」
「我們沒事,只是有點摩擦而已,不用擔心。」
「看起來不像,」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會偶爾有點摩擦的情侶。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
我接觸過不少夫妻與情侶,而那種互相尊敬愛護、小心呵護到極點的氣息只見過一次。而
且只有在褚先生在身邊的時候,老師身上那種修行人的味道才會變淡,變成另一種……深
濃的東西。硬要用語言指稱的話,大概是,愛欲。
相似於性欲,一種很難以明白的東西,但又不是,是一種精神上的執著,而且深刻得
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我只是有點生氣他硬把你帶上山這件事而已,」老師微微嘆了口氣:「他希望白蛇
化人,大概是出於同類的同情,但他的妖氣又沒有幫助,而我,本來不希望你被捲進來,
你應該盡量和這些事情保持距離。」
我想起前陣子老師給我打的那個電話,語氣裡的欲言又止果然不是錯覺。
「為什麼你和饕餮都這個樣子?好像我很不安全一樣。」
「你沒辦法保護自己,而且,尚則,你的確身份特殊,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和這些妖
物結的緣也越少越好。」
「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不會怎樣,我會跟他道歉。」
老師的笑容還是那麼寬厚,讓我想問他的那些疑問都問不出口了。
其實也不算疑問,只是,饕餮說的愛讓我有些困擾。他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是,我
們都很清楚。我想問他的是,非人真的明白愛嗎?
但我自己,我也沒有真的弄清楚。幾年前就發現到,我應該永遠無法與人結合,我沒
有那種能力。即使遇到了老師,對他產生從未有過的悸動與渴望,但是,他的存在依舊無
法激起那種……正常人應該要有的,性欲。
在這點上,我和饕餮非常相像,差別只在於這個身體偶爾還是會有一些非自主性的發
洩,他卻完全沒有。
我從未真正專注地愛過什麼人。以後應該也不會。而這種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我,卻讓
另一個生物「化人」了──這已經超越有趣,變成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到最後我都沒有告訴老師。
也許就這樣算了吧,反正那對生活毫無影響。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其實幫助那隻小蛇渡化成人這件事,對我早就造成了不曾想像過也不容人後悔的影
響,只是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察覺到而已。
=化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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