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修的課不多,我的期中考很快就結束了,大學和高中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沒事就
不用去學校,所以才會有現在這種情況──我和煜懷在書店裡用電腦玩單機對戰的大富翁
。
饕餮在工地,煜懷的學校早就開始放假,他來書店找書,店裡又一個客人都沒有,所
以我們就莫名其妙的玩起遊戲了。
在閒聊中我提了子衿的事情,他越聽越驚奇的樣子,不知不覺間把遊戲也閒置了。
「兩個小時單挑三隻以上的式神……這女人是人形兵器嗎?」
「被你一講讓人覺得更恐怖了……」回想起子衿那天扭斷狗脖子時那道『喀啦』的聲
音,脖子突然覺得不太舒服了起來。
「話說回來,我記得她是基督徒吧,她的反應怎麼樣?」
基督徒又怎樣?「什麼反應?」
煜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來是沒什麼反應。你不覺得奇怪嗎?基督徒會遇到的
應該是惡魔之類的情形吧。」
「有那種東西嗎?」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笑,」他舉起一根手指,「你身邊也有一堆一般人覺得不存在的東西。人都是這
樣,相信的東西才看得見,不相信的東西再怎麼睜大眼睛也看不到的。」
「那你見過嗎?」揮開他的手,我繼續指揮滑鼠買地。
「當然沒有,系統又不一樣。」
「系統?」
煜懷盯著螢幕,一邊投資股市一邊條理地敘述起來:「怎麼說呢……就是你相信哪一
種系統,那種系統的力量就操縱你吧,包括生前、死後的一生。譬如相信上帝的人就得相
信惡魔也存在;至於我們的話,就是千奇百怪的妖怪什麼都有了。」
「有分得這麼細嗎?我阿姨也信教,可是她也和饕餮相處得很好。」
「那當然了,她相信嘛。這就像是……因為她是初級的玩家,可以隨便轉職到其他系
統的基礎職業,因為基本的要求都不多,但像我們這種在原本的系統職業裡修練比較久的
人就很難貿然移到另一種系統裡去了。」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現在有一個,嗯……基督教的神父好了,他有驅魔的能力但也
沒辦法對付饕餮囉?」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你那隻大力怪誰有辦法對付他啊?」
什麼大力怪,沒禮貌!只有我可以這樣叫!
「話說回來,你應該也遇過不少怪事,但應該都在『系統內』吧。」
「嗯……我遇過女巫。」
「是喔,」煜懷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滑鼠依舊在螢幕上點擊個不停,好像女巫是種
和便利商店店員一樣普通的職業,「那她有幫你做西洋式的占卜或儀式嗎?」
「……沒有欸。」悠羅店長好像說過我不能抽塔羅牌,最後給我用的牌看起來也很中
華風……我開始相信這個理論了。
「不過我要補充一點……還是有人等級練很高之後轉職成功啦,真實故事,」他看了
我一眼,「和你剛才假設的情形差不多。我爸出家之前有個好朋友,也是從小修練的人,
除妖的功夫很好,和我們家關係不錯,有一眼看穿人身上哪裡生病的神通。他中年之後不
知道受了什麼刺激跑去信基督教,幾年前我在路上遇到,他身上的氣場變得完全不一樣,
我幾乎認不出來,而且他也已經看不到那個了。」
煜懷說到這裡,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既有趣又尷尬的事情而笑了起來,看起來和開心沒
有什麼關係,只是覺得有趣才笑。「我弟現在的女朋友是台日混血,她媽媽那邊有養管狐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煜懷笑著說:「日本陰陽道的一種術法,養狐狸的魂魄,很調皮
的東西,總之,牠們捉弄過我。因為我們的系統雖然相似但還是有點差別,我用的符咒沒
辦法把牠們趕跑,用太厲害的大絕又怕把牠們打得魂飛魄散,那個時候我被整得很慘。」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在回憶一件很慘的事,「然後呢?」
「嗯……給你一個小提示。陰陽道的基礎也是五行,所以陷阱也不是很難設啦,比如
說管狐屬火,被式神追著跑的時候以為自己往南逃,卻不小心跑到屬水的北位,然後被關
在楊家的冰庫裡一整晚,出來的時候毛都結霜了,以上這種計畫其實也不是很難實行。」
「……我開始覺得你真的是卓星的親戚沒錯了。」
煜懷大笑,「你把表姑想得太溫柔了,是她的話會把管狐關進金爐裡丟桃花木燒。」
說到這裡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其實她還真燒過,不過燒了什麼你不要知道比較好。
」
……我也覺得普通人不要知道比較好,晚上不想做惡夢的話。
「所以仔細一想,子衿她真的挺恐怖的,不只系統不一樣,等級也差很多……人形兵
器啊這女人。」煜懷把滑鼠移給我指揮我的回合,卻若有所思:「不過也有可能是萌萌的
功夫其實很爛也不一定。」
「……誰?」
「萌萌啊,哦,就是夏濛啦,」煜懷又大笑起來,「是表姑帶頭這樣叫的。他小時候
常來我們家玩,剛剛說的那個轉職成功的大叔就是他爸爸。」
對了,我記得老師說過,他和我的年紀其實差不多……
煜懷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麼,「人家只是先把臉老起來放而已,而且你靠感覺應該也
知道他沒有多老。不過我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他看起來怎樣?」
「看起來像個採茶小姑娘……」我比了一個綁頭巾的動作。
「對啦他的品味從小就很怪……所以他頭髮真的全白了?」煜懷想了想,停下遊戲,
正面看著我:「四叔跟我說你問過他為什麼表姑吃東西很像饕餮。」
「是有問過。」
「因為那時候她在收集魂魄的怨氣,轉化成一種類似道行的力量,這叫……算了你不
用知道。總之她做的這件事是邪術,任何操縱邪術的人都會受到自然的反彈,表姑的症狀
大概是感覺不到飢餓,因為她身體裡有一部份被反彈給弄壞了。」
「……原來如此。」其實我有隱約猜到,老師和卓星去我家吃飯的那次,老師就說過
她本來不是那樣的。那時候我也覺得她身上似乎有個很大的洞,不只是需要食物,可能哪
天她自己也會被拉下去。不知道她最近在家裡過得怎樣,我還沒把黑玫瑰的事跟她講,會
不會被殺掉啊……
「我想萌萌也是這樣,每個人受到反彈後的反應不一樣,他應該是開始加速老化了。
」
「他也有弄什麼邪術嗎?我沒感覺到啊。」那男人雖然看起來輕浮,但身上沒有當初
卓星那麼強烈的邪氣。
「他現在的事業是獵妖,大概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吧。因為這是最沒有意義的殺生
。」煜懷的語氣很平淡:「而且萌萌從小就很不擅長打架,用屬性來說的話,他沒有戰士
的天分,一直都是當法師或祭司的料。他要混這口飯吃應該是花了很多功夫在上面,譬如
你看到的氏神應該就是他自己去外面學來的。」
「你知道他們家發生什麼事了嗎?」
煜懷忽然專注的盯著我幾秒,然後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也對,你的個性
就是容易同情人……但這都是各人的選擇。他拒絕我們家的幫助是他的選擇,他去獵妖,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也是他的選擇,他可能會因此減短壽命,或是身遭橫禍,但這還是他
自己的選擇。」他看著我,我才發現他的眼睛其實非常清澈,就像他說的話一樣明理,「
你不應該因為同情就為別人犯下的錯誤而買單,你只是人,不是神,這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
我知道他指的是上次汀蘭的事情,老師事後也跟我講過差不多的話,只是沒有這麼直
白……
「……我這裡有電影招待券你要不要去看?」
他皺著眉,好像有點困擾的笑起來:「你在轉移話題嗎?」
「對啊,要嗎?」我從背包裡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票券。這是店長從客人那裡拿來的公
關票,但我很討厭去電影院,因為又冷又黑,根本不知道旁邊坐的人是不是人,那種地方
讓我很不舒服。
煜懷無言了一下子。「……你自己都不想跳坑了還想把別人推進去是怎樣?」
「……對不起。」
我想把票收起來,煜懷卻把它們抽走,「這個應該不能拿來賣,我看看能不能換點什
麼東西回來。」
然後我們玩大富翁玩到傍晚才回家,他沒再提那個讓我有點尷尬的話題。
過沒兩天,那兩張電影票竟然真的換了其他的票回來,是一場露天的京劇義演,地點
在煜懷學校的操場。票的位置很前面,本來想低價賣掉補貼家用,但是演出就在隔天了來
不及脫手,正好煜懷也會去,我就拉著饕餮一起去看戲。
當然,饕餮看到一半就睡著了,他抓著我的手睡得像顆動也不動的大石頭,從開場後
五分鐘直睡到謝幕。
散場後煜懷和我們一起出來,他住的校區宿舍和我回家的方向順路。他騎腳踏車來,
而考量到車不好停的問題,我們是徒步過去的,煜懷牽著車也和我們用走的。
表演本身很長,散場後已經快要十點,我們邊走邊說話,不知不覺也過了半個小時,
感覺夜已經深了。經過的街上只有零星的店家還亮著燈,稀落的汽車在寬闊的馬路上開過
去,橘黃色的路燈帶來安穩的光源。
煜懷的家在岔路的另一個方向,我正要和他道別,饕餮卻突然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心。
他回頭往我們的來路上看了一眼,似乎順風嗅了兩下,便伸手抓住煜懷,一手一個把我們
往前拉著走。
腳踏車摔在地上,煜懷倒很冷靜,「什麼東西來了?」
饕餮沒有說話,只是拉著我們,越走越快。
我才覺得奇怪,為什麼四周這麼安靜,原來我們已經走到偏近住宅區的馬路上了,饕
餮一左一右拉著我們,他的腳步很大,導致我和煜懷必須小跑步才能追上他的跨步走。
四周越變越靜,我說不出究竟是少了什麼聲音,或是有什麼東西壓過了那些聲音才顯
得安靜──總之我只能聽到我們三個人疾步走路的腳步聲,本來還沒有什麼不安的感覺,
直到我聽到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喀答。
就像有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很難具體形容是什麼,有點像是冰塊碎裂之後融化
成水──那種突然從一種型態變成另一種型態的聲音。因為四周實在太安靜了,那個聲音
讓我汗毛直豎。
隨即而來的是拖行聲,突兀地降臨在離我們不遠的馬路上,就像裝滿雜物的濕淋淋的
垃圾袋在柏油路上拖行的聲音,黏膩又充滿撞擊聲,還帶著讓人難受的臭氣,往我們這裡
咚唰咚唰地拖過來了。
那瞬間饕餮突然放手,但我和煜懷還來不及喘氣,他就又一手一個把我們攔腰抱起來
,舉重若輕地瞬間往前邁開大步奔跑,速度絲毫不因兩個好歹也身高一百七的青少年而緩
慢下來。
我們跑在樹影搖曳的黑暗小巷裡,我知道饕餮是不看路,只靠嗅覺和直覺的,這時他
突然如豹般敏捷地跳上一戶人家的圍牆,像是施展輕功似的高高跳起,靈巧的停在屋頂上
,再繼續往前跳兩下,我們就繞到另一條小巷裡了。
饕餮的呼吸聲變得非常大。他有點像豹,身體瞬間的爆發力很大,可以短時間展現非
常強悍的體力,但沒辦法持續很久,何況他現在還帶著兩個這麼大的累贅,要趕快想點辦
法。而這時候,我也聽到巨大的呼氣聲……身後那個追趕過來的東西發出近似於人的氣息
,但是那些滾過來的腥風,還有比氣溫更低的尖銳的冰冷感,都很難說是人類……
煜懷和我都被勒著腰,實在很難受,他突然喘著說:「饕餮……我數到三……你轉身
……一、二……」
數到三的瞬間饕餮側過身體九十度的角度,雙腳拉成弓箭步,上半身則整個往後轉,
煜懷抓緊時機快速地丟出了什麼,但我只在一瞬間看到近似火花的東西,饕餮僅僅回身那
一瞬間而已,又立刻轉身跳上圍牆。
他才跑開兩步我就又聽到那個東西又繼續發出啪咚啪咚聲,同時腥臭的氣息裡傳來強
烈焦味,但它的速度似乎並沒有放慢。
這時我才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懼。剛剛那一瞬間,我看到那個東西隱約的模樣了,那是
一個巨大的人,非常巨大,身上團團纏繞著充滿濕氣的白線……就像蜘蛛絲那樣,那濕氣
強烈得彷彿都要融化了,而在團團絲線的空隙間,一團又一團黑色的泥巴被擠了出來,就
像裡面有什麼人想掙脫出來似的,浮著數張清晰的人臉……
那東西不是人,絕對不是,但為什麼煜懷剛剛丟出的符咒會一點用都沒有……而比這
更讓我擔心的是,我感覺到饕餮已經有點累了。但他絕對會一直跑到精疲力盡,所以即使
連我都感覺到他的疲累了,饕餮還是一點都沒有降速。
我們兩個死就算了,但是煜懷實在很倒楣。這時煜懷正滿頭大汗彎著手指捏訣,彈出
一朵又一朵漂亮的火花,落在地上熊熊燃燒起來,試圖讓後面追趕的東西降慢速度。如果
和饕餮死在一起的話我絕對沒有怨言,但是真的覺得非常對不起煜懷。
──不對,我死就算了,但是饕餮要活下去啊!我不是答應過他了嗎?不管怎麼樣,
這個傢伙絕對要活下去!我死了他也要活著!
想到這件事的一瞬間,我的大腦變得非常清晰,非常清楚,於是我立刻想起四周這似
曾相識的景象是怎麼回事了。
「往左!往左轉!」我大叫,饕餮立刻毫不猶豫地在岔路上左轉,轉進一條更加黑暗
的小巷。但是就是這裡!我知道是這裡!「這裡!右轉!」
眼前是排漆黑的住屋,其中有間比較大的屋子,還包含前院,而那裡正閃著溫暖的燭
光,是除了月光以外唯一的光源。
詭異的是……在那院子的圍牆上,站著一名少女。我已經忘了她的名字了,但是,應
該是上次來的時候,那個銀髮的另一個店長……
她像根扎進牆裡的釘子,筆直站著動也不動,隨風散亂的銀髮與白衣反射出冷到豔麗
的寒光。往我們這裡看過來之後,她將一個奇怪的東西戴到手上。類似手套的東西,像是
皮革,但指尖處卻伸出長而鋒利的利爪,爪上銀光閃爍,比映在她銀髮上的月光還要明亮
。
饕餮跑過她腳下,那扇玫瑰造型的華麗鐵門半開著,她對饕餮說了一句像是歐洲外語
的異國語言,聲音冷得像冰,但我卻可以聽懂話裡的意思──「進去屋子,把鐵門鎖上。
」
於是我們立刻照辦。那少女依舊站在圍牆上,我回頭看時才發現她穿得很薄,像紗的
布料隨風輕飄,在這種天氣裡應該會冷,但她除了看我們的那一眼和那句話以外真的動也
不動,彷彿雕像一般。
饕餮把門拴好之後拉著我和煜懷靠近屋子的大門。這裡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只是門
外的紙牌收起來了,而屋裡的燭光比上次還要明亮許多。奇怪,這麼晚了……
大門後站著一個服務生。他和饕餮差不多高大,但身型顯得纖細許多,黑髮,西方雕
像般的五官帶著奇異的俊美,金色的瞳孔像貓一樣,毫無表情地隔著那扇鑲玻璃的古典木
門看著我們。
是那隻貓!不對!是那隻黑豹!
他慢慢打開大門,微微躬身讓我們進去。
悠羅店長坐在我上次坐的位置上。她看來依舊柔軟而嫵媚,裹在紫羅藍色的曳地長裙
裡端坐著,美麗的眼睛非常深邃,彷彿是深藍色的漩渦,在燭光下緩緩露出甜美卻帶著神
秘的微笑。
「晚安,客人們。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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