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ikaru:喜歡這系列的故事 07/11 23:45
下午餵飽饕餮之後我打了電話給卓星,問她我能不能去探望子衿,順便打聽一下有關
冥婚的事情。
總概來說,這種婚姻的成功與否,主要要看逝者一方喜不喜歡在陽間的對象,如果擲
爻確定滿意的話,「那就不太能逃掉囉~」
我沉默了一下,「卓星,妳在擦指甲油嗎?」
「你怎麼知道?」
「沒,我亂猜的……」因為我從她的聲音裡聞到指甲油的味道,上次去救子衿的時候
就發生過這種現象,我還不太能控制這種越來越靈敏的能力,而且有時五感互相功能錯亂
,讓人有點困擾……
「所以說,如果對方喜歡的話,就沒辦法退紅包了嗎?」
「撿的人不是自願撿的嗎?」
「是自願撿的,不過他以為沒人看到……」
卓星發出我聽來覺得有點幸災樂禍的笑聲,「既然已經自動跟回家裡過夜了,她很喜
歡你叔叔嘛──新時代的女性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反正你叔叔還沒結婚,對他也不是壞
事喲。」
「活人跟那個相處不是對身體不好嗎?」饕餮就是用這個理由把租屋的前住戶彆扭地
趕走的。
「唉呀,你叔叔身體勇健的話就不怕啦,而且都是夫妻了還怕會剋到嗎?」我好像聽
見卓星旋上指甲油瓶蓋的聲音……然後又打開顏色不同的另一罐,似乎是很濃的紫色,還
混著金色的粉。
「對了,如果他身體不好的話倒可以用這個理由反悔,不然一般情況下,撿了紅包又
不要,女生會很生氣喔~你知道生氣的女鬼會幹什麼好事嗎?」
「我光想像妳生氣的樣子就覺得很恐怖了,我懂妳的意思。」
照卓星的說法,冥婚在婚後如果有好好祭拜對方、「婚姻生活」和諧的話,還可以達
到改運的效果,這方面的庇護雖然還不至於到考試都考一百分、做生意都穩賺大錢,但對
阿叔那種衰一輩子的人來說,已經可以算是不錯的選擇了。
當我說到我也對阿叔在路上亂撿東西很無奈的時候,卓星反而笑了。
「你以為這種東西很好撿?沒有緣份是會視而不見的,譬如你和你的大狗大概走一輩
子的路都看不到半個紅包,有的話人家也不敢嫁給你們。」
「……謝謝誇獎。」老師已經教過我了,被卓星這樣虧的時候不冷不熱地頂回去就可
以了。
「我哪是在誇獎你們啊,你的大狗煞氣太重,至於你的話,女方會擔心你是性無能吧
。」
「我要去買菜了再見。」
「噯噯噯等一下!」卓星叫起來:「你會在那裡住到你叔叔結婚吧?」
也不一定真的會結吧……「反正這件事解決了才回去。」
「嗯,我明天會寄東西給你,記得要收。」說著就掛了,反正這女人就是不肯給別人
掛她電話的機會。
那天下午和晚上阿叔都沒有來,可能是已經讓對方死心,或是直接被綁架回去入贅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一直沒有消息來,我也懶得管他,和饕餮洗完澡之後就睡了。
但我卻做了一個夢。
我從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的房間變成了倉庫,四周沒有一樣是我的東西。這個房間在
我住進之前本來就是倉庫,放米糧和醃菜的地方。想到這裡,我立刻聞到醬缸裡濃郁的醬
菜氣味。屋裡很暗,窗外感覺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涼颼颼的昏暗,沒有一絲流動
的光線……我意識到我在夢裡,這裡既是我家,也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確切的位置,這裡
並不是活人會來的地方,我在夢中。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水面被攪亂了似的,這是夢,但我可以控制自己……
但我不應該想著醒來,因為這不是普通的夢,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饕餮當然不在這裡,他不可能會在這裡,這裡是……在他出現之前的那個家。但是…
…這是另一個時空裡的家,一個活人不能到達的時空。是夢裡的我來了這裡,而不是我夢
見這裡……
我走出房間,一切擺設都不一樣,走廊的牆壁因為那種陰黃色的光線呈現一種我從來
沒有看過的顏色,而客廳裡也沒有沙發,只有藤椅,有人坐在那裡……我記得他,雖然已
經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也忘了他的聲音,但是這種感覺我是記得的……儘管那時我還很小
。
我叫了一聲:「阿公?」
駝著背,手心撐著柺杖坐在藤椅裡的阿公很慢很慢地抬頭,唔了一聲,叫我過去。我
坐在他膝蓋旁邊的腳凳上,問他:「阿公,是你叫我來的嗎?」以前他也回家過幾次,都
是阿叔出事的時候,因為擔心才從下面回來的。饕餮跟我都看到了,告訴阿姨卻害她哭個
不停。次數大概是三次或四次,我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他的樣子一次比一次模糊,好像
漸漸的無法再維持那個固定的型態。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次才會是我來到這裡和他見面
。
阿公依舊低頭看著地上,沒頭沒尾地說:「伊袂使。」(她不行。)
我問:「誰啊?」
「阿蘭袂使。」
我忽然意識到他在說叔叔的那個對象。
「她叫阿蘭喔?阿公你怎麼知道?」
但阿公只是反反覆覆地說不行、不行,又說「阿政一定不會答應」、這樣行不通,但
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阿政指的是叔叔,但我有點糊塗了。
「阿公,你是說阿叔不可以娶她嗎?」
「除非阿政佮伊相意愛,若無絕對袂使。」(除非阿政和她互相喜歡,不然絕對不行
。)
我越來越糊塗了,「阿叔本來就和人家認識?他怎麼沒有告訴我?」
阿公又喃喃唸了什麼,但他說得太低太模糊了,我實在聽不清楚。就在這時我覺得自
己搖晃了一下,但整間屋子依舊陷在那種陰沉的顏色裡不動如山,像是永遠靜止的琥珀。
而在搖晃過後,身體瞬間變得沉重起來,下一秒再睜開眼睛,我已經醒了。
在黑暗裡,饕餮的手指輕輕摸著我的臉。那一瞬間我希望他不要這麼做,太分心了,
我沒辦法仔細回憶阿公說的到底是什麼,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叔叔早就認識對方了
。
但是為什麼阿公又說不行?有什麼不能娶的理由嗎?除非他們互相喜歡?我躺在床上
思索著,就在幾分鐘之後,院子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是阿叔。
冷死了。我在被窩裡快手快腳地套上衣物,阿叔已經在外面把門拍打得震天響了。會
吵到鄰居的。我有點生氣,「又怎樣了啦!」
阿叔穿得很單薄,但發抖的模樣不像怕冷,他一臉快嚇哭出來的表情,哭喪著臉說:
「阿弟,拜拜拜拜託你讓我住一下……」
「不行!你不准進來!」我擋不了阿叔,饕餮只好化身肉牆,往我旁邊一站。
阿叔還是連聲央求,看來那邊的事情不是很順利。「你下午去跟人家父母講了嗎?那
邊怎麼樣?怎麼這麼晚才來?」
處於焦慮和神經緊張狀態的阿叔很難套話,我盡量耐心問了好一陣子才整理出事情的
大概:阿叔下午又去那個撿到紅包的路口張望,果然有女方家人來攀談──是我們這個里
的福德廟廟公。我回來之後有去那裡上香,謝謝土地爺爺幫我們看家,還跟廟公講了話,
他是個老好人,但我不記得他家裡有過世的女孩子……阿叔也沒有在意這點,擲爻之後女
方說很喜歡阿叔,一定要和他結婚,廟公也說了很多好話,什麼可以改運啊、在生意上幫
忙啊,又包了一個大紅包做聘金,阿叔拿了錢,一時糊塗就答應了。但他回家之後卻覺得
很可怕,只好來這裡找我們。而到底是什麼事情「好可怕」,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根
據我對阿叔的了解……大概是「床上的事情」嚇到他了。
而阿叔的回答是:「哪、哪有……這種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啦!」
那你就不要來找我啊……「人家長得不好看嗎?可是你已經答應了……」
饕餮輕輕拍了拍我肩膀,指向不遠處的巷口。青白色的,如霧似的人影靜靜立在那裡
。
「阿叔,人家也跟來了……」
「什麼!」阿叔神經質地彈起來,又哭著說:「這個沒辦法……阿蘭對不起啦,但我
真的沒辦法……」
我想起阿公說的話。所以對方的確是舊識,但也不能繼續僵持下去……現在是半夜兩
點欸……冷風吹得我頭都痛起來了。我叫饕餮去跟「嬸嬸」說一聲,請她先回家,明天我
們再去廟公那裡道歉。我也覺得阿叔這樣反反覆覆的讓人討厭,所以還是我去看一看情況
比較好。跟阿叔講好明天去福德廟的時間之後,那個女孩子也回去了。
隔天早上卓星說要寄的東西送到了,是我沒見過的快遞公司。問了工作人員,他們是
私人企業,和楊家有簽約,然後笑容可掬地送上只有巴掌大的小盒子。
真想問問那個大哥知不知道自己送的到底都是什麼謎物……但盒子裡的東西更讓我不
安。打開之後,裡面只有一罐玻璃小瓶裝的透明液體。那不是水,蘊含的東西比水多更多
。
我瞬間打了個寒顫,把瓶子放在桌上,然後打手機給卓星。
「東西收到了嗎?」她劈頭就問。
「那是什麼啊……」我毛起來,「該不會是什麼牛淚的吧……」
卓星哈哈大笑,「那種好貨怎麼可能免錢送你啊。那是清明露水,抹在眼睛上可以維
持一天。」
「妳在想什麼啊……我怎麼可能讓他用這種東西……他膽子這麼小嚇死怎麼辦!」
「要不要用隨便你,你想夾在中間當吵架的翻譯也隨便你,你開心就好。」然後卓星
大力地切斷通話,那力道讓我耳膜生疼。後來我想再打電話去道歉,她卻一直關機。
下午我和饕餮走路去福德廟,阿叔還沒來,我就和廟公喝茶聊天,原來那個小姐──
雖然年紀也是我的阿姨了,但還是叫她小姐比較禮貌──她並不是廟公的親戚,只是來拜
託廟公幫她找個歸宿而已。而她小時候也住在這附近,後來才搬走。是因為這樣阿公才知
道她是誰的嗎?
我們說話的時候,阿蘭小姐一直躲在外面樹葉裡的陰影裡休息。但是等了阿叔兩個小
時,他都沒有來。直到一個我不認識的中年人騎機車來,把一個鼓鼓的紅包放在廟門口,
大喊:「這是阿政要還的。」車也不熄火,又騎走了。
我出去撿起紅包,裡面都是鈔票,還有一張寫著姓名和八字的紅紙。那位小姐叫明蘭
。我不小心摸到紙上的字,突然覺得一陣頭暈。並不是不舒服,而是一種奇妙的異樣感,
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但實在說不上來是什麼不對。
廟公拿過紅包,數了一下,喃喃說了句:「全部都退了。」然後轉進屋裡,明蘭小姐
正站在柱子的陰影下,低著頭似乎啜泣起來。廟公說著「這都是命」、「妳這樣也沒辦法
怪他」,她還是哭個不停。我沒辦法忍受這個年紀的女人哭,會讓我想到阿姨,所以比起
丟臉,我更覺得生氣,沒用的男人,連來道歉都不敢、退錢還要叫別人拿來。越想越氣,
我罵了一聲王八蛋,拉著饕餮就往外跑。
但是跑出幾公尺後,我才想起來,我根本不知道阿叔住哪裡。他還是住在這附近,但
詳細地址我完全不知道……也沒有他的手機號碼,一直都是他跑來家裡才會見到。
虧我昨天還叫他不准落跑!這爛人!「就不要被我找到!」退婚就算了,不管怎樣一
定要叫他來親自道歉!王八蛋!
於是我和饕餮立刻回家,我埋頭翻起阿姨以前的通訊錄和記事本,同時叫饕餮在外面
看著,如果阿叔又來的話就立刻把他五花大綁,最好直接打昏。
但才找到一半,饕餮就在院子裡叫了我一聲。抬頭時我才發覺好像有人來了,但其實
並不是人。
是明蘭小姐。她離饕餮遠遠的站著,身形在陽光下淡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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