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穆萊在重新投身回宮廷樂團的工作之前,十分意外地收到一份令人驚訝的人事命令
:他成為奧薇麗雅公主的專屬樂師,因其對於管風琴嫻熟的演奏技巧,而由公主所主導的
宣教活動需要這方面的音樂,最重要的是,希穆萊必須教導其他被指定的樂師,因為公主
同時也對尼鐸雅的音樂風格十分著迷。
那只是個藉口而已。儘管樂師非常明白,但他仍舊必須去謁見如今擁有他一切舉止指
揮權的新主人。
這樣的主僕關係在貴族之間並不少見,那通常是禁臠的另一種表現方式,但希穆萊從
前並沒有得到這樣的額外眷顧,當然,那是因為從前的國王不希望見到這樣的情形。那個
冷酷的男人希望見到他夜夜流連在不同的男人身下,被眾人玩弄並四處轉手,所以如今這
股陌生令樂師感到有些久違的手足無措。他習慣於作公開的奴隸,甚至藉由不同身份的主
人取得一些權力,但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討好像這樣一位地位尊貴、身份純潔的女性。
而奧薇麗雅公主正如所有傳聞與希穆萊自己的想像中那般高雅美麗。希穆萊進入房間
時,她端坐在椅中,淺粉紅與紫羅蘭等等顏色由深到淺的裙擺層層疊疊,垂到地面上,彷
彿很沈重似的,儘管她面露微笑,但身體仍舊一動也不動。
希穆萊吻完她的手背後靜靜站著。
「公主殿下。」
「迪藍先生,我聽陛下提起過你數次,聽說你聰明到在下棋的時候,王必須在你的每
一步都藉由言語讓你分心才有可能得到勝利的機會,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我不得不說
,我已對你十分景仰了,這個國家裡從來沒有人能在棋局上贏過我們的陛下。」
奧薇麗雅的笑容親切而熱切,甚至讓他坐在她對面的椅中,言談間絲毫不顯露出任何
貴族的派頭與架子。
那瞬間希穆萊突然明白了,那是國王的旨意,一種近乎於驚喜的東西,那麼艾鐸爾怎
麼可能不會事先將這一切安排好呢?
他們談論了許多尼鐸雅的音樂,公主不僅是個健談的交談對象,也是個溫柔的傾聽者
,並且在一段精彩的敘述後要求希穆萊當場以金弦琴彈奏一段那在耶路雅從未被聽聞過的
春之頌曲。
希穆萊接下琴,抱在懷中,以極熟練的指法準確無誤地演奏了一遍。
那是個晴朗的早晨,公主坐在臨窗的位置,可以很舒服地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中,陽光
將她的金髮映照得如海面上的波光,那曲子極為輕快而歡愉,但是公主並未因此而露出笑
容,她扭頭看著窗外天空,在演奏完畢後久久都不出聲。
「殿下,您不滿意我的演奏嗎?」
「不,你的技巧太完美了,但那反而顯露出一個事實,你的琴聲中沒有任何幸福或快
樂的氣息。」
「是的,我很抱歉,在樂隊中演奏的時候,這種不協調不會如此清晰,但獨奏時就會
出現這樣的困境。」
「怎麼會這樣呢,迪藍先生。」
「我的養父,當然也是您所熟知的前任樂師團團長,迪藍先生,他教導我這一切的時
候,囑咐我在演奏時,內心必須懷抱著與曲風相似的情感記憶,並將那情感注入樂曲中。
但很遺憾的是,殿下,我沒有任何快樂的回憶可供擷取。也許在這一點上將永遠無法滿足
您。」
公主年輕而嬌豔的臉龐轉向他,那在希穆萊的眼裡看來有些未經世事的純真。
「為什麼呢?你是說,你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快樂的事情?」
希穆萊還沒有回答,侍女突然通報,荷倫女侯爵要求謁見。
公主笑著允許,而在女侯爵進入房間的時候,希穆萊立刻離開椅子,甚至站到一邊去
。
「哈麗絲!今天又有什麼好玩的事情了嗎?」
哈麗絲行禮後立刻坐進剛才希穆萊的椅子中,飛快地講述了一個在她的領地上,受他
們家族照顧的貴婦接受某位騎士求婚的故事,那故事曲折離奇的地步讓希穆萊只聽完開頭
就知道純屬捏造,或是泰半屬於捏造,但公主似乎仍舊很感興趣。
那女子是哈麗絲‧荷倫。希穆萊當然知道她,在她的父親荷倫侯爵死後,整個家族中
竟沒有一個健康且合法的男性繼承人繼續擁有這個頭銜,按照法律,他們家族所擁有的光
榮應該就到此為止,頭銜與領地都自動取消,但是現任國王卻極其仁慈地另外加封了哈麗
絲,與她先祖一般以姓氏為封號,並其後裔可繼續繼承,但限定為男性。那完全是一種只
能以仁慈解釋的行為,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耶路雅人所秉持的態度是以健康的後裔作為
家族中心,所以在耶路雅中有許多類似於荷倫家族的先例最終都只得到衰敗的下場,並從
未得到國王的額外開恩。
然而為什麼哈麗絲會特別受到這樣的眷顧呢?
樂師靜靜站在一旁,將這個未獲解答的問題收進內心深處,然後側耳傾聽兩位高貴女
性之間的言談──出乎意外的乏味且毫無意義。許多層面上,他無庸置疑是懷念尼鐸雅的
。
直到她們聊完天,奧薇麗雅公主才對希穆萊付以抱歉似的一笑。
「哈麗絲,我竟忘了和妳介紹,都怪妳的故事太有趣了!這是國王新指派給我的專屬
樂師,希穆萊‧迪藍,他們說他什麼樂器都能流利演奏;希穆萊,這位是荷倫女侯爵,她
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希穆萊恭敬地俯身親吻女侯爵的手背,然後仍舊侍立著。在他的注視下,哈麗絲仍放
肆地上下打量著他。
「你就是希穆萊,我也聽了許多關於你的傳聞。終於見面了,多麼榮幸,你果然美麗
得令人驚嘆。」
但女侯爵的語氣聽來並不榮幸,希穆萊於是知道她並不喜歡他。
而在她們要開啟一個新話題的同時,侍女的通報聲再度響起,然後那被提起的對象卻
在聲音還未落下的時候便健步如飛地走進房間,繡著金線雄鷹的披風甚至還未除下,在腳
步間刮起一陣風聲。
「奧薇麗雅,噢,哈麗絲!妳怎麼也在這裡呢?」
國王一進入房間,所有人立刻都站了起來迎接,沒有人看向希穆萊,而那一瞬間,樂
師觀察到女侯爵笑容中清晰可見的光采,與那雙動人濕潤的眼睛,於是希穆萊想,她愛著
這個男人,無庸置疑。
於是那夜他在公爵的宅邸裡這樣說:「我要她的弱點。」
而公爵背對著樂師,低頭閱讀某張信紙,隨口說道:「她的確是個美麗的女人,我注
意到她和王上的母親一樣,有頭濃密的紅棕色卷髮,修長優美的頸子,高挺的鼻梁,狩獵
時如亞馬遜女王般的勇悍,結實的手臂,她的確是個美女,不是嗎?」
公爵邊說邊輕輕揮舞著手腕,彷彿他也擁有那般修長美麗的頸項似的,那令樂師厭惡
似地皺緊眉頭。而那些不被掩飾的神情留在公爵背後,所以並沒有被看見,希穆萊坐在有
扶手的松木椅中,彷彿整個身體都被禁錮在那深沈的木質顏色裡似的,他皺緊著眉頭思考
。
「我會抓住她。」
「如果你指的是她的弱點的話,那麼去吧,但我必須警告你,陛下最近在政務上受到
很多挫折,不要太過於刺激他。」
新王比起前王們更加致力於凝聚被商人剝削的暴利,並計畫著將它們轉移到公共教育
與醫療上,更重要的,還有軍隊。但是關於軍隊的供養,王顯然正在利用某些貴族在歷代
中累積的過於龐大的積蓄,他已經被暗地裡指責為一個偷竊者,儘管在國王的名義下,這
整個國家裡沒有一樣東西不屬於他。
耶路雅的議會完全是王室的附庸,但是那些掌控權勢的貴族的確可以做出不容忽視的
反抗,因為他們可以擁有人脈與言論的力量,綜觀耶路雅數百年來的歷史,那幾乎就是一
個關於國王如何與貴族鬥爭角力的漫長故事,他們有時共同在人民身上吸吮著國家的精血
,令貧窮、飢餓、疾病、罪惡在暗巷中滋長,而有時人民的溫飽則成為王與貴族之間戰爭
的導火線,然而貴族們也不是一直以來便都團結一心,同進同退;如何討好國王、得到權
財、排擠異己、令自己的血統進入皇室是這些歷史悠久的家族不得不研究的課題,有時傭
兵也可以在雙肩被王之劍觸碰後一步躍升成為公爵,而有時國王能夠藉由婚姻無效的判決
輕易地令他所厭惡家族失去合法繼承人,從而衰敗。
希穆萊在短暫的沈默後說:「我還以為荷倫侯爵──願他安息──是由於陛下的旨意
。但哈麗絲卻又得到如此眷顧。」
「荷倫侯爵?不,陛下為什麼要殺他?即使他的確知道很多骯髒的祕密,但他現在對
國王還有一些用處,」公爵放下信箋,側過臉,壁爐裡的火光在他臉上凝成溫潤的光,儘
管那張臉永遠是漠然的。「那是我。」
公爵承認這件事情的態度近乎隨意,他隨即補充了一句:「看來我對於國王的用處比
他更多。」
但希穆萊絲毫不顯得驚訝或恐懼,他根本不在乎,也沒有顯露出任何在乎的樣子,神
情依舊顯得厭惡與厭煩。他所熟知的公爵是一個情感尖銳而冰冷的男人,喜愛冷靜的復仇
,並且在過程中盡情地享受它,享受行使那些摧毀別人的力量,這種事情本屬常態,而荷
倫侯爵──他已經死了,不構成任何威脅,現在擺在眼前的威脅是──竟然是,他的女兒
。那個希穆萊從前從不曾注意過的愚昧女子。他可以感覺到她對政治、形象,或言語的藝
術都不熟悉,也不關心,所以他理應可以很輕易地尋到打擊她的方法,他絕對可以,然而
如今他卻被自己胸中熱烈的情感所逼迫,幾乎失去冷靜。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她不會成為皇后,閣下,您很清楚,她絕對不可能。」
「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娶她的理由。我們的陛下不論做任何事都有充分的動機與計畫中
勢在必得的利益,任何事,除了愛上你以外。」
「而愛情本身也是一件骯髒的交易。」
「很有意思的話。」
他們的交談極少有眼神的交觸,希穆萊的神情大多數時候都被自己的沈思所籠罩,他
坐在壁爐邊,而公爵則背對著他閱讀文件,態度專注,卻又對樂師的言語極為敏銳。他們
彷彿身處孩童的遊戲般丟出話語,而從不接住對方的,但他們的確在交談,那種對外界一
切皆處之漠然的模樣,那種冷漠的美麗,甚至於是無聲的高傲與輕視,他們何其相似。
「是的,的確是很有意思的話啊!」
觀察到這一景的青年進入這溫暖的房間裡,手中的書本還未合起,他的手指依舊附在
一張半被翻開的書頁邊緣。
樂師站了起來,但他的眼神與所有姿態都不像在行禮。
「尤爾伯特勛爵。」
笑容看來彷彿少年般柔和的勛爵說道:「晚安,迪藍先生,我沒想到您還在這裡,您
今晚要在寒舍過夜嗎?今夜這麼冷,讓您再回到宮廷未免太怠慢了。父親,您說是嗎?」
「尤爾伯特,你需要什麼嗎?」公爵同時也是一個聲音冰冷的父親,他甚至沒有回頭
看兒子一眼。
勛爵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嘆一聲:「沒錯,就是這個,陰謀的味道,我老遠就
聞到了呢。」
「閣下,我很驚訝您還沒有習慣,您不是一直住在這間屋子裡嗎?」希穆萊又坐回椅
中,但勛爵毫不在意他的無禮。
「於是我發現到您在這間屋子裡所表現出的那一面也是比較暴躁且不安的,不過我不
得不說,您平常那種悠然從容的模樣簡直可以比擬修養最良好的貴族。」尤爾伯特將書放
在手邊的桌上,然後一手搭在上面,他的手指修長,與其父一般,但不論髮色與容貌都只
肖似其母,在他眼中,眼前這個樂師甚至比他自己更像他父親的兒子,不論內在或外在。
「而這說來將是一個美妙的巧合,迪藍先生,如果最近有名叫做愛莉斯的可愛女子拜
訪您,請千萬不要拒絕她的任何請求,因為那是由我引介的。」
「您引介的?」
「啊,是的,」尤爾伯特立在桌邊翻著父親的書,輕鬆地選出幾本,抱在懷裡,然後
露出滿意的笑容:「她有一些只有您能滿足的需求,而且她是一名可愛至極的女孩,所以
為了我,請您千萬不要拒絕。──至於是什麼樣美妙的巧合,您會在當下便立刻明白的。
」
希穆萊並沒有猶豫。「我明白了,勛爵閣下。」
「那麼晚安了,迪藍先生──父親,您也晚安,請早點就寢,保養身體──對了,希
穆萊,」尤爾伯特突然壓低了聲音,儘管那根本沒有什麼用處,但他仍舊煞有其事地將自
己要說的話表現成一種彷彿事關重大的祕密:「這件事情只限於你我之間──我發現到,
儘管像你這般美麗的人,嫉妒的時候表現出的焦慮也是相當可憎的,你不覺得嗎?」
希穆萊並沒有將那句取笑放在心上,他依舊回到了自己在宮廷偏遠處的住所,因為那
些微妙的顧慮,他從不在格雷西爾的宅邸過夜。
熄燈後希穆萊獨自睡去,那張床並不寬大,因為從他少年時代就沒有再換過了,由於
從不在此留宿任何人,所以沒有必要,被召喚去提供服務的時候,不論場合與人數,這個
房間永遠不會被那些人踏入。整座宮廷這裡是最令希穆萊感到安心的地方,所以在再次回
到耶路雅的時候,他仍舊要求住在故居,而現任的樂師團長也寬大地准許了。
那張床其實很窄,稍微彎曲身體就會碰到床沿,床沿以下彷彿懸崖一般,有時他會做
些墜落的夢境,然後清醒,發現腳已經踏上冰冷的地面。
有時候他會夢見自己墜落。
在遙遠而虛無的黑暗裡,一瞬之間,失足墜入最深處。而醒來後,他又驚訝地發現,
自己竟然還是會害怕。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落入不可挽救的深淵,但卻依舊害怕更深的黑
暗,也許這樣的悲慘本身並沒有盡頭,只要你還在它之中,不論掙扎與否。
遙遠的國度裡,他們說那裡有一望無盡的沙,被風捲起然後又落下,地面上的漩渦會
不動聲色地將人捲入,而越掙扎落得越快,一旦一腳踩進,就沒有逃脫的辦法。
他會夢見那樣一座沙的國度,有時候他會看著自己慢慢地被拖進最深處。那裡什麼也
沒有。
那些沙像雪一樣冰冷。在那股冰冷中他感到解脫與自我遺棄的安適,竟是如此安詳。
他害怕溫暖,那些觸碰之下得到的溫度幾乎是最可怕的夢魘,他害怕那些擁抱、親吻與交
合,肌膚毫無隔閡時的貼觸,有時帶著汗意,有時則是更醜惡的東西。
所以那瞬間,希穆萊就醒了。
但是他的身體不允許他對正擁抱著自己的男人做出任何下意識的反抗,自幼便得到的
調教和訓練不允許他反抗任何人,他必須隨時隨地,在被要求的時候展開身體、張開雙腿
,坦誠自己的私密之處,任由那些人恣意歡暢地侵入取樂,當然不止一人,不止一次,所
以他沒有顯露出任何強烈的反應,僅僅只是醒來,然後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
「噓,是我,不要害怕。」
「……陛下?」
房間中沒有任何光線,但希穆萊仍舊發現他的國王僅僅只是坐在床側,還有半邊身體
都在床外,上半身倚著床頭與牆,偏著頭從上而下地凝視著他。
而艾鐸爾的聲音比這無光的黑夜更溫柔與寂靜。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獨自一人。當我醒來的時候,突然很希望見到你,所
以悄悄來了,驚擾你的睡眠,我很抱歉。侍衛都不會進來,你不必擔心,如果你害怕,我
在這裡。」
希穆萊突然不確定自己剛才發出的聲音是不是透露出了恐懼,但在那些話語的點醒下
,他發現自己的確害怕這個房間被任何不熟悉的男人入侵。
同時他發現這時候的國王的聲音和語氣幾乎表現出一個男人能有的溫柔的極致,即使
是在這狹窄的床上也盡量只在最小的範圍內碰觸到他,像個拘謹的客人般,甚至用最誠懇
的語氣致歉,儘管作為一個主人他並不在乎。
「我的確害怕,陛下,不論你夢到了什麼,或者你打算用什麼東西保護自己。」
希穆萊的眼睛慢慢習慣了黑暗,但只能看見大概的輪廓,只是他依舊感覺到這個深深
凝視著自己的青年露出笑容,彷彿那些無聲的滿足的笑意並未離開這個人的身體,卻仍鑽
進他的皮膚與血肉裡,然後將他們緊緊相連起來,無法分割,不分你我。
「我已經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來保護自己了。」
希穆萊沒有應聲。
「現在,你允許我在這裡消磨一些時間嗎?我需要這個,希,請原諒我的唐突。」
希穆萊慢慢將自己的身體貼到牆邊,盡量空出位置來。
「那麼,請原諒我的寒酸。」
艾鐸爾緩慢地將整個身體移到床上,他不得不側躺著,而那樣做就非得將手碰到與他
共享著床的希穆萊身上。
「你竟住得如此簡陋,我太疏忽你了。」
那是因為希穆萊自己的要求,事實上,所有隨親王歸國的宮廷藝人都被安排到中等或
上等的居處,但造成這件事情的原因本身卻要求自己那寒酸的故居,而艾鐸爾卻將它說得
彷彿全是自己的錯誤,連語氣都謙卑的如此令人無法反駁。
「在那些不能互相問候的時間裡,我們疏忽彼此,」希穆萊輕聲說道,他的手順著艾
鐸爾的手一路往上,觸碰到他的手臂與肩膀,最後摸索著碰到那張因鬍渣而粗糙的臉龐。
希穆萊的手帶著柔軟的溫柔,和他的聲音一樣,那與艾鐸爾表現的方式完全不同,他
顯得更加寬容而彷彿能撫慰一切。
「我的小公爵,你冷嗎?你夢見什麼了?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
在黑暗中,艾鐸爾似乎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用全身的知覺去感覺那隻手停在自己的臉上,輕柔地來回撫摸著,那是他
一生之中,少數擁有的、能令自己沈浸在溫暖、關懷與愛意的時刻。
「我不是公爵,我是……你的王子,我只屬於你。這裡很冷,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害
怕……但我卻夢見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夢見的人。」
「……我的殿下。」
「不論你是誰,不要離開我……這裡很冷,我害怕。而現在我更加害怕的是,失去你
。」
他們的聲音近乎耳語,在狹小的床上,他們面對著彼此到幾乎相擁的地步,呼吸相觸
的時候,溫暖的聲音與帶著聲音的溫暖來回飄移。
「是的,我在這裡,我的殿下,直到你睡著之前……」
希穆萊覺得自己被溫柔地擁抱住,彷彿他才是那個被安慰的人似的,那溫暖寬厚的懷
抱將他環在其中,他想起這個人剛才說的話,如果你害怕,我在這裡。你怎麼確定我害怕
什麼?艾鐸爾……他想道,同時感覺到那個身形成熟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將臉枕在他肩上
,隔著衣服彷彿親吻,那膩著頭顱的姿態像個徹頭徹尾的孩子。
希穆萊突然發覺在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刻這般平靜地和某個男人一起躺在床上,各
自衣著整齊,分享著規律的呼吸而不是喘息。他突然發覺艾鐸爾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
像是忍冬與松木的混合,再摻以大量的書頁與墨水,依附在高級的亞麻布上。那一瞬間他
同時發現,自己已經相信了這個人,當然不論艾鐸爾這時會做什麼,他都不會反抗,但是
他竟然真的相信他們可以單純地相偎取暖,在這個人的懷裡,那一切令人恐懼的事情都不
會發生。
似乎在希穆萊醒來之前,艾鐸爾就已經離開了。床頭櫃上靜靜躺著一支還帶著露水的
新鮮玫瑰,他可以聽見遠處的人們已經開始起來活動工作,陽光殘酷地照上他的眼睛,希
穆萊於是睜開眼,他躺在那個人留給他的氣息裡,花了一些時間假裝自己還未醒來,直到
那些氣息全都消散。
他幾乎還可以感覺到那個落在自己髮梢的小心翼翼的吻,那時候,他也幾乎以為自己
還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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